亲,到底也不真是云保的庶女,在都统府的处境比庶出的小姐们好些,将来要走动的娘家,还是都统府!
皇恩
却说皓祯的姨表姐姬兰,自赏荷那日亲眼见了皓祯咆哮生母的狰狞嘴脸,当真怵了这表弟。她是一品大员的唯一嫡女,在家排行又是最小的一个,文静乖巧,向来是被人宠着敬着的,饶是姬妾成群、与正室不甚恩爱的云保,对雪晴生的这个小闺女也宠爱备至,都统府上上下下,从不曾有人在她跟前放开嗓门大声嚷嚷,这下倒好,去姨妈家赏个花,竟险些被表弟吓掉了魂。
对父母把她嫁入硕王府的计划,姬兰多少也明白一点,她见过皓祯,是个俊俏儿郎,又听额娘赞他文武双全,故而不曾抵触这样的安排,万没想到她的祯表弟是那种人——听他的话,居然是指责他亲生额娘苛待下人!即便姨妈处置下人真有不妥,为人子者也该好言相劝,不可失礼,何况她常听额娘说,她的雪如姨妈是位高贵大方的女子,最是温柔慈善不过了。一想到那个莽撞的表弟可能成为自己终生倚靠的良人,姬兰就鼻子酸酸的想哭,皓祯连有生养之恩的母亲都不见得有多孝顺,对从外面抬来的媳妇还会有情义可言吗?
等听了贴身大丫鬟百灵辗转打听来的消息,姬兰更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祯表弟维护的那个“盈儿”,原来是个俏丫鬟,他拼着挨姨父责打,坚持把盈儿收房。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婚前有个把通房不算什么,坏就坏在盈儿服侍的是姨父的侧福晋,嫡子收用了庶母的侍婢,听上去要多别扭有多别扭。而这婢子能勾得他与父母做对,自然是他放在心尖上的爱宠,大妇进了门怕也不易弹压。姬兰想象着自己成了“宠妾灭妻”那个被灭的“妻”,愁肠百结,茶饭不思。雪晴见爱女身子不适,急忙请了太医来看,太医开了方子,姬兰却不肯吃药。雪晴仔细回想过这段日子发生的事,心下了然,从百灵手中拿过药碗和勺子,亲手舀了一勺药汤送到姬兰嘴边,胸有成竹地许下诺言:“我们姬兰病好了,只管安心跟着嬷嬷学规矩,额娘会求皇后娘娘作主,定不委屈了你!”
皇后作主的结果,便是将姬兰配给多隆,指给皓祯的则是她的堂妹海兰。这也怨不得叶赫那拉氏——先是她的族姐纳贝勒夫人递牌子进宫时提及雪晴很怜惜无父无母的侄女海兰,巴望着她有段好姻缘,而雪如也很喜欢姐姐家的这个侄女;之后雪晴、雪如先后来请安时,也都委婉地表达了两姐妹结为亲家的心愿。为谨慎起见,皇后先跟皇帝通了气,皇帝看那个秀女伊喇里氏之父不过一三品参领,又早早殁了,指给身份敏感的外姓王府之子倒也使得,就痛快地准了;一时又想到帮忙说项的纳贝勒夫人,便命皇后:“你那姐姐家里,这回也给指个新媳妇吧。”乾隆知道这位夫人是兰馨的嫡亲舅母,对兰馨未尝没有些想法,可她家多隆,听说人材只是平平,不若趁早绝了她的想头。此时皇后脑袋里净是这几家人在打转,第一个被她考虑到的人选,自然就是雪晴今年应选的亲女姬兰,索性给了多隆。
雪如为没能讨到外甥女作媳妇而满腹怨怼,岳礼对嫡长子的婚事也有些遗憾,照他的预想,皓祯至少也该娶位宗室格格,但随着这件喜事的认定,就有一连串忙碌的日子,进宫、谢恩、拜会、宴亲友……硕亲王夫妇带着儿子忙出忙进,忙里忙外,有好一阵子顾不上去想那些不快。皓祯也是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婚姻不是自己的大事,他无权表示意见。但他就是无法兴奋起来、快乐起来,他从没设想过自己的正妻会是什么模样,却比有过设想的父母更加失落。
检查着将要送往娘家和姨妈家的贺礼单子时,英锦心情不错。这两桩指婚都是前世没有的,兰馨总算被摘出来了,皓祯也在遇见白吟霜之前就有了妻妾,往好了想,兴许姬兰表妹还能对多隆施加一些好的影响,从而挽回白吟霜养父的一条人命呢。雪晴没因为女儿和硕王府绑在一起,算是个不完满之处,她的姨妈,最擅长的大约就是“换”,弄来个男孩换走了她的四妹妹,这次又用侄女换下了自己的女儿。不过英锦不介意,因为不久前发生了让她非常开怀的大喜事——她诊出怀上了第三胎,这次该是她的文潇、她的小棉袄回来了!
躲开了硕王府的姬兰,却没那么开心。传闻多隆是个只知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姬兰自己的哥哥们差不多也是那样,她在意的是,她的堂妹海兰,比她还小三岁,竟要代替她嫁到硕王府、嫁给那个不太像常人的祯表弟了。海兰在都统府,半是主半是客,分明是亡父的嫡女,又养在伯父的侍妾柳氏身边,地位和姬兰以及她几位庶出姐姐都不尽相同,平时除了听同一位先生教课,就没什么交流了。小时候海兰总跟着养她的柳姨娘,大一点有了自己的院子,多半时间就呆在院里,从不惹事。姬兰对她谈不上亲近,好感还是有些儿的,加上一份让她替自己去硕王府受罪的愧疚,便找机会把自己对祯表弟的了解,一股脑的告诉了海兰。海兰只答了一句:“多谢姐姐提醒,只是,咱们姐妹无论被指给谁,都是皇恩浩荡,唯有感念这份恩典而已。”姬兰拿帕子了擦汗,不禁佩服堂妹的淡定。
后院
选秀之后,照例有一批宗室、官宦人家要放定、完婚,宗人府、礼部和内务府也忙碌起来。都统府有两位小姐被指婚,种种准备自然是以姬兰为先——海兰系出旁支,年龄又小,硕王府也放了话说不急,再等几年成婚也好,且多隆是宗室,皓祯却不姓爱新觉罗,就是礼部等衙门也要把他排在后面的。当年腊月初二,姬兰就乘上花轿被抬进了多隆府里,嫁给了这个比自己还小两个月的小贝子爷。
英锦作为新娘的表姐兼表嫂,也挺着肚子去吃了姬兰与多隆的喜酒。因女眷在内堂开席,她没见着外边的娘家兄弟,回家路上才听兴琛说,皓祯根本没来,硕亲王称长子病了在家养着,皓祥却偷偷告诉姐夫和好友兴珏,哥哥是因为同多隆不和,不愿看他变成自己的表姐夫,才托病不来的。英锦撇撇嘴,觉得他不来倒好,万一来了跟新郎起冲突,搞出“新娘表弟大闹婚礼”之类的奇闻,可就成了京里的大笑话了。之后,英锦暂时放下和娘家有关的那些心事,全心投入了过年的准备工作。好在这几年兴琛的二弟、三弟先后娶了媳妇,她又有了身子,婆婆分派给她的家务并不重。
正月初三,宫里的惇妃汪氏诞下一位格格,即皇十女,而正月初十,皇七女固伦和静公主就殁了。大过年的,皇帝刚得了一个女儿,转眼又没了一个女儿,心境有点复杂。好在有皇后温言劝慰着,娇憨可爱的兰馨也解了她皇阿玛不少烦闷,又见晚年所得的十格格身子康健,长相极肖似自己,乾隆的心里,快慰终究盖过了难受,从此更宠两个小格格以及她们的母亲了,太后对儿子亲近正经满洲后妃也深感欣慰。
兰馨在养父母膝下承欢,常去看望新生的小妹妹,日子过得很快活,浑然不知自己悄声无息地躲过了一场大难。她曾经的命中灾星皓祯,却让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没能过个痛快的新年。事情还得从盈儿说起。皓祯自从收了她,一直是专宠她的。雪如纵看不过眼,有心给儿子一个与侧福晋那边无关的新人分宠,却碍于姬兰的亲事没定下,怕再得罪了已经得罪过的姐姐,也就拖了下来。指婚后雪如气姐姐糊弄了自己,又不欲跟都统府撕破脸,就找牙婆买了个美婢塞给皓祯,想给没过门的媳妇添添堵。
这新来的丫鬟名叫月珑,本是书香人家的女儿,不仅容貌姣好,还念了不少诗书在腹内,这一点就比粗粗识几个字的盈儿强了。其父苦读半生也只是个秀才,为养家糊口只得作了教书先生,几年前因一弟子高中进士,又是为弟子高兴,又是恨自己举业无成,大喜大悲之下竟中了风,瘫痪在床。那弟子家帮衬了些银米,月珑与母亲又做些针线卖钱,才捱过了这些年,如今父亲病情加重,需要更多钱来延医买药,幼弟又到了开蒙读书的年纪,也要用钱,那弟子又放了外任,举家去了任上,月珑不好意思再追到他任所求助,才决心卖身为奴,愿签死契。雪如买下她,给了身价银子之外,又赏了几样好药材,言明是给她父亲治病养身的,她就眼泪汪汪,对菩萨心肠的福晋一个劲磕头了。
雪如让秦嬷嬷教了月珑几日,等她学会了作王府丫鬟的规矩,便将她给了皓祯,恐他还没和月珑混熟就生了反感,也没说是作通房的。还是盈儿警觉,见月珑长得美,对她就提防起来。皓祯在还好,他一不在,盈儿就拿些脏活累活百般折腾月珑。雪如心里有数,又特意跟儿子聊起月珑的身世,皓祯感慨了一通,回屋就宣布以后让月珑专门侍候笔墨。盈儿气得把被角咬破了一个洞,却无可奈何,当着皓祯的面还得夸月珑几句好听的,才不会毁了自己善良大度的形象。
和月珑相处越久,皓祯对她就越是怜惜、欣赏,半个月后,月珑“侍候笔墨”就侍候到了他的床上。皓祯事后跟盈儿说:“月珑比你还苦,不止有个生病的爹,还要安慰娘、照顾弟弟,而她却那么坚强、有骨气,宁愿卖身为奴,也要自食其力,不去求那个忘恩负义的狗官施舍,咱们可要待她好一点啊,我相信你们会成为好姐妹的!”盈儿记得月珑父亲的弟子只是去了外地,不知道先生家里的情况而已,什么“忘恩负义”、“狗官”多半都是皓祯自己瞎猜,但她也知道自家主子是个拎不清的,只好附和几句,并保证跟月珑作好姐妹,心中的恨意却更深了。
不过,就在腊八那天,盈儿终于扳回一城——她被号出了喜脉。想着自己能够从皓祯第一个屋里人升为他第一个孩子的母亲,甚至第一个姨娘,盈儿喜不自胜。雪如听儿子向自己报喜,虽然不乐意长孙或长孙女由盈儿所出,表面上倒也平静,命秦嬷嬷去赏了盈儿些首饰衣料。等岳礼回来,她就向丈夫建议,年后把盈儿送到河间府的庄子上去待产,毕竟新儿媳进门前府里就有了庶出子女,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等海兰嫁过来以后再接回她们母子。岳礼点头后,她就把皓祯叫来告诉他父母的决定,理由却换成了府中人多事杂,盈儿去庄上更利于静养。
皓祯先是坚决反对,冲雪如吼了一回,跑回自己院里去了。月珑劝了又劝,总算劝得他去给母亲道歉,同意送走盈儿。可晚上盈儿向他哭诉,自己不想离开他身边,更不想远离爹,皓祯又犹豫了,第二天就去求父母收回成命……来来回回几次,岳礼先不耐烦了,若不是雪如拿眼看要过年为由劝阻,差点要给儿子一顿板子,就连凑巧过来给父亲和嫡母请安的皓祥也受到牵连,被岳礼骂了几句。这么一来皓祯是不敢再对他阿玛提盈儿的事,却隔三差五去磨额娘,直到大年夜全家守岁时,他还魂不守舍地纠结着要不要送走盈儿。岳礼看他的样子就来气,雪如见状狠瞪盈儿,翩翩和皓祥也感觉到气氛不好,明明是该乐的时侯,也乐不起来。
毒妇
过了正月十五,这个年就算过完了,皓祯再不情愿,每天也必须继续上书房跟先生读书、下武场跟阿克丹学武,不能整日守在屋里了。雪如和岳礼商定,趁儿子不在自己院里时,派人把盈儿连同她那个病歪歪的老爹一起送走。盈儿顾及腹中的孩子,生怕推搡挣扎间伤了这个宝贝,倒也不敢狠命相抗,哭天抹泪一番,终于悲悲切切收拾了一点随身行李,登上了去河间庄子的马车。
皓祯下了学回房,去找盈儿,已是人去室空。一问月珑,听说是福晋命人送走了盈儿,当时王爷还派了侍卫来把守儿子的院子,不让人给他通风报信,皓祯愣了好半晌,不动也不说话。然后,他用力双手握拳,砰的一声捶向墙去,嘴里发出野兽受伤般的狂嗥:“啊……”
“盈儿凄惨地被赶出去,却叫我完全蒙在鼓里!”他大叫出声,一脚踹开了脚边的一张凳子, “月珑!为什么你不保护她?为什么我这一屋子的丫鬟都不保护她?你们不是好姐妹吗?!”
“大少爷……对不起对不起……”月珑跪在地上,哭着,簌簌发抖,“月珑和姐妹们不是不想留下盈儿,但是王爷和福晋的命令,我们这些奴婢怎么能违抗呢?而且……而且盈儿不是被赶出去的,只是到庄子上静养,等她生了小主子,还会回来……福晋还恩准盈儿她爹跟去陪着她,盈儿……她好好的,没有受罪啊……”
月珑哭得梨花带雨,皓祯也不由心生怜意,不忍再怪她,反而扶她起身安慰了几句。接着,他掉头出了自己的院子,一路乒乓乓乓,见人推人,见东西推东西,声势惊人地直闯进福晋房里,要找额娘问个清楚。
雪如正和岳礼谈着今天送走盈儿父女的事,见儿子气势汹汹地闯进来,夫妻俩大吃一惊。皓祯三步两步,冲到父母面前,横眉竖目,咬牙切齿地开了口:“阿玛!额娘!我还没想好是不是应该让盈儿去庄子上,你们为什么先把她送走了?”
“皓祯!你这是什么态度?”硕亲王也恼了,“我和你额娘还是不是这王府的主人,我们连处置一个奴婢都不行了吗?何况我们也不是没有问过你的意见,是你反反复复,拿不出决断,又怪得了谁?!”
皓祯真切恳挚地对父亲说道:“盈儿不是奴婢,她是我的儿子、您的孙子的额娘啊!”
“住嘴!你儿子、我孙子的额娘,是三品参领的小姐,是你姨父的侄女,就算你宠那个贱婢,也不能不把皇上指给你的妻子放在眼里!”
“啊!我懂了!”皓祯恍然大悟,“原来是那个女人!是她容不下我有妾,所以要你们赶走盈儿,接下来还要赶走月珑,对不对?!好阴狠的手段,好恶毒的女人!我简直难以置信,要成为我妻子的正是这个女人!我……我要去姨父家,我要找她说个明白,如此无品无德的妻子,我不要娶!!”说完,他拔脚跑了出去。
“这个逆子,气死我了!”岳礼一拍茶几,转头看到站在门口呆看着皓祯背影的阿克丹和小寇子。刚才皓祯一路闯来时他们就跟在后面,到底眼里还有点规矩,没跟着主子往屋里闯。“阿克丹!小寇子!还不给我追!”岳礼冲他们嚷道,“一定得把皓祯追回来,敢让他去都统府撒野,我揭了你们的皮!”两人才如梦初醒,忙道声“嗻”,追了上去。
皓祯最终没去成都统府,才出了王府的门,就被阿克丹抓了回去。这个武师傅膀大腰圆,武艺高强,虽然对小小年纪就文武双全的少主人打心眼里敬爱,却也知道这次若违背了硕亲王的命令,不仅自己不会有好下场,皓祯也会受到更严厉的责罚。岳礼听说儿子抓回来了,庆幸没闹到连襟府上,外加雪如求情,便没有打骂皓祯,直接下令把他送回房去,今晚及明天一天不准出院门,让他好好反省一下。
这件事没有闹大,可都统府里还是通过雪晴的陪房,传开了一些流言,如“听说硕王府的表少爷为爱妾顶撞父母,还骂五姑娘是毒妇”之类。服侍“五姑娘”海兰的大丫鬟画眉听了,忍不住告诉了海兰,言语间颇为主子不平。海兰却波澜不惊,手上始终没停止绣花,淡淡地吩咐了一句:“画眉,咱们院里的人,以后别谈这些。”
议论有何用呢?除非她死了,否则就得嫁给那个莫名其妙的家伙,而她还想活着呢。她不像四堂姐姬兰,有亲生父母呵护着,养成那么单纯脆弱的性子。姬兰会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