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纠结着要如何向真王陛下开口要回自己的铃铛，乌露莉珂推开了神谕室的大门。
空旷的石室中并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这样的情形虽然少见，但是之前也不是没有出现过。大部分的时候，乌露莉珂在神谕室都能够见到真王坐在水瀑布下的石台上，姿态看似随意，实则时刻保持着警惕。不过偶尔也会像今天这样，不但看不到他的身影，乌露莉珂甚至完全感受不到他的气息。
这种情况第一次出现时，乌露莉珂很是慌乱，但又不能对其他的人泄露分毫：言赐巫女感受不到真王陛下——那位被真魔国国民视为精神支柱的英雄王者——的气息，这种事情必定会引起恐慌。好在五日后真王再次出现，乌露莉珂才能松了一口气。
在那之后，真王还消失过几次，每一次都是突然消失，然后再突然出现。乌露莉珂的神经已经在这种锻炼中变得无比强韧了，所以此刻她才能够淡定地面对现在这种情况。
乌露莉珂在石台前站定，双手交握，开始每日的功课：背诵一份复杂难读的祈祷词。
这份祈祷词由一种传说中非常古老的文字写成，现在已经没有人懂得。乌露莉珂从前辈言赐巫女帕拉斯笔记上找到了这份祈祷词的发音注释，帕拉斯对这份祈祷词的批注是“非常重要，每日的功课”。
空旷而略显阴暗的石室中，除了瀑布的流水声，便只有乌露莉珂背诵祈祷词的声音在回响。古老的语言在潺潺水声的映衬下，显得分外的神秘与悠远，时间在这一刻仿若永恒——直到第三种声音的出现。
从正对着大门的瀑布后面传来的，非常压抑而痛苦的闷哼声。
那是真王的声音。
“……真王陛下？”乌露莉珂有些不确定地轻声询问，回应她的是虽然变低但其中的痛苦不减分毫的真王的声音。
这一次，乌露莉珂不再犹豫，径直穿过了瀑布。她原本以为这道瀑布就是这间神谕室的尽头，现在看来，其中另有玄机。
瀑布的另一边，是一个比神谕室更加大的房间，与这个房间华贵典雅的装饰相比，神谕室堪称简陋。而坐在壁炉旁的红色扶手椅上，左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右臂，面色痛苦的人，正是真王。
他的右臂上缠绕着几近凝结成实体的黑气，乌露莉珂能够从那上面感觉到一种极致的绝望而疯狂的情绪。看起来真王正在竭力遏制着它带给他的痛苦，但是显然成效不大。
看着呆呆立在原地的乌露莉珂，真王微微苦笑：“被你看到了呢，这副难看的样子。”即使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真王的语调仍是一如既往的平静镇定，“很惊讶吧，真王庙中藏着的是这样一个被污染了的灵魂。”
乌露莉珂走到壁炉前，在真王的面前单膝跪下，抓住真王的左手，将自己的魔力输送给他，试图帮助他压制那股邪恶的力量：“真王陛下，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吗？”
“……你没有什么要问的吗？”乌露莉珂的反应完全的出乎了真王的预料，“就这样相信一个正在被邪恶吞噬的灵魂？”
乌露莉珂继续向真王输送着自己的魔力：“您是一个真正的好人；我这样深信着。”所以她相信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他都不会做出不好的事情。她穿越之前的好友林小喵虽然很不靠谱，但是三观还算正常，品味也很高。她说真王是一个绝对的好人，那么他必定拥有高尚的品格。
被发了一张超大号好人卡的真王：“……”为什么他在过去的一百五十年里都没有发现这个孩子拥有如此巨大的杀伤力呢？
不过既然已经被乌露莉珂看到了现在的样子，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在与宗主的战斗中，宗主的瘴气侵入了我的手臂，终有一天，我会变成宗主那样可怕的东西，只知破坏与杀戮，世界将重新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一直保持着大规模魔力输出的乌露莉珂在自己魔力衰竭前收回了手：“宗主是什么？书上说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即使是与它战斗过的英雄们。”乌露莉珂对此一直非常好奇。真王既然都被宗主的瘴气侵入了手臂，那么一定知道些什么的。
“……宗主就是聚集了愤怒、悲伤、嫉妒……等负面情感而成的东西，所以它能轻易入侵人的心灵。”真王有些哭笑不得，他早该知道这个孩子的关注重点非常与众不同。
乌露莉珂身为言赐巫女，自然拥有强大的魔力，在得到乌露莉珂的魔力支持后，原本与瘴气僵持着的真王获得了暂时的胜利，恢复了常态，只是面色有些苍白。
恢复常态的真王站起身，弯腰抱起因为魔力透支失去力气跪坐在地上的乌露莉珂，走向壁炉对面的木门：“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谈话，先去休息一下吧。女兵卫那里我会解决的。”
“我有对她说今天会在神谕室呆上很久，如果等不到我的话就先去做其他的工作。”因为脱力，乌露莉珂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的。
真王侧身打开木门：“……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如果没有特殊的情况的话，乌露莉珂在祈祷结束后就会离开神谕室。
乌露莉珂的声音几近微不可闻：“铃铛。”
真王把乌露莉珂放在了挂着紫色帐幔的四柱床上：“先好好休息吧，你的魔力恢复起来可是需要很长成时间呢。”看着已经沉沉睡去的乌露莉珂，真王微笑：“没想到三千年过去了，还是有人如此的仰慕我呢。
“不过，是一个比我还要乱来的家伙呢——如果那个人在这里的话，一定会这样说吧。”真王原本带着些得意的微笑转为怅然：“我的；大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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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露莉珂醒过来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床顶雕刻的十分生动的被月桂树枝环绕的狮子。坐起身掀开被子，乌露莉珂艰难地下床，魔力透支的后遗症还在，所以她的行动有些困难。
乌露莉珂缓慢地挪到门边，推开了虚掩着的门。真王依旧坐在那把红色的扶手椅上，左手轻抚着右手手臂，壁炉中的火焰辗转跳跃，明灭的火光照在他面无表情的雕塑一般的脸上，有一种特别的神秘感。
听到木门被推开的声音，真王站起身，走向乌露莉珂：“休息的还好吗？乌露莉珂。”
“托您的福，已经恢复了大半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真王陛下说她名字的方式似乎与之前并不一样。不过，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这个念头只在乌露莉珂的脑中一闪而过，便被放在了一边。“床顶的狮子雕刻很漂亮，十分的有威严。”
听到乌露莉珂的赞美，真王看起来很开心：“那个是我的家族的家徽，很高兴你喜欢它。”
他轻轻牵起乌露莉珂的手，把她安置在了壁炉前的芙蓉塌上，自己则坐回了那把红色的扶手椅。“我来自一个非常庞大的家族，不过到了现在，这个家族应该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乌露莉珂开始拉扯自己昨日新换的银铃铛上的紫色流苏：“比列菲尔特的家徽上也有一只狮子，不过要更精致漂亮一点。”同时少了一点威严和庄重。
“路法斯和我是表兄弟，我们两个人的家族一直都保持着亲密的关系。据说我们两家的祖先是一对同母异父的兄弟。”路法斯是十贵族之一的比列菲尔特家先祖的名字，他是真魔国的开国元勋之一。
乌露莉珂继续蹂躏手中的流苏：“原来是这样。”
“请你放过它吧。”真王有些哭笑不得的抓住乌露莉珂的手：“你看起来很不安，能告诉我原因吗？”明明之前看到自己被瘴气吞噬的情景都能够保持淡定的。
乌露莉珂有些尴尬地松开手中的流苏，真王也松开了抓着乌露莉珂的手。
“能够与真王陛下变得亲近是一件好事，但是转变有些太快了……”虽然每天都会见面，可是明明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而且真王陛下突然变得好健谈……”让她反而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原来是我太心急了啊。”真王恍然：“请谅解一个几千年来因为保守着秘密，而不得不长时间保持沉默的人。我难得有一个可以自在地交谈的对象，不知不觉话就变多了呢。”
不太会安慰人的乌露莉珂：“真王陛下……”
真王洒脱地微笑：“只要乌露莉珂的不安不是因为讨厌我就好。”真王坐直身子，转头凝视壁炉中跳跃的火焰：“之前有告诉过你，宗主就是聚集了愤怒、悲伤、嫉妒……等负面情感而成的东西，所以它能轻易入侵人的心灵。因为就是没有实际形态的东西，所以很难将其消灭。我一直停留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完全消灭宗主，保护这个世界不会再次陷入苦难之中。”
乌露莉珂非常认真的回应：“嗯。”
真王：“……”这种时候难道不是应该表达自己的忠心，或者表示愿意为世界的安宁贡献力量什么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嘛，第一个公主抱。
算是牵手了的说，在乌露莉珂二百岁的时候。。。
8Chapter 7
chapter 7 帕拉斯的笔记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乌露莉珂的日常里多了一项：祈祷后与真王陛下的茶话会。虽说上午进行茶话会有点奇怪，但是既然参加的两个人都不介意，那便没有什么关系了。
至于茶话会的内容，一开始，是非常严肃的关于“如何毁灭宗主”的讨论。 在真王陛下表示真魔国最负盛名的智者——大贤者对此都没有办法后，话题转到了“三千年前与宗主的战斗二三事”。不过，乌露莉珂表示：虽然能够听到真王陛下讲述那场伟大的战役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情，但是太过真实的历史会毁掉她关于英雄们美好的想象。比如大贤者其实是个腹黑、波尔特鲁齐格贝尔德是个绒毛控、维恩科特埃亚哈特是个不折不扣的科学狂人什么的……
太毁形象了好不好啊摔
于是，茶话会的内容变成了现在的“魔法学习专题讲座”。虽然乌露莉珂在过去的一百多年中通读了真王庙资料室里的全部书籍，却并没有能够全部融会贯通。真魔国的学者们拥有长久的寿命，所以他们可以从容细致地研究他们的课题，几乎每一本著作都是历经几十年的心血之作，想要理解其中的内容，除了足够的努力，还要自身有够格的学术修养才可以。所以，在混熟了之后，我们伟大而博学的真王陛下就壮烈的被乌露莉珂抓了壮丁。
“事情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呢？”看着再一次抱着一本非常厚的魔法理论书进入神谕室的乌露莉珂，真王陛下表情的变得非常苦恼：“我是真的不擅长理论课啊……乌露莉珂，你觉得我教你剑术怎么样？”
乌露莉珂态度坚决：“绝对、绝对、绝对不要！”
真王疑惑：“为什么呢？乌露莉珂你如此努力地学习魔法，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变得强大吗？我的剑术很强哦！”在知晓了宗主依旧存在后，乌露莉珂就开始了前所未有的认真刻苦的魔法学习，这也是真王所乐于见到的事情。不过，真王觉得，理论教学这种事情，还是让大贤者那种文官来做比较好。
乌露莉珂地走到了真王面前，看着坐在石台上的真王，默默无语。
真王被乌露莉珂幽怨的眼神弄得有些毛骨悚然：“呃……怎么了？乌露莉珂。”
“真王陛下，”乌露莉珂的语调轻飘飘地，“您觉得，只有在现在这种情况视线才能与您平齐的我，要用什么样的剑来战斗呢？”匕首吗？！要知道，她在进入真王庙后，就一直保持着萝莉的外形，再也没有长高过了。
意识到自己戳中了乌露莉珂的痛处，真王慌忙解释：“乌露莉珂现在的样子很可爱啊！”重重点头表示自己所言非虚，“我一直想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妹妹呢~~”
乌露莉珂声音温柔地提醒真王：“论年龄的话，真王陛下可以做我的曾曾曾曾曾曾曾祖父呢。”妹妹什么的，就不要再提了。
真王被那一连串的“曾”深深的打击到了：“真可怕呢，今天的乌露莉珂。”
认命地接过乌露莉珂手中的书和笔记，真王站起身，走向瀑布后的起居室：“今天的祈祷稍后再进行吧，趁着我还有勇气，先开始学习好了。”一边走一边翻看着乌露莉珂记着问题的笔记本，真王说道：“今天的问题不是很多呢——这个笔迹是……”真王的原本轻松的表情突然变得非常复杂，蓝色的眼睛里仿佛有暗流涌动。
走在真王侧后方的乌露莉珂没有看清真王的表情，只看到被真王抓在手里深红色笔记本：“那是恩蒂娜大人推荐给我的前前前代言赐巫女帕拉斯大人的工作笔记，大概是昨天整理的时候不小心拿错了吧……”
为了方便时时查阅参考，这本笔记一直被她放在书桌上，昨天她为了祭典的事工作到很晚，在昏暗的油灯下错拿了笔记也是很正常的。
“帕拉斯啊……”真王的语调很奇怪，似乎带着笑意，声音却分外的低沉。
这一次，转到站着不动的真王面前的乌露莉珂看清了他的表情：“恩蒂娜大人说帕拉斯大人是历代言赐巫女中最出色的的一位呢，原来真的是这样呢。”在卸任近千年后，还能让boss大人露出这种怀念的表情，一定是一位非常出色的人。至少恩蒂娜大人和她可没有这种待遇。
“最出色的言赐巫女……吗？”不知道想道了什么，真王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的确，这一类的工作，我还没有见过做得比那个人更加出色的人。”
这一次，乌露莉珂非常配合地表达自己积极向上的意愿：“今后我也会严格按照这本笔记上的守则来要求自己的！真王陛下！”
“守则？做言赐巫女有什么特别的守则吗？我怎么不知道……”在看到熟悉的笔迹后就陷入沉思的真王之前并没有看清笔记的具体内容，“《巫女守则》？这是什么？”看到这个题目以及下面的签名，真王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在看到“第一项，巫女的言行和衣着：不穿华美的外衣，不做轻浮的举动，谦逊守礼。建议衣着：白云红裙”以及其他的条例时，灵魂状态的真王陛下虽然没有像乌露莉珂第一次看到这个的时候一样，扭曲成蒙克的名画《尖叫》的模样，却也是囧到不行：“这到底是按照什么奇怪标准制定的守则啊……”
乌露莉珂不解：“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把帕拉斯的笔记丢到一旁，双手握住乌露莉珂的双肩：“不能够在这样下去了！”真王的表情异常地认真，“这本笔记里的东西一个都不要相信！这个人是一个绝对的恶魔！今后这本呢笔记就放在我这里好了，乌露莉珂这样可爱的女孩子不适合接触这种奇怪的东西！会被教坏的！”
乌露莉珂：“？”
真王痛心疾首：“我就知道，明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一个可爱又好玩的小女孩，正式开始工作后就变得古板又无趣，穿着品味也变差了……早知道在恩蒂娜向我报告说发现了前辈巫女们的笔记时就应该有所警惕的……”
乌露莉珂努力地不那么咬牙切齿地表达自己的感受：“伤害了您的眼睛和感情，真是非常过意不去啊。”
真王依旧在碎碎念：“时间过去了这么久还是逃脱不了那个人的摧残，我这个王真是毫无威严可讲啊。但愿这个真王庙里不会有其他的奇怪的东西了……不，依照那个人的性格，一定会有的吧……”
看着已经陷入自己的想象世界中不能自拔的真王陛下，乌露莉珂无奈地叹息。现在她似乎能够有些理解在她第一次觐见真王陛下后，恩蒂娜大人对真王陛下的评价了呢。
抱起被真王随意丢在茶桌上的书，乌露莉珂穿过了瀑布，回到神谕室，开始了今天的祈祷。真王陛下直到乌露莉珂念完全部的祈祷词也没有从瀑布后的密室中走出，所以乌露莉珂在向瀑布行礼告退后便离开了神谕室。那道瀑布能够隔绝魔法波动，但是却阻隔不了声音，真王陛下应该听到了她离去的声音，吧？乌露莉珂有些不确定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