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期专访。
仔仔细细的翻看完全文,并未找到自己事先预想到的内容。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徘徊于心中,杂志随手往沙发上一搁,钦奇言一言不发的靠着坐垫,闭眼冥想,手却还捏着杂志一脚,并不松开。
略微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钦奇言睁开双眼,寻声而望,大门外汤让身上背着大包小包,手捧透明塑料袋,里头是烫好折叠整齐的衣裤,喘着息,嘴里哈出热气。
“你这样永远碌碌无为。”钦奇言看到来人,便道。
汤让怔道:“什么?”
手中的《江山》举过头顶,对他晃了晃,意有所指:“你放弃了一跃挤入优秀记者行列的机会。”
慢一拍的明白过来,汤让笑颜逐开:“我只想对得起自己。”
平淡的一段序。朴实的一句话。一如他这个人。
11
大冬天,汤让穿的厚,包的像个粽子。呆站在门口,一拍脑袋,想起什么似的,急忙伸出手,拿出装在透明塑料袋的衣服裤子:“钦董,我来是还你上次借我的衣服。顺便谢谢你。”
这套衣服,他脱下来洗好后,带到公司原本打算下班送到钦奇言家里,可在工作期间,被眼尖的女同事们看到,说是某某名牌多少多少钱,末了还夸他好有钱,听得他一阵汗颜,赶紧打包带回家,出钱到店里干洗烫平整。
本想年前送过去,奈何年关工作量加大,时常加班没时间,拖到现在。
钦奇言脸一板:“进来不知道要敲门么?”
“抱歉,钦董。我看到铁门开着就进来了,要不我退出去重来?”汤让傻头傻脑,神情窘迫。
“既然来了还呆在门外干什么?难不成想吹冷风,冻出毛病?”钦奇言严厉的批评道,“快进来。”
“哦。好。”汤让点头如葱,忙不迭地进了屋,背上大包小包看的都累人。
倒了杯热咖啡给他,钦奇言随意的坐回沙发:“大包小包的去哪儿?”
忙活倒腾完自己的行李,汤让接过热咖啡,捧在手里捂,鼻子红红,明显外出许久,嗡嗡的说:“回住处,前几天去了我姐那里。”
“还没过完年,怎么提早回来了?”钦奇言觉得奇怪。
汤让解释道:“过大年,报社里头特别缺人。领导催我回去顶班。再说,过节期间上班加班,一天的工资都要翻个两三倍。”
了却的点点头,方欲开口,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惊动了两人。钦奇言迅速起身,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向他儿子的房间,门是敞开著,钦宇方仰躺在婴儿床上大哭大闹,双腿乱蹬,被子早不知被踢到哪儿去了。
见状,钦奇言走到床边,俯下身抱起儿子,左拍右哄,可男孩不买账哭的越来越伤心。
汤让红着脸道:“钦董你抱孩子的姿势不正确。让我来吧。”平日里,孩子都是温老太照顾着,自然不用钦奇言费神,现在温老太回家过年,他这个没任何育儿经验的老爸对照顾自己儿子不太在行,听汤让这么一说,也不推辞,把自家儿子递给了他。男孩到底二岁了,接过钦宇方,汤让的手微微一沉,却还是抱起他,转了手势轻拍男孩。
少顷,男孩果真不再哭闹,却又不睡,一双活灵灵的大眼乱转,不像钦奇言,看来应该遗传自他母亲。钦宇方举着莲藕般的细白双手嗯嗯啊啊的叫,汤让有意作怪腔逗他,男孩嘟着嘴,小小的脸蛋,笑的不亦乐乎。反倒是钦奇言这位标准父亲没事干的站在一旁,像是毫无干系的第三者。
逗了一会儿,汤让对钦奇言道:“钦董,方方应该饿醒了。”
“跟我来。”
两人来到冰箱,钦奇言拿出一锅小米粥,汤让打开盖子,望着烧焦的一团,登时哭笑不得:“钦董你就给小孩吃这个?”
“温太走前烧的昨天吃完了。钟点工这几天也不在。我就烧了锅粥,随便吃吃。”
“你给方方吃过这个?”收紧双手,牢牢的抱紧怀中安安静静的钦宇方。
“喂过。但他怎么也不吃。喂了也吐出来。”
叹口气,汤让默默心说那还用说么,放下钦宇方,小男孩走的不是很稳,扶着柜门一跌一冲:“钦董,你家还有小米么?”
钦奇言扶住儿子,打开底下一个柜子,颔首道:“在这里。”
“钦董你先出去吧。”汤让蹲下身,用透明的器皿倒了适量的米,与对他笑的钦宇方说,“方方先出去好不好?叔叔马上给你弄吃的。”
钦奇言道了声谢,硬拖走了拉着汤让衣角的儿子,出了厨房。为此,小孩子又一阵闹腾。
煮好小米粥,汤让小心的端上餐桌,放于正中。钦宇方似乎极喜欢他, 他刚从厨房钻出来,便哭吵着离了他爸的怀抱,时快时慢的小跑到他脚下,举起双手,嘴里依依呀呀的叫,要他抱自己。
依偎在汤让怀里,吃个饭,钦宇方也闹着他喂。
钦奇言看不下去,作势要打,钦宇方人小鬼大,头一骨碌埋进汤让的肩膀,哇哇大哭。汤让立刻抱着躲一边,嘴里犹自劝导什么打小孩是不对的,展开拉锯战。
一顿饭下来,钦宇方没什么,两个大人分别累得够呛。
钦宇方似乎特别粘汤让,躲在他怀里不肯下来,陪小男孩玩了一阵,汤让忽然发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钦董,方方两岁了吧。”
“对。”
“为何他还不会开口说话?”一般来说小孩子一岁半左右就会开口说话,爸爸妈妈的乱喊。
“我平时没时间教,温太说教过但没教会。”
“怎么可能?”汤让注视着怀里自顾自玩耍的钦宇方,自言自语,“我姐家那女娃子一岁就会叫了呀。”
不信邪的托起钦宇方,与他眼对眼的平视:“方方,叫爸爸。”男孩小嘴动了动,却没出声。汤让不死心的一字一句道:“方方乖跟叔叔念。爸——爸——!”
“巴……”钦宇方皱紧小眉,奇迹般的吐出平舌音第一声。
“是爸——爸——!”望进男孩的眼里,汤让着重强调。
钦宇方亦瞪住他黑色晶亮的瞳孔半晌,方有样学样,终于艰难的开启嘴唇,吞吐的唤:“爸……爸……”
12
自钦宇方开口说了那声“爸爸”之后,一家子老小一发不可收拾。
钦奇言面容严肃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属于慈父的笑靥,可刚把儿子抱起,钦宇方就哇哇大哭,柔软的小身子使劲挣扎,莲藕的粉嫩小手拼命朝汤让的方向伸。
扬起眉毛,钦奇言不信邪的紧紧抱牢不松手,和自己儿子较起劲。
两岁左右孩子的力道怎能和一个成年男子相提并论?钦宇方婴儿肥的小脸蛋迅速逼得涨红,钦奇言不会抱孩子,手势错误,手肘顶在软趴趴的小肚子上硌的小男孩生疼。不觉间,手用力过大,捏的他自己儿子双手手腕通红,小孩哭闹的更加大声。
见父子两人实力悬殊,钦宇方哭的歇斯底里,汤让顾不上礼貌不礼貌,赶紧硬着头皮,说了声“钦董,失礼了”忙不迭的自钦奇言的手中,抢走钦宇方,抱他入怀。
倒也奇怪,汤让方一接收,钦宇方立即停止哭闹,小手安安分分的虚搭在他的肩膀,头埋在他怀里讨好的轻蹭。钦奇言细长的眼缝微眯,眼角吊起,像极了一只狡狐,看着宛若亲父子般的两人。
“钦董,你弄痛了孩子啦。”汤让尴尬的解释,同时还不忘做明证,举着勒红钦宇方的小手给他看。
钦奇言看了并不答话,像是默认,侧身转头拿起《江山》杂志,翻到汤让为自己写的报道那也一页,难以捉摸的问:“这篇报道自己觉得写的怎样?”
汤让的思绪立即被牵过去,老老实实的答:“中等。一般吧。”那架势就像下属面对自己的上司。
“你也知道一般?”钦奇言指着醒目的题目,“还有这标题是怎么回事?这本《江山》是财经杂志,不是文学杂志。”
汤让把孩子向上托了托,红着脸解释:“我想但凡商界奇才之类的基本上都不是一日练成的。”
钦奇言斜睨着他:“你说的那类题目取得夺人眼球的多得是。你这篇题目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写的专访,说散文标题也不为过。从里到外,内容也平平无奇,规规矩矩。你说说如果不是打着我的名号,这期《江山》单靠你撰写的报道能卖出多少?”
自己写的文被当事人狠批,汤让心里难过是难过,却也明白他说的是事实。比起花柔他们,自己的确差了一大截,低头听训。
“新闻报道与商家推出一款新品有异曲同工之处,偏偏你的报道里我没找到一丁点的特色和基本卖点。”钦奇言完全是以挑剔的商人眼光审视报道,针对地点出它的存在不足,提出自己的质疑,“真不明白你上司怎么会刊登这篇。”
“经理有叫我改,我改了几遍,后来到了最后截稿日。”细若蚊竹的轻辩,随后,仿佛想到什么似的,霍然抬头,再次强调,“我绝不会拿钦董你的私事作为卖点的,你放心好了。”
钦奇言一听沉下了脸。
汤让暗恨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挠挠头劝慰道:“那个,钦董,现在社会离婚啥的很普遍,以你的条件以后一定会有很多女人喜欢、倒贴的。”
这回钦奇言彻底沉默下来,等到汤让暗骂自己嘴笨不会说好话,悔得差点咬掉自己舌头之际,才缓缓开了口:“已经过去了……”语速放慢,拖的老长。
话音方落,汤让一怔,一个荒唐的念头顷刻冒出——钦董该不会是被甩的吧?
想到这里,又去看面无表情坐在沙发上,长相俊美的男人,猛甩头,企图甩掉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你在干嘛?”钦奇言皱眉的凝视着自说自话嘴里喃喃着什么的汤让。
“没,没有。”汤让的头继续摇的像拨浪鼓。
对这人有时候某些莫名的举动习以为常,钦奇言回归正题:“卖点不一定就非得盯着那些。你跟在我身边几个月,开会聚会谈生意没有十次也有七八次。怎么会写不出卖点?”
“就是写不出,你不会问我么?”
汤让抿了抿唇,轻拍男孩的背,嗫嚅的答:“我看你平时挺忙的……”
话还未说完,钦奇言不容置啄的厉声道:“不准为自己的过错找借口!”
“呃,是。”汤让肃然起敬,耷拉着头,乖乖服从命令。
一个下午就在训话与听训中度过。
钦宇方侧过头,小脑袋在汤让的肩膀一搭,把他爸的训话声当催眠曲,稳当的睡了过去。
临近傍晚,汤让起身告辞,又再三叮嘱:“剩余的粥我放在冰箱里,钦董你端出来热热就可以吃了,切记不要热太长时间不然粥会糊掉,锅底也会焦的。”
钦奇言示意自己明白了,瞥了眼汤让脚底下的一堆行李,问:“要我送你么?”
“不用。”汤让边说边抱起熟睡的钦宇方向前伸。
钦奇言张开双手,正准备接住儿子,不料原本睡得香甜的钦宇方倏然睁开朦胧的双眼,莲藕小手使劲扒拉着汤让的手,圆圆的大眼不高兴的瞪了他爸一眼别过头去,不肯到他爸怀里。
一双水灵的大眼转过去,面对汤让的那刻迅速从气势汹汹的架势转变成了撅起嘴,眼泪汪汪的仰头凝望汤让,那模样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汤让登时哭笑不得,左看看男孩,右看看站在自己跟前的男子,束手无策。
钦奇言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对着儿子冷冷道:“钦宇方,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再不过来,待会儿汤叔叔走了有你好看。”
小男孩似乎听懂了爸爸的威胁,终于转过头来,与他爸对视半晌,一颗颗泪珠瞬时滚落下来,抽泣着断断续续地喊了一句两人都想不到的话:“坏……坏蛋……爸爸!”
13
很多年过后,汤让还是那个碌碌无为的小记者,钦奇言亦是商界赫赫有名的奇才。
当别人问起,两人关系这般甚好,钦董您为何不走走后门,行驶权利之便,在自家公司给汤让找个收入不错,工作轻松点的工作?
钦奇言义正言辞的回绝,我的企业不用能力不及的员工,他不适合Dexter Victor集团。
语气斩钉截铁,不留情面,果断直接的令人哑然。
之后,两人再没什么公事往来,不过,汤让每隔段时间都会定期来看望钦宇方,教小孩说话,逗他玩,买小玩具给他。
钦宇方似乎真的与他挺投缘,只要他一来,就爱赖在他身上不肯走,抱抱蹭蹭亲亲无一不缺。比之钦奇言的强势打骂教育,小男孩理所当然地更喜欢和蔼宠溺自己的汤让。钦奇言对他每周的准时报道,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过多表示,顶多闲暇之余,看着一大一小趴在地毯上毫无顾忌的搭积木也不错。
汤让手里把玩新买的魔方,不自觉的想起星期三晚上,钦宇方打电话给他时软绵绵的童音,催他周末过去。自从男孩开口说话起便停不下来,学习模仿能力特别强,基本上大人说过的话,他都能理解后复述一遍。一开始说的还不太顺溜,有些结巴,之后才慢慢好起来。
现在咬字准确,发音纯正,说话顺畅,走路走的有模有样,跑起来婴儿肥的身材,宛如团白胖的小球,一晃一晃的特别可爱。
来到别墅的大门口,一辆豪华轿车停在门前,汤让走过去,温老正站在车旁,看着保姆搬上搬下,看到来他来了,立刻春光满面的迎上来,右手搭上汤让的手背:“小汤,你来啦!”
“温太这是干嘛?”汤让低头望着温老脚下一堆行李。
“前几日,家里来过电话,女儿接我回乡养老,不得不走了。”温老满脸不舍的叹道,昏花的目中啜着泪花。
“现在?”
温老点头:“就是今天。”望着法国文艺复兴时期的洋房别墅,握住他的手慎重嘱咐:“你和钦先生一家关系挺好。以后,钦先生和方方生活上有什么事,你可得帮衬着些。”
汤让笑笑,拍胸膛保证:“温太您放心。钦董的事,我一定会帮忙的。”
说着,男孩脆嫩嫩的叫声传来,转过身,钦奇言抱着他儿子走下门前的楼梯,朝他们这里走来。
“你来了?”象征性的平淡问候一声,眼扫过汤让,定在温老身上,“温太行李已经全搬出来了?”
“是的。钦先生。等会儿请老陶放进后车厢就可以了。”温老恭敬的回答。
了却的“嗯”一声,钦奇言放下儿子,拿出一个红包递给她:“我已经让陶司机送你去火车站,这个红包就当你在这儿的谢礼。”
“这……这怎么行?”温老有些受宠若惊,双手往外推,不肯收钦奇言递过来的一叠厚厚的红包。
钦奇言摇摇头,强硬的把红包塞到她的手心里,向老太解释:“您在我家干了两年多,如今要走,算是我钦奇言给您老的养老费,温太好生收着。”语气还是一贯令人不得不从的命令。
温老半推半就地收下鼓鼓的大红包,在司机的帮忙下,放好了行李,坐车离去。
顿时,大门前仅剩下三人。一看见汤让,钦宇方就迫不及待的离开他爸的怀抱向他奔去。汤让一把抱起男孩,拿出魔方逗他。
钦宇方看的新奇,双手托着魔方,摆弄不停,陡然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垂头俯视怀里自己玩的开心的孩子,汤让抬头问站在身边的钦奇言:“钦董,温老走了,你准备再请一个?”
“不请。打算请二三个钟点工打扫烧烧饭。”钦奇言侧身,双眼盯着他的脸。
“方方怎么办?”闻言,汤让诧异的问。钦奇言平日工作繁忙,难道把方方一个人丢在家里,无人照看?
钦奇言的眼梢一挑:“送幼儿园。”
“方方不到三周岁,会不会太早一点?可以先进托儿所。”幼儿园一般家长都是孩子三周岁的时候送进去的。
“我上幼儿园的时候也两岁左右。早上学对孩子有好处。”钦奇言走回屋子。
汤让抱着钦宇方紧跟其后,边走边说:“哪所幼儿园?”
说了个名字,钦奇言又补充一句:“是家双语教学幼儿园。”
“这家幼儿园很有名,离我们报社也挺近的。”汤让忽地想起一事,又问,“你们公司下班最起码要到六点,幼儿园五点就放了,你找谁来接他?”
“不找人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