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弘历黑曜流光的瞳仁中蕴结着数年久违的期待,如此单纯明净的眼神转瞬即逝,一闭一睁之间销声匿迹。弘昼点点头,带着四个太监宫女和阿箬一起往花房去。李玉到现在双腿还有些疲软,说自己不害怕那是不可能,自己被格格拉起来的时候就腿软了一下,可是格格努力扶住了他,这位格格一系列自然而然的举动着实让他以一个太监的心理非常感动。
青樱诧异时还来不及做出合理反应,又听见弘历说:“昙花不能受太阳直射,你不知道?”
“我还没想好怎么处理。”青樱突然想起来昙花不能受太阳直射,将昙花置于屋顶,不等开花,这些花就该枯死了。
“既然你没想好,就交给我们处理。必不负格格雅兴。”弘历又亮起他的招牌笑容。“你已经认识我了,可是我还不认识你?”
“小女名叫青樱,佐领乌拉那拉那尔布之女,现住景仁宫皇后那里。”
“你我是否在天津有过一面之缘?”
“是。。。。。。我那时。。。。。。”青樱懊恼自己预料到有这一刻却没事前编好借口,总不能让她说因为那天四阿哥的举止太像淫贼?
“你砸我一次,我救了你你却踩我一脚,现在还帮你搬琼花,你是不是欠我三个人情呢?”
“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他说的是事实。
“所以你要答应我三件事。”
“是。”这逻辑也算合情合理,“只要青樱力所能及。”
“并不很难。”弘历缓缓走了几步,故作很认真的想了想,“第一,你以后要叫我弘历哥哥。”
“好。”这个要求虽然做起来矫情点,但是不为过,青樱忍了。
“第二。。。。。。”弘历迅捷的刮了刮青樱的鼻头,“不要做危险的事情。”
“你是说爬房顶么?”这是她的恶习,改不了也不想改。“我和阿玛经常干这种事的。”
“不是说爬房顶,我是说救人这件事。那个小太监虽身量未足,也毕竟是个男孩子,还是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来,你贸贸然就要去接他很容易受伤的,骨折就已经很严重了,如果碎骨插入腑脏那你要怎么办?”
“一命呜呼咯。。。。。。”青樱弱弱的说道。
“啪”弘历的手掌轻轻拍在青樱头上,倒真的像是哥哥宠溺妹妹的表现。“你晓得就好!”
“那,”青樱笑的甜甜的,俏皮的说道,“弘历哥哥不在的时候青樱保证不做危险的事情。”换言之,你在的时候就要好好负责我的安全。
“青樱妹妹。。。。。。”弘历一愣,弘历的声音很轻很轻,轻轻卷走青樱这吃定他一般的意味。。。。。。
青樱暗自叹息,虽不爽弘历一双桃花眼,而有个哥哥似乎不赖。京城四阿哥柔情似水,是很多格格宫女的“春闺梦里人”,盛名丝毫不逊于果郡王,或者说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果郡王用情专一,他却是桃色绯闻一茬一茬的。悄悄翻了个白眼,有这样的哥哥肯定有很多八卦听,搞不好还能成为八卦信息的第一掌握者。
弘历自然不知道青樱这些小心思,主动跟她谈论起了花草,青樱认识的花儿已经不少,但是真正比较了解的花草加上昙花十根手指就数的过来,弘历知道的比她还多还清楚,她也就勉勉强强可以在弘历勉强装上一会儿博学多才,大部分时间都在仔细听弘历讲。青樱不得不佩服弘历的博闻强识,难怪他可以把那些格格小姐哄得跟女花痴似的。
“四哥!”谈话间,弘昼已经回来了,除了五个人十盆花,还多带回来一个花匠。
“四阿哥、五阿哥,还有这位格格,昙花还要过几日才开不如先在这里养着,等到开花那天再送上去可好?”花匠向三人行了一礼。
“好好!我就怕等花开的时候再搬就来不及了,现在有弘历哥哥和弘昼哥哥帮忙就不担心了。”青樱十分开心,不用担心被人告状还有人帮自己附庸风雅,怎么会不开心?
弘昼被青樱的一声哥哥搞的有几分糊涂,弘历用手肘撞了撞弘昼,在他耳边轻轻说道:“景仁宫的青樱格格。”
“青樱妹妹。”弘昼抓抓头,微微一笑,颔首示意。
“不如我们先送青樱妹妹回去,等昙花开的时候再相邀?”
弘昼自然同意他四哥的提议。
“你们知道该怎么做?”弘历对李玉他们吩咐道。
“奴才明白。”李玉等人恭送青樱他们离开。
回景仁宫的路上弘昼弘历给青樱讲着北京城里的故事,从民俗到轶闻,从将军到百姓,故事太多,路途太短,他们几乎只是开了个已经小小的头,就已经不得不跟青樱告别了。如果被景仁宫里的人看见,他们不好对皇额娘解释,就只能送青樱到承乾宫和景仁宫的墙角下。两人看着青樱娇小可爱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离去。
“阿昼,你以后不许叫青樱妹妹?”
“嗯?”弘昼傻傻问道。
“不许用青樱妹妹这个称呼。”
“啊?”
“随便你怎么称呼她,总之不许叫她青樱妹妹。”
“哦。”
数日之后,胧月被皇上揽在怀中,扬着银铃般清脆的声音朗声诵道: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皎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月出将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芳心慅兮。
月出皎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芳心惨兮。”
胧月公主稚嫩的声音刚落下,四周便是众嫔妃的掌声和赞赏声。
花匠说,景仁宫里昙花将于今夜齐放,皇后邀了皇上和众嫔妃来观赏。青樱混在众多嫔妃、命妇、格格中,站在最不起眼的地方。现在到她在乾西五所与弘历和弘昼相遇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了,她在景仁宫照料的昙花都开了,为什么李玉他们照料的昙花还没有要开呢。
“绾绾来朕这里,”皇上向胧月招招手,胧月苹果般饱满圆润的小脸洋溢着笑容扑向皇阿玛的怀中,“绾绾已经开始学诗经了?”
“回皇阿玛,这首诗是来皇额娘这里之前四哥哥教的。”胧月奶声奶气的答道,“胧月随额娘、熹额娘和四哥哥来皇额娘这里看昙花,胧月问四哥哥什么是昙花,四哥哥说寂寂昙花夜半开,月下美人婀娜来,四哥哥说昙花就是月下美人,胧月也是月下美人。”
胧月最后一句把大家都逗笑了,皇上乐呵呵的宣布胧月就是他的月下美人。“朕的胧月,满腹诗书,你们这几个做哥哥的也该树立一个榜样,众位格格也可以来与朕的儿子比试一番才情。来人,伺候笔墨。”太监们搬来梨木方桌和砚台笔墨。
“青樱呢?”皇后转身问了下身边的剪秋。
剪秋点点头立刻找来青樱,并把青樱推到弘时作诗的桌子上。青樱夹在弘时和弘历之间,同弘时共用一张方桌。此时弘时正皱着眉头搜肠刮肚的想有什么佳词好句能博得皇阿玛的赞赏,根本没有心情注意身边的青樱,心里还埋怨剪秋姑姑硬要往自己桌子这里塞个人,打断他思路。胧月尚年幼,能在短短时间背过一篇诗经实属难能可贵,皇上下旨让三位阿哥写诗就不能用现成的了,弘时平日在诗词方面不甚上心,此时让他顶着同兄弟同台赋诗的压力真的很为难他。而弘历眼神从青樱身上一带而过,似成竹在胸,下笔如有神助。
弘历的字如游龙潜水,潇洒隽秀,他吹干墨迹头一个将诗作呈给皇上。
月下美人
素女清且孤,展颜夜阑珊。
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
顾盼遗光彩,长叹气若兰。
容光映月华,谁不希令颜。
“素女的形容很是贴切,你是如何想到的?”皇上显然对弘历的文墨很是欣赏,眼里的赞许之意遮都遮不住。
“美人如诗,草木如织。儿臣私心觉得将昙花比作美人十分合适。”
弘历答毕,弘昼也献上诗作。
昙花
昙花展颜韦陀怜,
更漏将残蕊自寒。
莫叹人生能几何,
今朝磨墨话红颜。
“红颜素女,异曲同工。只是昙花素洁如雪,从未见过艳丽之色。”皇上对弘昼的诗作有褒有贬,但也很满意。
“回皇阿玛,儿臣所喻乃昙花浆果,儿臣认为,花儿最美的地方就是她孕育果实。”弘昼作了一揖。
也许是弘昼的回答勾起了皇上柔情的一面,皇上感叹宫里有生养的嫔妃都辛苦了,下令对宫中有生养的嫔妃均有赏赐,更是格外说明裕嫔为皇家血脉的贡献还晋了裕嫔的位次,此时交给皇后娘娘打理。这是天大的恩赐,裕嫔叩谢隆恩时几乎喜极而泣。弘昼也施施然随母妃叩谢皇阿玛恩赐,弘历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弘昼,眼神里有赞许亦有探寻,不管他眼神里有什么,他笑地淡然温润,犹如谪仙一般潇洒闲适,风姿飘飘让人不容忽视。
轮到弘时献上诗作时,皇上对其有些颤颤巍巍的手指动作似有些不满,拿过宣纸时龙颜更是浮上几分薄怒,“拼拼凑凑,你诗书倒是读了不少!”言下之意,弘时借他人嫁衣蒙蔽圣上。言至于此,皇后笑容僵在脸上,眉头深锁。皇后早先已让先生为弘时备下诗作供他应床幌胂壬氖魉皇锥济槐郴幔吹菇把У亩髌雌创沾锗襦鹜淘姘懔耸隆;屎笊詈匏淖手势接梗疾恢竿茏栽财渌担幌M灰偎党鍪裁搓菪Υ蠓降幕袄淳秃谩:胧彼莆刺逦冻龌噬涎韵轮猓孕怕乃底约航杖肥刀亮瞬簧偈椤
“你却不知道抄袭可耻!”皇上动怒,弘时唰的就跪下了,皇后不便劝解,熹贵妃似乎也不打算出来圆场,只不深不浅的说了句皇上莫气坏身子。“皇后,弘时是你一手带大的,竟带出这种愚蠢不争气的东西。”
还未等皇后开口,青樱跪呈诗作。“皇上请息怒,青樱喜欢皇姑母细致温和,尤其佩服皇姑母左右双手同时书写的绝技,故而缠着姑母指教,才致使姑母近日对三阿哥疏于管教。皇姑母再能耐也不过一双眼睛一双手,管着后宫还要照顾皇嗣,疲于奔命尚有不足,还请皇上不要责怪姑母。”青樱语言音色清丽,言辞恳切。青樱初入皇宫向他请安及皇上来景仁宫时见过她两次,皇上很是喜欢这个丫头爽直明快又很知书达理的性子,皇上似不忍为难这个暂住皇后宫中的小丫头,便示意苏培盛接过青樱的字墨,果然有几分皇后的形神。
夜会草
幽人空叹夜阑珊,
纤指拨筝曲轻弹。
昙花一现终何意,
朝朝魂梦空挂牵。
“皇后的书法不输传世名家,以你的年纪能做到形似已是难得,做到三分神似更是了不起。看来你进宫这一个月也很是勤勉。”皇上又接过宣纸仔细看了看青樱的诗,又不禁有些动容,以青樱的年纪怎会有如此感慨,这分明是对她的姑母写照。
“青樱有句犯上话,却实在想说给您听,子不教,父之过,儿子成器只靠母亲是不够的。青樱来景仁宫一个月了,从未见您亲自指导过三阿哥的课业,您日理万机青樱钦佩,但是您对儿子的态度有失偏颇,青樱为您惋惜。”
“何来惋惜?”
“青樱惋惜您没见到三阿哥发奋上进的一面。”
皇上示意青樱平身,望了望皇后,皇后低眉顺目,饱含柔情。
“花,已经开过了,大家都各自回去休息,朕今夜想随皇后看看弘时这几日的课业。”皇上拍拍皇后的手说:“你确实辛苦了,是朕对你有所疏忽。”
趁着皇上跟皇后片刻的温情,弘历和弘昼扯了扯青樱的衣袖,待青樱反应过来示意青樱不要做声,趁着人多且杂都要离开景仁宫之际两人带着青樱翻墙而过,捡着人少的地方去了乾西五所李玉那里。
乾西五所头所那里,大门不上锁的合紧,李玉手捧一条白帕子迎候青樱和两位阿哥。
“你闭上眼睛。”弘历一边说一边拿过李玉手中的帕子覆上青樱的双目。
青樱不自觉的按照弘历指示去做,眼睑轻闭,狭长的睫毛在又弯又翘,莫说弘历,弘昼都想要感慨,真的是诗一样的如花美眷。
弘历修长的手指碰触到青樱的鬓角,青樱感受到弘历指肚上因射箭骑马留下的茧子,这些茧子让青樱心中微微一颤,比之弘时的养尊处优与绣花枕头的草包样,弘历的勤谨与才情横溢让弘历在青樱的心目中上了好几个档次。就算是拿弘昼同弘时比较,也是高下立分。
李玉缓缓推开已经因久未粉刷而掉色严重的朱红大门。
弘历和弘昼一左一右牵着青樱跨过门槛,青樱还没来得及思索两人能准备什么的时候,两人架着青樱飞身而起。
“啊!”青樱脚踏在瓦片上没有站稳,眼睛被蒙住更是方向感空间感全部混乱。
弘历手环住青樱的腰肢,弘昼拉住青樱的小手,同样是救人,救得大男孩一般羞涩就一定是弘昼,救得跟英雄救美一样滥俗的就一定是弘历。青樱站稳后推开弘历和弘昼,“好了么?”
“好了。”替青樱解下帕子的是弘昼,手指碰到了青樱的耳缘,与弘历如出一辙的手茧。
青樱环视四周,自己正被昙花围着,几乎是眼前障碍撤掉之时昙花展颜,四周静的好像只有青樱一人,狡黠的月光下明明只有十几盆花,青樱却觉得仿佛置身花海听见花开的声音。
“娥眉淡扫月下仙,更深露重为相见。素颜若雪映丹心,侯门深重暂借问。”青樱专注于昙花,还没注意到弘昼弘历已经飞身跃上两边墙壁顶。青樱发现身边没有人时突然看到两人已然剑挑红练,两人相隔十丈远,演的是过招的招式,红练翩翩,硬朗逼人的招式也带上了侠骨柔情。又见两人借枝桠之势与空中相遇,剑刃相交,寒铁映月华,红练武倾城,两人足见着地,动作协调一致整齐划一,一招一式势缓而稳重。
青樱慧黠的瞳仁一转,捧起屋顶上的昙花向两人抛去,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飞身接下一盆昙花。忽而一盆盆昙花从天而降,两个有些应接不暇,在同时以同一姿势将剑掷入树干,飞身去接昙花,两人的身影交相而动,十盆昙花在空中飞舞如漫天飞雪,看的青樱如痴如醉。如果这等景象能被阿玛和额娘看到,一定是叹为观止。
青樱看着满天飞雪越来越小,两人时而快时而慢的身形,心中柔软的一处早已被触动,同时心里也似一堵,一点小小的说不出的不安漫上心头。
弘历与弘昼将将要开败的昙花推向角落,在青樱那点小小的不安还来不及泛滥之时,青樱又被架到院子中央。
“呲~”青樱被一片火树银花包围。
唰的青樱就掉下两行泪,吓得弘昼手忙脚乱的要用袖子替她擦眼泪,青樱也不推辞,就着弘昼的手臂将眼泪都抹在弘昼的袖子上,弘昼丝毫不心疼身上这件江南织造坊秀女辛苦了一整月的衣服,细心的擦干青樱的眼泪。“你别哭啊,好好的,怎么掉眼泪了呢。”
“阿昼这件衣服要被你揉皱了。”弘历递上一块手帕。
“唔。。。。。。我想阿玛和额娘了。。。。。。”
青樱想要接过手帕时,弘历突然收回了帕子,改为用手指抹去青樱脸上残留的泪痕。他瞥见帕角一弯新月一丛蒲草,还有一行小字写的是:妾当做蒲草,蒲草韧如丝。隐的是“君当作磐石,磐石无转移”的意思,落的是月字款。
“你暂且把这里当你家好么?我和阿昼会照顾你的。”弘历收回手指,心里好像有些什么不一样了。
是夜,皇上宿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