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花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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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花满楼-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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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孤城忽然想起一事,开口道:“不妥。”

西门吹雪的目光看过来,似乎是在问他:有何不妥?

自然是关于名分的问题,十分不妥。

他定了定神,淡淡道:“如今江湖皆知,孙秀青是西门夫人。”

——不管是做戏也好流言也罢,总有一天,他要西门吹雪的名字之侧,除了他叶孤城,就再也没有别人!

这就是,叶孤城全部的私心,与野心——!

 西叶/叶西番外(八)



夜色已深,山雾正浓。

这一次,陆小凤终于确信自己迷失了方向。

他认为这条路是往正西方走的,走过面前的山谷,就可以找到清泉和食物;可是这一次他又错了,前面既没有山谷,也没有泉水,有的只是一片莽莽密密的原始丛林。

饥饿本是人类最大的痛苦之一,可是和干渴比起来,饥饿就成了一件比较容易忍受的事。

他的嘴唇已干裂,衣服已破碎,胸膛上的伤口也开始发肿。

他在这连泉水都找不到的穷山恶谷间,已逃亡了整整三日。

现在就算是他的朋友看见他,也未必能认得出他就是陆小凤——那个风流潇洒,总是让女孩子着迷的陆小凤。

这丛林中一片黑暗,黑暗中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危险,每一种都足以致命,若是在丛林中迷失了方向,饥渴就足以致命!

他是不是能走得出这片丛林,他自己也完全没有把握;他对自己的判断已经失去了信心。

可是他只有往前,既没有别的路让他选择,也更不能退缩!

因为叶孤城就在后面钉着他!

虽然他看不见,却能感觉得到——感觉到那种杀人的剑!

他随时随地都会忽然无缘无故地觉得背脊发冷,这时他就知道叶孤城已离他很近了。

逃亡本身就是种痛苦。饥渴、疲倦、恐惧、忧虑……就像无数根鞭子在不停的抽打着他,这已足够使他的身心崩溃,何况他还受了伤。

——剑伤!

每当伤口发疼时,他就会想到那快得令人不可思议的一剑!

没有人能形容那一剑的锋芒和速度,没有人能想像,也没有人能闪避;如果天地间真有仙佛鬼神,也必定会因这一剑而失色动容。

剑光一闪,鲜血溅出!

没有人能招架闪避这一剑,连陆小凤也不能,可是他并没有死!

能不死已是奇迹!

天上地下,能在那剑的锋芒下逃生的,恐怕也只有陆小凤!

陆小凤在一棵树下停下来,喘息着。现在也许已是唯一可以让他喘息的机会。

突然之间,他觉得全身都已冰冷僵硬,于是停止了呼吸,静静的听着。

微弱的呻吟喘息声,断断续续传过来,声音中充满了痛苦。

一种充满了恐惧的痛苦,一种几乎已接近绝望的痛苦。

这种痛苦是绝不能伪装出来的。

落叶是湿的,泥土也是湿的。

一个人倒在落叶湿泥中,全身都已因痛苦而扭曲。

一个两鬓斑白的人,衰老、憔悴、疲倦、悲伤而恐惧。

他看见了陆小凤,仿佛想挣扎着跳起来,却只不过换来了一阵痛苦的痉挛。

他手里有剑,形式古雅,钢质极纯,无论谁都看得出这是柄好剑。

可是这柄剑并不可怕,因为这个人并不是叶孤城。

老人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充满了恐惧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希望,喘息着道:“你……你是谁?”

陆小凤笑了笑,道:“我谁都不是,只不过是个过路人。”

老人道:“过路人?”

陆小凤道:“你是不是在奇怪,这条路上怎么还会有过路的人。”

老人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眼睛里忽然又露出种狐狸般的狡黠,道:“难道你走的,也是同一条路?”

陆小凤道:“很可能。”

老人笑了。

他的笑凄凉而苦涩,一笑起来,就开始不停的咳嗽。

陆小凤发现他也受了伤,伤口也在胸膛上,伤得更重。

老人忽又道:“你本来以为我是什么人?”

陆小凤道:“是另外一个人。”

老人道:“是不是要来杀你的人?”

陆小凤也笑了,反问道:“你本来以为我是什么人,是不是来杀你的人?”

老人想否认,又不能否认。

两个人互相凝视着,眼睛里的表情,就像是两头负了伤的野兽。

没有人能了解他们这种表情,也没有人能了解他们心里的感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人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你走吧。”

陆小凤道:“你要我走?”老人道:“就算我不让你走,你反正也一样要走的。我的情况好像比你更糟,当然帮不了你的忙,你根本不认得我,当然也不会帮我。”

陆小凤没有开口,也没有再笑。

他知道这老人说的是实话,他的情况也很糟,甚至比这老人想像中更糟。

他自己一个人逃,已未必能逃得了,当然不能再加上个包袱。

这老人无疑是个很重的包袱。

又过了很久,陆小凤也长长叹了口气,道:“我的确应该走的。”

老人点点头,闭上眼睛,连看都不再看他。

陆小凤道:“假如你只不过是条野狗,现在我一定早就走了,只可惜……”

老人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道:“只可惜我不是狗,是人。”

陆小凤苦笑道:“只可惜我也不是狗,我也是人。”

老人道,“实在可惜。”

他虽然好像闭着眼睛,其实却在偷偷的膘着陆小凤。

他眼睛里又露出那种狐狸般的狡黠。陆小凤又笑了,道:“其实你早已知道我绝不会走的。”

老人道:“哦?”

陆小凤道:“因为你是人,我也是人,我当然不能看着你烂死在这里。”

老人的眼睛忽然睁开,睁得很大,看着陆小凤,道:“你肯带我走?”

陆小凤道:“你猜呢?”

老人在眨眼,道:“你当然会带我走,因为你是人,我也是。”

陆小凤道:“这理由还不够。”

老人道:“还不够?还有什么理由?”

陆小凤道:“混蛋也是人。”

他忽然说出这句话,谁都听不懂,老人也不,只有等着他说下去。

陆小凤道:“我带人走,只因为我不但是人,还是个混蛋,特大号的混蛋。”

******

是春天。

是天地间万物都在茁发生长的春天。

凋谢了的木叶又渐渐长了起来,在丛林之中莽莽密密,连阳光都照不进来。

树干枝叶间,还是一片迷迷蒙蒙的灰白色,让你只能看得见一点迷迷蒙蒙的影子。

看得见,却看不远。

但是,却有这样一个身影,无论何时何地,陆小凤都不会错认的!

白衣似雪,流丽高华,似乎这深密幽暗的沼泽森林完全没有影响到他。站在他面前,陆小凤觉得自己的满身狼狈就像是一个笑话!

他身旁的老人——“六亲不认”独孤美——喘息着,笑道:“你的胆子实在不小,西门吹雪的女人你也敢动。”

陆小凤也想笑,苦笑,但是他实在已经笑不出来。

他的心里正在哀嚎——阿瑛,你可把我害惨了!

这,本是一计。

为了进到传说中只有“死人”才能去的幽灵山庄查案,陆小凤不得不做出被人追杀无处可逃的样子,好让幽灵山庄的人无法对他生疑,进而帮他“假死”——让江湖中人都以为“陆小凤”已经死了,而他却藏身于幽灵山庄之中。

普天之下,能把陆小凤逼得走投无路的人能有几个?

——西门吹雪算一个,而叶孤城当然也算一个!

但是,西门吹雪,或者叶孤城,他们又有什么理由来追杀陆小凤呢?并且这个理由还必须足够好,好到要让江湖中的人,都以为他非杀陆小凤不可!

答案是黄瑛给出来的。

“如今江湖皆知,孙秀青是西门吹雪的夫人。你记不记得,你曾经在洗澡的时候被峨嵋四秀的四位姑娘闯了进去,那时你还说,‘我洗澡的时候,你们能闯进来,你们洗澡的时候,我若闯进去了,你们当然也不会生气,这种机会并不是人人都有的’……对不对?”

……陆小凤咣咣咣以头抢地,他那时候不就那么随口一说嘛,怎么黄瑛丫头就能给他记到现在……“我像是会去做那种傻事的人吗?!”

“但是西门吹雪闭关修炼去不知何时才能出关,而所谓的西门夫人没有一起闭关——这种机会也不是人人都有的,对不对?”

“……”陆小凤认命了。

虽然这理由很狗血很猥琐很坏人清誉,但是被西门吹雪追杀……那就追杀吧,假戏做得逼真一点也无妨。

但是……他想破头顶也不会想到,叶孤城居然自请要替西门吹雪来追杀他啊!

“事情是在白云城的地盘上发生的,叶某也是西门的朋友,自当助友人一臂之力。”

话说得冠冕堂皇,下起手来更是毫不留情——陆小凤简直要怀疑,自己难道曾经动过叶孤城的女人不成?!

此刻,陆小凤正与持剑而立的叶孤城两两相对。

陆小凤的心沉了下去,人也沉了下去。

他忽然使出“千金坠”的功夫,向后掠去落到地上;就在这时,剑光一闪,如一匹华练般刺了过来——如此辉煌,如此迅急的剑光。仿佛就是忽然之间,陆小凤的整个人都已在剑气笼罩之下。

……一种可以令人连骨髓都冷透的剑气。这一剑的锋芒,竟似比西门吹雪的剑还可怕,世上几乎已没有人能抵挡这一剑。

陆小凤也不能抵挡,也根本不能抵挡——他毕竟负了伤。他的脚尖还未沾地,人已开始往后退。

叶孤城的剑光如惊虹掣电般追击过来。陆小凤退得再快,也没有这一剑下击之势来得快,何况现在他已无路可退,他的脊背已贴住了粗糙的树干。剑光已闪电般刺向他的胸膛,就算他还能往两旁闪避,也没有用的——他身法的变化,绝不会有这剑的变化快。

眼看着陆小凤已死定了,但就在这时,他的胸膛突然陷落了下去,就似贴住了自己的背脊。叶孤城这一剑本已算准力量和部位,他再也想不到,这个人竟突然变薄了——这种变化简直令人无法思议。

剑光刺到陆小凤面前时,力已渐尽,因为这时他的胸膛本已该被刺穿,这一剑已不必再多用力气。真正的武林高手,对自己出手的每一分力量都算得恰到好处,绝不肯浪费半分力气的,何况叶孤城本是高手中的高手;但这时陆小凤也已没有退路,叶孤城的剑再往前一送,陆小凤还是必死无疑的。

可是,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间,陆小凤也已出手。他突然伸出了两根手指一夹,竟赫然夹住了剑锋,没有人能形容他这两指一夹的巧妙和速度,若不是亲眼看见的人,甚至根本就无法相信。

能夹住这样一剑的人,陆小凤是第一个!

然而能骤然将剑从陆小凤的两根手指间夺回的人,叶孤城也是第一个!

瞬息之间,异变陡生。叶孤城一剑抽回,反手再刺;而在这之前,陆小凤已经猛地向侧旁扑去,抱住独孤美倒在地上,两人一起顺着斜长的一段坡地向下滚去,落下山崖。

云崖苍苍,深不可测,然而蔓藤攀爬缭绕,想必任何一个轻功不错的人都不会当真摔下去,更何况是他陆小凤?

叶孤城淡淡收剑。

他的事情,到这里已经做完了。

于是……该走了罢?

去寻一个人。

******

京城,合芳斋。

叶孤城找到了西门吹雪,只是,时候不大合宜。

西门吹雪正冷着脸,怒意盎然。

——就在他眼皮底下!

他,和花满楼,在他们这两个对方圆十里之内任何一点细微的风吹草动都有所觉的人眼皮底下,黄瑛就这么活生生地失了踪影!

至于对方是谁、是敌是友、又有何线索,他们至今一筹莫展!

举凡当今,有几个人能做到这一点?

轻功在陆小凤、司空摘星甚至西门吹雪之上的人……能有几个?

叶孤城也一头雾水,只得沉声安排人手下去协助寻找。可是要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一个女子,又谈何容易?

看着西门吹雪面无表情却一日日眉头紧锁,叶孤城心里并不好受,却也不知何从开解。

直到两天之后,已经许久没有音讯的司空摘星突兀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听了事情的原委之后,他沉思片刻,忽然道:“我想到了一个人。”

“谁?”花满楼立刻出声问道。

“……西方魔教,玉罗刹。”

“……”室内一片寂静,因为玉罗刹和他们这些人,尤其还是黄瑛,从表面上看,简直……简直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嘛!

司空摘星慢慢道:“从昨天起,江湖上已经有了一些流言。”他的消息向来都是很灵通的,“说,……死了的玉天宝是个用来遮挡明枪暗箭的幌子不假,而西门庄主才是玉罗刹的亲生儿子。”

闻言,叶孤城下意识地向西门吹雪看去,却惊讶地看到西门吹雪难得一见的怒形于色。


☆、西叶/叶西番外(九)

【五十九】
司空摘星走了;他说;他总有办法找到玉罗刹;再找到阿瑛的。
叶孤城忽然觉得,这个人或许并不是一个名偷那么简单——但是旁人的事;他也没有多大兴趣过问。
他只关心;西门吹雪如何。
西门吹雪的担忧,自然是从不会流露于外的。
可是,或许也只有叶孤城才能敏锐地发现,那冷锐的眉峰之间的微微收紧、昭示着主人心绪的焦急。
“不会有事的,玉罗刹和阿瑛,毕竟没有冤仇。”
此时此刻,安慰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西门吹雪也并没有好过多少。叶孤城发现,他排遣心绪的方式;竟然是练剑。
自从密室之中领悟所谓无剑之境的进境之后,叶孤城和西门吹雪都在各自修习剑道,以求早日更上一层楼;但是西门吹雪如今,却在即将大功告成之际有了些急于求成之势,长此以往,难免就不出半点岔子……
“不要去了。”终于在一天清晨,叶孤城早早守在了西门吹雪的房门口,拦住了他。
“让开。”西门吹雪剑眉微微拧起,得到的却是对方更为坚毅的眼神回应。
僵持片刻,终于西门吹雪还是率先妥协,冷着脸转身走回屋内。叶孤城微微松了口气,随即跟了上去:“我们谈谈。”
又是一盏清茶,盛在花纹幽雅的蛋青色薄胎瓷盏里,淡淡袅袅的香气,如兰芷清芬,轻啜一口,奇迹般地就令人定了心神。
“阿瑛,不仅仅是我的徒弟。”西门吹雪摩挲着茶盏,忽然道,“有时候聪明,有时候淘气,经常闯祸,但很懂事,很体贴。很有练剑的天赋,人却善良得不可思议。我曾经想,若是将来我有了一个女儿,她会不会也是这么可爱,我该怎么教养她?”
“……”叶孤城没有则声,轻轻抿了口茶,微苦的滋味像杯中的涟漪,一圈儿又一圈儿,悠悠地漾了开来,扩散到心底每一处角落。
“这次,是我关心则乱。以后不会了。”
“……”
“自从答应你后,我就已经,把阿瑛当成了自己的女儿。”
叶孤城猛地抬眼!
西门吹雪看着他,目光认真而又专注,个中真诚无以言表:“抱歉,让你跟着担心。”
叶孤城已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曾经,曾经以为,这将是无比漫长、无比艰难的一个历程,要让西门吹雪完完全全地接受他。
但是他没有想到,原来人与人的一生相许可以这么简单,一句话,一瞬间,霎时就是地老天荒。
“将来,阿瑛若有了孩子,我们可以一起教养他。”恍惚过了很久,他听见西门吹雪这样说道。
他深吸一口气,强捺着心底的激动,由衷道:“好!”
西门吹雪向来冷漠的脸上,慢慢浮起一个笑容。
今时今日,西门吹雪与叶孤城一语定了白首。
几段风云迭起,几许悲欢唏嘘,然后现在终于走到了圆满,是起点亦是终点。
——你愿不愿,愿不愿共我这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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