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点头道:“怎么没听说?另外几件你们觉得眼熟的,我认出来了。”
雪雁忙问道:“我只觉得眼熟,却实在是认不出来,姐姐若认出来了,好歹跟我说一声。”
鸳鸯嘴角掠过一丝冷笑,道:“那是甄家的东西。”
雪雁自然知道王夫人房中收了甄家的东西里,面上却丝毫不露,毕竟此事在荣国府不曾声张,那时黛玉又已经出阁了,遂诧异道:“甄家的东西?只是我怎么觉得眼熟呢?”
鸳鸯笑道:“怨不得你觉得眼熟,因为那些是甄家从林家得的好处。”
雪雁奇道:“姐姐如何知道?”
鸳鸯想了想,道:“我私下偷了些老太太的东西给琏二爷琏二奶奶出去典当,想来你们都知道,那是得了老太太的意思,我才敢如此,老太太假装不知,是怕别人也这样伸手要东西,因此我同琏二爷琏二奶奶略熟些。有一回闲话,琏二奶奶还笑说甄家这回送来的东西里有不少东西是琏二爷孝敬甄家的,不然甄家当初不会做主让琏二爷带了那么多东西回来,只可惜都收在太太房里,甄家倒了,没有起复之机,全入了太太囊中。”
雪雁点头叹息道:“原来如此,姐姐今日方解我之疑惑。我说呢,二太太那样小心谨慎的一个人,如何会拿我们家的东西交给我打点我哥哥,就不怕我看出来?我还说想是二太太没留意,看来她拿出来的是甄家之物,不知道其中有我们家的东西。”
鸳鸯忧心忡忡地道:“我如今才知道,藏匿罪官财物竟也是一项大罪,可叹那府里上上下下都不以为意,不把人命当一回事,也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雪雁安慰道:“姐姐已经出来了,横竖牵连不到姐姐。”
鸳鸯长叹一声,道:“虽说如此,可是往日我也曾觉得这些都不算什么,反认为理所当然。如今知道了,心里觉得羞愧,原来我也那样坏,偏还有了这样的好结果。”
雪雁道:“姐姐虽曾想过,却不曾做过有悖良心之事,何苦如此?”
倘若她没记错,鸳鸯发现了司棋私通一事,司棋自己吓病了,反是鸳鸯安慰,替她遮掩,又告诉过她不会告诉别人,至今,别人都不曾听鸳鸯透露过一言半语。
鸳鸯道:“只是为往日想法一愧。”
雪雁却道:“姐姐不曾做过,反以为耻,可笑的是做过此事的却以为荣。”一如藏匿甄家财物的王夫人,一如打死人命的薛蟠,倒是凤姐虽然曾经做过包揽诉讼重利盘剥之事,如今却在容嬷嬷教导下痛改前非了。
鸳鸯一想,叹道:“也是。眼下,我倒羡慕你们,到底是读过书,知道国法的人,我正打算静下心来,好好跟奶奶读书认字呢,不为别的,只为了明理,别像往日那样愚昧。”
雪雁听了,立时笑道:“奶奶本是热心肠的人,必然倾囊传授。”
说得鸳鸯也笑了,随即道:“我该回去了,别耽误你回家,瞧着天阴阴的,今儿的雪怕会下得大些。等到英莲定亲,你别忘记过来,吃她一杯喜酒。”
雪雁一面站起,一面诧异道:“你见过英莲?英莲要出门子了?”
鸳鸯拿过披风裹上,笑道:“英莲那么个人,最是可爱可敬,常去给奶奶请安,前儿给奶奶做了一双鞋袜,真真扎的好花儿,我见了还奇怪一回呢,后来才知道,她竟那样命苦。虽然做过薛大爷的妾,但是复了原籍,便和寡妇无异,她又常得奶奶照应,因此有不少人爱她人品模样,向他们家提亲,甄家娘子已与后街乡邻十分熟悉,想选个老实忠厚的。”
雪雁笑道:“那可好,她也算熬出头了。明儿有了好消息,一定告诉我一声。我成亲之前英莲因在家调理身体,不曾出门,便托奶奶送了好些荷包手帕添妆呢。”
鸳鸯点头笑道:“放心,到时候咱们都给她添妆去。”
说着,一径去了。
送走鸳鸯,雪雁便趁着雪势尚小启程回家。
刚出城不久,忽听驾车的小厮道:“姑奶奶,迎面我仿佛见到了姑奶奶家的婆子。”
雪雁一怔,忙问是谁。
小兰探头往外一看,其时雪色尚薄,倒也看得清楚,却是李婆子驾车迎面过来,见到驾车的小厮,立时道:“奶奶回来了?我正要去接奶奶。”
雪雁听了这话,忙问道:“可是家里有什么要紧事?”
赵云南下,带走了观月和赏风,故雪雁进京都是李婆子驾车,然后再回去,这回她并没有告诉家里来接,便叫于连生的小厮驾车送她回家,正想着等赵云回来,同他商议,问于连生要两个小厮使唤,免得赵云每每出门,家中只剩女眷。
李婆子笑道:“有人给奶奶送了一张帖子,我不认得字,便叫来借书的晖哥儿看,说是宁安郡主府的帖子,要亲自来拜会奶奶,我心急火燎地怕耽误了奶奶的大事,就自作主张驾车进城,一是告诉奶奶,二则接奶奶回来。帖子收在家里,我未敢带出来,恐失落了。”
雪雁忙道:“我知道了,这会子都回家,到家再说。”
李婆子答应了,翠柳则下车与李婆子同车,也好与她说话解闷。
一时到家,雪便下得大了。
雪雁吩咐道:“多熬些羊肉汤,用骨头慢慢儿地炖一天,多放些肉,切两个白萝卜入内去膻气,等炖好了给老爷子老太太和外祖父母送去,剩下我喝一碗,你们也都喝一些,暖暖身子,留我哥哥身边的两个小厮住一日,等明儿雪停了再回去,横竖家里头我已经交代过了。”
李婆子答应一声,先送上帖子,方去料理。
雪雁看着宁安郡主府的帖子,心想到底是郡主府,行事有礼数,不比唐家说来便来,毫无征兆,也不怕她不在家。因唐家行事,雪雁从心里便疏远了唐太太一些。
雪雁写了帖子搁下,晚间羊肉汤炖好,雪雁便亲自带人送去,连同收拾出来的冬衣,先去了赵家,赵老太太多日未见她,自是想念,见了衣裳,更觉欢喜,笑道:“我虽也有几件往日云儿孝敬的皮子做的衣裳,却不如你孝敬的这个。”
雪雁抿嘴一笑,又去了韩家。
韩母当即便脱□上的羊皮袄子,换上雪雁送来的衣裳,又罩上褂子,喝着羊肉汤,只觉得打从心底暖和起来,人到了年纪,便只想着儿孙孝敬,并不在意东西贵重好坏。
雪雁回来,喝了一碗汤,便收拾着歇下了。
次日一早起来,雪已经停了,只见外面银装素裹,地上竟积着半尺来深的雪,几只麻雀在枝头叽叽喳喳,腾挪跳跃,震落雪花无数,露出腊梅的点点花苞。
两个小厮用过早饭,过来辞别。
雪雁笑道:“路上小心些,别出了岔子,一会子替我将这张帖子送到宁安郡主府。”
两个小厮听到宁安郡主府,倒也知道雪雁和各家都有来往,并不如何惊讶,点头接了帖子,径自驾车回城了。
却说李婆子十分惊讶,道:“郡主是王爷的姑娘罢?竟和奶奶好?”
雪雁笑道:“有几分瓜葛,我才买的那些地和房舍,都是宁安郡主的娘家忠顺王府帮着买的,不然就凭咱们家,哪有那份本事虎口夺食。”
李婆子念佛道:“原来竟有这样的事情,我还说,咱们家怎能买到那么多好地。”
说完,出去扫雪去了。
雪雁吩咐道:“再炖些羊肉,晌午吃。”
李婆子在外面答应了一声,心里直念佛,跟着这样的主子真真是好,平常衣着饮食比镇上殷实之家都好些,鸡鱼肉蛋是常见的,不过雪雁倒是偏爱瓜果蔬菜多些。
雪雁洗漱后,吃了一碗五子粥,又吃了几个菜包,便去书房练字。
练了一个时辰的字,正在洗手,忽见豆母牵着豆子过来,笑道:“今儿逢集,你同我们一起出去逛逛罢,你来这么些时候,还没去过一回呢。”
雪雁明白豆母想叫自己和镇上的人打点好情分,十里八乡逢集时都到八景镇,他们是乡镇的小门小户,并不在意什么大户人家不能抛头露面的规矩,便是江财主的太太也常带着两个丫头出来,雪雁并没有出去过,一听便来了兴致,道:“容我换件衣裳。”
豆母见她头上戴了几支金珠钗环,身上也十分华丽,知她不欲如此出门,点头答应了。
雪雁匆忙回房,拣了一件葱黄棉袄换上,下面系着蜜合掐金绣花棉裙,外面罩着一件玫瑰紫缕花灰鼠对襟褂子,皆是半新不旧,也不披斗篷,亦不戴珠宝,只漆黑油光的发髻上插着两根赤金长簪,鬓边别着一支宫花。
出来后,豆母笑道:“你生得娇弱,还是披一件斗篷罢,这时候谁说你呢?”
雪雁一想也是,便叫小兰拿了一件半旧的猩猩毡斗篷,罩上雪帽,领口的大风领同着雪帽倒遮住了半张脸,便是如此出去也无碍了。
收拾好了,两人带着豆子出门,小兰和翠柳都跟着,不巧遇到长氏,两人见过。
长氏笑对雪雁道:“你也该出来走走,见见闹市,等云哥儿回来,叫他带你去。”
雪雁听了,只好一笑,答应了。
长氏问道:“云哥儿几时回来?”
雪雁心里也惦记着,道:“再过几日就回来了,我见这两日雪大,只怕途中要耽搁些。”
一路走来,便与镇上乡邻之家碰到,雪雁虽不大出门,但是也都认得,忙一一见礼。
镇上的婆娘们也就是在赵云娶妻的时候见到了大场面,其嫁妆抬进来时,琳琅满目耀花了人眼,平常也没见过雪雁这样的人品模样,都拉着说话,各自赞叹不绝。
雪雁虽然处处与人为善,但也有一干人妒火中烧,见了面,反不搭理她。
雪雁微微一笑,并不在意,别人既待她不善,她何必上赶着结交?因此,只与几个相熟又脾气温和人品厚道的大娘大婶们说话。
其中对雪雁不善的却有一家姓连,是三十多年前搬到八景镇的,媳妇姓李,是豆母娘家的远房,人都叫她连婶子,今年四十多岁,家里颇有几个钱,开了一家药材铺子,从前见赵云虽然残疾了,却依旧一表人才,既有举人功名,又有偌大的家业,便想将女儿许配给他。
其时赵云只想着择一有情有义自己说书她能接得上口的妻子,且连姑娘并不识字,性子也不好,是个没成算又骄纵跋扈的人,当即便婉言拒绝,岂料连家便记恨上了。如今见了雪雁的人品模样打扮气度都将自己女儿比下去了,心中焉能不恨,便冷笑一声,道:“怪道赵大奶奶都不出门与人结交呢,想来天上的云瞧不起咱们地上的泥。”
众人听了,都是一笑,雪雁素日如何,她们都深知,只是想起了连家和赵家的恩怨。
雪雁虽不知连婶子何出此言,但料到必有往事,便淡淡一笑,道:“这话我倒不解了,咱们好好儿的都是人,如何成了云,又成了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们家大爷是人,我自然也是人。婶子以泥自诩,我却不敢比天边之云。”
连婶子虽是豆母娘家的远房,却不喜她为人,甚少来往,听了这话,向笑道:“你虽不是天边的云,却已摘得咱们镇上最好的一片云,自然惹得旁人眼热了。”
雪雁一听,心中猜出了七七八八,笑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这也是我有福。”
长氏并赵家一干媳妇婆娘都笑道:“可不是,不然怎么说千里姻缘一线牵呢?这世间男女都由月老做主配的,配得好了,才牵上红线,你有这根红线,自然嫁到了我们家,别人没有红线,自然就没这福气了,想来红线所牵乃是别人。”
连婶子听她们都替雪雁说话,不由得恼羞成怒,道:“我们家丫头再没福,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孩子,不必进城时处处低人一等。”
这话却是讽刺雪雁曾经做过丫鬟了,众人面上都变了色,暗恨连婶子没没成算,雪雁虽是个丫头,可丫头自有丫头的好处,和上头高门大户有瓜葛来往,又有哥哥在宫里,能庇护着他们镇上,现今连县太爷都知道雪雁不能轻易得罪,偏这连婶子竟说这话。
赵晖之母却道:“我们云儿媳妇自然没福,可惜偏有体面,王府郡主府都能进去,王爷王妃郡主都能见到,你们有福,可能见到那样尊贵的贵人?”
连婶子一怔,众人已不再理她,拉着雪雁一径越过她往集市上走去,旁边忙有人拉住连婶子,咬牙切齿地低声道:“赵大奶奶是什么人?你女儿都出过嫁了,亏得你说这些话!”
不说赵家是八景镇第一大族,人多势众,素来护短,便是雪雁随便一个娘家亲戚过来,不管是知县干哥哥,还是宫里干哥哥,那都是天大的人物,到那时若为雪雁出气,吃亏的还是连家,恐怕何家的家业都得赔进去还未必能得她原谅。
连婶子冷笑道:“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个丫头罢了。”
那人恨道:“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丫鬟怎么了?大户人家的丫鬟比咱们镇上的大财主都体面呢,人家有旧主,有旧交,一样的事情,咱们费九牛二虎之力做不到,人家一句话过去,便比咱们强。你不同他们家交好就罢了,偏还讥讽赵大奶奶,也不怕得罪了人。”
旁边也有人赞同道:“正是,赵大奶奶虽不大出门,可是谁家上门,赵大奶奶不是和和气气地叫大娘大婶嫂子?何尝做出高人一等的排场?我们家的小子在他们家读书,赵大奶奶常常预备瓜果点心给他们垫肚子,可见那才是大户人家的气派,你们家的大孙子今年也有六岁了,难道明年不去读书?得罪了赵大奶奶,有什么好处?”
众人都点头称是,连婶子越发火冒三丈,道:“谁稀罕去他们家读书?我们家又不是没钱请不起先生。你们想巴结就去巴结罢,拉扯我做什么!”
说完这话,连婶子转身就走。
剩下这些人都摇头一叹,道:“有这样糊涂的媳妇,连家也不知道日后如何。”
遂各自散了。
却说长氏等人走了老远,纷纷问晖母道:“这是怎么说?我们都没听说,你倒知道。”
晖母自觉后悔多嘴,歉意地看着雪雁,雪雁安抚一笑,料想她是听赵晖说过帖子一事,便道:“昨儿宁安郡主府打发人送了一张帖子,李妈妈不识字,叫晖哥儿看了,才特特去接我回来,嫂子想是听晖哥儿说的?”
晖母点头道:“晖儿无意中说过一句,我记下来,未得你意便说将出来,实在是对不住。”
她素来是个有见识的,虽说赵云在家教导学生经常不在家,但是当初便说了,眼下常常出门,不能天天教导,因此去读书的多是穷人家,为了识得几个字,有钱的则另外去私塾读书,所以她愿意送儿子过去读书,赵云不在时,便在家中苦读,有什么不懂的或等赵云回来请教,或去请教赵锋,同为一族子弟,赵锋也不推辞,因此她打从心里和赵云家亲近。
长氏听了,却笑道:“这是喜事,怎么说不得?满镇上可没有咱们云儿媳妇这样的体面,王爷王妃郡主那才是天上的云,能见到是云儿媳妇的福分,何必藏着掖着反叫人看轻了云儿媳妇?真真连婶子是个没见识的,也不想想,她家女儿给咱们云儿媳妇提鞋都不配。”
雪雁笑着捂着脸道:“听叔婆夸得我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便搁下此语不说,心里却更加看重了雪雁几分。
八景镇隶属长安城长安县,乃是天子脚下,下面管着十里八乡,因此每逢集市,十分热闹,来行行人多是下面村里过来的,展眼将是年下,因此买卖东西的极多。
雪雁虽嫁到八景镇已有半年,但是平素与赵云夫妻和乐,又恐集市上人多,故只出来两趟,却没有逛过,今日出门,她特特带了一些碎银子和铜钱,打算好生逛一逛,才想着,一低头便见豆子眼巴巴地看着路边小贩稻草靶子上插着的冰糖葫芦。
雪雁见状一笑,低声吩咐小兰去买两根过来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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