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是谁啊?”她手紧压在把手上,倚门问道。
“阿雪,是我。”
“爸爸?”
门猛地拉开了,冷风喝着飘扬的雪花灌进来,七海洋一摘下头上的帽子,露出久违的轻松笑脸:“阿雪,爸爸回来了。”
“爸爸……爸爸——!”七海一头扑进父亲带着寒意的怀里,失声痛哭。
“怎么了?呵呵呵,这是怎么了?”七海洋一搂着抱着孩子般直着嗓子嚎啕的女儿,轻轻拍打着,摇晃着,“我的宝贝公主为什么哭的这么伤心呐?别哭了,别哭了……爸爸回来了。”
“唔……呜呜,嗯。”七海没有说话,只是更紧更紧的缩进爸爸的怀里。
……
平复了情绪,七海不好意思的给父亲端了一杯热茶:“没想到爸爸会突然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呵呵,想要给阿雪一个惊喜嘛。”七海洋一擦了擦眼镜上沾到的水汽,一把抓乱精心梳理的流海,“还有几天就要放冬假了吧?”
“嗯,平安夜正好是假期。今年冬假,妈妈和阿冬也会回来吧?我们是在家过节还是回大阪乡下?”七海一边系着围裙一边道。
“都不是。”七海洋一微笑着看向女儿,“今年冬假,我们全家都会在芝加哥,我已经给你订好了机票。也许,我们以后就要一起在那里生活了,一家人都在一起,再也不会分开。”
“什……么……?”七海切菜的手猛地顿住,指尖微痛,血汨汨地流了出来。
“也许公司有意让爸爸常驻美国。上次回来的时候,想办法向公司说明了情况,希望能够将我的工作调派到芝加哥。这样冬司的病也好转了,你妈妈也有精力来照看你……这两年,辛苦阿雪了。不过这下子一家人就可以团聚了。”七海洋一心满意足的微笑起来,忍不住站起来走到厨房门口,“虽然目前还只是一个可能,一切都还没定,只是上面有这个意思。”
要去……芝加哥吗?在这个时候,离开神奈川……离开他……
七海愣愣地含住受伤的指尖,伤口酸涩的疼着——好突然。
“怎么?开心的傻掉了吗?”七海洋一笑眯眯的看着女儿的背影,“阿雪也一直期待着吧?”
“……是啊,太突然了……”
情形似乎有些不对,七海雪僵硬的语气让七海洋一迟钝的神经也觉出不妥来。
“英语的话,阿雪应该没问题的,虽然说陌生的环境可能有一点可怕,不过……没什么比一家人都在一起更重要了……”七海洋一试探性的道。
七海的身体动摇了一下。
“阿雪,来芝加哥吧。一家人在一起。”
父亲的话让人找不到理由拒绝,然而七海雪仍是低头沉默着。
“如果有什么顾虑的话,冬假的时候,正好可以先来这边适应适应看。”七海洋一把订好的机票放到七海的手里,“冬司也很想你。”
七海抬起头:“弟弟……还好吗?”
“嗯,小提琴的发表会很成功。医生说,他的身体已经基本上恢复了。”
轻轻地垂下眼帘,七海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那就好……”
七海洋一有些不知道如何和这样的女儿相处,他略带烦躁的抓了抓头发:“总之,你先来看看。芝加哥不像神奈川,有的时候会下很大很大的雪。冬天很冷,湖面全部都结了冰。圣诞节,我们可以一起去滑冰,或者在庭院里堆雪人什么的……呃,阿雪……你会来的吧?”
看着父亲发间掩不住的一痕雪丝,眼角的笑纹尴尬的弧度,七海慢慢的,慢慢的点了头。
……
入睡前,七海再次拿出了手机,已经是凌晨三点的时间,她指尖微微迟疑,还是飞快的按下了拨号键。
铃声一遍一遍的响起。
无人接听。
“怎可以……就在这里认输啊!怎么可以……就这样死心!”七海咬牙再次按下了拨号键,“三井君,三井君——如果你还是我的英雄的话,请赶快接电话吧……求求你,求求你了……”
……
铁男家的双人沙发上,三井看着矮桌上喧闹不休的手机。屏幕一遍遍亮起又熄灭,特别的设定铃声不断循环。三井寿一动不动的坐在原地,周围散乱着喝空的啤酒罐,他的表情隐没在黑暗里,沉沉的像是失去了生命。
“怎么,不接么,电话?”铁男站在窗边一边吸烟一边看着雪,“听起来似乎很急的样子。”
“不……不必了。”三井颓唐的摇了摇头,“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英雄什么的……其实根本就不是啊……
“啤酒喝完了啊,铁男。”三井笑笑站起来,“我再去买。”
铁男转身看了看三井:“……算了,还是我去吧。”
屋子的门从外面关上了,于是房间里只剩下了三井寿。
铃声短促的响了一声,是一条短信。
他静静坐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拿起了手机。
屏幕的冷光亮起,映在三井深黑色的眉眼上,他的眼睫轻微的闪动着,直到光芒瞬间消散,一切重又归于黑暗。
房间里寂寂无声,黑夜像庞大的怪兽蛰伏着,有什么快要压碎一切,毁灭。
……
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夜太阳酒吧里人声鼎沸。拥挤的舞池,激烈的电吉他的喧嚣。
很奇怪的,总有这样或那样的理由,让无数的人们选择不回家的渡过圣诞夜。
夜总会这样的地方,你不要指望它能多么干净。混乱,肮脏,烟的气息和酒的味道交织在一起,错乱又暧昧的光线里,狂欢中的人们面目模糊不清。
三井寿懒懒的窝在小桌的沙发里,面前摆着一瓶又一瓶看不清标签的酒,一双涂着猩红甲油的女人手熟练的为他启开瓶盖。
“我还以为,三井你不会对女人温柔,没想到竟然也会这么凄惨的失恋。”
直美笑嘻嘻的靠过来,又被三井不耐烦的推开,她也并不恼火:“毕竟还是个孩子……慢慢的伤你的心吧,我就不打扰了。”她眯着眼睛站起来,曼声唤着阿龙的名字风姿摇曳的款款走开。
三井默默的独自喝着酒。
【毕竟还是个孩子么……?也对。】他晃晃手中的酒杯,液体折射着舞池的光芒,红的黄的,凌乱而妖冶。【我还是个……对一切都无能为力的孩子。现在我就要失去她了,很伤心……我想我有理由伤心,不想被谁操蛋的打扰。】
他眼神迷茫的望向远处的虚空,嘴里灌满烈酒的苦涩感。
【没有人知道我失去了什么。】
他轻轻举杯,向不知名的方向致敬,然后小口小口的抿着酒。
这个地方不会有人在意你未满二十岁,当你大口的灌酒,没有人会问你为什么。污浊的空气让人眼睛刺痛,三井只是想静静的喝一点酒,静静的,不需要人打扰。
可惜就连这样的愿望也无法达成。阿龙那家伙笑着对直美说,帮帮他吧,可怜的失恋男孩。几乎是下一秒钟,一个陌生女孩就被塞进了三井怀里。
【好吧,难道全世界都不能让一个失恋男孩好好的呆着喝酒吗?】三井哭笑不得的仰头干掉杯中酒。
那女孩留着一头乱糟糟的黄头发,浓黑的眼妆让人分辨不出她的年龄。她一屁股坐到三井的身边,身体水蛭一样扭曲着紧贴过来。
三井眼也不曾抬,敲了敲空了的杯子:“倒酒。”
涂着荧光粉的指甲在暗处动了几下,瓶盖被砰得打开,金色的酒液汨汨流出,注满玻璃的杯盏。
“我喜欢你……”那女孩轻笑着将酒杯递给三井,“你长得很英俊。”
“哈哈。是么?”三井觉得非常的可笑,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么容易的事吗?只要你生就一副好皮囊……只要……
酒的辛辣直充胸臆,三井仰头干掉这一杯,多余的酒液顺着下巴流下去。
女孩儿发出赞叹的惊呼:“好棒的酒量!”
三井大力把杯子敲到桌上:“倒酒。”
“你真能喝……”那女孩没有继续倒酒,光裸的手臂像蛇一样攀上三井的胸膛,“你的下巴上有一道疤……真有男人味儿……”
那手暧昧的摸上去。
被打开了。
“别碰我。”
女孩不怒反笑,咯咯的声音像一只待产的母鸡:“我可真喜欢你……”
……
新干线上没有多少人,七海提着大大的旅行箱走上车厢时,外面正下着鹅毛大雪。
列车飞快的奔驰,车窗外画面如逝。距离成田国际机场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握着去芝加哥的机票,七海默默的看着窗外。
一架飞机像一个深灰色的小点儿,慢慢隐入浅灰色的云层消失不见了。
自己一会儿也会搭乘着那样的航班,离开日本的天空……
新干线很快便将神奈川抛在了身后,仿佛要用力的记住些什么,七海猛地伏到窗前。然而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看见。
他和她一起走过的街道,一起看过的大海,路过的街心公园,荡过的秋千,高楼顶上赏过的烟火,拥抱着接吻的小巷,争吵和哭泣,笑和吻,曾看过的蓝天……
曾经的每个瞬间,随列车飞驰而过。
远远的,远远的,大雪将一切都模糊了……
……
不知道已经灌下去了多少杯酒,三井只是机械性的喝着,然后命令那女孩儿倒酒。
“倒酒!”三井口齿不清的喊着。
女孩把空酒瓶底朝上的亮给三井看:“酒~?已经没啦~!”
三井直着眼睛瞪着她,这家伙的妆画得像妖怪一样,除了猩红的唇彩,三井什么也瞧不见。
“呵呵……”三井摇晃着头,“倒酒……”
“你喝醉了……”
是么?
原来这就是喝醉吗?三井呵呵傻笑,虽然并不觉得有趣。
“听说……你叫三井寿?”
【是的,我叫三井寿。神奈川县的MVP,大名鼎鼎的县大赛冠军——三井寿——目标是带领湘北称霸全国!】
“呵呵呵……”三井越笑越开心。
多么愚蠢的名字,三井寿!现在这个名字只能出现在夜总会的女招待嘴里,和着廉价的香水味儿,从那扭曲的红唇里吐出来——三井寿。只配生活在烂泥里,考上一个三流的大学,只要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就会被录取……当然,父亲会捐出一笔钱的……然后重复这样的日日夜夜,日日夜夜……
没有人知道……
不会有人知道我失去了什么……
“你难过吗,男孩儿?”
是的,我难过。非常……我只是个16岁的少年,而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的恋爱……别对我太苛刻。
我难过,就像个忍痛放飞了心爱的小鸟的男孩儿,故作成熟的隐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起码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因为可笑的自尊心或者其他,比如下了决定就不容后悔的男子汉的骄傲……
三井推开靠过来的身体,那充满了刺鼻脂粉气的身体还很青涩,尽管那裙子短的连内裤都遮不住。
“你……你多大了?”三井努力的扭正他的舌头。
“我吗?十八岁了。”
骗人的家伙……顶多高一的年纪吧……和那家伙一样的平胸……那家伙……那家伙……
三井的头开始痛起来。
“你好像很难过的样子……让我们做一点快乐的事吧……”
……
成田机场大而明亮,人来人往的过客,起飞又降落,各个步履匆忙。
航站楼的候机室,灰色的座椅冰冷而坚硬,七海雪拿出手机,指尖缓缓在屏幕上划过。
通讯录里静静的躺着一个咸蛋超人的头像,标注的名称是——“HERO”。
七海的睫毛闪动,她默默的凝视着。
……
舞池的音乐震耳欲聋,鼓手疯狂的敲击着节奏,贝斯手的长发上下甩动,裸身穿着皮裤的光头歌手用力的把着麦克风,红唇中发出垂死的嘶吼。
荧光粉的指甲触上三井的唇。
“……好臭!”
“什么?”
指甲油的臭气。
“……好臭。”
一个温热的身体越靠越近,三井衣襟大敞着,什么湿漉漉的东西在游曳……没有力气推拒,那东西压上身来,让人联想到蜥蜴……巨大的蜥蜴在吞噬着三井,丑陋的,带着恶臭和粘液,蜥蜴的尖牙与利爪……
三井感到一阵恶心:“我要吐了!”
然后他吐到了蜥蜴的身上。
尖叫和耳光。
三井倒在了沼泽里。
……
七海雪静静的看着HERO的号码,抿紧了嘴唇。
不想……就这样不告而别。
可是……也不想就这样和他告别……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七海按下了通话键。
铃声响了,一遍,一遍,又一遍……
直到冰冷的电子音提示着对方未接听。
“三井……”七海把话筒贴在耳边,“三井君……我……”
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无数的画面涌上心头……滴答滴答,眼泪就这样毫无预兆的落下。
“三井君……我喜欢你。”
【嘟嘟——嘟嘟——】
话筒的那一端,只有忙音。
七海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一天。
【这个是……?】
【这是英雄的号码喔。】
【英雄?】
【不论什么时候,不论在哪里,如果有需要,就打这个号码给我……我一定会马上赶过来的。】
·
那个承诺了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拨了这个电话就会飞奔过来的人,已经不再是她的HERO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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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无义小剧场:
喧闹的夜总会的一角。
三井寿在沙发上醉的不省人事,直美拿着不断震响的手机推着三井的肩膀。
“喂喂,小三井,有你的电话哟~!”
三井用手遮着眼前的光,迷迷糊糊的嘟囔道:“不要烦我……我、我谁的电话也不接……除了……”
不,她不会再打来了……她会去芝加哥,一个有大风和篮球的城市,远离我……
无论是她还是篮球……我都已不能拥有。
直美:“除了什么?”
三井:“没什么……别烦我!走开!”
直美没好气的离开:“我知道了,你可别后悔。”
这个来电显示标注的可是“彼女”呢……
作者有话要说:写完上一章,心里被挖空了一块似的,看着大纲却没力气码一个字。
这是最后的虐心了,冬季篇马上就要结束。
无论是七海还是三井,都不过是小孩子而已,面对现实面对大人的决定没有拒绝和抵抗的能力。
不过,小孩子也是会长大的。让他们各自成长吧,春天就要来了。
放上渣作者的渣插图:
晚安。
☆、第97章 芝加哥夜未眠
飞机起飞前;手机仍未接通,机舱里开始播放安全须知,七海默默按下关机键。
舷窗外的景物飞速的后退;身体不受控制的后仰;就好像座椅的靠背在推着你向前一般,一刹那耳朵鼓胀;飞机腾空而起。
起飞了。
七海看向窗外;先是渐渐缩小的机场;然后是公路和楼群;星罗棋布的城市灯火铺绘成复杂而巨大的几何图形,灯光渐渐消失的黑影则是田野、森林、河流和海洋……
就这样离开了。
七海拉下了遮光板。
·
长途飞行是很疲劳的一件事;长达十几个小时的旅程再加上心里的煎熬,上午十点多;七海雪到达位于芝加哥的公寓房间时已经疲惫不堪了。
母亲阳子做了一桌盛宴等在门口,弟弟冬司则因为长久的分离变得有些害羞和生疏,他缩在卧室门后面,只露出一双大眼睛渴望的看着七海。
“不是每天都想着姐姐的吗?阿雪来了怎么突然害羞起来了?”七海阳子笑着推着冬司的背。
“阿冬,是姐姐啊。”七海洋一帮女儿放好行李笑道。
七海雪沉默着。这个是……冬司?那么苍白,脆弱,瘦小……尖尖的小脸儿上几乎只剩下一双眼睛还是原来那么清澈有神,枯黄细幼的头发留得有一点长,看起来简直像个女孩子。
“阿冬……?冬司?”七海伸出手。
就像得到了什么认可,冬司小兽出洞一般扑进七海的怀里:“姐姐!”
他那么轻,身上带着挥不去的药的苦味,七海握住弟弟的手,手背上原本胖胖的小窝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干涩的皮肤和失去血色的指甲,曾经肉滚滚软乎乎,握在手里暖暖的最喜欢的弟弟的手……
七海搂着弟弟,心里泛上苦涩。
“好了,别赖在你姐姐身上,她在路上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