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华希冀这一刻时光凝固,可是弘历却松开了她。
“该走了。”
弘历语如鸿雁,就要带走她的眷恋。“等下!我……我在甘露寺求了平安符……”犹豫了会儿终于说道:“带上可以么?”
弘历一怔,但见琅华眼波楚楚,终于点了点头。琅华匆匆从妆匲中取出平安符放进弘历手中,琅华紧紧握起弘历的拳头,“我……妾身……”
弘历反手牵起她:“我都懂……”
琅华眼中噙着泪水,有什么比自己相公的情意更让人甜蜜而伤感。
琅华默默跟在弘历身后,他身上正白旗的铠甲琳琳作响,弘历身形颀长,仅一条七孔羊脂玉带束腰更显得整个人英气逼人。琅华的唇边抹出浅浅的微笑,她像众多士兵女眷一样怀着不舍又期待的心情送征人远去。
就要走出顺贞门时,弘历突然停下,“福晋先去坤宁宫等待吧。”
琅华眼眸深处流过的是失落与不舍,很快她敛去那份失态,“是,妾身告退。”温顺贤惠惯了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说出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了。琅华暗自叹息着转身离去,步步生莲。弘历收回目送琅华离去的身影,一府福晋当有这份雍容娴淑。
东西六宫的宫人已经陆续打开宫门扫洒了。李玉和三宝亦在漱芳斋前打扫零零落落的树叶,夜晚带着微凉已经开始不愿褪去,夏日就要结束了。
弘历走进漱芳斋,正听到盈盈笑语。
“李玉!不要扫起落叶好不好!这样很有意境哦。”青樱嗔中带笑,手中画笔起起落落,正一一描摹清晨的景色,两个扫洒的身影跃然纸上,李玉的妥帖和三宝的灵巧栩栩如生,而四周的景致用了白描写意的手法,粗细有致,相得益彰。“容容,过来看过来看!看李玉和三宝的表情是不是很生动?”
“阿樱,不要闹了,他们俩还要打扫,你这样让他们一直定在那里不动比让他们打扫还累呢。”容佩的声音远远传来。
“青樱!”所有的幻想被一生深情呼唤打破。
“四爷!”李玉最先发现弘历,放下扫帚躬身请安。此时的弘历不是应该同大军的精英部队于神武门分头前往东华门、西华门和午门,三队人马最终将经过太和门于太和殿前接受皇上的赐封和皇族为他们的祝祷和壮行。
弘历有些晃神,手指覆上他狭长的眼睛,褪去全身的光华,竟有些遗世独立的孤独。
“她不在。”原来竟是幻影。
三宝犹在疑惑弘历在说什么,李玉已洞悉弘历的心意,好言安慰道:“皇亲贵戚皆于太和殿前同皇上等候诸位将军辞行,青格格想必也不例外。”
“你不懂。”弘历淡淡说道,神色如常,慵雅而散漫,这是紫禁城里人尽熟悉的宝郡王。
“奴才愚钝,只是四爷现在时辰不早了。”李玉恭谨地说道。李玉低眉顺目,隐去如檀木佛珠一般的黑瞳,那里闪着一种脱俗的洞察力。他虽不懂发生了什么,但是青樱的善良会化解这份误会。
“奉天成渝,皇帝诏曰。。。。。。”苏培盛洪亮的声音在太和殿前响起。
只听唰唰唰,一千士兵单膝跪下,“承主隆恩!”喊声震天,直击旁观者内心深处潜藏着的豪情壮阔,声音整齐划一,竟无一丝多余的杂音。雍正犀利冷冽的眼神中闪过诧异和赞许甚至有些探究的防备,已经太久没有见到这样精锐的一支部队了。
只可惜只有一千士众,弘历花了半个月的时间优中选优精、精中择精,才有了现在这一千人,他称他们为青云骑,取其青云之志,而青云骑的主将便是陆远心。人数虽少,却可能成为大清朝的一支奇兵。
马兰泰坐在枣红色高头大马之上,保持着一位元帅当有的沉稳大气,短短几日,弘历和弘昼已经给了他太多不可思议,料想不到养尊处优的皇子阿哥见地不凡、胆识超人更是才能卓绝。马兰泰从马上跃下,单膝跪地,身着兵甲不行大礼,这是军人的准则也是天家的恩旨,弘历弘昼亦随之行礼,“臣等定不辱使命。”这是军人的承诺,重若千斤。
雍正颔首,大清的部队交给马兰泰,他放心。“朕在这里等候诸位将军凯旋而归。”
马兰泰等人依次上马。
弘历坐在雪白色的蒙古马上,霎时间有种睥睨众生的气度,然而这种气度很快被他惯常的闲适慵懒替代,他缓缓扫过皇帝身后的众多女子,那个灵动如风清美如泉水的女孩子的身影还是没有出现。
“大军,准备,开拔!”马兰泰低沉而雄浑的声音响起。
青云骑分成两拨向左右两个方向转身,分出一条道路供几位将军前行。青云骑阵型不乱,众位士兵肃静严明,看到这样的一支队伍,雍正感慨油然而生,他感慨他的两个皇子翅膀坚硬正要振翅而翔,他感慨自己已有老态龙钟之象,他感慨这匆匆时光带来了一些终究带走的太多。如果有机会,他真的还想在多活五百年,这神州大地,还有太多他想整治的事情。雍正锐利的眼神有些微黯淡,很快又浮上了一种欣慰,既然这锦绣河山是年轻人的天下,就让他看看他们的能耐吧!“朕,将亲送众将军众士兵出城百里!”
雍正踏上马车,马兰泰、弘历和弘昼策马于皇车两侧,诸位皇妃也陆续登上马车,皇家的车马缓缓跟在后面,之后便是青云骑,再之后便是禁卫队,骑在黑马上领头的便是新上任的御前侍卫富察傅恒。
傅恒挺直腰板直视走在头上的弘历,弘历面上随意而不羁,眼神底处那缕剑华凌然之气却逃不过傅恒的眼睛。他从不是这紫禁城里众人以为的风流闲散,他是龙游浅底、珠华暗藏。
琅华依然同众多命妇、格格等站在太和殿前,她不能送他更远了,而眺望着自己的夫君和胞弟,内心的骄傲震慑着她闺阁女儿的柔情。
此时不知道清军有没有出城,青樱指尖叩打着手中的茶杯。
“犹道楼兰十万师,书生匹马去何之。临岐未断归家目,望月空吟出塞诗。”青樱捧着茶杯站在景仁宫窗下,景仁宫今日格外安静,剪秋陪着皇后去太和殿送行,没有了姑姑的看管,不少宫女跑到太和殿附近看热闹去了。
“现在已经没有月亮了啊!”阿箬前来拿下青樱手中的茶杯,“阿箬去给你换一碗热茶。”
青樱淡淡一笑,把茶杯递给阿箬。这笑容落在阿箬眼中有着难以言喻的苦涩,连她这个局外人都要跟着心酸了,阿箬担心的看看青樱,想安慰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青樱极力克制着自己全身的颤抖,直到一双温柔而带有薄茧的手覆上她的双手。“琅华姐姐身教言传。。。。。。我不该僭越。。。。。。”
容佩幡然体悟,仍是轻声劝道:“君问归期未有期啊。。。。。。”一别之后,两地相悬,接下来的事情谁都不能确定啊。
“容容!备马!”蓦然扣下手中的茶杯,她要去看他。
送军百里,终须一别,雍正携诸人于璧山脚下止步,目送大军离去。
弘历手中流光铸云剑一挥,远心带领青云骑先行,十万清兵紧随其后。待马兰泰、弘历和弘昼以礼向皇上辞行后策马而行,绕到了大军前方。
“两位将军,此去准噶尔路途遥远艰辛。。。。。。”马兰泰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只怕这养尊处优的阿哥受不了沿途风餐雨露啊。
弘历意味深长的一笑,悠然闲适却遮不住他的雍容华贵,马兰泰心中一凛,这是个百面郡王,论战时才思敏捷,练兵时严明霸气,闲暇时闲逸雍雅,临别时满不在乎,不知道战场上的宝郡王弘历是什么样子,英雄惜英雄,马兰泰几乎有些迫不及待了。
弘昼默默叹息,代弘历答道:“还请将军勿要操心,昼和四哥晓得。”
马兰泰颔首,继续前行。忽然一个素白的身影在眼前越来越清楚,明明是满地黄沙,人影清且淡却如置身碧空清天之中,楹花萱草,素衣广袖,似飘然而至的花瓣。马兰泰惊为天人,料想不到京城中还有这般风姿卓越的女子,活了大半生他只听闻乌拉那拉青樱一舞折腰倾城倾国媲美纯元皇后之惊鸿,原以为是娇艳倾城的明媚女子,却有一番佳人独立香远清缈之气质,今日所见只怕比之前两者有过之而无不及,见过这随心随意一舞毕生难忘也不再遗憾错过了惊鸿折腰。许多年后,军中有幸得见这一幕的八旗子弟尤记得这一幕,背地里描述着乌拉那拉氏助阵之舞的绝世容姿以及亲切飒爽的神貌。
“青樱妹子。。。。。。”弘昼看看弘历,发现弘历一双眼眸早已失去凌云光华,似南海黑珍珠深藏蕴着和润的光华。
弘历失神一般的打马而去,他已然被几要羽化登仙一般的身影牢牢撷取了全部神智,他只想要牢牢握住她的衣袖,他顾不得马兰泰皱起的眉头和十几万清兵的疑惑。
“马兰泰将军。。。。。。”弘昼抱拳禀告,“此位乃四侧福晋青樱。”
马兰泰颔首,皇亲宗戚的格格中竟有这般风华独立的人,放眼天下也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四阿哥娶妻如斯,自当用心别过。”毕竟沙场无情,功成名就或是马革裹尸又有谁能料想呢?“大军听令,青云骑和兵马骑先行前方扎营,其余兵马随我前行!”
青樱驱马而来,绕小道而行,青樱仔细观察了一番地形,尚未有大军行过的痕迹,她竟赶在了大军前方,璧山连绵数十里屹立于北侧。青樱遥遥望去隐约可见清军如一条长龙正向她盘沿而来。青樱懊恼的看着身上一袭白衣,她嫌旗装穿起来有些费时费力,便随手拾了件汉人外套罩上便匆匆出来了,正是弘历赠送的樱花萱草广袖流仙裙。来来回回调转马头数次,最终留在原地。
既已穿白服而出,便不可什么都不做,就让她一舞为大军壮行吧。
嗒嗒马蹄声融入舞蹈,汇成这支舞蹈的伴奏。
指尖扣上指尖,颀长的手指轻轻握住纤细的手指,流光铸云,两道白影融为一体在剑芒下犹如生辉。远心牵着缰绳快速奔过,侧脸望一眼这两人,欣然一笑,眉宇间英华绽现。大军缓缓而过,众士兵在有序的前行中欣赏着这一支柔与力结合的舞蹈,心中的柔情与豪情相交汇,他们誓破准噶尔!
青樱惊喜的回头凝视弘历。
“用心点。”
弘历嘴角勾起的笑容是那么英俊清雅,青樱偷偷吐了下舌头,由弘历带着在剑光流云下舒展衣袖,足尖点石,广袖扬空,展臂若飞鸿,轻跃如游龙。弘历手臂一卷,本跃于空中的白凤打了个旋落在他怀中吧,彼时清军已尽数通过。
“衣服选的不错。”弘历一副玩世不恭之相,轻轻放下青樱。
青樱撇撇嘴,要不要告诉他是自己匆忙间随手抓的衣服呢?
弘历伏在青樱耳边,吐气如兰,“正白、镶白两旗的兄弟很受鼓舞。”
青樱暗自叹息,他这一舞纯是为了鼓舞士气吧。。。。。。
弘历舌尖轻柔的卷过青樱的耳廓,顺着她的下颌滑到她樱粉的薄唇。
“为什么躲了我两天?”
青樱鼓鼓腮帮,不知从何说起,“听了个故事。。。。。。我说与你听?”
弘历望了望大军迤逦前行的方向,然后浅笑着点点头。
“算了,没有时间说这些了。”青樱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我其实。。。。。。我。。。。。。”青樱翻了翻身上,最终拿出一卷书册扔到弘历怀中,还在翻找着什么。
弘历翻翻书册,“西北为准噶尔界山,东北为阿尔泰山,南为北天山。。。。。。准噶尔史著,第一卷第三页第二行。。。。。。”弘历一抹浅笑如阳春三月的清风,见者暖心。“这几天你就是在做这件事?”从地理到民俗,从历史到王朝,事无巨细,凡是有可能用的上的都抄给了他。
青樱略一怔愣,不由的嘲笑自己傻了,那是他的书房,他过目不忘,所有的典籍史册都可以倒背如流,“算我白做工了,我还是带回去吧!”青樱伸手便要抢那书卷。
弘历轻轻一转身,挡过青樱的素手魔爪,将书卷揣进怀里,“既已给我,岂容你收回。”
青樱几分薄怒,背过身去不再理会弘历。弘历的脑袋突然探过来,手臂已圈住青樱的纤腰。
“你似乎还有东西要给我,是什么?拿出来吧?”弘历竟像是个讨要糖果的孩子。
青樱懊恼地说:“是平安符。。。。。。可能出来的有些匆忙。。。。。。忘记拿了。。。。。。”
“没关系。。。。。。”他已经拿到最好的东西了。不再是初见时那个蜻蜓点水的浅尝,这是一个绵长的吻,没有攻城略地,却是深入骨血。
“我该走了。。。。。。你若有任何需要只管告诉海管家。。。。。。”弘历牵起青樱的手,依依不舍的吻着她的指尖,一别之后不晓得是一两年还是三五年。。。。。。
“弘历哥哥。。。。。。”
泪水沾湿青樱的花容月貌,弘历不忍的抹去这泪水,“樱儿莫哭,待我师凯旋之日,请在璧山之下着红衣为我军歌舞一曲。”
青樱点点头,她会着那橘红嫁衣,在这里等他。
弘历策马追随大军而去,青樱远远追去,宽大的衣袖随风张扬,恰如一只迎风艰难飞舞的白蝴蝶。
夜晚时分,清军于璧山往西三百里处安营扎寨,那里一个幽静的山谷,有一弯蜿蜒的溪水,有一片长满青草的山坡。
“想不到,五哥竟然到这里来偷闲。”弘昼递与弘历一瓶梨花酿,弘历不知握着什么正看着溪水发呆。
“离人心思,梨花佳酿。”弘历玩味的笑笑,“你小子从哪里偷渡来的好酒?”此时儿女情长与英雄豪气皆存于弘历胸中。
“你有贤妻良妾,我也有素女佳人。”弘昼以笑相对,昭慈爽朗不羁,实在很难料想她酿酒之术颇为不错,甚至不下当日弘时夫妇。
弘历喝一口酒水,摊开掌心露出握在手心中的玉佩。
“这玉佩是海东青?”
“是阿掣……”背摔成两半,他找最好的玉器师傅重新粘合好,想必她也希望阿掣能是完整的。
“青樱画的样稿,然后找人订制的”
弘昼出神的看着莹润细腻的白玉……她的东西一向是好的。
“才不过没见她三四个时辰罢了,对她的思念已经快要抑制不住了……好想飞奔回去抱抱她亲亲她听她笑着说她胡编乱造的故事……”
弘昼闻此,轻声说道,“至少你还有个思念的寄托……”声音几不可闻。
“我想,她是觉得从没有送过我什么什么才特特做了这个……其实,她不知道,嫁给我就是她送我最好的东西……”
雍正五年噶尔丹策零继策妄阿拉布坦为准噶尔首领后,即遣使清廷要求派人入藏熬茶(向喇嘛寺庙发放布施),清政府鉴于藏地政局不稳,未允其请,并令噶尔丹策零将罗卜藏丹津送回。
一年之后,雍正决意出兵准部。
八年,噶尔丹策零押送罗卜藏丹津的队伍行至中途,探知清军西进来讨,便返回伊犁。入冬,噶尔丹策零偷袭清军西路军营。
九年六月发生和通泊之战,噶尔丹策零大败清军,他因此踌躇满志,屡次挑衅。
十年六月,噶尔丹策零又派小策零敦多布率兵三万,进掠克鲁伦地区,与将军塔岱及喀尔喀亲王额驸策棱所率清军相遇。
十年九月,马兰泰率十万大军前来支援,加入额尔德尼昭激战。
“塔岱将军,策棱将军!”马兰泰以军礼相待。
“马兰泰将军!”两位蒙古将军亦以军礼相回。
“这位是宝郡王四阿哥弘历,这位是和郡王五阿哥弘昼。”马兰泰依次介绍到。
塔岱和策棱见弘历、弘昼已躬身行礼,亦连忙回礼。到四人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