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这种样子,让我压力很大。
“头发干了。”卡尔用手指卷了卷我的长发,弯了下眼角,终于不再阴郁。“要休息吗?你看起来很累。”他又变得体贴多情,好像刚才那个说自己会打猎的刽子手已经彻底消失。
我在考虑,要不要跟他商量他睡床我睡地板的计划。
考虑了很久,才点头,“好吧,我休息。”我决定还是不要刺激这个家伙,他看起来情绪非常不稳定。
“那我们一起休息。”卡尔突然有些拘谨地说。
你所谓的一起“休息”是什么意思?
他暗示地摸了摸我的手指,动作非常轻佻。
我明白了,非常用力,并且执着地将手指抽回来,在卡尔渴望的眼神下,我一手拍住他猥琐的脸,无情地说:“你给我睡地板。”
☆、第54章 揭穿
我做了一个梦;跟我上船的那一天几乎相同的噩梦。
深海的幽静被白昼明亮的阳光划开,形成美丽竞放的波纹;泰坦尼克号割开平静的海面行驶而来。一切都像是无声的电影画面;它开往前方的目的地是巨大的冰山;船体没有减速一丝一毫地与冰山相互挨蹭而过;水淹没而过,我看到自己走入都是海水的舱门;冰冷的沉默变成它唯一的色调。
很快的这个梦又再次从遥远的时空隧道变得鲜亮无比;我推开甲板大楼梯的门;璀璨的灯光在我头顶散落而下。
四周都是人,可是我看不清楚他们的脸孔。直到一个穿着西服的男人拿着小提琴过来询问我,“艾米丽小姐,是否要演奏我心永恒。”
我终于发现他是乐队指挥,他笑着等待我回应。
猛然抬眼,泰坦尼克号死去的人全部都在这里;他们就这样看着我;仿佛已经等我很久。
从梦里面惊醒;我莫名其妙地死盯着床的上面,那些精细的花纹与没有开的顶灯。伸手摸摸自己的脸,干燥而光滑。从床上坐起来,光着脚穿着睡衣下了床走出房间。卡尔直接躺在长沙发上睡觉,我可以听到他疲惫的呼吸声响起。
走到他身边低头观察他,发现他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开始浮现出来,嘴唇有些脱皮,似乎好几晚都没有睡好觉。我用手指拨一下垂落到他额头上的黑发,不希望发尖戳到他的眼皮,然后才往外走。
卡尔带来的仆人已经开始在收拾客厅,并且准备早餐。我昨天晚上遇见回来的露丝,她看起来气色比先前好,看来在卡尔的重压下,她母亲并没有给她太大的压力。
我甚至觉得卡尔已经跟她商量过,关于那个解除婚约的计划,所以她看起来才会那么有恃无恐。
到了私人甲板,我站在窗边几分钟,专注地凝视着船外面的海洋。今天是十四号,我希望船在今天会减速,公告栏那里今天会贴出昨天的航行速度,如果我要看到十四号的航行速度,就得等到明天。可是我担心永远都等不到十五号中午的时速公告单,这不是不信任卡尔,而是担心历史的惯性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如果船沉了……我摇头将这种不吉利的想法压抑下去,船上的救生艇无法拯救所有人,这是毋庸置疑的,到时候三等舱的乘客会很倒霉。我可不希望杰克,还有跟我一起在交谊厅跳舞的人都冻死在冰山区域内,那可真是货真价实的噩梦,不是你在电影院看场电影嘘唏一般的重量。
可惜我看不出船在行驶的过程中是否减速,海洋太大,它的速度如果不是停下来你几乎难以察觉。看了外面很久,也无法确定,我才离开窗边,打算待会换衣服去找安德鲁,让他陪我去船长室参观一下,然后直接询问船长。
转身看到卡尔穿着睡衣披着外套站在门边,头发凌乱地看着我。他轻而易举地看出我在想什么,无聊地咧嘴笑了笑,对我说:“别担心,这船沉不了。”
沉不了最好,我昨天晚上就感受到那种低温,白天十几摄氏度到晚上狂降到一两摄氏度,这种不自然的温度转换让我无法真正放松。这表示船已经跨越寒暖流的交汇处,从墨西哥湾流温暖的海水进入到携带着冰山的拉布拉多洋流。如果船今天没有减速,那么今天晚上就真的有可能重演历史。
“好了,我说它不会沉它就没有事,别站在那里吹冷风。”卡尔走到我身边,将外套披到我身上,然后将我往房间里牵,他不满地握着我的手嘀咕,“你不要忘记穿衣服,现在气温很低,要是生病了怎么办。”
说真的卡尔越来越像老妈子了,或者正确地说他其实很有唠叨的天分。
我低头看着他握着我的手掌,那种暖意让我意外地安心,然后我低声问他,“船在今天会减速?”这只是个负责任的重复确认,没有怀疑他人的试探。
我以为卡尔会非常自信地立刻回应我,可是在某一瞬间,我发现他有些愣住了,就跟我观察他人的表情与情绪占为己用来演化成自己的舞蹈时,所察觉到那种细微的感情。
他不太确定,甚至是对这件事情很不重视。当然这种感觉只是一闪而过,他马上就回答我,“会的,它会减速,你不要担心,它不是奥林匹克号。”
我当然知道它不是奥林匹克号,不太确定卡尔刚才那种停顿,我只好归于自己的多疑与紧绷。
吃完饭,我又溜达到甲板上晒太阳,如愿地看到安德鲁先生带着两位女士一位男士从甲板经过。我穿着长裙戴着同色的宽沿帽,还带着白色的长手套,看起来像是一位家世良好的小姐,脸带微笑地跟随他们的脚步。几位上等舱的客人对于我加入他们表示了善意,安德鲁因为走在最前面,并没有立刻发现我,他自然而然地开始介绍这艘船的一切功能。
无论是栏杆,还是救生艇,或者是备用锚,他在介绍船的历史时会顺便说一句船上的设备。而且语言幽默可爱,不让人觉得乏味。
当然很快他回头的时候就看到我站在最后面充当他的观众,我乘人不注意歪嘴做了个鬼脸,将他打算开口的招呼给噎回去,他笑着摇头,直接当没看到我继续领着他的客人往舰桥上走。整艘船的驾驶中心就在最上面的一层甲板上,今天是星期日,我知道今天本来会有救生艇的演习训练,不过被船长或者白星上层换成更符合实际,也更讨好乘客的礼拜日活动节目。
对我来说什么基督礼拜日节目都比不过救生艇演习,这些救生艇架子是新发明的,很多船员都不熟悉,演习会让船难发生时更快速地知道怎么放下救生艇,而不会浪费时间。可惜这些小细节对白星公司来说都比不过讨好乘客来得重要,我只能祈祷今天的船速够慢,能轻而易举发现冰山。
船长站在车钟前,跟船员在说什么,他看到安德鲁很欣慰地动了动自己的白胡子,然后笑着欢迎我们的到来。
一个侍应生刚好急匆匆走过来,止住了船长走向我们的步伐,船长停下来低声询问他发生什么事情。我隐约听到对方在说冰山警讯,几乎在瞬间就发现这是个开口询问的好机会,调整自己脸上那种面瘫的表情,语气带上些好奇的天真,就算问错了什么,也只会得到无伤大雅的评价那种善意的原谅,因为我毫无恶意,“遇到冰山,我们会减速吗?史密斯船长。”
安德鲁一开始并没有反应回来是我的声音,因为我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很稚气。
我希望用这种没有防备的语气,能更好地让船长没有防备地说出真实的答案。而船长不负众望,还没回头就反射性地回应我的问题,“当然不会,别担心,这个季节的冰山很常见,船已经开始加速,很安全的。”
“加速……”我站在最外面,不敢相信地重复他的话。
安德鲁终于意识到船长的回答出问题,他昨天还告诉我船会减速,可是现在船长的回答显然戳破他的谎言。
“你们不减速吗?”我奇怪而惊疑地再次问道。
“减速?为什么要减速?”船长走过来,他似乎是觉得我过于紧张,还温和地笑着说,“不要紧,虽然有冰山,可这是很常见的,不用担心。船上最后四个锅炉已经启动,你该对我们的技术有信心。”
卡尔说这船会减速,安德鲁也说会减速,可是船长说船正在加速……我认真地凝视着船长脸上的表情,忍不住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不断确认,“船会加速,看来我们能很快就到达目的地。”
船长很自信地回答,“如果顺利的话,十六号晚上就能到达。”
有什么比船长能更了解这艘船的行驶速度吗?他说十六号就是十六号,我的笑容慢慢塌下去,对不明所以的船长说:“恭喜,你的船一定能上头条,我保证。”说完,我转身就走,走出驾驶室过于明亮的阳光刺痛我的眼睛,我忍不住眨下眼,把生理盐水给眨出来了。
我深呼吸,努力告诉自己不要慌乱,现在还没有到达最后的时刻。船没有减速还有机会停下来,不要着急,我还有时间。
脚步终于忍无可忍地加快,不断加快,那种咬牙切齿的愤怒从胸口处压都压不下地冒出来。
卡尔霍克利,你给我等着。
我大力打开房间门,看到卡尔穿着浅色的三件套西装,正在对一个男仆说:“将那几幅难看的画弄下来,塞回箱子里,就告诉露丝她的东西都收拾收拾,我全部送给她了……艾米丽。”
卡尔见我进来,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
我也露出一个微笑,一步一步地走向他,然后伸手揪住他衣服里的领带,一点一点地拽出来,揪紧,紧到勒死他的地步。
卡尔难受而疑惑地“嗯”一声。
“你说……”我微笑,慢吞吞地问,“船会减速?”
卡尔没有迟疑,连忙点头。
我微笑不变,沉默了几秒,终于压抑不住胸口那种沸腾感。松开他的领带,卡尔立刻呛咳了几声,不解地说:“谁惹你生气了?”
本来想要先走开冷静下再回来,可是他这句话让我彻底停住脚步,我忍了又忍,忍……再忍下去我干脆去跳海算了,转身,回头,笑脸不变。走到卡尔面前,伸出手测量一下距离,接着脸色一狰狞,手抓住他的手臂,以右脚为轴迅速背身,恶狠狠一用力,没有任何防备的男人就这样被我一个过肩摔直接砸到地毯上。
卡尔晕头转向地趴在地上,我直接伸脚踩住他的背部,冷声说:“你给我记住,我最恨别人骗!我!”
而且还是在我谈恋爱的时候,骗我。
☆、第55章 欺骗
“什……什么?”卡尔奇怪地眨眨眼;他似乎无法反应回来我到底在说什么。
我突然觉得自己这么轻信这货简直就是脑子被门磕坏了;他说减速我竟然会毫不怀疑,现在是四月十四号,我竟然会将筹码都放在这个不靠谱的家伙身上,将一千多条人命都放在他的承诺上;果然谈恋爱智商就会狂降真是该死的至理名言。
那种聚集在胸口的沸腾感终于变成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如果连这个最初始的承诺都是假的,我已经不敢确定这家伙说过的话掺杂了多少水分。
我深呼吸;迫使自己停止这种歇斯底里的举动,如果卡尔没有让船减速;那么安德鲁的眼神就符合他的答案;他跟我说话的时候根本是在编织谎言。
很有可能在他眼里我就是一个精神病人,所以他对待我的时候才会那么小心翼翼。
这种可能性让我气得直发抖,要是连安德鲁都不相信我,那么我就真的没有任何方法来阻止船继续加速下去。他是最有可能让这艘船停下的人,也是我能接触到的唯一救星。
卡尔从地毯上爬起来;一个女人的过肩摔并不能给他造成什么实质的伤害,大概是我脸上的表情过于骇人;这让他一时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我。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艾米丽。”卡尔试着想接近我;他前进一步我就后退两步,怕他太接近我大脑就会被怒火给煮沸了,无法正常地思考。
“我刚才在船长室……”我始终跟他保持着一段距离,咬着牙气息不稳地开始凝视着他的脸部表情,我想看出他的真实想法。
“船长室?你去哪里干什么?”卡尔已经发现我愤怒的对象就是他自己,所以他的表情也慢慢地拧成一种难看的不明所以。
“去听船长的演讲,他告诉我,这艘船十六号晚上就能到达纽约,这种速度能造成头条轰动,能给白星公司带来无法估计的广告效益。”
卡尔怪异地抬下眉头,他语调拔高地重复我的话,“广告效益?”说完他立刻想清楚我在说什么,一丝惊愕从他眼里闪过,他似乎觉得我不该发现泰坦尼克号没有减速这种事,然后他有些紧张地抬下手,似乎想要安抚我,“听着,艾米丽,船还没有减速可能是因为时间的问题。现在才是早上十点多……”他瞄下壁炉上的罗马数字小钟,才接着说:“可能中午会减速,你总得给他们一个时间。”
“已经十点四十六分。”我头疼地伸手揉下太阳穴,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如果它根本就不打算减速呢?”如果船要减速,那么船长不可能不清楚,他才是驾驶船的那个人,可是船长看起来根本没有打算减速。
“你只是太紧张了。”卡尔终于看准机会,快步走到我面前,双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身体却很紧绷,眼神有一种游移不定的不安。“而且这是泰坦尼克号,就算不减速它也不会沉没,没有阴谋,你相信我。”
我跟随着他漂移的眼光,想看清楚他眼里那些混乱不堪的情绪,可是除了看得出来他非常紧迫外,竟然无法观察出他是不是在说谎。
“你跟安德鲁说什么?”我希望他能揭发白星公司的阴谋,只要安德鲁相信泰坦尼克号存在高层阴谋,那么他会比任何人都着急,甚至不惜让船速慢下来也不能让阴谋得逞。这就是我要卡尔作证的最重要原因,哪怕这个阴谋是针对奥林匹克号,可是因为跟泰坦尼克挂钩,那么安德鲁为了以防万一,他也会让船慢到无法撞上冰山。
可是安德鲁看起来根本不相信这个阴谋的存在,不然船不会加快到这种地步。所以说,卡尔根本没有作证过。
卡尔咬着下唇,他摇摇头,尽量平和地说:“安德鲁不重要,阴谋已经不存在了,船长跟伊斯梅决定加速并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这能带来很好的处女航宣传收益。我们是商人,必须这么做生意。”
好吧,也就说他根本没有作证过,因此对安德鲁来说,我就是个胡言乱语的神经病。
“所以你们决定不减速,打算打开所有锅炉全速航行到纽约港,因为这能让你们获得巨大的好处。”我为什么会那么相信卡尔的话,他说船减速我根本不怀疑,这种信任被打碎简直在嘲讽我堪忧的智商。
卡尔被我的话堵到喉咙,他咽下口水,看得出来他想说什么,可是却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最后他终于犹豫地说:“我有打算让它减速,就算明知道会损失很多钱,并且这还是一个毫无意义的举动我也打算让它减速。”
“它不是毫无意义,它会撞上冰山,你知道死了多少人吗?光是船员就死了近八成,三等舱几乎全军覆没,有接近三分之二的人会在零度以下的海水里被活生生被冻死,这艘船会彻底完蛋,它会变成这百年来最严重的海难,没有人会获益。到时候南安普顿与纽约都将是哀嚎遍野,失去亲人的悲痛会活生生咬死你们这群只知道做生意的王八蛋。”
我已经能肯定卡尔在说谎,船根本没有减速,他也没有为我作证,并且他还打算一直骗我骗下去。
这种事实像是冰冷的尖刺,几乎将我胸口里那些温暖的感情都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