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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回了书桌前,伸手拿起一本未读完的诗集,潦草地看了两行之后,只觉得胸口更加沉闷,于是索性把书页搭在了自己脸上。书本中独特的气味在他的鼻尖盘旋。
他想起那段遥远时光,童孩时期。有关那个时候的记忆也是灰扑扑的,荒芜,惨淡。仿佛到处都是灰泥,人们的衣衫上都是陈旧的痕迹和斑驳的印子,生活是没有漫无目的的。
他的父亲聂大海被撵去下乡当知青的时候,隔壁搬来了一户姓林的人家。听闻那家的男主人跟聂大还是同一批下乡的人,两人一见如故、一拍即合,并当即决定将妻女安排到一处,两家人好互相照应。
于是聂明宇第一次见到了林霁月。实在是一次很普通的会面。林家的女主人带着她的女儿来串门的时候,由于同样悲痛的遭遇,两位女主人之间迸发出的情感比她们的丈夫更加深刻,被打开的话匣子滔滔不绝地泄出这些日子以来堆积的苦涩洪流。
林霁月只在母亲身旁呆了一会儿,两个女人完全沉浸在了诉苦的情绪中,小女孩颇觉无聊,便偷偷离开了母亲的身旁。她来到院子里,看到聂家的儿子正在土堆上坐着,手上好像用草编织着什么。当她走近的时候,对方没有表现出任何友好和善的样子,反而加快了手速,隐约有种不耐烦的感觉。
聂明宇编完手中的草雀,侧头正看到女孩儿聚精会神的眼睛,她不吵不闹,聂明宇踌躇了一会儿,见女孩的目光仍然停留在草雀上,便试探性地把东西递了过去,女孩果然接过。
聂明宇起身朝屋里走去,他看到床上妹妹睡得正香,于是蹲下来将手臂搭在床上,再把头搁在手臂上,这样静静地端详了一会儿,不自觉地笑了。替妹妹揶了揶被角,他再度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只见那女孩背对着自己坐在刚才的位置上,手上似乎在捣鼓着什么。
别不是把自己的草雀拆了吧。聂明宇皱了皱眉头,加快了脚步冲上去,却见到自己的雀儿好端端地停在她的脚边,而她手中正飞快地编着一只新的草雀——正是模仿他的编法。
那一刻,他对这个女孩有了难以忘却的印象。
此后的一段时间里,这个聪明乖巧的女孩收获了聂明宇的妹妹冯蕾蕾的喜爱,两家人的关系由上至下达到了严丝合缝般完美的程度。
“明宇,她好像不爱说话,你说她是不是脑子……”刘振汉看着一直安安静静跟在身后的女孩,脱口而出这句话。
聂明宇没有回答,冯蕾蕾却急了:“振汉哥,月姐姐不是傻子,她会说话,只是不跟你们说话。”
刘振汉撇了撇嘴,心里却嘀咕着女生就是麻烦。冯蕾蕾赌气似的甩开哥哥的手,跑到了林霁月身边,聂明宇皱了皱眉头,略有不悦。这个女孩让他既好奇又提防,他总感觉女孩的聪明是一种潜在的威胁,会抢走自己的东西。
烈日炎炎,四个孩子漫无目的地来到了一棵大树边,在阴凉的地方歇脚,这一片宁和的气氛并未持续太久。几个男孩子嘻嘻哈哈地路过时,瞅见了树底下的几个人,聂明宇和刘振汉的精神一下子紧绷起来,林霁月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矛盾的存在是旷日持久的,孩童的矛盾比大人更多几分无畏和坦荡,是一种原始的欺压与对抗。
聂明宇和刘振汉一如既往地挡在女孩子的面前,只不过这次多了一个女孩子。不过不同之处并不仅限于此。当林霁月弄清那些找茬的痞气男孩是在欺负知青家庭的孩子时,她站了出来。
“□□说过,所有人民都是亲人,知识青年是下乡去进行再教育的人才,你们欺负他们的孩子,就是在欺负亲人,欺负对国家有用的人才。”狡黠的光芒从女孩眼底闪过。
男孩们被唬得一愣,他们从大人口中知道□□是伟大圣人,知道□□说过很多圣言,但这话从一个小女孩口中说出来,出乎意料:“什么亲人不亲人的,你们这些小资产阶级,成天想着享受……你们是阶级的敌人!”无疑伟人的话起了震慑作用,他们磕磕巴巴地想用同样的话反驳。
“你哪只眼睛瞧见我们是资产阶级了?我们享受什么了?□□说过,凭白诬陷别人是最可恶的,都该坐牢!你们想清楚再说话!”
“你胡说!□□才没有说那些话!”
“那你去翻你妈的红本子,你问问她,□□有没有这样说?”
女孩的咄咄逼人气势汹汹,几个毛孩子纷纷急出了一身汗,女孩身上仿佛闪耀着某种庇护的光芒,逼得他们不敢动弹,本来手中准备好的石头也迟迟不敢朝树下丢去。他们在太阳的光辉中挨出了淋淋的汗水,最后也没能冲破那无形的防线。于是,他们丢下了石头,一边咒骂着,一边飞快地离去。
“□□真说过那样的话吗?”冯蕾蕾懵懵懂懂地问道。
三个孩子都好奇地看向林霁月。林霁月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儿,神秘地眨了眨眼。那笑容仿佛有种特别的魔力,聂明宇觉得自己心头有什么东西扑腾扑腾的。
“噢,我明白了,你说的都是假的,□□没说过那样的话。”刘振汉双手一拍。
“月姐姐,你胆子真大……”冯蕾蕾本想说这是撒谎,但说出口却换了个说法。
“没想到你平时半个字都吐不出来,还挺能说嘛。”刘振汉觉得新奇。
“他们被一两句话震到了,说明他们根本就是纸老虎。”林霁月笑道,“□□说过,没人应该承受别人的欺负。”
“这话也是假的。”
聂明宇说完这句话,大家愣了一下,随即都哈哈笑起来。
☆、第四章 她的名字
聂明宇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司机告诉他已经到了。代理市长聂大海的家是一座独栋老房子,静默倨卧在夜色之中。聂明宇走下车,一阵萧瑟的夜风吹得他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张峰随手关上车门,脸上堆笑地给他递上几袋包装精美的补品:“好不容易回趟家,得带点什么不是。”
聂明宇笑了笑,以示赞同他的细心,接过了东西,走进了独栋里。温暖的灯光确实很有“家”的味道,母亲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母子俩打了个招呼,聂明宇走上楼去。
惯例姓地来到书房,聂大海在书桌前严峻的神色已然表明这位父亲有话对自己的儿子说。于是,意料之中的诘问开始了,无非就是匿名信、走私、公司之类的问题。
“不会有任何问题。”聂明宇一再强调这一肯定的论调,他扮演着一个尽善尽美的谦逊儿子的形象,语调平和。
父亲眼中的凝重和担忧,到底是在关心儿子的安危呢?还是在关心他自己的仕途?聂明宇好整以暇地参详这位老人的神态,脸上云淡风轻的意味更甚了。
随后张峰打来电话,传达新上任的缉私科科长贺清明的突破口已经找到了的消息:他的女儿患有先天残疾,没有高中愿意录取。聂明宇轻车熟路地拨通了父亲的秘书电话,拜托他以市长的名义同教育局协商,再由龙腾公司出资赞助。
一系列行为简单而轻松,聂明宇挂断了电话,长舒了一口气。事情总算是有了转机。
“妈,以前的东西都在阁楼上?”
“都在呢。”母亲不解地看向刚从楼上下来的儿子,“你要找什么东西吗?”
聂明宇轻轻应了一声,母亲望见他的背影伴随着沿途的灯一盏盏被打开,还想说些什么,最终没能说出口。她想到阁楼上堆积的灰尘,心里有些担忧。
聂明宇取出随身带着的口罩,走进了阁楼。只有一只简易的灯泡照亮这块幽闭的空间,空气中朦胧一片,灰尘的味道穿透口罩进入他的肺里。他强忍着咳嗽的欲望,小心翼翼地呼吸着,翻动起那一堆堆老物。
父亲的旧书,家里用旧的废品,蕾蕾小时候用过的画笔,各种各样关于这家人的回忆都浓缩在这二十平米中。聂明宇循着记忆在一个狭窄的角落中找到一只箱子,他拂去那层厚积的灰尘,箱子上是他熟悉的图案。箱子里是他中学时代的书本,几件旧衣服,还有一些零碎的小东西。他取出其中一个小册子。
他的身体似乎有些颤抖,随着情绪的波动,吸入的粉尘也多了些,他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周遭沉寂已久的空气随着这剧烈的声响不安地震动起来,搅弄出混浊的色彩。
“你没事吧?”母亲担忧地来到阁楼门口。
聂明宇将册子揣在兜里,强撑着身体,快速离开了这里。快速的关灯关门后,阁楼里的世界再次回归黑暗的沉寂。
孟琳也来到家中后,母亲便把准备好的饭菜摆出来了。一家四口久违地再次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享用晚饭。母亲一如既往地唠叨起两人还没有生孩子的事。孟琳的脸上的笑容有些为难,聂明宇另起话题提起了刘振汉调查匿名信的事情。
“亏他们想得出。”聂母忍俊不禁。
“可外面总在传,说他是个铁面包公。”孟琳搭话道。
“包公?大刘长得确实挺黑的。”聂母显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在她心里,刘振汉还是那个和自己儿子从小一起长大、出生入死过的孩子,比亲兄弟还亲些。她想着刘振汉来聂家调查时会带上可爱的亮亮,自己的亲孙子没个着落,只能把无处安放的情感放在大刘家的亮亮身上了。
聂明宇匆匆吃了饭,随便找了个借口便准备离开。孟琳不甘地看着他的身影,失落总是毫无悬念地降临在自己身上,那个男人,她的丈夫,从未施舍过她一丝温存。
聂明宇并未在意自己的离开给别人带来了什么。坐在车上,他拿出古旧的小册子,翻到夹着两封书信的那一页。
是在幽暗潮湿的中越边境那片森林中,无数个午夜梦回,他望着故乡与明月,取出怀揣着那两封书信,一遍又一遍地看上面的每一个字,那黑色的笔画在他手指间放大成一条条纵横交错的河流,向着不同的方向坚定地奔涌。
上次和林霁月重逢是在他十五岁,他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因为那是他参军那一年。在他那被同龄孩子欺负的童年,林霁月并没有参与太久,因为不久后便传来林父在乡下身染重病去世的消息,林家母女收拾东西回到老家安葬家里的顶梁柱。
林霁月走的头天晚上,那夜的月亮并不去最具美感的弯月和满月,那种不规则的形状,将人的沮丧没来由地放大了。
林霁月在泥土上划出一个聂明宇不认识的字,上面一个“雨”,下面一个“齐”。林霁月告诉他,这个字念“jì”。
“霁,是雨雪后天晴的样子,代表光明。我的名字取自成语‘霁月光风’,是说人的品行光明磊落。”她抬起头来,郑重地直视着他的双眼,“你要记住我的名字。”
聂明宇看见那双眼睛里闪耀着莹透的光芒,纯净得没有一丝阴霾,在灰暗的世界里,那似乎是唯一清晰明了的东西。
她的名字。
这个小女孩的身上有着不同于其它孩子的气质,如同宝石一般,灵动又珍贵,不流于俗套,又不孤立于外——这是后来他见到各种宝石时领悟出来的。
聂明宇知道这个女孩和自己之间似有种不可名状的默契。聂明宇回头看她时,她也有所察觉似的抬眼看来,有时两人什么都不说,却能顿时明了对方的想法。他心中有一种依依之情,但无法表达,也许两人对视着,能一如既往地领略到?
从此,天上的月,地上的河,夏日的蝉鸣,落地的草雀,一切与那夜有关的记忆,都同“霁月光风”四个字一起烙上了聂明宇的心头。
☆、第五章 冰窟
时光不等候离别的人从伤感中脱身而出,任性拖拽着他们飞速前行。1979年,神州大地的边境发出的震荡让全中国陷入忧虑中,战乱似乎一直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的附近徘徊飘荡,勾出人们心底深沉的恐慌。
那年聂明宇十五岁,刘振汉十六岁,两个风华正茂的少年向着红旗宣了誓,即将一同奔赴遥远的边境。痛苦折磨着两个家庭。好不容易挨过□□,又逢战事,生活本该有的节奏霎时乱了套,前途凶险未卜,每个人都是茫然的。
新兵蛋子们统一在汇城集合训练,为战事做准备,那是一个严寒的深冬,冰雪漫天。
聂明宇望着灰色的天空出神,这样的天气从他们来时便一直持续至今,有大半个月了。他想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雪霁天晴,露出一个圆滚滚的太阳。从父亲的书里,他记住了一句:“雪霁花梢春欲到。饯腊迎春,一夜花开早。青帝回舆云缥缈。鲜鲜金雀来飞绕。”这是他渴望的鸟语花香的春天。
“明宇,你看那旁边是冰窟窿,我怕……”刘振汉的声音拉着他的思绪回到了现实。
“别怕,你放心去训练,有我在。”
两个少年脸上露出互相宽慰的笑容。隔着一条宽大的河流,岸边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裹着绿色棉袄的少年兵们,脸上被懂得通红,与发白发乌的唇描绘出严冬的颜色。
广袤的河面结了厚厚的坚冰,光洁的镜面与斑驳陆离的冰碴杂乱地交错延展,对岸的高树笼罩在霰雾寒烟之中。
浅滩上,老兵扯着嗓子训练新兵们如何行动,聂明宇闭上眼,似乎能听到就近冰面传来遥远的轰鸣声,韵律的厚重仿佛来自浩瀚的远古,幽远深邃。那是人踏在冰面上的声音,每一脚都带出细碎的冰渣子。
突然,一道巨大断裂声伴随着惊呼打破了聂明宇的思绪,他睁开眼,看到一阵骚乱的人群。教官大声呼喊着一个名字。
“刘振汉!”
聂明宇感觉自己的心脏停滞了一下,随后以疯狂的节奏猛烈地跳动起来。那一刻,他耳中再也没有别的声音,眼前一片模糊。他疯狂地扒开阻挡冲进人群。老兵正把少年们纷纷驱逐到岸边,聂明宇看到冰面上有一个深深的窟窿。
“别过去!”老兵扯破了嗓子想要阻止他。
聂明宇甩开厚重的棉衣,义无反顾地扑进了冰窟窿里,跃进了这片河流的血盆大口。刺骨的河水瞬间把他吞噬进自己的身体,聂明宇感觉有无数的刀片划割着自己的每一寸皮肤,似乎要把自己撕成碎片。
不能失去最重要的朋友的信念让他在河水中睁开了眼,幽深的蓝色像死神吐出的气息,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飞离了人世,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但他还是拼命沉下去,沉下去,去拉住水底的那团挣扎的人影。
聂明宇感觉自己在冰河中挣扎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他重新将头探出光明的水面时,呼啸的风带走了他全部的五感。老兵粗糙的双手把他们拉出水面,在一片嘈杂的声音里,聂明宇失去了最后一点残存意识。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他梦到平生所见的所有的事物通通堆叠在一个世界里,喧闹,繁华,那些他见过的人,熟悉的,陌生的,都如游魂一般飘荡在四周。他梦见这个繁荣的世界逐渐走向湮灭,寂静的黑暗里再也没有任何的声音。
当他再度苏醒的时候,他先是感觉到身体上带来的巨大痛苦,那种仿佛全身都被碾碎重新熔铸一般的陌生感,他花了好长的时间才恢复一点人类的理智。他迷濛的双眼看着这个陌生的房间,鼻子嗅到空气中有医院里的药水味道。
然后他记起那冰冷的河水,记起刘振汉。他想活动一下身体,周遭的疼痛之余他才发现身旁好像有个人趴在自己的床边。他扭头看到女孩子的长发。
他并不知道那女孩是谁,起初他迷迷糊糊中以为那是蕾蕾,后来又一想,自己和蕾蕾已经隔了几百里。她没有穿医生护士的白衣服,上半身是极其普通的白兰碎花图案的棉服。女孩趴在床边似乎睡着了,聂明宇只能看见她头顶一个小发涡,她大概是编着两个麻花辫吧。
他的动静惊醒了女孩,女孩把脸从双臂中抬了起来,她睡眼惺忪地看着他,她的左眼下有一颗黑色的痣。
两个人呆呆地看着对方的脸,聂明宇的脑海里划过三个字,还没待他来得及回忆与这三个字有关的故事,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