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禁足也就算了,青樱手受伤,身上也还有些淤青,静思就静思吧,青樱正好练习她的左手书。可恶的是弘历,一连八天都没有露面,要不是篝火宴会上人多眼杂,还是在天子眼下,她定要一剑架在他脖子上。
“把,剑?”依着枕头的青樱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架在?他脖子上?”这是要做什么啊,青樱轻声呢喃,有些事情似乎福至心灵,一下子想通了,却有更多的事情,想不通了。
青樱披起月白色缠枝樱花的斗篷,轻罗小衣,在秋季的夜里总是单薄些,“容容,我困了,吹了这些灯吧。”青樱揉揉有些困倦的眼睛,手里的山海经握的不是很牢。
“去睡觉还要拿着书么?”
一个温软低音飘入青樱的耳朵,一个轻柔的微笑印入青樱的眼帘,青樱手中落了空,明明只是被拿走了一本山海经,为什么青樱却觉得是抽走了自己全部的期待,既然转身,何必回头;既然无心,何须誓言。
“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弘历搂过青樱的腰,俯身凑上青樱的耳旁,轻声道:“还是不想见我?”
“还行。”青樱别过头去,容佩已经被他悄无声息的支开了。青樱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哪里是她不想见他,是他忙的无暇搭理她。在猎场的时候,弘昼偶尔会给她送些烤兔肉烤羊腿什么的,听弘昼说,那天晚上他们眼睁睁看着她从树上跌下来,他和傅恒脑子都一片空白的时候只有弘历当机立断,射了两箭,冷箭直刺青樱裙摆,箭头连青樱的皮都没有蹭破,只是堪堪把青樱倒钉在古木上。据说,就那两支百步穿杨的箭羽,还有弘历飞身而起的轻盈俊美和捞过青樱的利落潇洒,让傅恒叹为观止,每天找弘历切磋指点就免不了,傅恒可能觉得这叫惺惺惜惺惺好汉惜好汉,而弘历可能觉得这叫手把手栽培小舅子。弘历是真的上心,对傅恒的骑射是一点一点指导,细心程度像是对自己的亲弟弟一般无二。
“此话怎讲?”弘历修长而略带寒意的手指轻轻抬起青樱的下巴,眼眸中染上一分邪魅两分玩味七分莞尔,皮肤被微弱的烛光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眉梢眼角如雕如画更是俊逸。
青樱被他看得都有些迷离有些飘忽了,这个“还行”可以说大也可以说小,要怎么解释,青樱着实有些头疼。
“来,我们一点点慢慢说。”弘历打横抱起青樱。“你有疑问,我也有些想问的,我们可以一点一点理清楚。”
青樱心一惊,为求平衡,下意识的搂住弘历的脖子,从力量上青樱真是一点便宜都占不到,哎,从智慧上她就能讨到便宜么,这是把算计当做人生的爱新觉罗弘历,最会的就是掌控人心。
弘历挂起青樱的斗篷,这件月白色斗篷同他那件墨色斗篷是一对,是后来弘历为了青樱定制的。弘历在青樱身下堆了很多枕头,自己也脱下外套,挑了个最最舒适的姿势倚在枕头上并搂过青樱。“夜里凉,盖好被子。”弘历笑着拉过锦被,将彼此裹在被子里。
弘历望着青樱温柔如上好古玉的杏眸,深邃而好奇,“你若没什么想问的,不如让我先问?”
“这怎么行!”青樱本来想撑起身子,却被弘历的手又重重按下去,青樱无奈的小声嘟囔一句,“仗势欺人。”
自从青樱摔下马,他眼中的寒意依然昭示了他的心意。只是他没想到,青樱竟然也在查。
“你知不知道,琅华姐姐那匹马有问题?”青樱用手指点点弘历的胸膛,想了想又说,“应该说那个跑马场有问题。”据说皇家培育的马匹,训练有素,连野狼的嘶嚎都不惧怕,所有装备都是为马匹和主人量身定做,怎么会那么容易就受惊呢?
“嗯。”弘历点点头,有人在马场上扔了白磷,就在琅华骑马经过的时候被扔到琅华马前,扔白磷的人动作麻利,当时只怕所有人都注意着马场上瞬息万变的情况,那人的行动更像神出鬼没一般。“所以你一连几天都在马场瞎逛就是为了这件事?”
“怎么叫是瞎逛!”青樱有些不服气,“你想啊,有人能在天子眼下行凶,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地。”
“那你查出来什么?”弘历密长的睫毛微微抖了抖,嘴角勾出一个半是宠溺半是无奈的笑容,傻丫头,你知不知道太过聪明是会找人妒忌的,之后的群狼围攻是别人对你的陷害,又何尝不是你自己给自己找的麻烦。
“就查出来是白磷了,也找到几个人证,可是没有什么更实质性的深入了。”青樱叹了口气,黑瞳一转,仿佛浓墨重彩画入人心,“可是我今天突然想通了很多事情,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弘历点点头,示意青樱继续。
“可是也不很对,那个人的动机是什么,我一直想不很明白,而且因为被禁足,我也没来得及搜集更多线索能指证。”青樱偏着头想了想,青葱玉指在弘历腹部一遍遍画着圈圈,想起那个人她就有气,便狠狠在弘历腹部打了一拳。
弘历吃痛,却一声不吭,伸手握住青樱的手。“这么大的气?”
“哼,谁有空跟你置气,我。。。。。。”青樱一时语塞,突然灵光一闪,接口道:“我是为琅华姐姐不值。”
弘历手指抚开青樱鬓边的碎发,薄唇间的优雅雍容顿时失色,这个丫头就这么喜欢替别人打抱不平?“你不给你的琅华姐姐添麻烦就很好了,不必要替她操心。”
“我哪有添麻烦。。。。。。”
“现在没有,难保以后没有。”弘历点了点青樱的鼻头,“你说你想通了很多事情,还有什么事情?”
“被狼群围攻那天,弘昼哥哥说在我身上闻到了血腥味,可是那天我并没有解除会带有血腥味的东西,而且。。。。。。”而且天葵也已经过去了,不过青樱想了想还是决定隐下这个说法,“而且,我禁足的时候让容佩和李玉仔仔细细把帐篷的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边,李玉趁此机会留下几片青草,沾有血迹。”而青樱身上的血腥味估计就是顺着草丛里的露水染在了身上。如果不是夜里青樱跑出去遇到狼群,因为一场意外换了帐篷,恐怕就是半夜里被野狼悄无声息拗断脖子,最后还要血肉模糊,再尸骨不全。到那时候,估计她就被当成整个大清头一个被狼咬死的侧福晋记入档案,而这件事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也不知道能不能查清楚,设局者真的很用心,除了天生嗅觉灵敏的猎犬还有森林中的盗匪——狼,谁会对那种虚无缥缈的血腥味这么敏感,谁能想到有人在帐篷周围泼了动物血,血迹混入泥土更是难以察觉。退一万步说,就是这些有人想到了,还发现了,这里是猎场,每天有那么多猎物,随便哪里滴上点血都可以说是猎物伤口流下来的,仔细查下来这地方可能处处都有点,充其量青樱比较不幸,所在的帐篷周围血迹多了点,刚刚好多到引来了饿狼。总而言之,“有人想陷害琅华,也有人想陷害我,而且恐怕是一个人。”手法是很好,可是紫禁城里用这些手段不过是班门弄斧,这里的谁不是在机关算尽中摸爬滚打而来,这些手段的操作、目地、结果有点太过直白了,有点两败俱伤的意思。
“也许不止是一个人在策划,但我猜董佳氏一定参与了。”青樱慢慢道出心中的猜想,“她一向是娴淑聪慧的三福晋,那天的举动实在足以让她的形象在大家心中完全逆转,我若不怀疑她,都实在是对不起她的表现。”青樱俏皮的一笑,一双手扒上弘历的脖子,下巴抵在弘历脖子上,“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弘历哥哥给我说说好不好?”
明明是说别人可疑,语意里倒是像在夸别人演技好,弘历解开绕在他脖子上的青樱的手臂,“好好呆着。”弘历安顿好青樱,“很想知道么?”
“当然想!”青樱又一次想坐起来,也又一次被弘历按了下去,弘历发现青樱身体软绵绵的,抱起来很舒服。
“毕竟这次别人给你做了个筏子,你有权利知道,你是我的人,我也希望你心里有个数。”弘历凑上青樱的耳垂,吐气若兰,如清风般拂过青樱的发丝。弘历将董氏的计谋一一说来,“这就是我给你讲的一个故事,你记得,以后不管有什么,万事有我,切不可私下里犯险。”短短一个月里,青樱经历了两次生死危机,弘历已经意识到,青樱就是他的软肋,他的软肋只有他有能力妥帖收藏。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北京的秋天就要过去了。
青樱和弘历都以为围猎场的事情,弘时被削除宗籍的事情已经结束了,却不想弘时事后忧郁成疾,病来如山倒,连太医院翘楚齐鲁和卫临都被如此急骤的病情吓住了,尝试了各种方法还是没有挽留住弘时的生命,弘时连这个秋天都没有过去。看似顺理成章的一切,难保没有人推波助澜,这人不是弘历,连弘历都觉察到,有人顺着他的布局又布暗招。
青樱坐在弘历怀里,同他一起坐在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上,青樱说她还没尽情享受在草地上乘风奔驰的感觉,弘历就带青樱又来到这个跑马场。
“怎么?来之前不是说很想阿掣么?”弘历拉了拉缰绳,两人乘马缓缓在马场夕阳的残影下欣赏四周的风景。
“我知道,”青樱回头看看弘历,这一看像是要看到弘历的心底,抚摸着弘历小臂上的海东青,“只要是我想要的,弘历哥哥一定会想办法找来。就算是已经殁掉的阿掣,都能找到一模一样的,只怕连羽毛的数量都可以一丝不差。”
“我和弘昼几乎是跑遍了京城,连黑市都没放过,才找来这么一只,你是怎么发现的?”弘历嘴角轻扬,果然她的青樱细致入微,真的是瞒不住她。
“我想大概是宠物养久了也会染上主人的性格吧。”青樱偏着头,想了想该如何说,“阿掣骨子里的傲气让他对人有些疏离感,是真正的苍天之王。而这只,徒具阿掣的形,不具阿掣的神。”她虽然自问还是看不懂弘历的一些言行,但是他对很多人一些似有若无的疏离感青樱还是有些体会的,他很难得才让人靠近他的真心,平心而论,青樱有时候也会疑惑自己有没有比别人稍微多一点的靠近他,譬如他故意酿她那么久,说是不希望她陷入危险,可是难道他不会保护她么?不会免她惊,免她忧,免她一世流离么?
“有这么大差别?”弘历望着夕阳,薄唇轻扬,多少人爱慕他的风度容光,能看他到这一层的,到底又有几个人?
“有的,感觉这种东西很玄妙的。”青樱用力点点头,一转头便是一行泪,此时,她才真正接受了这个残忍的消息,“那阿掣现在呢?”她原只是猜想也许阿掣已经死了,她亲眼看着灰狼咬断它的脖子,流了那么多血,染红了她的小褂。可是谁都不肯对她如实相告,她也就在心理多了份期待,期待着那个骄傲飒爽的海东青能再次扶摇直上。
“安葬了。”他知道她一定舍不得它被抛尸荒野,灵魂在外漂泊,他找人安葬了它,怀着与青樱同样的心情。
“嗯。”青樱笑着点头,两行泪晶莹着光芒,“那这只呢?叫它阿驰好不好?我们养它吧,看看能不能养出阿掣的神?”跟着弘历这样的主人,也许是可能的吧。
“哪里是你想就能做到的。”海东青从生下来到成为一只堪称鹰神的海东青,说是经历九九八十一难都不为过,而他养了阿掣四年,这其中的精力和经历又怎么能这么容易复制呢?
青樱依偎着弘历,两人骑马回到阿哥府,临分手前,青樱低着头问道:“听说,董佳氏已经为弘时披麻戴孝半个多月了,人都憔悴虚了。我。。。。。。”
“你想去看她?”弘历宠溺的摸了摸青樱的头,“既然想去就去吧,注意安全。”
次日,青樱提着素白软缎裙子扶着阿箬的手登着一双同色三寸高旗鞋缓缓走下马车,青樱抬头看看敕造阿哥府的牌匾蒙上一层薄薄的灰尘,在这有些阴沉的天色下更是黯淡无光。
弘时去世后,储君之位似乎呼之欲出,仅剩下弘历、弘昼、弘瞻三子,皇上自从大病之后身体状况已大不如从前,弘瞻年幼,弘昼洒脱闲散似是无心权位,弘历年少受圣祖赏识,认熹贵妃为额娘,近几年也颇得皇上青睐,似乎在这场权利的较量中更具优势。前庭后宫几百几千双眼睛似乎都放在弘历身上,此时正如黎明前的黑暗,所有人只敢在暗地里揣测摸索,万万不敢把这种大不敬的小心思端上台面。弘时封棺那日,弘历携琅华来为兄长上香,得到消息的满朝文武也都来表示下哀悼,似乎生怕落了下风,没有被弘历注意到。无论弘历日后如何,他都是现在最得宠的皇子,皇子要兄友弟恭,他们自然也要附和。而自从出了弘时的头七之后,便是鲜少有人来聊表哀悼,只感慨前朝后宫哪一个不是拜高踩低趋炎附势。
听弘历的描述,三阿哥满门孤寡的日子并不好过,府里的田地俱是被没收充公,府里断了收入,满府上下六七十口人坐吃山空怕是支持不了几天,连几日前上门致哀的人送来的礼品也只得明里暗里的变卖了。加大人多,这样东卖一点西卖一点终究只是杯水车薪,过了弘时的头七三福晋董佳怡人先是给了府里几个格格侍妾各自一笔钱让她们另觅前途,如今府里的正经主子的只有董佳怡人,还有两个勉强算得上主子的不肯走或者说担忧走后同样没有好出路的格格;送走了格格侍妾,董佳怡人就包好了五十几份红包,遣散了家奴婢子,如今留下不过是几位年长嬷嬷和几个年纪年轻又忠心的小厮婢子。
青樱只看这冷冷清清的门面,青樱便对弘时身后的凄清之景略有体味。“阿箬,就叫门吧。”青樱扶了扶发髻左侧一簇白色小菊,又整理了下胸前素白的带子,纤细修长的手指拂过衣裙上银白的曼珠沙华。这件素服是容佩做了七天做好的,彼岸花通彼岸,青樱希望弘时也能好自往生,再不用受世间无定风云变幻之苦。
暗蒙蒙的漆黑大门缓缓开了条缝,门缝里露出一颗滚圆的脑袋,原是一十岁出头的小童,想来是年岁太小,离开三阿哥府也很难找到什么好差事,倒不如先伺候着原来的主子,日后可再另谋生路。
“四爷侧福晋乌拉那拉青樱前来致哀。”阿箬不屑的看了眼探出头来的小童,那小童畏畏缩缩好生没见识的样子让她平白生出一份厌恶了。
许是阿箬声音洪亮,小童许久未听有人高声言语,有些受惊,竟愣在那里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
“还不快让我们家主子进来?还不快去通报给你家主子?”阿箬一连用了两个还不快,那小童哆嗦了下便使尽力气打开重逾百斤的大门。大约真是没见过世面,也不晓得确认身份,更不晓得行礼问明来意。
青樱走上前来,向着小童温和一笑,心里对阿箬有些凌人的气势不满但又不好当着别人家的奴才说什么,只好安慰那小童道:“莫要着急,先带我去灵堂祭拜三爷,然后你在去通报给你们三福晋。”
在小童指引下,青樱一路来到灵堂,青樱看着灵位一时感慨万千,几个月前还是在围场中弯弓射鹿的七尺男儿,如今,只是一方棺材算是困住了他的生前身后。青樱不经意一个回眸,注意到那小童正大着胆子抬头瞅她,青樱也不恼,莞尔一笑,只嘱咐他去内堂通报董佳怡人。小童面上一红,转身拔腿跑进内堂。
青樱点起株檀香恭敬的躬身盈盈一拜,便扶着袖子轻轻将檀香插入香炉灰中。青樱一转身,便见到一个同样素白色的身影远远站在门外。
“我从来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