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道:“何止自轻自贱?横竖我是瞧不上这样的人,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那边珍大爷父子是荒唐得可恨,可是若她自尊自重,怎会如此?不过是嫌贫爱富,想着锦衣玉食,倒显得她们娘儿几个多无辜似的。就是偷偷嫁给琏二爷,也是听了小蓉大爷说了琏二爷的花言巧语,说琏二奶奶的病已经不能好了,所以盼着琏二奶奶死了好进来做正室才答应的。”
黛玉一脸不敢置信,道:“琏二嫂子再如何不好,她对琏二哥哥是一心一意,怎么竟到了盼着她早死的地步?这人心也太狠了。”
雪雁默然不语。
这件事上她从来就不觉得谁是无辜的,可是各自身上却都有无辜之处,尤二姐盼着凤姐早死自己做正室答应成亲,可是她却又是倍受权贵玩弄而无力反击的美貌弱女子;凤姐不肯放下权柄导致胎儿小产,贾琏停妻再娶诅咒其死之心委实过重;贾琏贪恋美色,不顾国孝家孝偷娶二房,但是又有一点值得怜悯之处,年将三十无子,而凤姐下红未止。
黛玉听了,幽幽一叹,道:“追根究底,既是本性作祟,又被世俗所制。”她定亲后学的都是当家主母该学的东西,不提凤姐那些作为,在这件事上,她是偏向凤姐的,相信没一个女人愿意自己的夫君在外面停妻再娶诅咒自己。
雪雁点头道:“所以姑娘得好好儿地调理身子,可不能步了琏二奶奶的后尘!”
虽然为了子嗣的说法过于迂腐,似乎将女子瞧得低了,但是从古至今,哪怕千百年后,都不会有人说不想要孩子。
黛玉忍不住红了脸,低声啐道:“你这丫头,又来胡说八道。今儿我见妙玉了,说起来,她的话竟成了真,原来她说你在宫里的故人不是于连生,竟是你姐姐。”
听到这个,雪雁不禁深为赞叹,忙又问道:“妙玉师父可好?近来都没去栊翠庵看她。”
黛玉道:“不过还是那么着,谁也比不得她清净,比不得她自在,前儿宝玉过生日,她还特特送了一张帖子,可见很有心,邢大姑娘也常去看她,我碰到了,原来她们竟做了十年邻居呢!我把你给我的书画放在妙玉那里了,说要赏玩几日,她也是爱好书画之人。”
雪雁笑道:“我给了姑娘,姑娘自己做主就是。”
黛玉知她心性,站起身来,道:“既这么着,我出去走一走。”
雪雁道:“姑娘去哪里?我略换一身衣裳,陪姑娘一同去。”
黛玉叹道:“我瞧瞧琏二嫂子。”
雪雁微感吃惊,道:“姑娘可是要告诉琏二奶奶?”
黛玉轻声道:“同为女儿身,我倒是想告诉她,不忍看着她遇到如此命运,但是我不仅是外人,还是女孩儿家,如何能给她说这些?说了,我是什么人了?只是见她一无所知,还以为琏二哥哥去东府里忙正经事,觉得心中凄凉之至。”
雪雁换了衣裳,又取了南华留下的一些药材,同她到凤姐那里,却见凤姐卧于榻上,正和坐在下面杌子上的平儿说话,见到黛玉过来,忙笑道:“快过来坐,拿的什么?”
雪雁笑道:“我姐姐留下了几支好人参,听闻奶奶配药要使,拿些过来,比买的强。”
凤姐忙命平儿接了,又让座倒茶,道:“我正说府里艰难,连好人参也没有,吃了几个月的药也没见好转,正要打发人去买,没想到你们送来了。”
黛玉在椅子上坐了,问道:“琏二嫂子身上可好些了?这都有半年了,该有起色才是。”
平儿道:“姑娘快劝劝我们奶奶,不知说了多少回,正经养好身子,什么事儿管不得?非得在病中放不下那些事,弄得身上缠绵不愈,连大夫都说不能劳心劳力,奶奶只不听。”
凤姐忙道:“你听她胡说,我已经好了些,只是府里忙乱,看不过眼,挣扎着筹措一回。”
望着凤姐黄黄的脸儿,明显失于调养,黛玉想起贾琏在外面停妻再娶一事,心生烦闷,道:“要我说,你就是太要强了些,所谓过刚易折,刚柔并济才是上策,你何必不顾自身,去要那个强?你就是管了,又能管多少?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大嫂子和三丫头也管得住。好容易养了一个成型的哥儿就这么没了,你不想想你图什么?你性子要强不在意,难道琏二哥哥到了快三十岁,眼下无子承嗣,当真就不在意?”
凤姐不及听完,脸上的颜色瞬间变了。
平儿滴泪道:“林姑娘说的才是金玉良言呢,奶奶好歹听一听,二爷那性子,奶奶又不是不知,近日常常不回来,只说在东府里议事,咱们都在里头,谁知道真假?”
凤姐想到贾琏的脾性,双眉一竖,怒道:“难道他做了什么不成?”
平儿忙道:“这倒没听说,奶奶这几个月病着,我也不大出门,哪里知道。只是觉得咱们那位二爷,难保不会做出什么对不住奶奶的事情来。”
看见凤姐若有所思,黛玉说道:“咱们好了一场,我才来劝你,若是别人,我才不多事呢,你觉得我说的不是,千万别怪我。”
凤姐忙笑道:“妹妹真心为我,我若怪妹妹,我算什么人了?只是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些,我一时反应不过来,然而心里着实感激妹妹。”她本是个精明女子,虽然依旧一意孤行,但是却不会将黛玉对她的好处拒之门外。
黛玉忍不住道:“你若听得进去,倒不妨听我再说几句。”
凤姐笑道:“妹妹只管说。”
黛玉道:“一是你放下手头之事,万事不管,好生调理身子,虽说你着实亏损了些,可是趁此机会调理,一二年后未尝不会痊愈,到时候生个哥儿,比什么都强,你可千万别本末倒置了,你光管家敛财,明儿只给巧姐做嫁妆不成?”
凤姐脸色微微一变,无子着实是她心中之痛,哪里经得起黛玉将后果展于她眼前?
然而黛玉和凤姐相处,素来都是言行无忌,不比别人说几句话也要掂量再三吞吞吐吐的,故而叹了一口气,道:“第二件事,上回我早已说过,你好歹停手,就算不能赎了先前的冤孽,多早晚也算是积德了。”
凤姐脸色顿时大变,失声道:“妹妹知道了什么?”
黛玉抬头看她一眼道:“你道瞒得过谁?里头也有精明之人,不过都是知道了也不说罢了,外头却是瞒不过的,早晚有一日人尽皆知,到那时,你后悔都来不及了。”
凤姐心慌意乱,连平儿都手足无措起来,唯有小红一人尚能稳得住,忙上前扶住凤姐。
半日,凤姐方回过神来,低声道:“还有谁知道?”
黛玉并没有提这些都是雪雁告诉自己的,只淡淡地开口道:“别人知道也不开口,我哪里晓得他们知道不知道?我都知道了,想来瞒不过人。若是冷眼旁观,我就不劝你了,任由你肆意妄为,只是不忍你泥足深陷,过来说两句,你听进去也好,听不进也罢,横竖我是已经尽心了,对得住我自己的心!”
雪雁在旁边暗暗叹息,这才是黛玉,不会觉得这是多管闲事就不提点凤姐,想罢,故意插口道:“姑娘在说二奶奶的事不成?我倒听说了,前儿月钱迟了好几日,偏有人去问账房说银子已经支了,底下都在议论月钱不发,银子去哪里了呢!”
说到这里,她又笑道:“可巧来二奶奶这里,我也想问问,这个月的月钱几时发?”
凤姐主仆闻言失色,独平儿知道这事,袭人曾经问过她,她因和袭人情分好,故悄悄告诉了她,袭人既然都问月钱了,想必别人心中早有怀疑。
从凤姐房里回去后,黛玉轻叹道:“我已将重利盘剥和包揽诉讼的厉害详细告诉琏二嫂子了,但愿琏二嫂子心里有数,略改改。”
雪雁叹道:“这事难说。”
说实话,倚仗着四大家族的权势,凤姐此举,不过是跟长辈学的,虽说王夫人现今不做这些了,可是从前年轻时一定做过,而凤姐本性又着实贪婪,故做得比王夫人还厉害。
她从赖嬷嬷口中得知,外面世情如此,清官难得,没钱别想进官府告状,想要告状的平民百姓或是巨商大贾倘或上头没人,官府一概都是榨干了他们的银两,他们最终还讨不到公道,许多人打官司都花钱找依靠,上头递一个帖子过去,万事都顺畅了,因此,不是所有包揽诉讼之事都是伤天害理,但是伤天害理的也不在少数就是了。
而重利盘剥虽然违法,但是民间一意孤行,明知利滚利,仍旧对此趋之若鹜,无他,谁都有需要紧急花钱的时候,而百姓大多贫困,手无余钱,到救命之际,只能去借印子钱。
黛玉苦笑一声,道:“原来外面的百姓竟是这样过日子?上回你说百姓种地不容易,现今又是告状无门,手无积蓄,可笑咱们养在深闺,只道天下太平。我不懂为什么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今儿听你这么一说,我竟是甚为明白了。”
说完,黛玉让雪雁留神打探凤姐那边的动作。
第二天,月钱就发了下来,而凤姐房里烧了许多东西,主仆二人略一思忖,随即明白了,凤姐嘴里说不怕阴司报应,其实她也知道会得到报应,尤其黛玉将律法说得明明白白,凤姐身在病中,正是衰弱之际,未免觉得惊心动魄,匆匆令平儿将此事解决了。
平儿拿了几件精致玩物送来,一脸感激不尽,道:“多亏林姑娘,不然我们那奶奶的性子还扭转不过来。虽说从前的事情难以抹平了,可是改过自新也是积德。”
黛玉道:“你既知道厉害,就多劝劝你们奶奶。”
平儿叹了一口气,道:“若是劝得,哪里能不劝?只是奶奶是主,我是仆,许多事情我说了她也不听。若是别人说,奶奶也不听,亏得林姑娘聪明,将律法一五一十地告诉奶奶,又吓得奶奶以为外面人尽皆知,方收了手。”
黛玉也知凤姐性子,叹道:“难为你了。”
平儿微微苦笑,就此告辞。
又过了十数日,王忠忽然打发小丫头来叫雪雁过去,一脸焦急地道:“咱们姑爷出事了。”
雪雁惊道:“姑爷远在山海关,能出什么事?难道朝堂上的事情竟牵扯到那里了不成?山海关还在打仗,老圣人再怎么着也不能去处置那边的将士。”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尊崇善恶到头终有报,所以不会拯救凤姐,黛玉之劝,只是想让她少作孽,但是先前的是无论如何抹平不了的,我森森觉得凤姐就是自作自受有木有,尤二姐事件,三人都不无辜。
最后,我绝壁不会提醒大家今天是周末(^o^)/~
第四十九章
王忠想到自己打探到的消息;道:“总管兵部诸事的大臣赴山海关办完事后;往北疆办事;命姑爷随行护送;经过北疆时,可巧北疆总督剿匪失利,就有人弹劾说姑爷勾结那北疆总督手下大将;混淆了北疆总督对敌军的勘察所以导致兵败;要押进京城交给刑部审讯呢!”
说起这件事;王忠不禁唉声叹气;周元尚在狱中;周鸿又下狱,真是雪上加霜。
雪雁道:“咱们姑爷一直都在山海关;和北疆的将军有什么来往?就是护送也不是姑爷的意思;怎么兵败了就怨在姑爷头上?何况姑爷并没有掌兵权,何以竟蒙受这样的罪名儿?”
王忠一脸苦笑地将其他消息说给她听,语气愤怒。
这手段十分拙劣,一看就知道有人针对周家,企图把周家一网打尽,倒不是上皇的手笔,上皇和当今争权,朝中还罢了,绝不会动边疆,依他打探的消息来说,应该是周元在朝廷上的对手所为。
雪雁听完,忙问道:“可知道是谁?咱们姑爷白白受冤不成?”
王忠道:“隐约有几分是荣大学士的手笔,荣大学士和周大学士素来不和,当年很是结了些恩怨,偏生当今更器重周大学士,想来荣大学士心中有些怨气。”
雪雁皱眉道:“公报私仇?”
王忠道:“天底下多少为官做宰的都是公报私仇,何止荣大学士一个呢?”
雪雁忙道:“王叔快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忠一五一十地道:“怕是你不知道,荣大学士原是上皇小时候的伴读,素来对上皇忠心耿耿,上皇登基时很是立了些功劳,后来上皇退位,当今登基后他不大得意,如今上皇圣体大愈,难免有些想法,而且接管兵部的大臣正是荣大学士的门生。”
雪雁咬牙切齿地道:“就为了这个,所以祸害咱们姑爷?上皇就由着他?”
王忠叹道:“姑爷虽然是四品的官,也带兵打仗,但是并不掌着兵权,动与不动,都不会影响山海关的大局。我想,大概上皇就是因此方对荣大学士的手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和区区一个周鸿相比,显然在朝中根深蒂固的荣大学士荣奎更为重要。
雪雁听得满脸怒色,问道:“荣大学士和周大人有什么恩怨,非要治咱们姑爷?”
王忠想了想,道:“这件事追溯到几十年前了,知道的人不多,我还是从小跟着老太爷时才知晓几分。大约是周老大人的缘故,荣大学士和周老大人是同科,年纪相仿,一个榜眼,一个探花,按理说该当十分有交情才是,谁知竟是水火不容。那时周大人以探花之才步步高升,处处压了荣大学士一头,后来周大人添了长子,也就是现今的周大人,而荣大学士直到十八年前才得了一个宝贝儿子,故而当年很有几分争锋,结下了梁子。周老大人去后,周大人出仕,荣大学士处处为难,虽然如此,周大人比他年轻二十来岁还是做到了大学士。”
雪雁恍然大悟,道:“说到底,乃是嫉恨所致?当年比不上周老大人,现今又和周大人持平。真真是心胸狭窄,自己没本事,倒来恨周老大人和周大人不成?”
她原本就有些怀疑,到底是谁弹劾了周元,同时还告说他在外放之地做出了不法之事,如此胆大,似乎全然不将当今对周家的信任放在眼里,听王忠这么一说,显而易见,也是荣大学士的手笔,想必派去查案的大臣也是荣大学士的门生罢?上皇既先动周元,显然有可用之才接管,不然动摇国本,上皇也对不起天下臣民。
听到她的猜测,王忠点了点头,同时叹气道:“荣大学士上了年纪,又身处高位,难免性子有些左了,越发容不得比他强的,偏咱们姑爷今年二十岁,十九岁已经是四品,而荣公子今年十八岁还在翰林院做编修,差远了。自从周大人出事,你道何以朝中鲜少有人援手?一是因为上皇和当今之争,二是因为荣大学士桃李满天下,朝廷里有一半是他的门生。”
周鸿比荣盛有本事,小小年纪四品官,因是自家姑爷,王忠只觉得与有荣焉,林如海去世之际,虽说是二品大员,不过是从二品的虚职,实权乃是三品盐课御史,依照周鸿的本事,显然能做到超越林如海的官职。
雪雁听了不禁冷冷一笑,她这一二年看得极明白,当今很有手段心机,一直都在蛰伏之中,不过因为上皇在世,他又是以仁孝治天下,故而没有动手罢了,可心里对这些老臣,尤其是能左右朝廷的老臣十分不满,泰半官员是荣大学士的门生,荣大学士可不是在找死?怪不得当初当今要给黛玉指婚的三家里,头一家就是荣大学士之子荣盛。
再这么闹下去,等上皇一去,首当其冲被清算的便是荣家,想到这里,雪雁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倘或黛玉嫁到那样的人家,可不是才从狼窝里出来,又掉进了虎穴之中?
雪雁不由得暗暗庆幸,幸亏桑隆这位老元帅看得透彻,先选中了周家之子。
敛起心思,雪雁道:“也就是说不几日咱们姑爷就被押解进京了?”
王忠脸色凝重地点点头,深为忧心。
雪雁反而十分冷静,眼睛看向天边流云,轻声道:“只看当今如何出手了。”长乾帝既要做面子照顾老臣,如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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