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忠叔这是还有惊喜要给我啊。”薛逊挑眉道。
忠叔笑着从怀中抽出另外一封信递给薛逊,这是荣国侯府世子贾赦带过来的,荣国公夫人去了,把积累一辈子的私房都给了最疼爱的大孙子贾赦。贾赦听说薛逊这边困难,挑了在金陵城的几个铺子,把契书寄过来了,说这是给他的支持,劝他不要气馁沉溺,守孝结束之后,重振家业。
薛逊看着这信纸心中感动,嘴上却道:“我还用他嘱咐。”贾赦在他心中,一时是小时候梳着总角却温和宽厚的邻家大哥,一时又是留着山羊胡,满脸好色淫欲的中年色魔,但无论如何都没有眼前的信纸来得清晰。
“老夫人的丧礼薛家有备吊唁之礼吗?”薛逊赶紧问道。
“主子放心,备了的,只是要空出薛家‘应该’知道的时间,现在还没出发呢。”他们不能暴露通政司的存在,只有依靠主人家报丧了。
“嗯,我手书一封,你亲自交给贾赦,他心中提到荣国公夫人在金陵还给他准备了田亩,你要留心些,他在京城山高皇帝远的,别让下人糊弄了。这些铺子他既然给了,咱们就收着,去吊唁的时候把银票带过去……”薛逊说着突然之间想起来,贾赦现在是贾家寄已厚望的继承人,怎么会变成日后那个沉溺酒色的老色鬼,而今贾代善身上也只是侯爵,是什么让父亲升做公爵,儿子却连降五等,只得了个一等将军的虚衔?
“主子?”忠叔唤道,不知薛逊想到了什么,突然之间静下来。
“没事儿。你估一下恩侯兄送过来的铺子价值,然后在京城置办价值略高的产业给他送过去,避着些人,隐秘为要。”薛逊吩咐道。贾代善的态度十分清晰,他从不看好薛家,若是知道贾赦背着他行事,到处挥洒“同情心”,那就糟了。贾代善不会认为这是儿子心怀慈悲,只会以为他违背父命,踩着老子上位。
“是。”忠叔点头应下。
薛逊看忠叔应声却不退下,打趣道:“忠叔还有第三个好消息要告诉我不成?”前面两个消息,好在薛家这些年的交际没有白费,还是有愿意雪中送碳之人,其实消息本身并不好,太子督战东南,他们薛家失去通政司就是拜太子所赐,朝中局势复杂,薛家只是风浪中一叶扁舟罢了。
忠叔微微一笑,再次拿出一封信,眼中含泪道:“二爷有消息了。”
二爷?哦,薛越,薛逊的庶弟,出海探寻航道商路,连薛老爷丧礼都没赶回来。薛逊当时是不想薛越回来引人注意,可是消息送过去,根本没有找到人,只能在码头据点等着。这个年代,出海真是九死一生,为了薛家的后路,薛越也是殚精竭虑,拿命在赌。
“二弟上岸了?有多少人知道消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可知父亲去了?”薛逊连珠炮似的问道。
“二爷还在近海,没有上岸,早就接到了主子的消息,自然不敢上岸惹眼……”忠叔一遍絮叨,薛逊一边浏览薛越的信件。上面说了他他在海上得到的收获,说是已经探寻清楚从东南沿海到天竺的商路,补全了前朝海图,可以恢复宋时海上丝绸之路的航线。薛越这几年经商所得颇丰,把账本都寄过来了,这都是本家所出的资金,他虽是经手人,但没有据为己有的意思。
亲身主持航海,薛越肯定也得到了丰厚的报酬,但在得知薛老爷去世的前提下,他还是把决定权教到了薛逊手上,这态度才是薛逊最高兴的。
薛逊看完把信递给忠叔,等忠叔也知道了,才担忧叹息道:“现在大战在即,二弟在海上也不安全,还是回来吧。”尤其主持海战的是太子。
“若是二爷回来,薛家在海上的事务就无人主持了,管事的不敢拿大主意,等着金陵的消息也不是办法。”等到金陵这边做出反应,海上事情早就发生了,商事和战事一样,瞬息万变,依靠金陵反应太迟钝了。
“和茜香国开战是往东南方,咱们探寻航路是往西方,可以避开……吗?”薛逊可不了解此时的航海技术,不确定道。
“难。”
“等朝廷备战的消息传到沿海,肯定要禁止民用、商用船只下海,咱们现在不把船队安置好,到时候就麻烦了。万一水师脸皮厚一点,直接征用船队,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事后再找补,也无法挽回了。”我朝太祖十分看不起宋朝孱弱,连带瞧不上宋朝开辟海商航路,重视商业的风气。开国时,那些航海图、造船图纸都是毁的差不多了,现在的水师造船技术可堪忧。
薛家占了从龙之功的便宜,抢救了一批缺失海图回来,到了薛逊这一代才探寻到天竺。薛逊现在脑子里有完整的世界地图,自然知道商队只走到印度洋,算起来不过整个世界地图的冰山一角。
薛家若有更大的野心,就不能损失现在的船只和人才。
“主子说的是,薛家的商队是瞒不住的,要避开朝廷的征用,只能委屈二爷不上岸了。咱家在安南有海港,不若隐藏在此,等大战过后,再做打算。”忠叔建议道。
“还是要请二弟回来一趟,越快越好,咱们商议好在大战期间如何行事,就是万一真要二弟在异乡漂泊,也要照顾好他。”
“是,老奴这就去办,二爷也该回来给老爷上柱香了。主子和二爷兄弟和睦,老爷泉下有知,定当欣慰。”忠叔也看出来前段时间薛逊对薛越有些防备,不知原因的疏远,现在又回暖了,自然高兴,才不自觉出言提醒道。
“忠叔说的是。”薛逊颔首,他越来越能融入这个世界了。
“忠叔把这些消息都和牛、马二位先生说一说,等二弟回来,还需他们筹谋呢。”薛逊此时经验并不丰富,还要多多仪仗薛老爷留下的人才。
“是。”忠叔再次应下,躬身告退。
薛逊手指有节奏的敲着桌子,一边思考京中保龄候世子和贾赦的态度,有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若是薛越回来,如何安置,他不回来又如何遥控船队。
正在冥思苦想之际,忠叔去而复返。
“可是有什么遗漏?”薛逊问道。
忠叔重复之前的动作,又把一封信递过来。
“难道还有第四重喜事?”薛逊玩笑道。
忠叔苦着一张脸道,“知府万方大人的请帖。”
“什么事儿?”薛逊扬了扬手上的请帖,上面语气颇为客气,可什么都没说,只请他赴宴,是鸿门宴还是接风宴,总要有个说法啊。
“老奴打听了,万方想让薛家出面,解决田公子之事。”忠叔有些担心,为什么偏偏找上薛家,难道他们在背后谋划的事情暴露了吗?
“田公子?为什么不去找陈家。”出事的是陈家的铺子。
“知府衙门的暗桩传来消息是刑房小吏洪无才出的主意,万方有意让薛家做替罪羊,老奴担心暴露了。”
“哼!别说万方在金陵没有这么深的根基,就算看破了他能耐我何?”薛逊嗤笑一声,谁都拿薛家当软柿子呢。“回信,说我在孝期,不便赴宴,请知府大人见谅。”
“是。”
第15章 薛逊列传
知府万方接到薛家的回信大发雷霆,气得砸了书房,恶狠狠道:“竖子尔敢!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本官可是金陵父母官,一个过气的紫薇舍人之后,居然敢得罪本官!”
万方在书房里转圈,气呼呼道:“一定要给他个教训!一定要给他个教训。”
万方气得要死,他的心腹幕僚就淡定多了,微微一笑道:“东主说的有理,您准备如何炮制薛家呢?”
万方喘着粗气不能回答,幕僚分析道:“断薛家的生意?薛家早就辞了户部皇商采买的职务,还有什么生意能断。暗中打压薛家势力?薛逊从京城回来之后就全面收缩生意,现在在金陵城除了和京都贵人有合股的几家铺子全都关门歇业了,东主如何打压?或者随表找个罪名扣在薛家头上?大人别忘了,薛家就是再不济,现在住的宅子是太祖钦赐的,陛下收了通政司对薛家未尝没有愧疚,大人逼得太狠,让陛下如何看您。薛家人丁单薄,现在只有三房,家主薛逊一支就夫妻二人,龟缩老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如何找把柄。二房的薛越还在海上漂泊,三房也在外地走商。三房乃是薛逊的叔祖一支,就是在金陵也不能威胁薛逊什么。”
万方听得气馁,问道:“难道本官还不能出气了不成?”
“东主大人有大量,何必和一个小小的薛家过不去,注定要没落的商户,不值得你费心。您宰相肚子能撑船,大人有大量,不与他们计较就是。”幕僚心里清楚,薛家如此滑不留手,不是防备万方,薛家也没有前后眼,那就只能是另有所谋了。想起最近朝廷的局势,想想薛家为何失了通政司,幕僚深觉此时最要紧的还是低调,这不是他家东主一个知府能掺和的事情。
“那田公子的事情怎么办?”万方跺脚道,他为难薛家也不过是为了摆脱田公子被杀一事。
幕僚呐呐无言,想不出办法,只道:“东主稍安勿躁,咱们先拖一段时间,车到山前必有路。”
很快,万方就不必为田公子的事情操心了。
朝中正式发出邸报,太子督战东南海战。京中来人带走了田公子的尸体,水师直接把田公子的尸体挂在宝船的桅杆上,宣称田公子乃是茜香国图谋不轨的证据,刺探我查军情、杀害平民百姓,坚持要茜香国给个说法。
茜香国也不是软柿子,明明是他们想要找借口开战,却让中原王朝抢了先,针锋相对职责我朝残暴、扭曲事实、颠倒黑白,绝不容许侮辱茜香国尊严。派人趁夜潜入我朝船队,想带回田公子的尸身。
偷尸体的小队被发现,以此为,两国开战。
既然开战了,金陵城的商会就办不成了,来参加商会的有茜香国人,若不是商会担保,他们就要被愤怒的百姓撕成碎片。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可气氛实在不好,茜香国人伪装逃走,没有理会万方难得的善意。
茜香国人一走,剩下的人也待不住了,琉球国也在海上,太容易成为无辜殃及的池鱼,就算是商人,也是祖国的商人,纷纷赶回,想办法回到故土,为国家出力。
其他外族人认为此次开战有向他们炫耀中原武力的意图,也纷纷告辞。外人都走的差不多了,这“万国”商会自然名不符实。本朝商人深知一开战,打的就是银子,他们还在这里炫富,肯定要被朝廷“征召”,也纷纷低头,低调离开金陵。
一场轰轰烈烈的万国商会就这么黯然收场,各地商人灰溜溜的离开。
薛逊气得砸了茶盏,道:“没有丁点儿魄力,现在是退缩的时候吗?他们一退,日后商人再想做点儿什么就难上加难了!一群蠢货,抱团求生都不懂吗!现在一家捐一点,支持海战,脚步走到前面,占了大义,朝廷如何会不顾民意再次征召。既赚名声又避灾祸的事情,怎么就没人做!”
薛逊对商会不带薛家玩儿是有意见,也在做小动作,可他绝不希望商会开不成。他也是商人,破坏行业环境、拉低从业人员社会地位对他有什么好处。没想到世事变化如此快,几乎是摧枯拉朽之态,赫赫扬扬的万国商会就这么无疾而终了。
“主子目光深远,不是那些行商能比拟的,可主子忘了,没有人牵头啊!”金兽奉承道:“发起商会的五家各自不服,还想撇开咱们薛家做事,没有领头的,如何统一意见,安抚各方,这一盘散沙如何成事?”
薛逊闻言跺脚叹息,颇有马后炮之嫌。
门口响起通禀之声,铜钱前来辞行。
薛逊身边有四大长随,金兽、银霜、铁血、铜钱,金兽是管家预备役,主管衣食住行、来往交际,辅佐薛逊处理公事,类似秘书。银霜担负着和通政司联系的重任,薛家埋在商铺里的“耳朵”也归他管,为薛逊收集信息。铁血主管护卫,保护商队、护卫家宅。铜钱就是真正的商业老手了,薛逊这次把他派出去,主要是配合薛越转移隐藏,不要让太子抓到把柄。
金兽、银霜随着薛逊一起长大,情分最深,铁血。铜钱比薛逊大十岁左右,是薛老爷留给他的助力。
铜钱进门作揖,道:“主子,一切准备就绪,属下明晨出发,走陆路,七日之类到达沿海。薛家在沿海有据点,能避过水军耳目,直达安南。”
“嗯,路上注意安全,带的东西能丢,人却不能有事,以安全为上。若是避不开水军就直言是捐献给朝廷的物资,我允你便宜行事。到了安南,一切听二少爷指挥,尽量不和土著起冲突,注意保密。”薛逊叮嘱道。
“是,属下告退。”铜钱看薛逊没有其他吩咐,躬身退下。
薛逊叹息一声,铜钱是作为后续人员追上去了,早在十天之前,薛越就回到了金陵老宅,打了个时间差,刚好避开朝廷和茜香国开战的时机。
薛越是个皮肤黝黑的汉子,比薛逊小近五岁,看上去却比薛逊成熟,海上的阳光把他锻炼成一个钢筋铁骨的汉子。虽胸有城府,但对薛逊这个哥哥却颇为尊重。
薛逊秘密领着他去家庙给薛老爷上香,正式把薛家在东南沿海的势力都交给他。现在正在打仗,物资来往不易,薛越却带回了大量的金银珠宝,都是用中原的丝绸、瓷器和茶叶换来的财富。
薛逊在心里庆幸,薛老爷的嫡妻死得早,在嫡妻去世之后,薛逊的姨娘才上位,也不知是不是薛老爷克妻,一个姨娘也没经受住,生下薛越不久也去了,此后薛老爷再无子嗣。在后宅中,从小就是他们两兄弟相依为命,倒没有别家嫡庶不容的情景。
一旦开战,情势就不由人控制了。薛逊每天都能接到海战之中又死了多少人,多少势力清盘重洗。如此一来官员任免就是频繁更迭,曾经想找薛逊麻烦的万方被调入京城,在家族转圜之下降级留用,新任知府是保龄候世子史圭。
薛逊接到消息吓一跳,金陵又不是开战的地方,用得着派武勋出身、熟谙战事、上过战场的史圭来吗?他可是板上钉钉的侯爵世子,保龄候的爵位世袭罔替,史圭身份贵重,怎么放弃战场,转为文官,还来了金陵?
薛逊接到消息赶紧和薛王氏商量,作为地头蛇他总要拿出个态度来的。就冲史圭来信提醒,他就不能昧良心。
此时薛王氏已经是六个月的身孕了,无法,薛逊还是得打扰她。
“保龄候世子史圭大哥即将赴任金陵知府,他这次过来带着家眷呢,听闻李夫人在路上查出了身孕,咱们两家通好,待李夫人到了,你多宽慰她。你们都是孕妇,也有话说,如何?”
“浩哥放心。”薛王氏微笑道,自从她怀孕薛逊就严防死守的,做什么都要大夫同意,事实上过了三个月,薛王氏觉得自己的身体比以前好多了,现在每天的运动量比以前在闺中一个月都多。薛逊肯让她做事,薛王氏求之不得,只当是放风了。
“那咱们先说好,每次出门至少带两个大丫鬟在身边,二等三等的丫鬟也要按配置带着,若是出门必须有护卫随行,不许私自甩开下人。”薛逊点了点薛王氏的鼻尖道,二十岁的人了,叛逆期来得太迟,在家里好几次甩开下人单独行动,吓得丫鬟婆子一团乱。
“哎呀,不就一回嘛~我知道了,求薛老爷大人有大量,绕过我吧。”薛王氏又是福身又是作揖的,嘟囔道:“耳朵都起茧了。”
“只一两回?”薛逊挑眉,三四五六七八回,数都数不清了吧。
薛王氏低头不语,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儿,薛逊待她越温和包容她就越作,这么矫情,都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