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小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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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小婢- 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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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日,雪雁出门回来,忽见一个老妇在门外求见黛玉,门房不知她来历,不肯放行,她便走过去问道:“你见我们夫人作甚?”

却见那老妇年纪极老,头发花白,满脸皱纹,虽是荆钗布裙,却还干净,言谈举止十分不俗,雪雁隐约觉得眉眼有些眼熟,见她呆呆地看着自己,便重新问了一遍。

那老妇在雪雁的打量中回过神,忙抱着包裹上前行礼,含泪道:“我娘家姓封,夫家姓甄,有一件极要紧的事情求你们家夫人的恩典,请姑娘千万替我通报一声,我这一辈子是无法报答了,只能来生做牛做马地感激你们。”

一听封、甄二字,雪雁蓦地想起这老妇眉眼间可不就是和香菱生得有些儿相似,难道眼前竟是甄士隐之妻,甄英莲之母?忙道:“冒昧问一句,你找我们夫人做什么?”

甄家娘子低声道:“我想进京去找我女儿,听闻你们初六启程,想请你们捎我一程。”

雪雁心中明白了七八分,跟门房说了一声,带她进去,途中问道:“娘子怎么想着来求我们夫人了?从前怎么不进京,反是今日?”

甄家娘子眼里的泪水流了下来,道:“不怕姑娘知道,我女儿已经丢了十五六年,好容易前儿才得了消息,听说在京城里,我倒是想一路过去,后来有人说,你们家夫人初六启程,最是宅心仁厚,族人那样闹腾,还惦记着族中子孙上进,故撺掇我来求你们夫人。”

及至到了黛玉房中,经人通报后,甄家娘子慌忙行礼,虽然仓促,却无失礼之处。

黛玉闻得她意欲进京寻女,不免十分感叹,她最是怜老惜贫,忙请她坐下,问道:“你可是得了消息才进京的?不妨说说,我们在京里颇有些人,想是能帮你一二。”

雪雁送上茶来,也道:“正是,娘子不妨说给我们听,许能帮你也未可知。”

甄家娘子听了,顿时感激不尽,道:“不瞒夫人,我也是前儿才得了消息。若说我们家在姑苏一带原也有两分清名,不过十几年前就败落了。我女儿英莲丢失之时只有四岁,随后家里被火烧了,投奔娘家,也只得些薄田朽屋,我们老爷不久以后就跟着什么癞头和尚跛足道人出家去了,再无踪迹。我和两个丫鬟卖些针线过活,后来我们老爷资助的一位贾大人考中进士做了官,娶了我的丫鬟娇杏做二房,后来送了不少东西,倒也过得下去。”

黛玉听到娇杏二字,不免有几分耳熟,思索半日仍想不起来,乃问雪雁道:“这娇杏二字,我怎么像是在哪里听过?你可记得?”

雪雁道:“姑娘忘记了?贾雨村贾大人的妻房便是名唤娇杏,原是个丫头出身,后来原配夫人过世,便被扶为正室夫人了,京城中谁人不知?从前姑娘应酬时也没几家愿意理她。”

黛玉恍然大悟,道:“是了,瞧我这记性,怎么都不记得了。”

甄家娘子一听此话,反而激动非常,道:“夫人认得娇杏那丫头?”

黛玉不知她何以如此,点了点头。

倒是雪雁知晓,不禁叹了一口气,道:“莫非娘子的丫鬟便是娇杏?”

甄家娘子忍不住哭道:“可不是她!那贾雨村竟是个狗杂种,我们老爷先前助他银钱进京赶考,不等吉日就急急忙忙先走了。他先前来答谢之时,哪里是为了答谢我呢,不过是看中了娇杏做二房,也是娶了娇杏后才答谢我许多银钱绸缎,后来还说替我找女儿,不料几年以后革职了,再次为官时,头一个案子便是我家女儿,他胡乱判给了什么打死人命的薛家大爷,丝毫不顾我找女儿找得辛苦,这样忘恩负义,也不怕天打雷劈了他!”

黛玉何等聪明,听到这里,已经想到了香菱,既为贾雨村忘恩负义含羞,又为香菱感到悲伤,问道:“你女儿可是眉心生有一点米粒大小的胭脂痣?”

甄家娘子的哭声顿止,急忙站起身,前行两步,道:“夫人见过我那苦命的女儿?”

黛玉忙道:“你先坐下,咱们慢慢说,别急。”

甄家娘子哽咽道:“我找了女儿十几年,好容易有了消息,哪里等得。夫人,好夫人,快告诉我,在哪里见到了我女儿,她好不好?”

想起自己在贾家见到香菱的为人处事,黛玉轻轻一叹,道:“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若说好便是如今丰衣足食,若说不好,便是身不由己罢了。甄家娘子,你且说说,你从哪里得了消息说令嫒在京城中?等我听完了,再叫丫头细细将令嫒之事告诉你。”

雪雁在旁边点头赞同,黛玉从山海关回来之后,香菱亦曾过来请教作诗,黛玉爱她为人,每常闲了都教她,倒比宝钗待她还尽心些。若是甄家娘子和香菱团聚,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或能免了香菱被夏金桂虐待致死的命运。

甄家娘子强忍着悲伤,道:“如今我老父已逝,兄长待我甚是吝啬,我就带着私藏的几两银子搬回了姑苏,做些针线卖,勉强也能度日。忽一日听说甄家抄家,又说什么贾雨村降职了,有人来金陵查探,问起了那个案子,我听他们说闲话说那个女孩子眉心长着一点胭脂痣,生得十分标致,我再问问年纪,就知道那是我女儿。我赶紧问他们,他们告诉我说当年薛家打死人命,不当一回事,带着那个丫头一同进京了,并没有回来,我就想着进京去找她。”

说到这里,不禁泪如雨下,道:“如今我都过了六十岁了,也不知能活几年,只是记挂着女儿不肯死罢了。人人都说夫人为人好,劝我来求夫人,就是想求夫人回京时捎我一程。再没想到,在夫人这里竟有我女儿的下落。我日也想,夜也想,就只想着我这个女儿了。”

甄家娘子暗暗庆幸自己听从别人相劝,过来找黛玉帮忙。

黛玉拿着手帕拭泪,道:“原来还有这许多故事,真真是命运无常。雪雁,你跟甄家娘子说说香菱的事情,也好生想个法子,别是见不到女儿反得罪了人。”

雪雁忙请甄家娘子下去歇息,既然黛玉答应带甄家娘子进京,须得在这里住两晚,便在自己房中另设一榻,与她居住,又叫小丫头上了茶,方将香菱之事告诉她。

甄家娘子听得泪流满面,道:“我的女儿怎么就这么命苦?”

雪雁递了帕子过来,安慰道:“既知了令嫒的下落,该是欢喜才是,如何反哭了呢?”

甄家娘子一把拉着她道:“好姑娘,那个什么薛家这样有权有势,打死人都不当一回事儿,如何肯放我的英莲出来?我们家是读书人家,纵然败落了,也不能给人做妾。可我无依无靠,又是一介老妇,怕也不能救我的英莲出来。”

雪雁忙道:“娘子且先歇歇,咱们途中好生计较,许进了京竟有法子解决此事呢!”

甄家娘子听了雪雁的话,果然觉得身上疲累之极,她从家里赶过来,一路不敢停,就怕停下了自己生了胆怯之心不敢来求黛玉,故一鼓作气赶来,此时得知女儿下落,心神一松,便昏昏欲睡。

雪雁叫人送了热水与她洗漱,安置她歇下,方到黛玉房中来。

黛玉正在窗下落泪,道:“贾大人降了,我也听说了,只没想到还有这许多事。”

雪雁想了想,说道:“贾大人做了不少恶事,何止香菱的案子,我还听说大老爷为了几把扇子,贾雨村就将那人打了个臭死,抄没了扇子作官价卖给了大老爷,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天理难容之事,当今圣明,焉能不治他。”

黛玉听了,忙问什么扇子,雪雁如实说了。

听完,黛玉愈发觉得悲凉之至,不觉流泪道:“怪道都说官官相护呢!上行下效,虽非大舅舅动手,却是他先强抢人家的扇子,也不知道那石呆子如何了。”

雪雁并没有去打探过,道:“我也不知,不如进京后再打探一二。”

黛玉叹道:“大舅舅是我的亲舅舅,贾大人曾是我的西席先生,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人。可怜香菱,但凡当初贾大人略有一点恻隐之心,她们母女也能团聚了,不必分别这么多年。”

雪雁道:“好歹这回碰到了咱们,想来能母女相聚。”

黛玉拭了泪,却道:“母女相聚又如何?香菱毕竟是薛大爷明堂正道摆酒唱戏纳了做妾的,薛家素来只有买人的,几时卖过人?香菱言谈举止模样儿都是一等一,薛大爷哪里肯放她出去,见了面,只是徒生伤悲罢了。”

雪雁笑道:“那也未必。”

黛玉听她言下之意似有办法,忙问为何。

雪雁道:“正经人家唯恐成亲前先有了庶子,谁家先纳妾后娶妻?虽有两个通房丫头,也没有名分没有孩子,哪里像香菱竟是摆酒唱戏明堂正道地做妾,将来薛大爷娶妻,难道薛家大奶奶能忍得住这口气?若是想个法子在薛大爷娶亲之前,劝得她打发香菱出去倒好。”

黛玉想了想,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竟大有可为。宝姐姐是读书明理的人,你我从中将厉害劝解一二,不怕他们不将香菱放出去。”

雪雁笑道:“也只好进京之后再说,现在说为时过早。”

黛玉道:“你回去安慰甄家娘子就这么说,好歹先给她留个念想儿,暂且放下心来,横竖既知道了,又是贾大人做的孽,你我岂能置身事外。”

雪雁叹了一口气,深知其意。

黛玉愈加感到荣国府已是日落西山之势,偏生他们还一无所觉,自认宫中有娘娘做主,富贵长久,周鸿进来时见黛玉声色不比往时,到她跟前一看,双目微红,皱眉道:“好好的谁惹你生气了?跟我说,我给你出气去。”

黛玉忙道:“谁敢欺负我呢?只是听说了些事儿,心里难受。”

周鸿问是何事,待听得黛玉说完,也觉得实在是巧,道:“你不必自责,他们做出这些事情来与你有什么相干?他们个个不知悔改,反是你满怀愧疚。”

黛玉道:“我岂能不愧疚,一个是我舅舅,一个是我先前的老师。”

周鸿淡淡一笑,道:“你若知道其他事,只怕还愧疚不来呢。”

黛玉道:“不必告诉我,我也能猜测得到。我只可怜外祖母这么大年纪了,偏偏子孙竟然如此胡作非为,按着骨肉亲情,我心里不愿他们出事,可是说到国法,说到是非黑白,却知道报应不爽,即便他们获罪也是罪有应得。这心里,就跟煎了药似的。”

周鸿劝道:“你既然明白,就该对自己好些。”

黛玉靠在他身上,叹道:“人都说聪明人过得苦,我虽算不得聪明人,何以也如此呢?”

周鸿闻言一笑,道:“你若不是聪明人,世间都是糊涂虫了。快别想这些了,横竖车到山前必有路,到那时再说罢。”

黛玉却摇头道:“若不知还罢了,既知道了,好歹得防患于未然才是。”

周鸿伸手揽着她道:“你倒来说说,你本不姓贾,姓林,又是我周家之妇,你说的话,他们家谁能听得进去?”

黛玉抬头横他一眼,忍不住有些沮丧,周鸿说的话也的确十分有理。

周鸿不觉莞尔。

卸妆宽衣歇息之时,黛玉忽然道:“咱们那些东西带进京城,当真要大张旗鼓?我只恨让外祖母心里难过,好歹别让外祖母没了这脸面。”

周鸿却有些为难,道:“圣人发了话,可如何是好?”

黛玉哼了一声,道:“就知道圣人想叫世人皆知,明儿料理外祖母家,大快人心,圣人自己得了名声,仍是仁君。”

周鸿失笑,夫妻私语自然不会外传,也认为黛玉说得有理。

既然黛玉顾忌荣国府,周鸿便知道自己须得另设他法,第二日同赵云商议。

赵云听完,笑道:“我倒觉得尊夫人一定有了主意,只是不肯说罢了。”

周鸿昨日见黛玉辗转反侧,心中也猜出了几分,黛玉聪明绝顶,绝不会没有办法解决此事,遂看了赵云一眼,淡淡地道:“你只说你的主意便好,不必说这些话。”

赵云道:“那就消无声息地进京罢。”

周鸿点点头,道:“我也觉得这么着极好,太过张扬反让人觉得内子得理不让人,毕竟先前岳父已经为她出过气了,虽说从了圣人之意,但是毁了她的名声,我岂能愿意?”与圣人之意相比,周鸿更关心黛玉。

赵云微笑道:“因此咱们进京时就别大张旗鼓,也别吐露说是林大人留给尊夫人的嫁妆,谁问都不说,只说尊夫人不让说。世人都是眼明心亮的,看着东西从船上搬运下来,总有几个能瞧出些眉目来,毕竟我搬东西时见到有许多大件家具应是林家历代主母之陪嫁,是藏不了的,到那时,一传十十传百,哪里瞒得过人,圣人也如了意,尊夫人又不会得到骂名。”

周鸿指着他大笑道:“你果然还是如此狡猾,我就不知道你家那些人怎么敢得罪了你?”

提到自己的祖父母和二叔家三叔家,赵云笑容顿失,冷冷地道:“我只是懒怠和他们计较罢了,他们不来打搅我倒好,若来,我岂能叫他们全身而退。说什么孝,身体发肤乃是父母所赐,他们毁了我的脸绝了我的前程,我才是对我父母大不孝呢!”

周鸿十分赞同,是个男人,就不该性情软弱任人欺侮,他最喜的就是赵云的心性,善恶分明,不为世俗所缚,虽不至于报复,却也不会轻饶。

赵云摸了摸脸上的疤,想起自己悄悄打听的事情,对周鸿道:“你说我这疤可吓人?”

周鸿诧异道:“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我早说过,不过就是一道三寸刀疤而已,何必过于计较?在山海关时,你又不是没见过那些将士,有多少断手断脚的?”

赵云笑道:“都说我这疤看着不大,也就三寸,不笑还使得,但是一笑起来便牵动这道疤痕,十分难看。你可知道,尊夫人身边其他丫鬟也不敢看我的脸,只有一个一点儿都不怕。”

周鸿对黛玉身边的丫鬟素来不甚在意,闻听此言,便问是谁。

赵云道:“就是那个叫雪雁的姑娘。”

周鸿一怔,道:“原来是她。”

说话时,周鸿心中忽然一动,赵云尚未娶妻,且心性刚硬,从来不问人是非,如何今儿反问这些话?莫非他动了什么心思?

赵云亦觉几分诧异,他素知周鸿甚少对丫头们留意,自打成亲后,更是视若无睹,闻听此言,便笑道:“难为你还居然记得有这么个丫头。”

周鸿淡淡一笑,道:“内子天天念叨着,由不得我不记得。你可记得岳父留下的这份财物是由谁守着的?”

赵云一惊,问道:“难道就是雪雁姑娘?”

周鸿点头道:“不错,就是她。听说,岳父临终前私藏这笔财物,无人知道藏在何处,连内子都不知道,直到定亲后才知道藏在祖宅。岳父只告诉了这个丫头,虽说将她的身契交到内子手中,但是你也知道,人若有钱了,跑到外地冒充流民,花些钱另办户籍也是有的。内子是性情中人,深感活在荣国府中无望,早早将身契还给了她,可是她并没有就此离去,直到此时将财物交还到内子手中,一一登记在册,方请人办了户籍,迁到京城。”

赵云不由得十分感叹,道:“百万之财竟没有动一点儿心思,足见是忠义之人。”

周鸿眼神一闪,笑道:“我也这么说,你知道南华姑姑曾经救过驾,她正是南华姑姑的妹子,也算是家学渊源了,但却没有倚仗南华姑姑在圣人跟前的体面要什么荣华富贵,只承继了南华姑姑的遗物,她也有个认的干哥哥在宫里当差,是圣人宫里的心腹太监,兄妹两个都不曾做过一点仗势欺人之事。还不止如此,她虽没有吟诗作赋的天分,倒于琴棋书画极精,将内子的藏书都一一读过,倒背如流,若不是这么个身份,恐怕比寻常千金小姐还强些。”

赵云听到这里,仰头看着窗外花树上麻雀腾挪跳跃地嬉戏,然后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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