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绮桶 !
“嗯。”
青樱顽皮的一笑。容佩却看着心疼,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再多事情对身边的人都永远不失笑容。容佩还记得青樱八岁的时候有一次老爷办差外出好久回来第二天带她去骑马,因为青樱太想念父亲而玩的忘记了古文师傅布置的诵读,次日被师傅骂的很惨甚至还被打了手掌。那天青樱除了补上那篇繁长绕口的离骚,还有两份曲谱、两份棋谱要背,还有五张打字要写,竟然默默挑灯背到深夜。容佩事后曾问她为什么不求老爷夫人同师傅讲讲通融一下,青樱却说,她很聪明,这样会记得越来越好,有一天就可以练就过目不忘的本领了。
青樱外表上天真爱撒娇,也很容易因为为他人考虑而摇摆不定,其实内里另有一种坚强与承担,年幼时的压力让她比许多同龄人要通明很多。
一夜细雨声,海兰为了赶制晞月的旗袍一夜未眠。
海兰仔细摺好这件雪紫色的旗袍,手指细细拂过嫩黄的一丛蕙兰。海兰从绣架前的凳子上起来伸了伸腰肢,整理了一下绣房。当收拾到一方水蓝色的手帕时海兰愣了会儿,她捧着这方帕子贴在心口,犹犹豫豫终于把这方帕子进袖口准备等会儿收进房间里的妆盒。
“海兰姑娘在么?”
门外有人在敲门,是谁那么早。
“我看屋里隐约有烛火,不知道海兰姑娘是不是在这里工作了通宵?”
门外的人礼貌而温柔,海兰有些意外府里竟然有人会对她这么温和。
“是我。请稍等。”海兰略略整理了下衣服,又对着镜子看看自己的脸,确定没有失礼之处便出去了。
拉开门,是青樱身边的容佩,而乌拉那拉青樱正站在不远处。海兰一时有些窘迫,不知该如何应对。容佩善解人意的说:“方便进去坐么?”
海兰看看屋里,满是绣娘的绣架,没有什么好落脚的地方,便赶忙说:“还是去我屋里吧,我一个人住的。”府里一共五位绣娘,没有人愿意同她住,她还记得原本同她一起住的那位绣娘搬出去时是多么开心。
“劳烦姑娘带路。”
“请等我一下。”海兰转身端起放有晞月旗袍的托盘。
看到海兰巧夺天工的绣工,容佩不禁感慨道:“真是栩栩如生。”
“不过是从小学到大的功夫,不足为人道。”海兰柔弱的抿一抿嘴。府里除了惢心会有人关心她绣工到底怎样么?高晞月又会是因为自己绣工好才一再指定自己交付秀活么?此时的海兰看容佩有几分遇到知己的感慨。
青樱的名字一直在海兰的心里存着,当真正见到青樱时丝毫没有惊讶的感觉,她想象中的青樱就应该是这样清清爽爽又不是雅致高贵,只是她浅浅的微笑却满是伤愁,是为了自己么,连海兰都为之心酸。
“简陋之地,只有清水招待,还望见谅。”海兰为青樱端上一杯茶水。
青樱努力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谢谢。”
海兰努力让自己泛起波澜的心情平静,简单的谢谢而已青樱说的那么自然而当然,海兰却足以为这两个字感动许久。自己所有的努力都被当做理所应当,突然有人用行动告诉你你做的事值得别人感谢,海兰自然感动。
“我想听你说。”青樱放下茶杯。
海兰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我?”说什么。。。。。。
“惢心和你。。。。。。”
海兰垂下眼睑。
“坐下来,慢慢说。”
海兰顺从的坐下,抿抿嘴,“惢心只是不想我这么辛苦而已,她没有恶意的。”
青樱点点头,“她很重情义。你也是。”
一旁的容佩淡淡的微笑,青樱今天说话简练的很,完全不同于平日的感觉,但是作为青樱,她能心平静气的来到这里已经足以让容佩骄傲。
“我么?”海兰摇摇头,算不得是吧,“看到惢心多少有点同病相怜的感觉,想要帮她一把也也算不上什么。”
容佩心里七八只小鼓在打,竟然有人可以这样聊天。。。。。。理解无障碍啊。。。。。。
“为什么想让她到我这边?”
容佩恍然大悟,青樱要知道的是,在整件事情里她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容佩再次会心一笑,她的青樱果然比她想的要成熟,倒是她有些狭隘了。
“除了帮她博个好出路,也是帮你。”海兰坦然看着青樱,“我这么说,你会相信么?”既然青樱如此坦诚,她也明人不做暗事。
“非亲非故,无缘无故,很难相信。”
海兰笑了,如果青樱犹豫之后说相信她也许不敢再说什么,但是她毫不犹豫的说不相信,海兰便懂得她选择相信她说的每句话。
海兰从没见过青樱,青樱却在众人口中反复出现,无论是嫉妒羡慕还是钦佩喜欢,她都是府里众人讨论的热点,纵使海兰平日喜欢沉默偏好独自一人,多多少少也听说很多。青樱像是生活在云端的仙女,折腰翘肢,樱花醉心,又娇俏可人,冰雪聪颖,懂得多,会的多,对下面的人亲和,还曾经不顾安危救过琅华,更重要的是她拥有四爷的宠爱,几乎满足了少女对生活的全部幻想。
海兰真心喜欢青樱,不是因为她生活的美满,而是她这个人值得喜欢。
去年秋末,弘昼的事情意外的没有闹到满城风雨,海兰上街选购针线和布匹后因不想那么快回府而在城里闲逛,当看到门可罗雀的三爷府时不禁感慨曾经人中龙凤风光无限的三阿哥身后事竟然这么凄冷,莫说普通老百姓没有在意的,连平日与三爷府来往的人都不愿踏足。海兰正要离开,却见到青樱从三爷府出来。只是青樱那个自己轻轻翻开坐轿帘子的动作,海兰便很喜欢她。
她也喜欢惢心细致聪敏且重情重义,如果她喜欢的两个人能相互照顾,她也会很满足。
“记得寒衣调么……虽然词是新做的,却用的是旧曲调……家乡的调子……”海兰缓缓说到,漠北之上寒风中的温柔。
闻此,青樱明眸善睐更多了几分冬雪的皎洁和关山满月的温和,“那是额娘喜欢的小调,”阿玛年轻做征兵是额娘常常哼给阿玛听的,“海兰故乡可是在漠北?”
“其实海兰并未去过,”海兰摇首沉默,复又说道,“常在额娘口中听说。”海兰心中一篇酸涩,她额娘的故乡才是她的故乡。
青樱似在寥寥数语中窥见少女成长中的苦涩,青樱眼中的光华黯淡了几分,似广寒孤女在窥见人世间伤痛时因哀伤而轻轻掩下了素纱,漫长的沉默,将两位少女带入各自的心事。
容佩轻轻扯了扯青樱的衣衫,意思是时间不多了。青樱恍然,似南柯一梦,再醒来,不知时空几何,此时的自己有还是不是刚才的自己。青樱的眼眸归于那份清澈的平静,她坦然道:“海兰可愿意做我的姐妹?”
海兰再抬头时眼中是惊讶是恐慌,一瞬间,她也开始怀疑自己还不是不是那个自己,因为青樱的赤诚,因为青樱那直击心底柔软的目光,更是因为自己十几年磕磕绊绊的人生。直视青樱许久,海兰始终没有看透这个女孩子对心上人的心事,她似无情却又实在有着似海深情,她似执着于专一又似潇洒于世间万事。一个衣食无忧的贵族格格,一个半生顺遂的侧福晋,为何是这个样子?
“想,”海兰肯定的说道,“只是海兰不入四爷府!”
青樱点点头,了然于心,海兰蕙质兰心,明白了她话底的意思,她既已听到她的心声,她便该离开了,别忘了,她还要进宫,坐在高高的台上,看壮士出征,闻凤鸣马嘶,虽然不过是送行歌舞,她似看到了金戈铁舞的战场。
离开绣房,容佩扶住青樱,她知道青樱已经撑了很久了。。。。。。不是她少年老成,只是她心怀悲悯加上书读万卷,总是阅历不足却有独到的世情见解,然而不过双七少女,装装样子骗骗不熟的人好说,骗容佩,怕是不行。
“樱。。。。。。”容佩柔声道。
“嗯?”
“你。。。。。。”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这就是海兰给我的印象。。。。。。”青樱轻轻说道,语如清风,缓缓吹过通向玉墨轩的羊肠小径。
“那么。。。。。。四爷呢。。。。。。”
青樱摇摇头,双眸无力的合起,情人眼里应该是容不得沙子的。。。。。。皇族生活让她接受了社会的常态,可是从小生长的家庭环境让她赞美专情与深情,认知的矛盾在心中你争我夺,青樱有些忽略关于爱情的本心了。“我们进宫吧,好久没见皇额娘了。。。。。。还有熹额娘和胧月。。。。。。”
这一夜的紫禁城歌舞升平,将军行、祝酒令、战鼓擂一系列歌舞烘托出了出征前的的恢弘气势和兵将直上干云霄的赤胆豪情。
海兰抚着晞月裙子上栩栩如生的兰花,午夜清风,似有幽兰暗香。海兰无奈的皱着眉头,精心缝制还是被退回来了。海兰双眼微和,体会着一种似幻似真的忧愁,难以描摹,只知道像是游不出宿命的汪洋。。。。。。会发生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12 将军百战十年归
青樱听着铮铮琴音混着锵锵鼓声,震天的响声中越发有种无力感。皇上十分看重这次鼓舞士气的表演,还亲自赏赐三军几千坛佳酿以示君恩。考虑到明日众军即将出发,宴会并没有到很晚,众臣各自散去,马兰泰将军和弘历、弘昼及其他主将并其家眷受隆恩留宿宫中,次日清晨卯时于午门出发,允许家眷送行。
皇后说思念侄女,青樱便又在景仁宫曾经住过的厢房住下了。
闲敲棋子落灯花,青樱打着棋谱,没有困意。这里是景仁宫,他大概不会来了,而且照理说他今夜会同琅华在熹额娘那里承欢膝下。
弘历比青樱想象中要事务繁忙,此刻尚在军机处同马兰泰、弘昼商议行军策略。虽不是生死一战,却是为了守护家园维护皇权,亦是男儿建功立业的开端,弘历弘昼不可谓不用心。
“今日太晚了,两位将军还是早些去休息吧,也陪陪自己的夫人。”马兰泰收起行军卷轴。
弘历、弘昼抱拳说告辞。
弘历、弘昼缓步离开军机处,月华如练,两人很久没有这样在紫禁城漫步了,没有言语。兄弟之间,相濡以沫、两肋插刀,却未必要倾心交谈,只因他在你面前,你便理解他的胸怀。
走了许久,竟走到了景仁宫。
“去看看她?”
“这里是皇额娘的地方,还是不要打扰皇额娘休息了。”弘历淡淡说道,眼神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他不是不想见青樱,而是怕一见便相思成灾。他不想,不想她成为他停留的理由,甚至成为他改变人生的力量。弘历莫名的笑了,这样想很可笑,也许不是不想这样,而是出于一种敏感,他隐约感觉到今夜青樱的眼神从未在他身上停留,他怕她的拒绝。她。。。。。。在做着心理准备。。。。。。虽然不知道她在准备什么,可是他愿意为此而暂时放手等待。
弘昼不再多言。
弘历望着景仁宫的琉璃瓦。。。。。。发生了什么。。。。。。从昨日到今日。。。。。。她听到了什么?琅华。。。生日。。。晞月。。。手帕。。。这些似是而非,答案似乎要呼之欲出。。。。。。昨日,有人提起了什么?弘历摇摇头,不想再想,他的心思被准噶尔的事务几乎占据满了。
“明日卯时便要在午门送大军出行了,早些休息啊?”容佩递给青樱一盏柠檬竹盐水。
青樱漱过口,手不释卷,眉头微锁,始终看不出破局之法,国之圣手,精妙无双,黑子四角俱全,看似毫无破绽;白子第一百五十七手,生死一线之间。翻过书页,普通宣纸竟变成了徽州纸,他拆开了书页,重新书写了棋谱。原来黑子在第三十五手时已经织好大网的死角,这个时候才是破局的时机,此时白子截住黑子一口气,完全逆转之前的棋路,出奇制胜。只是,有多少事是可以重头来过呢?青樱会心一笑,不经意间窥到他开的玩笑,一种我为霸主执掌乾坤的豪迈跃然于纸上。
容佩铺好床铺,看到青樱忽的把黑白子筑起的天下轰然推倒,不明所以。“怎么了?”
青樱摇摇头,但觉心如明镜,却不知从何说起。曾经是不可修改的,未来是难以预知的,未能把握住的就是现在,渺渺天地间,人之寿命短如蝼蚁夏暝,她实在不该追究过往而造成今日心灵的业障。
容佩分好黑白子,再次问道,“明天?”
青樱答非所问,“我想弹琴。”
能在那里站着的女子都是妃级以上的娘娘和各将领正妻,她,还不行。。。。。。
“皇上。。。。。。”
青樱摇摇头,退去两位皇后侄女的身份,她还会被宠爱么,会有恩典么,会嫁给弘历么?
容佩无奈的叹了口气,“可是皇后娘娘都睡了。。。。。。你要弹什么?”
“古琴啊,难道琵琶古筝么?”青樱笑语吟吟。古琴的声音似花香流转,有心人方能听到。
弘历、弘昼负手复立,她尚未成眠。
兰陵舞曲,纷披灿烂,戈矛纵横。不知是夜太静还是两人有心,隐隐约约似有丝弦颤动。
“我们走吧。。。。。。”曲未终,人已想散去。
“何故?”这是她在为他们送行,弘昼不舍。
“走吧!她就在这里,还有机会。”如果听不完这首曲子,还可以有临行前见到她站在午门城楼上为他们送行的期待不是么?
天空悄然退去那深重的墨色,月华似水流逝缓缓淡去。琅华紧了紧身上披着的罗衫,挑起灯花。“爷。。。。。。”
轻柔的声音唤起弘历,弘历修长的手指揉揉太阳穴,狭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温润如玉的容颜渐渐镀上烛光的温暖,雍容清贵,俊雅绝伦。“到时辰了?”
“是!”琅华福身道。“素心。”只见素心和莲心端着托有洗漱器皿和衣物的托盘推门而入,“妾身服侍爷。”琅华递予弘历浸了热水的毛巾。他虽在这里留宿,却未碰她丝毫,就连她在桌边坐了整整一夜都丝毫未查。
弘历舒展双臂,等着琅华为他套上夹衣。琅华悉心为弘历穿好夹衣,却迟迟没有替他套上铠甲。弘历皱眉,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满和犹疑,“福晋。”
忽然弘历觉察到身上多了件柔软的丝甲,这件丝甲隔开了琅华紧紧贴在他背后的脸庞的温度。“爷。。。。。。”默然抽噎,他就要走了,却没有对她说一点私房话,她怎能不心痛。
弘历转身握住琅华的温暖绵软的双手,“这可是翼云软丝甲?”
琅华点点头。
弘历因感动而将琅华的手握的更紧了,“福晋有心了。”
弘历的眼波是那么深情而温柔,似深海明珠光华绝世却不灼目耀眼,琅华几乎要陶醉在这样款款深情中。
“得妻若此,夫复何求。”
琅华的眼中涌上感激的泪花,她是他的妻,他是这么说的,他还告诉她夫复何求。
“这几日太累,是我疏忽了福晋的感受,我向你道歉。”弘历的手指卷起琅华乌云般的青丝,手臂一带,琅华便完全进入他的领域。
琅华因哭泣而说不出话,满心的感动,哪怕此时为他而死也无怨无悔,他纡尊降贵,在同她道歉啊。
“我们还有很多日子,在这里,安心等我回来。”尾音落下,弘历有些哽咽,如果不能说给她听,说给琅华算不算过分。。。。。。弘历几乎有些懊悔,一瞬间,他以为为他披上丝甲的人真的是她。
琅华希冀这一刻时光凝固,可是弘历却松开了她。
“该走了。”
弘历语如鸿雁,就要带走她的眷恋。“等下!我……我在甘露寺求了平安符……”犹豫了会儿终于说道:“带上可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