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必如此。”北村忍不住开口，“你才多大呢？怎么说话的口气却像个老年人一样。兴趣或者才能，喜欢什么专业，将来找什么工作……梦想也好，目标也罢，这些都可以慢慢的摸索尝试，仔细的考虑。你这才刚刚开始呢，不要过于看低自己啊！”
七海感激的笑了：“谢谢北村老师……”
“嗯哼，不客气。”被这样坦率的道谢，北村有些不好意思，“再说你家境也不算困难，何必这么急着工作呢？”
“……”
“怎么？难道真的有什么困难？”北村疑惑的问。
不对呀，看看这独栋的房子，看看这最新型的昂贵的空调，还有双柜门冰箱……怎么看也不像是经济困难的家庭啊。
“不管是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和老师说。有些问题不说出来的话，只靠自己是没办法解决的。”北村微微倾身，真诚的直视着七海的眼睛，“试着来依赖大人吧，七海。”
七海有所触动的抬头看向北村，还是没有开口。
“到底……有什么顾虑呢？”
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七海放下手中的茶杯，迟疑着道：“……我有一个弟弟，生了病，这两年一直在国外治疗。”
“嗯，我知道。你母亲就是为此辞去工作专门在国外照顾他。”
“是的。”七海微微颔首，“刚开始的那半年，妈妈辞职，爸爸也不得不请长假在家帮忙……曾经一度为了凑够医疗费用，我们家的生活十分窘迫。有一次为了凑够我国中的修学旅行费用，妈妈瞒着我把电视机都卖了。”
武石国中是县内有名的私立学校，各种费用所费不赀。北村闻言也只是一声叹息。
七海出神的望着电视柜的位置，那上面现在摆着一排盆栽——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七海便固执的不肯再参加需要活动经费的集体项目。就连家里的境况好转之后也不肯再添置电视，于是电视柜的上面便一直都是空的，七海将它视作自我提醒的标志，不敢稍忘。
“湘北是公立高中，负担要轻松很多，然而大学则不同，很多科目即使可以申请奖学金，需要的开销依然很大。虽然家里的境况已经好了很多，弟弟的病情也稳定下来，但是像这样的顽疾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彻底痊愈……不管怎样，都想为家人分担一些……”
七海的脑海中浮现暑假里看到的父亲消瘦的身影……再加上自己的心脏最近也出了问题，虽然医生说暂时没什么大碍，但是有弟弟突然病倒的前科在，七海的心里不免蒙上了一层阴影。
“……也因为这样，究竟是升学还是就业，我现在还不能确定。”
七海小小声的说完，想了想又加上了一句：“再说了，就算是高中毕业就出来工作，也不是不能继续学习的。如果，如果后来我找到了自己想要实现的梦想，通过成人大考也好，打工赚学费也好，会拼命努力的去实现的！总之……不管将来会选择那条路，学业上我都会一直努力，不会松懈的。请北村老师放心。”
磕磕绊绊的说完一直憋在心里的话，七海雪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局促不安的红着脸低下头。
·
啊啊……这个孩子……实在是太过贴心了。
北村的眼神不由得柔软下来，他伸出手揉了揉七海的头发：“你这个孩子啊……”为什么不多考虑一下自己的事情呢……太懂事也是个问题呀……
“北村老师？”七海顶着一头被揉乱的头发疑惑的道。
“不要考虑那么多。”北村顿了顿，沉声道，“这些事不是你作为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该考虑的问题。”
“北村老师……？”
“请相信你的家人。”北村把手放在七海的肩上，“你也说了，现在的家境已经好多了，而且弟弟的病情也稳定下来，是这样吧？”
“欸？是的。”
“嗯。”北村点点头，“你知道这说明了什么吗？”
“说明了……什么？”
“家庭经济的好转说明了你的父亲在努力的工作，多多的赚钱养家支付医疗费用，并且尽量的在物质上补偿你，希望你过的舒适。”北村指着明显是新添置的空调和冰箱道，“你弟弟的病情稳定，这说明你的母亲在尽力照顾好你的弟弟，而你的弟弟自己也在拼命的让自己尽快恢复健康——他们每个人都在自己的领域里尽职尽责的努力着——你，也有属于自己的责任。”
“我的责任……？”
“没错！你的责任就是不必考虑太多，好好的照顾好自己，认真的生活，并且——享受你的生活。”北村严肃的道，“我觉得你前面几点其实一直都做得很好，这已经为你的父母减轻了很大的负担了。但是你过得不开心就会令你的家人担心，所以，要尽量的让自己开心快乐！好好享受高中的生活！”
北村深吸一口气，微微放缓了语气：“七海，不要把成年人的责任过早的揽在自己的身上。你只是个小孩子，试着去相信大人，依赖大人吧……”不要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硬挺着，北村心疼的拍拍她的肩膀。
“依赖吗……？”
“小孩子就给我好好做小孩子应该做的事情！你现在需要烦恼的应该是作业好难不想复习朋友吵架和他到底喜不喜欢我之类的少女问题才对！”北村忍不住的怒吼起来，“给我老老实实的做个正常的小孩吧！”
“噗……”七海笑了起来，“北村老师……这些少女的问题好像……都不是我会考虑的呢。”
“哈？那你要考虑些什么？我想想……【作业太简单轻松了，考试好无聊，今天要不要鼓起勇气约朋友一起出来逛街呢？男生好奇怪，完全搞不明白啊！】——这样？”
“啊哈哈……”七海被北村搞怪的样子逗得咯咯直笑，“我才没有呀！”
你明明就有的吧……尤其是【男生好奇怪完全搞不明白】这条，根本就是你的真实写照啊！北村默默腹诽着。鬼知道你这样天真纯洁的少女究竟是被怎么养大的……回想起被七海在办公室追问【这个年纪的男生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的问题，北村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总之，不要太苛待自己了。无论是你的父母还是弟弟，他们最希望的其实是你能够幸福快乐。所以，何妨自私一点儿呢？试着去享受高中的生活吧！交几个铁杆儿的狐朋狗友，去唱歌逛街看电影谈恋爱！参加各式各样的社团活动，努力的寻找自己的兴趣和才能吧！”
“是。”
“有什么事情，尽管找老师来兜着。你呀……试着去依赖大人和朋友们吧。”北村伸手笨拙的梳理好七海的头发，最后总结陈词道，“好，今天的家访就到这里了。七海同学还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有了。”七海微笑着摇头，“谢谢你……北村老师。”
“不用客气哟~！这是我应该做的！”北村快乐的咧嘴笑道。
☆、第86章 向天空投篮
夜渐渐深了；七海宅二楼的窗口，灯光还亮着。
【试着去享受高中的生活吧；交几个铁杆儿的狐朋狗友，去唱歌逛街看电影谈恋爱；参加各式各样的社团活动；努力的寻找自己的兴趣和才能吧；】
……试着去享受高中的生活么，
七海想着北村的话；伸手拉开了书桌的抽屉。
橘色的灯光下；一台小小的傻瓜相机静静的卧在那里。
·
上一次错过的江之岛的美景，明天去把它拍下来吧。
淡淡的微笑着，七海雪起身转去洗漱。
·
星期天天气晴朗，七海一大早便动身出发；包里放了两个手握饭团充作早饭。
时间还早，车站里只有少少的几个人，大家静静的或坐或立，看着报纸或者查看手机。远远的听到列车驶来的呼啸声，七海雪踮着脚尖探头看去，迎着淡淡的晨曦，江之电绿色的车身缓缓的闯入视线。
来了！
嘴角忍不住的弯起，七海小步快跑着跳入了车厢。
·
冬日清晨的湘南海，笼罩着奇异的粉红色的雾霭。江之岛像一只可爱的小狗趴卧在海岸的那一端，灯塔的光早就灭了，但是初升的日光映在玻璃的了望创上，反射出道道金芒。
七海搓搓手，呵了一口气。她稳稳的端起相机，取景，对焦，指尖按下快门——会是一张不错的相片。拍下来的瞬间，心里浮现出这样的念头。
沿着海岸线信步慢走，慢跑的青年带着耳机在沙滩上踩出一趟浅浅的脚印，又很快的被海浪吞噬了。
偶尔看到牵着狗狗散步的老人从堤坝上走过，狗狗踩着细碎的步子，老人则步伐沉缓。
礁石上小坐了一会儿，吃掉了一个饭团，天色渐渐大亮。七海抬首望去，幽蓝的海岸线的尽头，浮起着巨大的雪色的富士山。辽阔的天空一碧如洗，一只孤鹰正寂寂飞过。
光线已经不适合摄影，随手又拍了两三张照片，七海收起相机，转身向路边走去。
突然记起要请刺猬头色狼先生吃狐狸乌冬面的事情，于是又坐着江之电去往陵南高校前。今天是星期天，大约见不到仙道君。不过狐狸乌冬面很好吃，不妨作为午饭。
车厢里贴着列车站次示意图，电车在铁轨上悠然的前行，伴着微微的震颤声，七海仰头研究着路线表。
江之电的路线上，貌似有不少的风景区呢。鹤岗八幡宫、圆觉寺、建长寺、妙本寺、明月院、东庆寺、海藏寺、长谷寺、报国寺……作为古都的镰仓的大街小巷，拥有着一百多家大大小小的寺庙和神社。
车窗外不断滑过的海岸景色，交错的凌乱的电线分割着蓝天，红绿灯明明灭灭，人行道的斑马线，拉面店的木头招牌，浇花的老妇人，猫咪快速的走过矮墙的墙头。
列车绕过一段民宅，接近正午的阳光便忽然的透过玻璃直照在脸上，七海忍不住眯起了眼。
镰仓么？干脆趁着这次的机会，好好的逛一逛吧。
在刺猬头色狼推荐的面店吃了一碗狐狸乌冬面，还要了两份炸物，肚子暖暖的，乳白的汤料香气缭绕。心情不由自主的变得愉快而懒散。
下午的时光非常的悠闲，一个人乘坐着江之电，随性的选择喜欢的站点下车。步行着穿过狭窄的古老的街道，七海雪独自探寻着不知名的美丽景色。
爬山虎的脉络布满了矮墙但是一角，像干涸的土地，又像裂纹的碎瓷。
枫叶红的火焰一般，杉树的叶子化为棕黄，深红色的茶花开在浓绿的肥厚的叶子里，只有虾夷松不动声色。
蹲在小小的地藏菩萨旁，七海扭身屏息，两只山雀正在灌木丛里蹦蹦跳跳的觅食呢。
红红的小小的嘴，叼着红红的小小的果子。
快门闪过的咔嚓声惊飞了两只可爱的小精灵，七海笑笑站起身来。
镰仓的寺庙真的是超级多啊，不经意的走过一段石板路，隐藏在民家的旁边，也许就有一家小小的寺庙，木门静静敞开着，欢迎每一个不请自来的客人。
七海喘息着呵了一口气，白雾氤氲了镜片，她抬腿跨进了小庙的门槛。
……
拿着长柄勺取水净了净手，七海信马由缰的拿着相机东走西逛。
正堂里，老老的住持手握着木鱼坐在佛前打瞌睡，一只秋田犬蹲坐在门口，不叫也不跑，只拿黑玛瑙般温润的眼睛歪头瞧着七海。
“嘘……”七海竖起手指，小心的后撤两步，“不要动哟~乖……”
于是又一张狗狗的照片到手了。
七海满意的笑笑，收起相机，摸了摸狗狗的头：“乖乖，你真帅！”她亲昵的小声赞扬着。
刚刚还眯着眼睛享受抚摸的小狗，忽然站了起来，它竖着耳朵倾听着。
“咚咚——咚，咚咚——”
模模糊糊的，似乎是篮球敲击地面的声音。七海也跟着侧耳静听——这附近，难道有篮球场么？
狗狗突然猛地撒开步子跑了出去。
“啊……”七海伸手想拦，却被身后的笑声止住了。
“呵呵……随它去吧。”老和尚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笑眯眯的开口，“它是去见老朋友的。”
“老朋友？”七海愣了一愣，回神慌忙鞠躬，“抱歉，我就这样随意的闯进来……打扰了！”
“没关系，没关系……小寺大开方便之门，随时欢迎客来。”老住持放下手中的木鱼，向着七海招招手，“来来，小姑娘，看你好像走了很久的路，进来喝杯茶，休息一下吧。”
“谢谢。”
……
“咚咚——咚，咚咚——”
击球的声音断断续续，一直不曾停止，似乎只有一个人在练习的样子。
坐在木质的回廊下，捧着一杯清香的绿茶，七海好奇的开口：“请问……这附近，有个篮球场吗？总是听到打篮球的声音……”
“篮球场？不不不……这周围怎么会有篮球场，只有一块空地而已……”老和尚顿了顿，恍然大悟道，“喔……你是说阿福呀。”
“阿福？”
“呵呵……他是住在这附近的小孩。人倒是不错，就是脾气不是太好。上个月的时候，教练训斥他，结果他竟然怒火上头打了教练一拳。”
“欸——？！打了、打了教练？！”七海目瞪口呆。
“啊啊，他倒不是个坏孩子，大约是积攒了太久，一时没忍住。”老和尚笑眯眯的喝了一口茶，“他的教练倒是没说什么，但是这件事性质恶劣，学校处分他禁止参加一切篮球部的活动……从那一天开始，阿福每天都会在寺后的空地独自打球。你听到的，就是他的声音。”
“这样啊……”七海仰头望向高高的晴空，耳畔的击球声仿佛越空而来，“他一定……特别喜欢打篮球吧……？”
“谁说不是呢？”老和尚微笑着垂目饮茶。
“刚才的狗狗，就是去看他吗？”七海突然开口。
老和尚抬眼一笑：“啊啊，没错。他每天来打球，左之助便每天都去探他啊。”
“……”七海静静听着，篮球落地的闷响，一下下就像敲击在心上。
老和尚喝完一杯茶，自己又给自己蓄满一杯：“……你要去看看吗？”
七海：“欸……？”
“他们就在后面那块停车的空地上。”老和尚指向后门处，淡淡笑道，“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也该叫左之助回来了。”
“好的，我去帮您叫它。”七海精神抖擞的起身，快步走出门去。
·
越接近后门，打球的声音便越加清晰起来。
七海轻轻推开虚掩着的黑色木门，门后是一片石板铺就的空地，三三两两的轿车停靠在四周。穿着短袖T恤的少年正在独自练习着篮球。
男生闭着眼睛，手中的球弹起又落下，仿佛有生命一般灵活又听话。球随着他的手在动，拉起来，旋转着蹭过手心。他快速的移步，双手持球晃了一下，仿佛进攻中过人时的假动作，然后闪电般的冲刺过去！
一个急停，他举起篮球高高跃起——
·
福田吉兆睁开了眼睛——观众的欢呼声，拉拉队的加油声，对手拼命阻拦挥舞的手臂通通如云烟般散去——眼前是镰仓的晴空，蓝的那样的刺眼，那样的……空荡荡。
手中的球抛了出去。橘红色的篮球带着少年的热与汗，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抛物线，落下，重重的打在地上，又更加迅猛的弹起。
没有篮筐入樽的声音，没有洁净明亮的球场地板，没有队友，没有对手——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福田吉兆汗流浃背，他站在青石板的路面上大口喘息着。
对了，篮球。
他循着球滚落的方向看去。
……
篮球在石板上弹跳了几下，向着七海雪的方向骨碌碌的滚过来。
名叫左之助的秋田犬小跑着跟在球的后面，然而一只纤细的手却先它一步拾起了球。
橘色的球面已经被磨的光滑，皮质的表面呲起绒绒的毛刺。七海摩挲了两下，抬首看向走过来的少年：“你的球。”
她双手持球，一个翻腕，掷向对方。篮球精准的落在两人间距的三分之二处，弹起，然后被另一双大手稳稳的接住。
“……多谢。”阿福点了下头，转身继续练球。
“不客气。”七海微微一笑，指尖抚上挂在胸前的相机，“拍到了……很棒的照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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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向着天空投篮的一刹那，七海情不自禁的举起了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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