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点了点头,长随就把盒子递向周尧。
“给我的?”周尧有些意外。
大皇子微笑颌首:“打开看看。”
周尧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张对折的纸。将纸拿出来,展开——
他不得不激动了。
这是文牒!
他重新活过来后,最想要的东西!
他离宫在外,被父皇圣旨直接定为质子,当即启程前往吴地,中间滞留楚地,到了吴地,身份被他人冒认,身边无人,无法自证,这才有了后面诸多麻烦。
即使无人冒他身份,质子敏感,别人若想为难,还是会在这方面找茬,有了楚皇子亲自书写的证明身份的文牒,便不用再怕这些!
大皇子肯定早就猜到了,准备好这东西,待时机合适,就拿出来激励一番。
“你救了我妹妹李瑶,对我也是倾心相交,没有保留,我内心很是感激。然你是大周二皇子,要走的路同我不一样,不会常留于此。我思来想去,旁的东西对你来说,用外不多,唯有此物,大约能真正帮到你。”
大皇子坐姿板正,笑容温厚:“文书是我亲笔所写,上面盖了我的印鉴,若人质疑,你让他们直接到大楚来找我。”
话说到这份上,周尧只得从座位上站起,揖手道谢:“多谢殿下!可是帮了我大忙了!”
“这没什么,”大皇子示意周尧坐下,一派轻描淡写,“你带在身上,最多免些麻烦。若改日我再进一步,以你我交情,你大可以抖起来,筹谋回大周皇宫,亦非难事。”
饼谁都会画,越是遥远的,宠大的人生目标,说出来越让人激动。
可惜周尧已经过了天真的年纪。
大皇子以‘仁德’著称,为人理事‘仁’字当先,朝野内外无不称道。可周尧知道,这位大皇子的仁,是有条件的。
你展现出一定能力,于他可以有用,不管你本性如何,只要死了,他都觉得可惜;若你只是普通百姓,万万人中的一个,于他没什么使用价值,你人品再好,再善良再孝顺再乐于助人,他都无感,死就死了,没什么可惜。
不过大皇子如此舍得下力气,也说明了一点……
周尧很好,很有价值,值得他这么大费周章!
“殿下所言极是,”周尧拱手微笑,“我亦盼着殿下的那一天!”
他举起茶杯:“我以茶代酒,祝殿下此事顺利!”
大皇子也举起酒杯:“好!”
这一来一往,气氛就热闹亲近了很多。
大皇子问:“听说你昨日去见了赖齐舒?”
“我家长辈曾对赖大人有恩,我入楚地,他于情于理都要帮衬一些,”周尧点着头,“可惜我很好,又与大皇子为友,实没什么需要他帮忙的。赖大人为人风趣,好似什么杂学都懂,我有些好奇,就同他多聊了一会儿。”
“怎么在茶楼?你没赖大人府上拜访?”
周尧眼梢垂了垂,复又微笑:“地方是赖大人订的,大约在外面方便一点。”
为免大皇子过多怀疑,周尧放下茶楼,道:“说起来,我同赖大人昨日还偶遇了一位贵人老爷,那位老爷似是对赖大人能力十分推崇,想请他主持大局。”
大皇子眉毛一扫:“贵人老爷?能有多贵?到底不入政局,不知道朝官们的真本事。赖齐舒是鸿胪寺卿,算是个闲差,平日里没什么事,哪来的大本事?”
语气极为不屑。
周尧便知道,不是他自己一个人小看了赖齐舒,很多人都同他一样。
但是楚帝昨日微服私访……
大皇子不知道?
这就有意思了。
迅速搞定这个话题,大皇子又问了些别的,比如黑市拍卖会当天如何安排。
不知怎么的,大皇子提到了上次抓到的小偷,关在私牢里盘问了这么多天,基本问不出新东西了,可有些人罪不至此,就这么放了吧,有点不甘心……
周尧立刻就想起了有舅舅玉i的那个小偷。
只一瞬间,他就有了主意:“这些人都有些本事,偏为重宝疯狂……猫有猫道,鼠有鼠道,此次拍卖会人多眼杂,殿下身份尊贵,有些事不好做,不若用这些人去试条路?”
大皇子眼睛一亮:“到底是周尧,就是有主意!”
他兴头上来,还同周尧细细说了他的想法,再听周尧出主意,将细节完备。
一切做完,他神情非常激动,仿佛恨不得下一秒就是黑市拍卖会现场,直接让他发挥。
“此事就这么定了!届时所有人兵分几路,本皇子就在上面掌控大局,你若进展不顺利,或者遇到了什么麻烦,只管来报我!”
……
小年夜的前一晚,空中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
雪并不大,小小一片,左摆一下,右摆一下,好像在跳舞,极富有美感。人们忍不住抬头看天,倚窗望远,驻足欣赏这份美丽,就连无时不在彰显存在感的瑟瑟寒风,这晚都消停了,不忍心出来搞破坏。
天地宽广,了无声息,雪花这般洒落……
安静到有些诡异。
周尧突然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这安静,可是暴风雨来前的预兆?
下雪不冷,周尧披了厚毛大氅,抱着手炉,坐在庑廊前赏雪。
小黑猫吃了他好几晚小鱼干,就是不出现,不知今晚来不来呢?
周尧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对这小黑猫上了心,一有空就挂念,比想封姜的时候都多了,只是小黑猫来的那一晚,他睡的特别好,心情也特别放松,他很留恋那种感觉。
累了,难受了,不能同外人道,无法排解,小动物的简单一个动作,就能让人放松,让人释怀……多神奇是不是?
想起封姜,心头又有些酸,几日没见,不知他现在在干什么?明日小年夜拍卖会,他肯定不会缺席吧……
“哟,小哭包,赏雪啊。”
突然听到封姜的声音,周尧以为自己幻听了,扭头一看,见一个高大玄衣身影站在墙头,眉锋一如既往凛冽,眼型一如既往凶恶,他差点蹦起来。
下意识紧紧捂住自己的嘴,避免惊叫出声,等呼吸缓过来,他才暗暗磨牙:“方护卫这是活够了?”
身为四皇子的人,大半夜跑来大皇子府撒野,不怕被砍的尸体都拼不全么!
封姜被周尧怼惯了,一点也不介意这点嘴花花,他抱着胳膊,脚下轻轻一点,旋着身从远处飘近,脚都不带碰到地上雪的,落到周尧面前时,身形特别稳,抱着胳膊的动作丁点没乱。
走位甚是风骚。
周尧:……
封姜看着周尧,表情戏谑:“怎么,在大皇子府住了这么久,周皇子还不知道大皇子府和四皇子府其实是挨着的?”
周尧愣了下。
“你也住附近?”
他看过地图,自是知道大皇子府和四皇子府挨的并不远,大门冲着不同的街,可往里往深了走,慢慢的,就靠近了,后面最近的距离,不过隔了条深巷。
按说大皇子四皇子仇视成那样,肯定不愿意住这么近,不知道他们自己怎么想的,还是建府之时自主权没那么多……可两边住上后,慢慢的,竟也习惯了。
离的近,正好方便刺探彼此情报,离的远还不好搞呢!
也因为此,大皇子四皇子自己有些忌讳,他们都在彼此府里的最前院,妻妾也在侧边,并没有在后面很远,倒是客房客院,幕僚住处什么的,安排的比较深。
周尧当时一住进来,就知道自己在边缘位置,离外面深巷很近,可他不知道封姜也住在附近!
以封姜武功,绕过个把大皇子护卫并非难事……他早知道自己住这里么?
封姜却不答,手伸出来,变戏法似的,多了壶酒。
他也不客气,提起袍角就地一坐,就坐在周尧方才的位置:“今夜这雪,还行。”
周尧:……
和着你是来赏雪的?
“愣着干什么,坐啊,”封姜拍拍旁边的位置,好像他才是主人,周尧是客,“明天大约又要干架,咱们平和一回,喝口酒。”
周尧静静看着封姜熟悉的,年轻的脸。
他们距离不太远,周尧能闻到封姜身上的味道,很淡,很暖,好似松柏。他心头有些悸动,有些忍不住……
“你确定——要我坐下?”
周尧舔了舔唇,舌尖滑过唇畔,留下点点湿润。
封姜正在研究酒壶口,头也不抬的道:“我今天不打架也不杀人,你不用害怕。”
周尧一掀袍角,笑眯眯坐下:“我是担心你害怕。”
“我害怕什——”
封姜研究完酒壶口试过,一抬眼,看到近在咫尺的周尧,话音顿住,“你冷?”
靠这么近?都快挨到他怀里了!
周尧眼梢斜勾:“嗯,我冷,很冷。”
小哭包离的太近,封姜略有些不自在。
他是武人,习惯和人保持安全距离,和谁这么近……还真没有过。
意外情况不算。
但是周尧的靠近,只让他感觉有些不自在,并不反感,也不厌恶。
而且周尧脸上笑容很奇怪,像是在……挑衅?这是故意的?想让他认输躲开?
封姜更不会退了。
他把酒递过去:“来一口。”
周尧愣了愣。
这酒,封姜打开就喝了一口,没杯没盏的,要他喝——就着壶口喝么?
见他不动,封姜挑眉,似在嘲笑:大周皇子就是娇气,矫情,没杯就喝不了酒了?
周尧哪会吃这个激将法,直接接过壶,对着封姜刚刚喝过的地方,仰脖就喝了一口,十分豪迈。
酒很辣口,周尧被激的眼梢微红,还不忘挑衅的看封姜一眼。
这一眼有点要命,配上内里桃花,背后白雪——
封姜都有点口干舌燥了,感觉两个人喝一壶酒是个蠢主意……可以前也是这样啊!
小哭包不得了啊,厉害大发了!
封姜板起脸,神情十分严肃:“怎么样,可暖了?”
周尧一怔。
方才……并不是刻意挑衅,是因为他说冷么?
周尧眼眸垂下:“用不着你操心。”
封姜啧啧评价:“你这性子不好,太别扭,太难交朋友。”
“我不想和你交朋友。”
“我也不想和你交朋友。”
周尧:……“那你来干什么?”
封姜看着漫漫雪色,慢悠悠喝了口酒:“刺探情报。”
直白的不能再直白。
他紧紧盯着周尧眼睛:“赏雪,喝酒,谈天说地,顺便——刺探情报,周尧,你敢么?”
周尧笑了。
他长眉舒展,斜斜入鬓,目光清亮幽深,似静夜星空,透着诱人神秘:“偷鸡不着蚀把米这句话,方护卫该是听过。”
封姜挑眉。
“我这人比较大方,你愿意送上门来找坑,我不成全,岂非说不过去?”
第34章 暧昧
长长庑廊下,封姜与周尧靠坐在一起,倚着门,距离几近无于。
暖红烛光如瀑,从屋里洒到门外,将两人身影缠成一团。
廊外白雪飘舞,廊内酒香漫漫。
封姜看着近在咫尺,笑容灿烂,看样子还要更近的周尧,无奈的叹了口气。
小哭包……这是在耍流氓?
要论这个,大家都是男人,他不会输,可嘴上逗两句还行,周尧牙尖嘴利吃不了亏,这么近距离耍流氓……
周尧这小身板,他怕玩坏了。
而且这体型对比差的太多,看起来像他在欺负人。
他从不欺凌弱小。
封姜逼自己转头,无视几乎挨在身边的周尧,开始今天计划里的谈心:“我出生在一个小山村……”
“噗——”
他说第一句,周尧就没忍住,喷笑出声:“出生?小山村?”
还说不是过来交朋友的?
封姜脸皮极厚,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咧出一口白牙:“怎么,不敢听?还是不敢交换?”
周尧双腿支起,手肘撑在膝盖上,托着下巴,弯着眼睛,歪着头看封姜:“我呢,出生在皇宫。”
一句话,对比相当惨烈。
周尧是高高在上的贵族,封姜就是泥巴地里长出来的泥腿子。
封姜眨眨眼,回头看周尧,周尧笑容更大,还调皮的冲他呲了呲小牙。
“我的小山村虽然不大,物资也不怎么丰富,但大家感情很好。”
“嗯……我的皇宫呢,特别大,特别豪华,什么都有,就是太富了,大家都忙着享受,顾不上多见面。”
封姜:……
周尧笑眯眯,满脸都是:你继续说。
封姜:“我娘生下我就去了,但我有个很疼我的长辈。”
周尧:“我娘本人就很疼我。”
封姜:……
这是在攀比吗!周尧是故意的?自己每一样都输!
看来小哭包还是不愿意交心……
封姜想了想,转开头,看向廊外雪景。
雪花飘洒,烛光微淡,这夜雪景,还真挺有意境。
他拿起酒壶,痛快喝了一大口,安静很久,方才继续说话。
“我娘去的太早,那位很疼我的长辈还未出现,我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是没人管的,特别野,欺负别人,打群架,偷鸡摸狗的勾当全都干过,好多次差点把自己小命玩掉,有次还差点害了别人一家的性命,我竟不知道错,还觉得别人活该倒霉……”
周尧并不知道封姜这些过往。
上辈子他们距离近一点,能时常见面时,封姜已是少言寡语的样子,很少笑,这些往事,他纵想知道,也没地方问。
如今封姜愿意说,还真的勾起了他的兴趣,他很想听。
封姜见他不再重重戒备,声音放轻,想起往事,自己也很难绷着,脸上渐渐带上了舒心的笑。
“我那位长辈,虽是女子,性格却极刚强,也狠,教训我时从不留手,我现在还记得被她脱了裤子打板子的疼……真的,特别狠,这么宽的板子,”封姜用手比划着板子大小,“这么厚,她抡圆了胳膊抽,也不怕把我抽坏了,我不服软,她就不松口,我骂她不是女人,是恶鬼,她还笑,说是啊,恶鬼才配收拾小鬼。”
“噗——”周尧大笑,“你这样的,就欠这么收拾!”
封姜仰脖喝了口酒:“她一把把我打服了,让我再不敢胡闹,又捏着我心思,瞧出我喜欢什么崇拜什么,使了几个小计……我就变成崇拜她了,再然后,不敢不听她的话,跟着她学东西从不喊苦不喊累,就想变成她故事里的大英雄……”
“你被她诓住啦!”周尧抢过他手中的酒,也喝了一口。
“当时不懂事,特别恨她,想着成为大英雄后,第一件事就是杀了她,让她跪在我面前,看她还敢不敢得瑟,后来……慢慢长大懂事,越来越佩服她,粘她,离不开她。我想叫她娘,她却不应,说自己有儿子,不稀罕我这又凶又丑的小刺头。”
“再后来,她去世了。我一度特别恨自己,是不是自己不知感恩,总在诅咒,老天爷就收了她。她才三十多岁……”
故事转变的猝不及防。
周尧都没来及好好欣赏封姜的热闹,就跟着心下一沉。
封姜神情很平静,就像事情已过去很久,难以再起波澜,可周尧看得出他眉梢眼角的悲伤。
“她儿子从小就走丢了,我没见过。她死前紧紧抓着孩子的小衣裳,扯都扯不开……她最记挂的,一直都不是我。”
很多没有一起经历过的事,你再有感触,也很难用‘感同身受’四个字安慰别人。
周尧将酒壶递给了封姜:“你羡慕那个孩子。”
“我心疼他。这么好的娘,便宜我了……”
封姜喝了口酒,不知道是被辣的,还是被呛的,猛烈咳了几下,神情就恢复了:“你在皇宫里,一定过的很好吧。”
“嗯,挺好的,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