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蓦地飞身起来将叶孤鸿一推,手往腰间一摸,紫薇软剑刹那间寒光万丈剑气如虹抖擞开来,“呯呯梆梆”,击落了一地暗器。
虎口被震得一阵痛麻,这暗器好强大的爆发力。如果此刻我手里不是这柄变幻莫测密织如雨的紫薇软剑,只怕我已丧生在这暗器之下了。
叶孤鸿这时反应过来,当下怒形于色:“是何人施为!”当下就要去追。我拦住他道:“已经跑了。”
方才察觉到那一丝动静,所以才想也不想地出了手——谁料就这么救了叶孤鸿和我自己两条小命。
低头看向地上的暗器……我忽然一悚。
一二三四五六七……整整二十七枚青光熠熠的银钉。
叶孤鸿已经皱着眉头把那个答案说了出来——“暴雨梨花钉!”
一时我只觉寒凉彻骨——我想,我现在的感觉不啻于东方不败看见自己自宫用的刀——不管我现在有多强大,都改变不了我曾经在它手下一败涂地的事实。
我咬了咬牙。
——已经都过去了。
我……还活得好好的。
只是……暴雨梨花钉这种本来早该绝迹于江湖的暗器,怎会……近来……泛滥如此?!
这绝不是什么巧合,真正让我寒凉入骨的是这个——这背后一定有什么阴谋!
我全身一凛,一把抓住叶孤鸿:“我师傅和叶城主现在何处?!”
我们二人一路狂奔——叶孤鸿嫌我轻功差劲,遂拎起我一路狂奔,奈何我虽然瘦小,但也还是有点斤两的……不多时,他已经气喘如牛。
就在这时,一袭白衣从我们不远处急速掠过!
虽然惊鸿一瞥之下似乎有点说不出的异样,但我绝不会看错那个身影——挣脱了叶孤鸿的手臂,我们俩一前一后向那个方向追去:“师傅!”
幸而这条巷子里没什么人,前方的西门剑神猛地停了一下,厉声道:“跟上!”
——我们追到近前一看,顿时齐齐傻了眼。
西门吹雪肩上靠着的人,半边衣衫都被缓缓洇出的毒血染得一片黑红。
……那是叶孤城。
等待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城主府上上下下如临大敌。
我拼命拉住双目通红的叶孤鸿:“你莫急,师傅他擅长解毒,白云城又不乏杏林圣手,令兄定会平安无事。”
叶孤鸿握紧了拳,一拳砸在桌面上,顿时黄梨花木的桌子上就出现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我定不会饶了这幕后之人!”
我默然。
我倒是觉得,这次的事情是冲着白云城来的——叶孤城未醒,尚未度过危险期,我们就没有线索可循。
漫长的一个下午就在焦灼的等待中划过,终于,门“吱呀”一响,西门吹雪神情漠然地走了出来——看多了他的神情,就总能从其中明察秋毫,我分明看到了他眉心有一点点微皱。
……是疲惫,并且愤怒了吗?
西门吹雪走过来,对我们淡淡道:“暂无大碍,三日会醒。”然后看向我:“你随我来。”
我跟着西门吹雪进了他住的厢房。门一关,西门吹雪便对我道:“你知道些什么?”
我定了下神,先说了上官飞燕当初那一匣暴雨梨花钉的事情,又说了方才在练武场的惊魂一刻。
西门剑神沉思片刻,“当初上官飞燕用的暴雨梨花钉,有没有毒?”
“……”我郁闷了:“师傅,我一个死人,难道还能给自己看看有没有七窍流血不成?”
“……”
“不过方才在练武场,那一匣暴雨梨花钉,应该是有毒的。”每一根都透着让人心里发毛的青光,“我已经吩咐管家找人把那些针收拾起来了。”
西门剑神的神情依旧淡淡,只是……我却恍惚看出了一丝……落寞?
……难道方才遇上了什么状况不成?
一时好奇心发作,于是我大着胆子问:“师傅,叶城主是……怎么伤的?”
西门剑神言简意赅:“四匣暴雨梨花钉,他为我挡了一下。”
“……!!!”
这下……我算是知道西门剑神那一点落寞从何而来了。
……四匣绝顶的暗器暴雨梨花钉,用来对付当世两大绝顶剑客。
“他本不会伤,我站的方位不大对。”西门剑神并没有详细解释什么,我却分明听出了一点触目惊心的气魄,一番生死相许的豪情。
……叶孤城这绝不会是苦肉计,他也没有这个必要。
上官飞燕曾说,她的暴雨梨花钉是重金购自唐门……然而唐门若果真能做出这等改良版的暴雨梨花钉,早就不会只是蜀中一个小小的暗器世家了!
我一时想到了朱停的师门——鬼斧神工门!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的想法说一说,西门剑神就忽然问我道:“黄瑛,你看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当是何等情状。”
“……”我沉默片刻,认认真真道:“知己。”
……是的,叶孤城与西门吹雪,两个终生痴执于剑道的人,乃是当世无人可比的知己。
……但也是对手,旗鼓相当,棋逢对手。
古龙说,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命中注定了就要一较高下的,已不必再有别的理由。两个孤高绝世的剑客,就像是两颗流星,若是相遇了,就一定要撞击出惊天动地的火花。这火花虽然在一瞬间就将消失,却已足够照耀千古。
然后……这两人的决战,又何尝不是一种互相成全?叶孤城以最有尊严的方式死去,而西门吹雪一瞬间大彻大悟得证剑道,深明剑之奥义。
但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叶孤城会为了西门吹雪去挡那飞来的淬毒的暗器——他挡下的,或许即是死亡。
西门吹雪说,任是叶孤城身法高超,也中了三根暴雨梨花钉,何况还根根淬毒——然后,我几乎要怀疑了自己的耳朵,因为我分明听见他一声长叹。
他缓缓说:“我不知是什么毒,亦不知如何解。”
……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连西门剑神都束手无策的毒……该是何等的狠戾歹毒!
西门剑神从来不曾这么多话过:“只能以金针过穴,暂时封住毒性,可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我看着他,忽然伸手抹了把脸,顿然发觉自己已经眼眶湿润。
“只能尽力。”西门吹雪望向窗外,一句话里说不清道不尽的深刻感情,最终也不过“坚持”二字。
——不放弃,不转弯,更不服输。
我看着他,半晌,问道:“师傅,……若是换做你,会为叶城主挡那一下吗?”
西门吹雪久久也没有答。
我坐在他旁边,直等到夜幕完全沉了下来,才听见他道:“……在此之前,不会。”
一起摊牌
【三十三】
西门剑神就此担当起了为叶孤城解毒的重责,眉宇间的微皱一日重似一日。
两天之后的下午,叶孤城终于在万众瞩目中缓缓睁开了那双美丽的琥珀色眸子——当时西门剑神刚刚为他施过针,我正拿着一方浸满热水的毛巾递上去,就听见床榻上的人有了些隐约的动静。
西门剑神比我更快地回过头去,就看见叶孤城眼睫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美丽如湖水的一汪琥珀色里盈盈的亮亮的,或许是由于刚醒的缘故,瞧起来还有几分茫然。
然后……他目光一转,看见了西门剑神。
西门吹雪沉声说:“你刚醒,不要说话。”
我斟了盏热茶端过来,而西门剑神一手扶着叶大城主半坐起身,倚在云堆锦绣的被褥间。叶孤城微微颔首,没有受伤的右手活动了一下,缓缓接过我手中的茶杯,喝茶的时候,眉毛似是轻轻一蹙;西门剑神就站在床边一言不发地望着他,看不出来想些什么。
……我遗忘了什么?
我这时才想了起来……叶孤鸿他在外头蹲了大半晌了……
快速走到门边轻叩门扉,对着瞬间贴了上来的叶孤鸿道:“令兄醒了。”
叶孤城喝完茶,终于问起了自己的伤势——当然,凭他的武功,我不相信他自己猜不到几分。
他的三处伤口都在左肩和左臂,幸而不曾累及脏腑。西门剑神言简意赅道:“伤无碍,毒有些棘手。”
“……”有些棘手?
我忽然心虚得不敢抬头看叶孤城。
然而西门剑神的信用又实在太好。他淡淡道:“不出月余,定能找到应对之法。”
我背着身,看不见叶孤城的表情,但我清清楚楚听见他答说:“好。”
一个字就是几多信任,一个字就是全心全意郑而重之地将自己一条性命全副身家都尽数交托。
我站在门边,恨不能这一时我已然不存在了,也好过这样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这两人一时间尽在不言中的默契——西门吹雪与叶孤城,这两柄神兵利器一旦相交,就再没有旁人能插得进去的余地。
叶孤城暂时不能动武,但是他中的毒药十分歹毒,是一种慢性的毒药,会缓缓流遍全身血脉,渐渐在人不觉之中封堵经络,最后血脉逆行,爆裂而亡——幸而西门剑神把这毒性压制了下来,使之不至会一时爆发。
所以,叶大城主需要经常性的活动——其实就是出门散心,活动范围限制在城主府一带,以免刺客不死心去而复返。
我和叶孤鸿放跑了一个刺客,西门剑神却杀了四个暗算他和叶孤城的人——这五人究竟是怎么潜入岛中的?难道竟然没有一个人发觉?叶孤鸿这几天为了追查线索,更是忙得焦头烂额。
……相比之下,陪聊陪逛陪开心的我真是轻松无比。
“这是老城主所建的揽月听海阁,月圆时分站在阁上,则月如中天,海潮汹涌,故而得名。”白云城的杨管家一面向我和西门吹雪介绍此处楼阁的来历,一面小心地服侍叶孤城饮下药汤。
“……”叶大城主,敢问令尊大人为了讨令堂大人的欢心,到底用了多少心思?
我们随步走到阁上,现在虽不是满月,却仍可见晴空一碧如洗,海浪隐隐哗涌,实在是令人心胸开阔,神气清朗。
最显眼的墙上挂着几幅画,我略略瞟了一眼,愣了一下。
画中都是一个女子的身影——肤白胜雪,眉目如画,如檀的乌发有着浑然天成的鬈曲波浪,眼窝深陷,一双杏仁妙目也是清浅剔透美极了的琉璃色。
……高鼻深目,鬈发褐眼……
叶孤城缓缓道:“此即家母,罗刹国人。”
我只是点点头,微微有点惊讶罢了——但是旁人的家事,又怎好过问?
但看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并肩站在楼阁之上,那般的风神俊朗,风华无双……不知怎么的就看得怔住。
叶孤城一袭白衣滚着银丝暗绣,虽是病中,却并不见分毫苍白虚弱之态。剑虽不能出手,却也并不离身,只那么意态随意地站在回栏边,仍是孤清绝伦,凛然不可侵……
“在想什么?”西门剑神的声音忽然响起。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不假思索就答道:“倚天仗剑观沧海,斜插芙蓉醉瑶台。”
一言既出,才恍觉自己有多冒失;我看见叶孤城的瞬间错愕,以及西门吹雪忽然沉了一沉的面色。
我当即很识时务地低头认错:“秀青冒撞,还请城主见谅。”
叶城主剑眉微蹙,片刻,道:“无妨,孙姑娘所言,甚是在理。”
“……叶城主宽宏大量,定不会计较秀青二度冒撞。”
“……?”下午刚醒时那点茫然似的神情又回到了叶孤城脸上。
“叶城主与家师平辈论交,则秀青即是晚辈,不敢僭越,城主无须客气。”
叶孤城颔首。
……西门剑神凉凉扫了我一眼,那意思是你什么时候也学乖了,这么懂事守礼。
我自然唯有讪讪装乖:“师傅,徒儿难道不懂事不守礼不孝敬您吗?”硬生生把“您”字后面“老人家”三字咽了回去。
“哼。”
“……”我果然高估了自己么。
此时叶孤城却开始沉吟:“倚天仗剑观沧海,斜插芙蓉醉瑶台……”
言语之间,似是大有深意。
我垂了头,轻声道:“人如叶城主,自当不为世情所缚,不为世人所负,不为世事所累,不为世俗所扰。”
我豁出去了!
……仗着叶大城主现在没办法一招天外飞仙秒了我,我这一腔热血一肚子话真是不吐不快!
我蓦地跪下——对着西门吹雪,伏地叩首:“师傅,徒儿自知做错,有一事相告。”
除了拜师之时,我就从未对着西门吹雪行过大礼,果然他怔了一下,冷声道:“你且说来。”
我就把误打误撞救了宫九那天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当然了,我怎么可能会一五一十坦白交代:“徒儿悔不该一时好奇心作祟,呃……误救了人,武功又不逮宫九,南王世子之事……实在对不住叶城主;然而是夜,即被南王府属从追杀。”
叶孤城面沉如水,淡淡道:“南王世子对太平王世子用刑之时,都说了些什么。”
……上眼药的时候到了。
我垂了头:“南王世子说,太平王世子一直以来背着太平王积攒了一股江湖人士为主的强大势力,然而南王世子似乎拿住了太平王世子的什么把柄,希望他能把这些势力转手,为己所用。”
“……”叶孤城的眼底渐渐有什么变得不大一样了。
叶大城主,我知道在西门剑神面前暴露您参与谋朝篡位这件事情确实很不地道,但是为保我一条小命……您就暂时牺牲一下小我吧:“然而太平王世子嘲讽说,不要以为长了张和皇帝一模一样的脸就能偷天换日瞒天过海了……”
一时我们三人就这么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里,半晌,叶孤城忽然一推旁边的门:“进来说罢。”
看来这里的摆设还是叶孤城父母仍在时用的,打死我也不相信叶孤城会喜欢这当中的一架大红刺绣百蝶穿花绉纱屏风。
叶孤城坐在主席,西门吹雪坐了客席。我实在不敢冒撞,仍是膝行进去跪在堂下,不多久,西门吹雪淡淡道:“起来罢。”
我心头一暖。
他……还是很回护我这个徒弟的。
叶孤城坐定了,冷峻的眉弓渐渐蹙起,忽然道:“从不曾想,有一日……”
我想,他定是不愿被生死之交的西门吹雪知道这一番暗地里的筹谋计划。
“百年叶氏,本是前朝皇族。祖祖辈辈的遗愿代代相传……或许,天意如此。”
只这一句便向西门吹雪解释了众多疑惑……为什么孤傲如叶孤城会去掺和进这样的一场惊天阴谋,为何不慕名利的白云城主会去争夺那一个吃力不讨好的皇位,为何叶孤城……不愿,对自己坦言相告。
西门吹雪抿了下唇,眼神幽暗深凛。
……最后他慢慢说:“何须为先人遗愿所累。”
两个人忽然不知怎么的,一齐都看向我。
我有点语无伦次,结结巴巴道:“呃……师傅所言有理,秀青以为叶城主一心求剑,自当明白剑精于诚的道理,这个……秀青斗胆,老城主似乎也并未拘于叶氏先人遗训将复国大业看得甚重……现今天下还算太平治世,百姓和乐,如今起事,且不说能否成事……秀青以为,不算义举。可若是皇帝昏聩不仁,自当有明君取而代之。”
然后……我抬眼偷偷看了看他们的神情,大着胆子补了一句:“秀青以为,叶城主不该是看不清时势之人!”
叶孤城的眼底倏忽凝聚起席卷的风暴浪潮!
西门剑神淡淡颔首,示意我可以闭嘴了,然后看向叶孤城:“……你不诚。”
看似风轻云淡的三个字,我却听出了一点我不甚明白的味道。
叶孤城一时没有说话……等了很久,却忽然轻轻笑开:“果然,世间一切烦恼,不过起于庸人自扰,画地为牢。”
他忽然起身,高大伟岸的身躯向我和西门吹雪深深一拜。
应对之法
【三十四】
那天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并不知道。
突兀地受了叶大城主一拜,我委实受了惊吓,浑浑噩噩有点反应不过来;之后西门剑神就轻描淡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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