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重地的将士不能随意调出,便是周鸿现今训练的大军明年出征也要另有名义。
一时之间,这件消息在京城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秀妻闻听之后,不必婉拒,梅家的提亲也是不了了之了,夫妇二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宝琴知道后,却是一呆,随即暗暗庆幸不已。
雪雁在家里坐月子,外面的事情只听赵云说起,他们原先不过是说笑猜测罢了,谁知次日便听到平安州反了,雪雁暗暗瞅了赵云一眼,问道:“你怎么就猜得那样准?”
赵云若无其事地道:“朝堂之事我一直留心着,略一思忖,便知大概了。”
雪雁忽然想起赵云不肯接受周鸿请功之事,只怕那时他早就料到赵家老宅行事作风,故不肯不受之,并不仅仅是因为面有残疾惹人耻笑罢?
想到此处,雪雁道:“你说,这回朝廷若要剿灭叛军,有几分胜算?”
赵云抱着儿子在屋里走动,看着儿子睁眼回望自己,心里暖意盎然,听到她问,神色不由得一敛,沉声道:“必败无疑。”
雪雁眉头一皱,点头道:“天时地利人和朝廷一样都不占,恐怕真如你所言,打得艰难。”
赵云长叹一声,道:“只是苦了平安州的百姓,和前仆后继前去平叛的将士。”
雪雁亦是苦笑不已,一将功成万骨枯,若是没有这些马革裹尸的将士前去剿灭叛军,平安州一事扩大,势必将生灵涂炭,更有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她最担心的却是民变。
虽然如今谋反的是平安州节度使,但是平安州这几年行事雪雁听于连生说起时便觉得气愤,何况那些百姓受此欺压,怎能不为之激愤,若是朝廷派大军过去,一面剿灭叛军,一面压制民变,叛军和百姓前后夹击,只怕大军行事艰难,如同雪上加霜。
赵云道:“我也是担心这个,已经同周大人和周将军说过了,打算明日上折子说明。”
雪雁轻声道:“但愿朝廷大军过去,既能平复叛乱,也能解除民怨,还一个太平于百姓。”可惜战事上一向都是瞬息万变,即使眼下如此说,谁知抵达时又是何等境况。
赵云看着儿子睡熟,放在雪雁身边,正色道:“恐怕不日将有无数豪绅百姓涌进京城。”
雪雁一怔,随即道:“我也这么想着,每每打仗,粮食价钱便要飞涨,如今恐怕京城中的东西已经涨价了罢?咱们家的粮食还没有动?”
赵云点头道:“经过旧年雪灾之后,我便没忙着卖粮食,十月里各地租子送来一直收着。”
他们家粮食一年数百石,即使人人都是大肚子弥勒,几年也吃不完这些囤积的粮食,倒不妨事,雪雁道:“旁人都迁居京城,乃因天子脚下,护卫森严,即便是起了战乱,定然是最后沦落。别人如此,祖父母和外祖父母不知是否进京?”
若是韩家倒好,毕竟是外祖家,他们不会多加打搅,反是赵家老宅令雪雁十分头痛。
赵云想了想,道:“眼下不会进京,毕竟也是天子脚下,只不如在城中放心罢了,却比外地强上十倍,因此迁居京城的多是外地人,且是平安州附近的。”
雪雁听了,点头不语。
赵云道:“好歹打发人去问候一声。”
雪雁笑道:“这是自然,虽说老爷子老太太给我们委屈受,但是我们也不能对他们不闻不问,不然让外人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嚼舌根。”
次日,果然打发人去。
韩家并没有进京之意,说先瞧着,若到了不得不进京的时候再来打扰,赵家倒想进京依附,不知赵老族长怎么知晓了,呵斥了一顿,道:“消息不过几天,咱们家老老少少几百口子人都没说远走他乡,你们急什么?难道到了紧急之时,云哥儿还能不管你们?”
赵老爷子等人并不知道年下赵云送年礼时,亲自去拜见了老族长一回,跟老族长和几位族老哭诉了一场,老族长和族老得知赵家老宅行事后,气得不得了,赵云是已分家的长子嫡孙,再怎么着也不能替赵锋想得比父母还周全,因此听说赵家慌慌张张意欲进京,立刻出面压住他们不许进京打扰赵云夫妇。
闻得他们不进京的缘故,雪雁微微一笑,对于赵云又佩服了几分,果然是杀伐果断。
他们家在京城有三四处房子,粮食年货早早预备妥当了,药材每年都要采买许多,什么都不缺,平常只买些新鲜的鸡鱼肉蛋和瓜果蔬菜,外面暂且影响不到他们。
过了没几天,这日李妈妈给雪雁端汤时,道:“如今肉和菜涨了一倍的价钱。”
雪雁微微一怔,恐怕平安州如赵云所言,越发不好了。
李妈妈等雪雁喝完汤,收拾碗筷时,又说道:“现今京城里的外地人越来越多了,我走在街上,都能看到许多拖家带口的人,不止吃的涨价,连住的也涨价了。今儿出门,还有人跟我打探咱们家宅子卖不卖,愿意出一千五百两。”赵云买这所宅子的时候李妈妈知道,当初是八百两买下来的,现今涨到一千五百两了。
不过数日,李妈妈再说时,外面又涨价了,也有许多药铺粮商不再卖药材粮食了。
赵云在外面十分忙碌,雪雁坐月子时,除了早晚,很少能见到他,因体谅他忙着外面的大事,雪雁虽在坐月子中,依旧坐镇家中,料理大小琐事,应付往来。
这日赵云晚间回来,疲惫不堪,道:“荣国府贾赦和贾琏被弹劾了,说是和平安州来往亲密,圣人大怒,因是他们正在丁忧之中,方按下不提,只先料理了别人。”
雪雁早有预料,倒不诧异,贾琏得知后,却是十分惊慌。
凤姐道:“二爷慌什么?咱们家什么事儿没经过,又不是咱们家谋反,不过就是弹劾罢了。”说着,揽镜自照,面上没有一点畏惧之色。
贾琏急得团团转,道:“若是从前,哪怕就告说咱们家谋反咱们家也不怕,如今是什么时候?娘娘薨了,老太太没了,老爷们丁忧,贾雨村反目,没几个可用之人,就是这一回弹劾,说我结交叛臣,若不是咱们家都守孝,圣人以仁孝治天下,咱们早下大狱了。”
凤姐放下手里的镜子,回头看他,道:“果然如此厉害?”
贾琏一阵唉声叹气,愁眉不展。
凤姐却毫不畏惧,笑道:“我说二爷何必如此?我父亲奉旨查边,还得上头重用,且咱们家没有谋反,也没有生事,从前多少人弹劾过,不都不了了之了?咱们家不会有事。”
凤姐此语,所倚仗的便是王子腾。
贾琏想到王子腾如今随着北静王奉旨查边未归,道:“也不知道岳父现在何处,只盼着平安无事,立下这回的功劳,回京之后能官复原职。”
提起这个,凤姐便道:“都是那个贾雨村,真真是饿不死的野杂种,连累我父。”说完,凤姐又恨薛家,若不是薛姨妈现今病重,她定然上门说道一番。
贾琏道:“我好说歹说,老爷如今丁忧,不好待客,总算远着贾雨村些了。”
夫妻两个相顾苦笑,胆战心惊地等了数日,并没有见到惩治荣国府的旨意,二人方放下心来,暗暗念佛不止,却不想在此时,听说史湘云之夫卫若兰随父一同出征了。
凤姐听说,虽与史湘云无甚来往,还是打发人送了不少药材带过去。
现在外面战事一触即发,不知道多少人相继涌入京城,京城中粮食药材奇缺,卫家本就不甚富裕,虽说也准备丰足,却哪里比得上凤姐所赠,自从经过种种事情之后,凤姐私下预备了不少药材补品东西,唯恐自己的儿女缺医少药。
史湘云出阁之后,一直被婆婆拘在家中,鲜少出门走动,她生来豪爽阔朗,不拘小节,不免十分不忿,幸而卫若兰才貌俱全,又和荣国府世代交好,同宝玉极好,倒也体贴。忽一日见到卫若兰佩戴了一个赤金点翠的金麒麟,又大又有文彩,却是旧年自己在荣国府捡到还给宝玉的那个,问明方知结亲之时,宝玉将其赠给了他,堪为匹配。
史湘云知道后,不觉想起了那年和翠缕所论之阴阳,顿时飞红了脸,只盼着能同卫若兰天长地久地过日子,倒也和乐,因此卫若兰出征,史湘云十分不舍。
卫若兰却是豪气逼人,定要保家卫国,执意从军。
史湘云本也是不让男儿的性子,虽然不舍,仍旧给他收拾行囊,送他出征。
长乾帝派遣神武将军冯唐并神威将军卫勇两位率兵前去平叛,冯唐是冯紫英之父,卫勇则是卫若兰之父,虽然事态紧急,但是派遣统帅,调集粮草,且又是冰天雪地,不好行军,因此等到大军开拔,已经是十天以后了。
出征这一日,长乾帝没有亲至,但是赵云远远看着,甚为忧心,平安州的消息不断传来,都不是好消息,这些大军过去,行军疲乏,抵达之时恐是螳臂当车,不堪一击。
果然如他所料,大军走后,又有八百里加急送来,平安州节度使已经占了好几座城池。
为了平安州一事,人心惶惶,也没有心思置办年货过年。
雪雁虽然忧心外面的事情,但依旧老老实实地足足坐了四十天月子,出了月子已是腊月中旬,才洗完头洗完澡出来,面上斑痕消了七七八八,裹着斗篷坐在炕上抱着麒哥儿顽,满月之后,宁先生给他们的儿子取名为麒。
看着赵云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回来,雪雁问道:“眼下朝廷是如何打算的?按着行程,冯将军和卫将军早该抵达平安州了,难道这么久了没有一点儿胜算?”
从京城到平安州,往返不过十余日,大军行程再慢,如今也该到了。
赵云解下斗篷,围着熏笼烤了一会,方道:“平安州的兵士摧枯拉朽一般,而京城中派过去的将士风雪中行军,抵达之时十分疲惫,反被平安州的叛军一击得中,又受许多揭竿而起的百姓一击,损兵折将无数,卫将军已经殉国了。”
听到这个噩耗,卫家登时大乱,哭天喊地。
史湘云哭完后,忙问来人道:“大爷呢?大爷可平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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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泣道:“大爷也殉国了,棺木都在城外,尚未进府。”
说着,奉上卫勇和卫若兰的遗物。
史湘云一把接过遗物中的一个金麒麟,紧紧地握在手里大哭起来,正在此时,忽听咕咚一声,扭头一看,卫夫人已经一头栽倒,慌得史湘云连忙请大夫抓药。
消息传到外面,众人无不叹息。
黛玉得知后,忙命人预备奠仪,又命人备轿,意欲出门,对鸳鸯道:“想当初卫大爷出征之时何等意气风发,如今却是天人永隔,也不知道这一场战乱,让多少百姓妻离子散。”
鸳鸯跟随黛玉一年多,也不似旧年那样只知享受锦衣玉食了,亦觉忧伤。
鸳鸯和紫鹃陪着黛玉到了卫家,因今年平安州之反,紫鹃尚未出嫁,仍跟着黛玉,见到史湘云,形容枯槁,言语木讷,足足瘦了一圈,像是变了个人似的,黛玉见状,不禁滚滚地落下泪来,忙上前拉着史湘云的手,满腹都是安慰之语,却不知从何开口。
自从闻得卫勇和卫若兰父子殉国,史湘云已经厥过去几次了,卫夫人一病不起,昨儿亦没了,只剩史湘云一人料理公婆丈夫的丧事,族中旁支也虎视眈眈,正自彷徨无措,见到黛玉亲至,族中反略有收敛,史湘云不由得失声痛哭。
黛玉含泪道:“好妹妹,苦了你了。”
虽说同史湘云姐妹情分并不如何深厚,但是到了如今的地步,也只有黛玉来看她。
史湘云张望一回,并没有见到荣国府来人,不觉心中一酸,泪流满面,低声道:“可恨宝姐姐那样好,如今也不说来看看我,反倒是林姐姐来。”
卫家出了这样的事情,史家也打发人来了,是史湘云叔叔家的两个儿子,同卫家周旋。
见到黛玉亲自过来,史夫人忙过来说话。
黛玉与众人见过,道:“史大妹妹遇到这样的事儿,我们来看看她。”
卫家旁支族人之妻听了,满脸堆笑称是,心中打算回去再跟家里商议,有黛玉这样身份的人在,他们不能太过明目张胆,谁不知道当初林家也是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过。
史湘云心里略觉安慰好些,道:“林姐姐,外头腌臜,且请里面坐坐,里面暖和些。”
黛玉点点头,向众人告罪一声,随着史湘云去了里间。
如今卫家上下都一片银装素裹,愈显凄凉。
黛玉甫一落座,看到史湘云仍旧泪水涟涟,他便递过手帕子给她,柔声道:“云丫头,说再多的话,也难安你心,好听的话我就不说了,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打发人去找我。”
卫家只有卫若兰一子,史湘云进门后尚未有孕,无子寡妇的命运黛玉深知,更加担心史湘云的将来,也不知道卫勇父子一死,卫家旁支如何对待史湘云,若是过继个孩子给她倒好,若是想发绝户财,恐怕史湘云下场必将凄凉。
史湘云哭道:“都是我命苦,好容易嫁了个好人,进门这些日子,从未红过脸儿,闹过事儿,彼此敬着,即使不是十全十美,也比别人强,哪知好日子没过一年,便遇到这样的事情,留我一个孤鬼做什么?”
黛玉叹道:“若是都能神机妙算,也不会说人有旦夕祸福了。”
史湘云哭过后,红肿着眼睛问道:“我们家老爷大爷虽是殉国,却打了败仗,也不知道上头如何处置,眼下只能求姐姐,叫我们老爷大爷路上好走罢。”
卫勇父子殉国,但是却被参了一本,说是贪功冒进,不听劝谏,方致此大败,长乾帝龙颜大怒,只下了一道旨意,看在他们忠心为国的份上,不追究其罪,但也没有追封赏赐。
黛玉知道后,十分担忧史湘云,乃向周鸿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鸿道:“确是卫将军轻敌,行军未曾歇息,便先出击,中了埋伏,父子同殉。”
黛玉蹙眉道:“这回大军大败,圣人还有什么意思?”
周鸿握着她的手,双眸锐利,满身肃然,道:“我已上了折子,请求出征。虽然我志在西海沿子,想着为君解忧,但是平安州却是燃眉之急,不容我再耽误了。”
黛玉闻言,顿时怔怔出神。
周鸿看着她,一脸坚定,并没有反悔的意思。
好半日,黛玉方道:“我不求你出将入相,只盼着你能平平安安地回来,此去,行事千万小心,别学卫将军父子那样贪功冒进,不但损兵折将,连带家人日夜啼哭。”
周鸿郑重地点头,道:“我还想回来带你去西海沿子,你放心,我一定平安回来。”
周鸿上了折子,满朝文武听到后,都看向周元,平安州那边的战事严重,没想到周元竟会同意长子出征,卫勇父子死在当前,谁都知道这次十分凶险,比不得山海关抵御外侮。
周元却是十分欣慰,人生在世,本就该当保家卫国,而非畏畏缩缩。
长乾帝想到西海沿子和平安州相比,后者更要紧些,当即批了,封周鸿为正三品神勇将军,统帅原先训练意欲派往西海沿子的十万兵士。
消息传出来,雪雁顿时一呆,对赵云道:“你也得去罢?”
赵云点头道:“兵马齐备,即刻启程,我自然随军而行,你在家中,好好照料麒哥儿。”
雪雁跳起身,连忙命人收拾东西,药材最要紧,几乎将家中药材给他收拾一半,又叫来两个小厮吩咐一番,然后絮絮叨叨地对赵云道:“我也不阻止你,只求你平平安安地回来。”
赵云柔声道:“你放心,起先去平叛的是两位将军,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两个统帅即使是世交,也难免有些嫌隙,如今卫将军殉国,冯将军被训斥,只因犹在御敌,方没有惩治,这会子是周将军统领,所率之军皆是自己人,再集结地方兵士,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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