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然后皓祯就把自己碗里的肉让给了庶弟!英锦拍拍脑袋,光记着皓祥长大后因嫡庶之别对皓祯有心结了,怎么忘了他们兄弟也不是自小就生分的,不然皓祯十二岁捉了白狐,只比他小半岁的皓祥哪会想讨来做帽子呢?若是一早厌了这个兄长,皓祥才不会稀罕他的猎物。现今两人跟同一位先生读书,又一起学骑射,共处的时间大把大把的,英锦决定打着“原本只想关照胞弟,无奈两个孩子总在一处,又不能太明显忽略庶弟”的旗号来应付额娘,把前世只给了皓祯的关心,分上一份给皓祥。
再看看模样端正、举止有度的小皓祯,英锦暗暗翻了个白眼,这孩子小时候明明是个好的,“孝悌”二字做得不错,谁想大了以后会那样不忠不孝、无情无义?
打这儿以后,英锦在忙着把自己打造成完美新娘之余,抽空就亲手给硕王府两位小爷做点子荷包、扇袋、饽饽点心,见着面也不忘问问功课,讲讲狐狸精的故事——只怕保住了皓祯,却让皓祥顶了他的角色和白狐、白吟霜搭上,她可是皓祥的亲四姐!
随着天气渐渐暖和起来,皇后乌喇那拉氏在随驾南巡期间忤旨剪发一事成了京中的热门谈资。皇后由额驸福隆安先行送回宫中,待乾隆爷结束南巡回到京师,就收了她的册宝——皇后、皇贵妃、娴贵妃、娴妃共四份,虽未发明旨废后,却有传言说这位大清国母、后宫之主的待遇已不如一宫主位了。事涉皇上在江南的风流韵事,膝下有三个未嫁女儿的硕亲王夫妇下令严禁府中乱嚼舌头,所以这桩八卦对英锦影响并不大,倒是伴驾归来的容嫔娘娘宣了硕王侧福晋进宫说话,引起了她的重视。
容嫔和卓氏来自新疆回部,因父兄助朝廷平定大小和卓叛乱有功,以二十七岁“高龄”入宫为贵人,乾隆二十六年腊月晋嫔位,次年五月正式行册封礼。容嫔入宫后荣宠不衰,回女出身又保证了她超然、安全的地位,前世英锦死前,已高升容妃的她还稳稳当当地活着。翩翩和她有点渊源,说不定是件可以利用起来的好事。
大小和卓叛乱时,容嫔娘娘家与他们兄弟虽是族亲,却不肯附和,一面举家迁往伊犁,一面派人向朝廷表忠心——自然少不了打点朝官求个帮衬,一批回回舞姬正是这样辗转流入硕亲王的好友程大人和吴大人府中,其中就包括被他们选为赠与硕亲王的“寿礼”,即后来的硕王侧福晋翩翩。因回人名字由本名加父名,乃至祖父名、曾祖父名及出生地名而成,无姓氏一说,翩翩是无父无母的孤女,又是身份低下的舞姬,硕亲王赐了个“翩翩”这名字,请封侧福晋时为录什么姓氏就犯了愁,最后取她本名“艾玛丽克”首字,记为艾氏。
托回疆战事的福,皇上在问明了翩翩的来历后,破例准了硕亲王的请封,舞姬艾氏飞上高枝成为名列玉牒的亲王侧福晋,一度在京里传得沸沸扬扬。容嫔娘娘入宫后,听了这位“老乡”的故事很是好奇,但贵人位卑,晋嫔后才敢以思乡为由提出想见一见翩翩。之后硕王侧福晋有时就会被召进宫陪容嫔娘娘说话,皇上、太后和各宫嫔妃见她是个性子懦弱的老实人,没有狐媚子的妖调样,慢慢也对她有所改观。多年后才会发生的那桩乐女命案,起因也是要为容妃训练乐女表演家乡歌舞,娘娘点了翩翩的名——不然内务府教乐女,何曾找到亲贵大臣的侧室头上!事后翩翩能“双手遮天”掩盖儿子的罪名,也有容妃的面子情在里面呢。
于是,当英锦再次面对福晋“何必对皓祥好,皓祯才是你兄弟呢”的絮叨,她搬出了容嫔娘娘,掰开揉碎了给母亲讲,结好一位不会陷进争储漩涡的宠妃对硕王府有好处。雪如原没多少见识,对嫡长女的感情又非同一般——英锦是她和岳礼的第一个孩子,那时她还没被接二连三到来的女儿弄得心烦意乱——听了她的劝,对翩翩稍稍和气了些,到了皓祥的生辰,还颇为“贤惠”地向丈夫进言,给庶子好好操办了一回。横竖现在小哥儿俩开了蒙,无论课业还是武艺,皓祯都远远超过皓祥,又是嫡出,硕王府将来板上钉钉是雪如母子当家,女儿说得对,她犯不着开罪宝月楼那位主子!
兰馨
皓祥的生辰过去不久,六月十一,宫里传出旨意,舒贵妃叶赫那拉氏晋封舒皇贵妃,摄六宫事,祭告如册中宫仪。英锦不会忘记这位娘娘,前世就是她与硕王府成了亲家——形同被废的继皇后乌喇那拉氏薨后,她将在乾隆三十三年正位中宫,而四十三年指给皓祯的兰馨,是她养大的。
叶赫那拉氏于乾隆六年入宫为贵人时,虚岁仅十四,当年封了舒嫔,又熬到十三年才晋妃位,十四年行了册封礼。乾隆十六年舒妃诞下皇十子,两年后十阿哥就殇了,作额娘的哭晕过去,大病了一场,性子都有些变了——原先是个脾气冲的爽利人,不是今上所喜的那类温柔婉顺的女子,丧子后却和软许多,虽然再无所出,慢慢地倒也得了圣心,先头顶得宠的令妃魏氏的风头都被分去了一半。二十三年令妃生皇九女时因难产薨,次年舒妃就晋为舒贵妃,至今常年有宠。
八月十四,中秋前日,硕王府照例大宴宾客。英锦跟着雪如招呼女眷们,在一众珠围翠绕的福晋命妇小姐当中,看到了舒皇贵妃的一位族妹——前世这天她没有注意这位夫人,此回知道两家未来的关系,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这位叶赫那拉氏通过选秀指了个宗室,是位郡王府嫡子纳穆,老郡王百年后,纳穆袭了贝勒爵位。纳贝勒有个胞姐,受封多罗格格,被一道圣旨送去抚了蒙古,嫁的虽是博尔济吉特氏的亲王,却是给个比她玛法小不了多少的老爷子作继室,老爷子和黄金家族的许多王公一样,封号挺长,因名叫齐格奇,纳贝勒府中提到这位姑老爷都称“齐王爷”。在草原上吃了两年沙子,送齐王爷归天没几日,年轻的继福晋生了个小格格,产后失调不幸亡故了。纳穆与叶赫那拉氏见姐夫的庶子袭了爵,生怕外甥女跟着异母哥哥过得不好,便请旨把小格格接回来,取名兰馨,跟自家的宝贝儿子多隆——和皓祯、皓祥差不多大——一起抚养。
皇贵妃早年丧了独子,是极爱小孩子的,不久前听说族妹收养了外甥女,提出想看一看,于是叶赫那拉氏带了兰馨进宫。皇贵妃一见这玉雪可爱的小闺女就舍不得放手,竟把兰馨留在宫里养着了。为此纳贝勒夫人来硕王府做客时,满面红光透着得意,在席间向同桌的女客们一个劲的炫耀:“我们兰丫头真真好福气,不知怎么得了皇贵妃娘娘的缘法,听说皇上见了也喜欢,这在宫里养过的呀,前程准错不了!”和几位格格小姐坐在邻桌的英锦也听到了这话,当即没心思看戏了。那个在重生当天就困扰过她的难题又浮上心头——该不该再让皓祯把兰馨娶进硕王府呢?
今天还在屏风另一侧的男客席上坐着的贝勒爷纳穆,照前世的话是看不到明年八月十五的满月了,贝勒夫人将要寡居多年,辛苦带大多隆。都说寡母疼儿子,可在英锦的记忆里,叶赫那拉氏似乎并不积极为长大成人的儿子张罗婚事、开枝散叶。英锦的公婆曾为族中的一个女孩儿相中了多隆,托两家的熟人去探叶赫那拉氏的意思,要不要和宫里打个招呼,这熟人却连连摇头,说上次去替人问话,纳贝勒夫人已表态了:小贝子年轻不晓事,待过几年稳重些再提这些吧,也免得祸害了人家的姑娘。这多隆幼年丧父,少人约束,长大后是有些纨绔习气,也还不到劣迹斑斑、臭名远扬的地步。英锦琢磨着,兰馨的舅母……是不是惦记着“亲上加亲”?
平心而论,多隆这人虽不很坏,但也不算很好,配不上兰馨。英锦也不想掺和进去,为撮合人家表兄妹乱出什么力,她又不是月下老人或者救苦救难的观音大士,能保住自己一家就不错了。可兰馨……兰馨……前世是兰馨在皇上面前护住了硕王府,又代皓祯尽孝……英锦在桌面下拧着帕子想,难道兰馨就不算是她的家人吗?再说……她眼前忽然一亮!之前光念着最好别让皓祥进宫告状,她怎么忘了呢,一个无官无职的异姓亲王庶子,凭什么那么容易进宫?凭的还不是兰馨嫁进了他们家!还不是帝后关注着“亲家”硕王府!
试想如果皓祯不是额驸,只娶了个门当户对的闺秀,就算夫妻闺房中闹出了什么问题,妻子也不会像公主一样可以轻易闹到御前——皇宫是公主的娘家,不是所有贵族小姐的娘家,皇上会盯着公主的婆家,可不会盯着所有贵族小姐的婆家!皓祯不尚公主,硕王府固然少了一道有力的护身符,府中的事却不会再引来的宫中的特别关注。还有,公主不得改嫁,别的女子却未必,即便这次害了前世不相干的姑娘,至少害的不是整整一生……当然,能害不到最好。
决定了,兰馨……还是放了她吧。英锦搛了一块花雕醉香肘子肉狠狠嚼着。等皓祯到了娶亲的年纪,她得总结一下尚公主的坏处,找时机劝劝阿玛额娘——不行就劝皓祯,只要他在御前表现不那么出挑就行。
大喜
已经过了一回的日子,再过一回的感觉难以言表。重生的头一年,英锦只觉过得太快了,她还想多在娘家留些时日,贴近她无比熟悉却即将远离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还想多对那一真一假两个弟弟施加点影响,可出阁的吉日仍是一天天临近了。乾隆三十一年二月十二,是英锦在硕王府过的最后一次生辰,刚巧前一日她接了朝廷正式给发的牋册,从此是堂堂正正的和硕格格,此番庆生就更是热闹了。英锦有一点犯嘀咕,早在定亲前阿玛就为她请封了,拖到现在才批下来,是否“上面”对他在女儿的婚事上自把自为有所不满?
嘀咕归嘀咕,婚期就在五月里,英锦也只能埋头准备。和硕格格的婚仪有定制,礼服是由内务府做好送来,倒不用新娘亲手缝嫁衣,可随着礼服而来的还有教导婚礼规矩的嬷嬷,前世学的那点子东西多年不用,英锦早忘得差不多了,须得重新学起。这还不算,最让英锦头痛的是,随着吉期将至,她那嫡亲的姨妈都统夫人雪晴出入硕王府越发频繁了。她不喜欢见到这个女人——前世额娘念及姊妹之情,把换子的罪名一力承担,没供出背后出馊主意的姐姐,可她在硕王府事发后竟急急出京,到庄子上避风头去了,后来也再没到失势的妹妹家走动。唆使额娘犯下大错在前,对她们家绝情无义在后,使得英锦深厌这位姨妈。但两家现在关系还好,头一次嫁女的雪如又巴不得姐姐来帮衬一把,英锦也无话可说,唯一能做的是暗暗记下雪晴给她“添箱”送了什么,待婚后再一一处理掉这些令她堵心的物事。
婚礼前一天由硕王府送到男方侍郎府的嫁妆,与前世送的差别不大,有变化的只是陪嫁家人的身契。前世陪嫁的小丫鬟盈儿趁英锦怀上长子时,偷偷爬上了男主人兴琛的床,虽然婆婆马上张罗把身边的大丫鬟雅娟赐给儿子作通房,夺了盈儿的宠,打散了她的姨娘梦,但英锦对这个婢子的背主行径仍感到恶心,重生不久便拿了个小错,将她撵出了自己的院子。补上来的紫儿是英锦陪嫁庄子的管事之女,相貌平平,老实听话,针线也过得去,英锦对她还算满意。
次日下午,英锦穿起沉甸甸的全套礼服,由两位族嫂搭上盖头,登上了花轿。迎亲的队伍慢慢走着,新娘随着轿子晃晃悠悠,恍惚竟觉得眼前颤动的不是绣着喜庆花样的盖头,而是前世那一纸休书。“悍妒”、“谋害子嗣”说的是她?雅娟她们几个侍妾通房明争暗斗,斗掉了几个胎儿,居然把罪名栽到她头上?她是看她们不顺眼,可也知道她一个和硕格格、三媒六证娶进门的正室,不该跌了身份跟婢妾一般见识。何况兴琛最宠的不还是她么?宠妾灭妻的故事,她只在与别人家女眷的交往中听说过一二。若不是因为娘家的那摊子烂事,她永远不会知道为几个婢妾背了黑锅下堂是什么滋味。
花轿进了侍郎府,停在前院堂前,待新郎射过箭,英锦由喜娘扶着下了轿,跨雕鞍,过火盆,踩着红毡稳稳地进了喜堂。一对新人按规矩拜过天地,被送进了洞房,并排坐在床沿。撒过帐后,新郎拿秤杆挑开了盖头,英锦犹豫着不敢抬头去看那张脸,只怕自己看到的,又是休书的影子。然而总不能一直垂着头装难为情,吃合卺酒时,英锦终于不得不看那个与她对饮的人。
比英锦大三岁的兴琛说不上丰神俊朗,却也生得端正,他现在是三等侍卫,既能执事宫中,身体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残缺。此刻他脸上还是一片惊艳之色,全然不似休妻时的无情,英锦被他看得尴尬,又复低下头去。饮过合卺酒,又吃了子孙饽饽,新额驸便出去待客了,看他出了洞房,英锦才松了一口气。曾以为可以满不在乎的,可以像前世一样作好这一天的新娘,但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了,忐忑还是忐忑,那一点喜意却都没有了。
外面一直热闹到深夜,客人才散去。兴琛一身酒气回到新房,英锦已开了脸,换下了大礼服,洗去妆容。新婚夫妇吃过长寿面,喜娘等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他们两个,相对无言。良久,兴琛才开口道:“格格,明儿个一早还得起来拜祖宗、会亲呢,咱们……早点歇吧。”
“嗯……”英锦细声细气地答应着,心知拖不得了,身上却不由自主地一僵。她是兴琛的妻子,他是她的丈夫,两人早晚都要圆房,然而她对他的触碰满怀抗拒。第一个衣钮被解开时,英锦闭上眼拼命回忆前世儿女们的小模样,全当是为了再见到孩子们,她才能忍下这别扭的洞房花烛夜。
新婚第一天早晨,同床异梦的小两口早早起身,收拾整齐了,便去祭灶、拜祖宗祠堂,之后到正堂给父母磕头,新妇又和小叔小姑见礼。英锦低眉顺眼,规行矩步,给婆家人的第一印象很好。兴琛见妻子生得好相貌,又端庄守礼,也很满意,美中不足的是这位小妻子似乎过于沉默寡言,又想到她刚嫁到陌生的新家里,不免紧张,话不多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尔后小两口又见过陆续到来的各路亲戚,收了一堆礼,听了一堆吉祥话,人人都说侍郎府的大公子结了一门好姻缘,英锦脸上保持着礼貌的微笑,肚里却揣测着前世自己被休后,这群人又说了些什么。
序幕
英锦婆家老姓伊尔根觉罗氏,和宫里的循嫔娘娘是族亲,循嫔不大受宠,他家也就没沾到多少光。世爵袭到公爹代忻这一辈,不过是三等轻车都尉,代忻凭着勉力办差、小心做人,总算混到六部堂官之位,爵位也升了一等。婆母伊喇里氏,正是英锦的姨父都统云保的胞妹,在家受宠,年轻时性子泼辣出了名,尽管家世不错,选秀时还是被撂了牌子,嫁人多年之后倒也平和了许多。公婆身体还都硬朗,英锦作为这家的长媳,便不必很操心管家,只跟着婆婆打打下手,年节忙碌时领几样家务罢了,真正全权打理的仅是自己的嫁妆。毕竟前世经历过,这侍郎府大少奶奶的角色,她扮演起来并不难。
在娘家时英锦觉得日子过得太快,出阁后却变成了嫌时间跑得慢。记挂着硕王府未来的惨祸,她对可做之事不多的这几年很不耐烦,只能继续巩固跟皓祥的感情。与兴琛的关系有所缓和后,她曾有意和他谈起“手足情深”的话题,说动他同意拉拢自家最小的弟弟兴珏——比皓祯大一岁——和两个小舅子交交朋友。皓祯和皓祥来侍郎府作过几回客之后,她却忽然无暇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