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妃眼波温柔,只定在皇上身上,“皇上最心疼弘时,青樱住在宫里有一段时间了,臣妾瞧着性情才情俱佳,又是皇后表情,身份尊贵,配三阿哥是极好的。”皇后正待要说话,德妃恍若未觉,笑吟吟的说道:“青樱格格很会选衣裳颜色,湖蓝色原是皇上喜欢的眼色,臣妾倒是记得,三阿哥素日倒是很喜欢樱色,三阿哥也一定觉得青樱格格更合皇上的眼缘呢”。皇上摇头轻笑,“德妃和熹妃在一起久了,惯会熹妃那些油嘴滑舌。”熹妃正襟危坐,举起障面的水墨团扇遥遥一指,“话说起来,与青格格同列的不是有一名着樱色的女子么?”皇上随手一招,出来的正是董佳怡人。司礼内监唱到:“随国公董迩养女,董佳怡人,年十六。”皇上闻得董佳怡人四字,眉心一动,便往下瞧去,此秀女熹贵妃私下里也曾谈起这个董佳怡人,说她曾于御花园见到董佳怡人与三阿哥巧遇,很是温婉的一女子,很能让三阿哥定性,三阿哥似乎也十分中意。此时皇上不觉颔首道:“姿容不错,年岁也合适。”便问道,“可读过书么?”怡人不假思索,“女则之外,也略读过诗书。”
皇上略想了想,“青樱也是通晓些诗书的,朕考一考你二人,你们各自想好再回答朕 。”从称谓中可见皇上心中偏好,然选择皇媳皇上的意思是一方面,还是要考虑弘时的想法。
“是。”青樱同董佳怡人各自福了一福。
“诗经开篇,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作何解?”
青樱略一沉吟,关雎朗朗上口简单易懂,六岁孩童都会,可是要做到见微知著就有些难度。不知道皇上是有心放水还是有心刁难。青樱再一深想,横竖今天她要当一回绿叶衬红花,也不必劳心思索如何应对,便从容不迫道:“诗三百,思无邪,关雎是讲后妃之德,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忧在进贤,不淫其色,身为贤德后妃,应为君王求取淑女,繁衍子嗣。”这是毛夫子所解诗经,照本宣科,不会有差池却已然输了一截,青樱退让至此,只看董佳怡人是不是真的能是弘时心目中的解语花了。
再观董佳怡人颇为踌躇,只是沉默不语。经不住内监再三催促,片刻,她似下了极大的狠心,镇定神气,仰面含笑道:“诗三百,贵在民风纯朴,举止自然。淑女与君子皆出自民间,淑女窈窕,君子见而思之,可见百姓不顽化,君子求之不得,亦不失礼,之辗转苦思,可见民风淳厚,并非强取豪夺之人,乃是教化之功。所以臣女以为,《关雎》只写民风,不讲后妃之德。民间皆是淑女君子,品格高贵之人不拘于后妃之间,天下又怎会大治呢?”
皇上沉吟片刻,含笑抚掌道:“董佳怡人能以小礼而见大德,很好。青樱到底年纪尚小看来还得多多学习。”皇上心中亦有杆秤,中秋家宴上才华横溢的小青樱怎么就成了此时酸腐的秀女了?看来是这孩子不中意弘时,印象里弘时也并不同她亲近。也罢,董佳怡人知书达理,既能于弘时有所助益许给弘时也是好的,青樱就再留留。
皇上对青樱明显的偏爱不言而喻,皇后便轻轻向玄凌道:“听闻随国只有两子,这董佳氏是养女,门楣不高。”
皇上看皇后一眼,依旧笑着,“皇后心中已经先入为主了吗?朕求淑女为媳,未必要出身豪门。”
皇后忙垂首,“那倒不是。”皇后想一想,“皇上不让臣妾多置喙此事,不如……让弘时自己选择吧,毕竟是他自己的婚事。”
德妃接道:“其实皇上与皇后拿主意就可以了,何必要问三阿哥呢。三阿哥究竟还是要听两位的。”
皇后略一迟疑,瞧见皇上看向怡人的已有赞许神色,眸光倏然一沉,“让弘时自己做主吧。”片刻,弘时已到,皇后温言唤他上前,为他正一正衣领,“这乌拉那拉氏与董佳氏都是皇阿玛与皇额娘相中的,你自己选定了谁,把玉如意交给她就是。”她郑重叮嘱,“娶妻娶德,该是你自己拿主意的时候了。”
弘时握了如意在手,迟疑不定,“还请皇阿玛皇额娘为儿臣做主。”
皇上蹙一蹙眉头,“现下不必求谁问谁,你自己拿定主意就是。”弘时见皇后面无表情,皇上亦不多言,求助似的看向熹妃,温厚的面庞满是忧郁与优柔。熹妃温和道:“三阿哥去吧。娶妻可是一辈子的事呢,最紧要感情亲厚,才能夫妻和睦,皇室祥和。”
弘时略一踌躇,再不多想,径自往董佳怡人身前走去。皇后面色顿时一变,呼道:“时儿。。。。。。”
弘时猝然回头,优柔之色如浮云再度蔽上眉心。他犹豫不决,唤道:“皇额娘有何嘱咐?”
皇后和颜悦色一笑,“皇额娘能有什么嘱咐,不过是提醒你玉如意重,小心拿稳了才是。”
弘时的沉默似死水般在殿中蔓延,他眼神间无奈之色渐重,轻声道:“是。”
青樱偷偷侧头看到董佳怡人紧张的握紧拳头,董佳怡人是聪明人,她必是料到自己已在被皇长子选择之列,一旦落选,皇上也不会纳她,如此兴冲冲入宫,惨败而回,只怕回到随国公府养父养母不会给她好脸色。青樱再看看弘时虽然踌躇犹疑,但看着自己的眼神有明显的嫌恶之情,握着玉如意的指节因用力太过而惨白。青樱长吸一口气,面色凌厉的仰起头,直视弘时的眼眸,弘时刚好挡住皇上等人看向青樱的视线,青樱只盼这一看能让弘时决心反抗皇后的期待。这一看弘时不由错步退后一步,似要离青樱越远越好,险些要站不稳。只听董佳怡人柔声道:“皇后说的是,殿下要当心。”
弘时蓦然深吸一口气,手势一缓,玉如意生生从青樱面前划过,顺至怡人面前。皇后神色一黯,正要出言,可再来不及,怡人的双手已牢牢握住如意,平举下跪,乖巧答道:“臣女多谢三阿哥厚爱,多谢皇上皇后厚爱。”皇后吁出一口气,似是长长一句轻叹,尾音融入体元殿静谧的空气中。青樱慢慢退回列中,这件事总算告一段落。
弘时似乎有些不安,看着皇后道:“皇额娘不同意吗?”皇后默默摇头,旋即回复神色,“没有。你有自己的主意,皇额娘很欢喜。”
弘时颔首,伸手握住如意柄,牵过怡人一并行礼。皇上微笑颔首,“极好。朕也属意董佳氏。下月廿六,朕就给你们完婚。”
次月廿六弘时和董佳怡人的婚礼风光大办,青樱则成了整个贵族里的笑话,为求耳根清净避免听到那些无聊人的指指点点,青樱便猫在景仁宫里听外面锣鼓喧天。
再下个月,五月中旬之后漱芳斋中,青樱百无聊赖拉来李玉和三宝说要叫他们踏歌。李玉和三宝正歪歪扭扭的练习舞步时,弘历神采飞扬的走进院中,从背后蒙住青樱的眼睛。李玉和三宝很识趣的去准备茶水,青樱手肘向身后撞去却被身后的人巧妙避开了。
“有个好消息要不要猜一下?”
“是青樱现在成了全北京城的笑话呢,”青樱抑扬顿挫、声情并茂,“还是青樱现在让皇姑母逼着去当三阿哥身边没地位的侍妾呢?”
“哦?是么?皇额娘要你当三阿哥侍妾?”弘历似是把这话当玩笑话,语气中仍有笑意。这事他知道,前几日皇额娘为着青樱不肯屈就给弘时当个侍妾特特来找额娘意思是要把青樱塞给他,额娘表面上有些不快觉得这是把三阿哥不要的硬塞给他,内心里却是很中意青樱的风姿才气,半推半就了一番就算是答应了,“那皇额娘要失望了。皇阿玛已经亲口把你指给我了,过几天就下旨。”
“什么?”青樱被这个消息冲的有点不会思考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进屋慢慢说。”弘历拉着青樱进屋。
李玉端上两盏茶就走了,这茶是弘历拿来的雨花茶,说是漱芳斋暂时没有人用不能请内务府拨些日常用具,但是为着青樱格格常来,有些东西还是得备下的。
弘历抿了口茶润润嗓子,以一副闲散慵懒的姿态淡淡说道:“本来额娘就在找合适的机会向皇阿玛开口,不想皇额娘和皇阿玛同一天里都向额娘提及你的事,额娘就故作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弘历三言两语算是把这事情说清楚了,皇后早就对她说既然她不肯当三阿哥的侍妾就去当其他阿哥的侧福晋罢,皇后要让她知道当三阿哥的侍妾也好过当其他阿哥的福晋但是青樱却有些糊涂,皇上又出来掺和什么?
“不行不行,这么简单就糊弄我么?你得给我说说皇上是怎么想的!”青樱拉着弘历央求道。
“额娘说,皇后在皇阿玛面前执意要把你塞给弘时,但皇阿玛觉得你骨子里有几分像纯元皇后,对你很是疼爱,不忍心委屈你。本想把你指给皇亲当福晋,但是年龄合适的身份却不够贵重,几下思量就把你指给我了。”
“哦。”青樱沉吟,想不到柔则姑母过世那么多年还能护佑的了虽未谋面的侄女,一位女子在帝王心中地位如此之重,就算英华早逝也应该此生无憾了吧。“那熹娘娘呢?她又中意我什么?”青樱并未与熹娘娘多接触啊。
“我告诉你实话,只是你莫要深究,这些话出了漱芳斋也要全忘记。”弘历本可以随便编一个理由,但是青樱既信他他亦不想骗她。
青樱郑重的点点头。
“因为你是两位皇后的侄女,又受皇阿玛青睐,于我有助。”
青樱一惊,弘历贵为阿哥身份显赫,若说青樱有什么地方能帮到他那就只有皇储之位了。青樱只觉得心里被一片阴霾笼罩,是她太过天真而忽略了弘历哥哥阿哥的身份,相信可以有阿玛额娘那样平淡真切的幸福;还是这事一开始就是他和熹贵妃的谋划?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她的道行还是不够,也许早晚会淹死在这紫禁城里,也许真的就像皇后说的,做弘时的侍妾也好过做弘历的侧福晋。
弘历看青樱表情就知道她想多了,他从未将他对青樱的感情当做棋子,这件事里他算计了很多人,但是他不曾算计青樱。“我指天为誓,从未算计过乌拉那拉青樱!本来想瞒着你,告诉你这些也是想告诉你,我对你待之以诚。”
青樱看着弘历的一双眼眸没有往日的光彩,却仍有让弘历为之沉沦的魔力。青樱看了弘历许久,却问了句不相干的,“弘历哥哥,那个位置真的是你想去的地方么?”
“为了天下为公。”弘历语气轻柔亦是掷地金声。
“弘历哥哥有治世之能,青樱不疑。。。。。。”只是,她也开始明白,就算这次一切都是顺势而为,难保下次,下下次她不会被人算计。
“你放心,无论如何弘历都会维护青樱周全,无论什么事都是弘历来做,都会替青樱维护一片属于她的乐土。”
“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青樱调皮的晃了晃脑袋,刚刚的阴霾一扫而净。还是那句话,有什么委屈都得是她自个担着。
“那你说我是鸡还是狗?”看到青樱的笑容,弘历也放下心来。
“都随你!但是青樱要做瑞应凤凰!”青樱这句玩笑话本是无心说着她这个年纪的顽皮话,意思是要弘历视她如珠如宝并非特指后位。
“青樱这一生一世都在弘历心上。”当日弘历也只当她顽皮撒娇,只是天意弄人,谁都未料到最后一语成籖,束缚得青樱半生惨淡。
☆、chapter 8 鸳鸯高烛照红妆
青樱静静的坐在床边,头顶几斤重的凤冠压得她脖子都僵了,她的思绪又飘回到被抬进弘历府邸前的几日。
“阿玛!额娘!”青樱突然在景仁宫里看到阿玛和额娘激动地都忘记了向皇后问安,还是在阿玛的提醒下才收拾好心情像皇后请安。
皇后拉住青樱,那一瞬间青樱觉得皇后姑母笑的很是无奈更多的却是祥和慈蔼,“我们的小青樱过几天就要出嫁了,姑母想把当时给大阿哥准备的鸾鸟戏珠蓝田玉纸镇给你。”青樱看着剪秋姑姑奉上皇后说的纸镇,心头漫上对皇后的感动之情,念及皇后对她宠爱和此时眼眸中的真情流露,青樱已经不在意她无视自己的幸福执意把她塞给弘时的决定了。“你常在本宫这景仁宫里练字,你走了这里的墨香味就要浅淡了。”皇后笑意绵绵,似有不舍,“送你这个玉纸镇一是想着你常常能用得上;二是就当给你一个念想,当是本宫和本宫的大阿哥护佑着你吧。。。。。。”
青樱见皇后真情流露,翻手握住皇后的手,“青樱谢姑母。”
归根结底她的姑母只是被这红墙琉璃瓦逼的扭曲的女子,这一层青樱当时没有体会,日后却是体味深切。 后来皇后说青樱好不容易再见到阿玛额娘,要把时间留给他们一家,便让青樱带他们回配殿去了。
“阿玛额娘来信不是说不来了么,怎么突然就出现了呢?”青樱忙着给父母倒茶,十分欢喜的模样。
“怎么会不来呢,我的青樱要出嫁了。”玥娆嗔怪的看了眼那尔布,“还不是你阿玛,老顽固!要不是四阿哥亲自去盛京接我们,我和你阿玛就要错过女儿一辈子的大事了。”
“他亲自去接你们?”青樱有点不可相信,近一个月没见弘历还以为他忙着筹备婚礼呢,原来是去了趟盛京。
“他没给你说么?”玥娆也是有些诧异,“也是了,你看到我们这么惊讶,事前四阿哥一定没告诉你。”
“他去接你们。。。。。。都说什么了?”青樱娇羞羞的问道。
“说什么了?”玥娆想了想,“说的太多了,额娘也记不清了。”说了青樱在宫里的生活,说了青樱的好青樱的坏,青樱的聪明青樱的淘气,青樱的和善青樱的撒娇,青樱的通情达理青樱的无理取闹,青樱的才华横溢青樱的难得糊涂,“难为四阿哥那么耐心的跟我这个做额娘的说这么多。”看那孩子提起青樱时眼里上善如水的光芒就知道他是真的在乎青樱,不然青樱的小动作小习惯他不会说的那么清楚。
“他,他,他,青樱,在宫里要注意礼仪。”那尔布道。
“他不会介意的。”青樱奉了杯茶给那尔布,巧笑嫣然轻轻晃着那尔布,“再说就咱们一家人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你也别说阿樱,当时你也没对四阿哥讲什么礼仪!”玥娆尤记得当四阿哥表明身份继而说明来意时,那尔布一张脸铁青,夜里又不晓得抽什么风拉着人家聊了大半夜。
青樱本来还想带着阿玛额娘逛逛北京城,但额娘说她就要做新嫁娘了不好抛头露面,也就作罢了,这几日她就带着他们逛逛紫禁城,给他们讲讲她一年来的所见所闻。
想到阿玛和额娘,还有弘历亲自去了趟盛京的诚心,浅笑便如春日樱花悄悄绽放。
青樱听到外面有嘈杂之声,房门被打开又被轻轻合上。
弘历合上房门,用喜称挑起描金牡丹胭红帔,盼着从此称心如意。
赤金凤冠,金灿灿的青云鸾鸟比翼双飞,共戏一颗近寸大的东海珍珠;鲛绡、丝绸织就的嫁衣红的耀眼,金线描绣并蒂樱花光彩夺目。弘历没办法按着福晋的规格替青樱准备吉服,索性就定制了汉家女子的嫁衣,足足让京城最好的丝织坊的十几位绣娘精心缝制了一个半月。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青樱此时的绮丽绝伦明晃晃的惊动了弘历心底深处的温柔,眼神也不禁氤氲上悸动。青樱尚未长开,身形娇小,在繁复的嫁衣的掩映下显得格外娇艳动人。
“这里一片红,何来绿色?”
弘历笑而不语只痴痴的望着青樱,青樱羞的低下头去。“本来想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