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放手。”不要逃跑。卡尔也反抓住她的手臂,他都不知道自己抓的是自己的生命,还是仅仅只是这个女人。他的大脑里只有那种颤动的节奏,还有这个与他气息交缠的女人。
她突然很生气地怒吼:“给我放手。”
不放。卡尔死死盯着她。
“放开我,卡尔霍克利。”
我不放。他更用力了,四周嘈杂起来,一堆肮脏的工人围过来让他非常厌恶,想让这些无关紧要的家伙通通滚开。
“放手。”
她拼命要抽回手,卡尔没有多想,也跟着拼命地死拽着。似乎是太过用力,她出现一种非常难受的表情,吓得卡尔松开劲,担心将她的手抓断。而在松手的瞬间,他就再也抓不到任何东西,她起身就跑了。
他跌跌撞撞地从铁道上站起来,抓住栏杆往下看,她已经跑到下面去,那头乱糟糟的金色长发跟破碎的长裙飘扬在空中。她突然回过头来,嘴角含笑,眼睛弯起,伸出食指轻触一下嘴唇,然后手指轻巧地弹往他这个方向。
这是一个优美的舞蹈动作,仿佛在跟自己最亲密的人告别。
卡尔站在原地,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着她撒开脚丫子就跑出这里。他奇怪地摸摸自己胸口的位置,呼吸变得无比滞涩困难,闷痛下面是不断加快的心跳声,快到让他觉得这种速度就跟这艘船的引擎声响一样夸张。
自从看到她开始,他的心跳声就没有正常跳动过。
简直就是得了心脏病一样。
☆、第29章 番外(完)
卡尔无法理解这种反应,他像个白痴一样,企图将这种脱离他认知的情绪消灭掉。但是他往下走的时候;连脚都在抖,这根本不是在害怕差点丧命的生理反应,因为他满脑子都是刚才那个飞吻还有她嘴角的笑容。
疯了吗?他甩甩头;踩楼梯的时候一脚踩空;跟在他身后的轮机长立刻抓住他,对他生气地说:“先生,你确定你没事,你妹妹去找医生了;这里禁止任何乘客接近,下次千万不能犯这种错误。”
“我没有妹妹。”卡尔终于爆发了;他心跳一直在加速,就像是一团愤怒灼热的火焰在焚烧他;这让他更加不客气地指责别人;“我要投诉你。”
轮机长可不是司炉长;他正一下自己头顶上的白星海员帽,不卑不亢地说:“我叫约瑟夫贝尔,这艘船的首席工程师,你明天可以到驾驶室跟船长投诉我,但是现在这里我说了算,马上给我出去。”
卡尔就这样被人赶出引擎室,他看起来比刚才还要糟糕,燕尾服脏乱不堪,头发也东翘西歪,连路都有些走不稳。他糊里糊涂地走到上等舱,被一个船员领到上等舱甲板的时候,他似乎还听到一些女人对着他尖叫,这种声音烦得要死。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奇怪地看着起居室的那面镜子,怪异的是里面并没有出现他狼狈的身影,而是那个女人端坐着,干净得像是水晶雕塑的侧脸。
他连忙摇摇头,立刻离开那面镜子,跌坐到沙发上,他疲惫而不解地垂着眼皮,想用自己引以为傲的理智来思考自己出了什么事?可是大脑跟挂个重达万吨的大钟一样,沉甸甸的钟声一再搅乱他的思想,让他头痛欲裂。
他本能地抑制去想明白关于那个小偷,那个女人,那个叫艾米丽的强盗的任何事情。他总觉得那是一个深渊似的陷阱,他该避开。
洛夫乔伊走进来的时候,看到卡尔抱着一瓶没有开封的烈酒发呆地坐在沙发上,他的表情跟巨额财产被人劫掠一空没有任何分别。洛夫乔伊觉得自己似乎来得不是时候,因为他的雇主很快就振作起来,用一种……非常渴望的眼神,凝视着他。
这种眼神让洛夫乔伊无言以对。他公事公办地说:“先生,我追丢她,现在太晚了,如果要兴师动众的话,可能会麻烦点。”
卡尔一下就焉了,然后他立刻坐直身体,冷笑着说:“算了,不过就是一个讨人厌的小偷,她要跑就让她跑,花那么多力气找到她又没有好处。”
说是这么说,洛夫乔伊职业病发作地看着卡尔那头翘得没边的短发,要是整理得优雅一点会更有说服力。
“我要休息了,你走吧。”卡尔烦躁地打发他,然后继续抱着那瓶酒,呆滞起来。
“不用再去找她?”洛夫乔伊再次确认他的命令。
“不用。”卡尔立刻拔高声音说,他重复地强调,“不过是一个小偷,微不足道,她微不足道懂不懂。”
“我明白。”洛夫乔伊尽责地跟着说,“她微不足道。”然后他转身往门口走,走几步想起什么地回头看向自己的雇主,发现卡尔又颓废地靠在沙发那边,整个人简直就是奄奄一息。
不知道的人看到了,还以为这位钢铁大亨的继承者刚死了老婆,如丧考妣。
“霍克利先生,那位艾米丽小姐明天应该会下船。”洛夫乔伊总觉得该把这件事说出来,他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只是实话实说,“我刚才在三等舱的走廊里看到她,她当时正在说服一个几岁的孩子,让那个孩子明天带着父母下船。她说,泰坦尼克号会沉没。”
“泰坦尼克号会沉没?”卡尔嗤笑一声,他觉得在听一个低级的笑话,“它怎么可能沉……奇怪,她怎么会认为,泰坦尼克号会沉没?”卡尔脸上的颓气一扫而过,他从沙发站起来,将那瓶懒得开的酒扔开,快步走到自己的仆人身边,他一脸不相信地压低声音问:“你确定听到她说,船会沉?”
“非常确定。”
“不可能,她只是一个三等舱的乘客,她不该知道泰坦尼克号会沉没这种‘事实’。”卡尔双手插到口袋里,来回走几步,一脸疑惑。“她为什么会知道,不能放她下船,将她抓回来,洛夫乔伊。”
“我想这很困难,先生,她善于逃跑。”洛夫乔伊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灵活的女人,她的双脚跟瞪羚一样快速敏捷。
“盯着明天中午要下船的乘客。”卡尔非常快就想到关键,“她会下船。”
“明天会有大批爱尔兰移民上船,她如果打扮一下混在里面,我们很难看到她。”
“她不能下船。”卡尔突然激动地大声说,他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对那个女人要下船这件事反应过激。
“我会试着阻止她。”尽责的仆人自然而然地接下这种命令。
“等等……”卡尔突然想起什么,他手往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摸起来,摸了好一会,总算是将那张巴掌大的素描头像找出来。他拿着皱巴巴的纸张,看到上面那个小白脸的头像,怎么看怎么碍眼。“她带着这个在身上,这可能是她的家……家人吧,你去查一查,如果找到这个小白脸,看住他就行。如果她认为船会沉,一定会让这个该死的小白脸也下船,到时候你就可以在这个难看的小白脸身边找到她。”
小白脸……
洛夫乔伊默默接过那张雇主恨不得撕裂开的头像,看一眼,也没觉得人家长得多面目可憎。他点头,“我知道,我会去找事务长,让他帮忙调查一下。”
“快去。”卡尔迫不及待地兴奋起来,跟刚才那种要死要活的样子完全两个样子。
洛夫乔伊淡定地忽视对方抽风式及跳跃性的做事方式,往门口走去,走没两步,他的雇主又开口了,非常犹豫,小心地轻声问:“如果我有个朋友……”
朋友……
洛夫乔伊死鱼眼地回头,企图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卡尔勉强露出笑容,尴尬地哼笑几声,才接着说:“你懂的,我那个朋友,他最近遇到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出身肯定不好,他们也才刚见过几面。他……他说,每次见到那个女人心跳就会跳得非常快,然后感觉非常生气,有一团火在燃烧。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怎么样……面瘫脸老仆人很想告诉自己的雇主,你说啥我完全不明白。
“而且每次看到她情绪起伏都会很大,很烦躁,希望她快点消失,可是她消失了又觉得很奇怪。”卡尔说完,停顿一下才接着解释,“那是我朋友的感觉。”
你朋友……的感觉?
洛夫乔伊看了一眼手里的素描头像,再看看笑得皮肉特别不统一的卡尔。他试着问:“那您朋友觉得那位女士,漂亮吗?”
“非常漂亮。”卡尔顺口而出,然后笑脸一僵硬,“我朋友说她漂亮。”
“想到她就很激动?”
“嗯。”卡尔矜持地点头。
“希望她时时刻刻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嗯。”继续不咸不淡地点头。
“不希望她身边出现新的情人,例如这个小白脸。”洛夫乔伊指了指杰克的头像。
卡尔立刻嫌弃歪下头,“嗯。”
“如果她从此消失了,会没有生活动力。”
“她不会消失。”卡尔想都不想就反驳。
洛夫乔伊……你还能更明显一点吗?
“最后一个问题,如果这是她情人,你朋友看到真人会有什么感觉。”杰克的头像又派上用场。
“将他扔到海里,这个一看就三等舱的流浪汉,怎么可能有女人会喜欢这种白痴。”卡尔反感地说,看都不想再看到那张头像。
洛夫乔伊冷静地将画塞回自己口袋里,然后平静地总结,“先生,你可以告诉你朋友,他爱慕着那位女士。”
“爱慕?”卡尔跟不认识这个词的语气,有些神经质地念叨。
“那我先告退。”说完结论,他立刻快步走了。
只剩下卡尔在原地转圈,可笑地重复,“爱慕,什么爱慕,怎么可能,他们认识还不到一天。”他转头大声地反驳,结果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他脸上的笑容慢慢垮下来,看没有人,他有些无措地伸手将额头上的散发往后抓,然后将那瓶酒拿起来,打开瓶盖喝了一口。
烈酒带来的温暖跟火烧一样,卡尔拎着酒瓶子走到私人甲板,他坐到甲板的休闲椅上。心里空荡荡,他试着回想了下,今天过得鸡飞狗跳。他顺风顺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哪一天过得这么狼狈。
“爱慕?”他嘲笑地摇头,“不可能。”
甲板临海的窗户,晨早的阳光从遥远的海平线,飞跃过广阔的海洋掉落到玻璃里。
卡尔觉得有些刺眼,他伸手阻挡一下晨光,那些金色的光芒就如同某个人的长发,暖烫了他的掌心。这种温度让他吓一跳,他喃喃自语,“这不可能。”
一只海鸥从甲板窗外滑翔而过,从B层甲板飞到救生艇甲板,停到一架盖着帆布的救生艇旁边。而救生艇里正在浅眠的某个人惊醒过来,她困倦地用粗糙的袖口揉揉眼睛,轻柔灰暗的光线努力从那个帆布缝隙里挤进来。
她无奈地用手指顺了顺自己金色的长发,然后拍拍自己酸痛的脖子,叹气说:“天亮了,该下船了。”
1912年,四月十一号,泰坦尼克号依旧乘风破浪,全速开往爱尔兰昆士敦。
☆、第30章 捕获
到达昆士敦的时候泰坦尼克号不会靠岸,只靠接驳船将移民接到大船上,就像是昨晚在瑟堡一样;差别是昨晚接的乘客大多都是一等舱的贵客;而中午接的乘客都是打算到美国闯天下的统舱移民。
我偷偷从救生艇下来,又爬到D甲板船尾的时候;太阳刚刚从海平面升起来。来甲板上休息的统舱乘客越来越多;他们之中有拿着针线在缝制衣服的贫穷妇女,也有带着孩子在栏杆边看海的父亲。我将深色的头巾批到头上,围在肩膀处。然后坐到甲板中央一个长椅子上,将自己裸露的双脚藏在长裙下,围巾包住脸,只露出眼睛。
空气中有一种潮湿的咸冷,我抬头看向泰坦尼克号旗杆上的美国国旗,仿佛一下就看到自由女神像的火炬。下船后我会努力买一张到美国的船票;二十世纪初是现代舞奠基的时代;我渴望加入到这场改革舞蹈界的革命中。如果可以;我还想去拜访一下伊莎贝拉邓肯或者圣丹妮斯;亲眼看看她们的舞蹈。
那一定是场美的盛宴。
我看着海那边的阳光,这个时代新的一天又开始,抬头看向上层甲板,空荡荡的,不像是三等舱的热闹,这个时间那些所谓的贵族豪富可能还在睡觉。我不认为卡尔霍克利能找到我,难道他权利大到能让他的仆人在三等舱甲板上,一个一个地掀开妇女的围巾,只是为了查找一个小偷?
我揉揉自己有些僵硬的手指,然后将双手藏到袖口中,发呆地弯着身体懒散地坐着。在没有下船前,我的精神完全无法放松下来,还以为这是一场绝对不会出意外的冒险,结果多了霍克利那个倒霉鬼,追得我差点就要被锁到船员舱里淹死。我本来想写张纸条塞船长驾驶室的,上面最好用鲜血写着,1912年四月十五号凌晨你这艘该死的船会沉,顺便补上一句,是撞冰山沉的。但是早上出来的时候,看到布告栏上已经有船员在贴航行速度。
昨天泰坦尼克号的航行速度是621公里,对这个时代的邮轮来说,这种速度无功无过,所以伊斯梅那个家伙,很快就会跑去“建议”快要光荣退休的百万富豪船长,船还能开更快点,什么,你说你收到一张预言沉船纸条?那一定是敌对公司跑来捣乱的,泰坦尼克号要加快,再加快,让这艘伟大的皇家邮轮上所有报纸的头条吧。
写这种不靠谱的玩意等于白写,谁信呢?
坐了大半天,直到整艘船都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我才觉得时间差不多。起身走到船尾栏杆边,极目望去,希望能看到昆士敦的码头。可能是时间还不到,我看过去只有一片广阔的汪洋大海。
身后传来熟悉的争执声,一个男人生气地大叫:“不行,杰克你不能下船,那个女人只是个骗子,你要放弃这种难得的机会吗?我们要一起去美国,那是你的家乡。”
“布里奇奥,冷静,你先听我说。”接着是杰克的声音,他竭力安抚自己歇斯底里的朋友,企图让这个有点公鸭嗓的家伙安静下来。
“你要我怎么冷静,是你说服我去美国的,而现在你却要下船,你这个胆小鬼。”布里奇奥怒气冲冲,活似下船的不是他朋友,而是他女朋友。
“愿赌服输,这事关一个男人的承诺。”杰克悠闲地回答,一点都不觉得这是件很难过的事。
“你又没有爱上她,这算什么承诺。”
我回头刚好看到布里奇奥抓住杰克的肩膀,似乎是打算用这种姿势用力地将杰克那个愚蠢的决定摇走。无聊地摇头,然后淡定忽视身后那对争执的好机油,我继续靠在栏杆边看着远方,心里嘟囔着:“昆士敦,昆士敦……”
“布里奇奥,相信自己,只靠你一个人也可以在美国活下去,你妈妈会为你骄傲的。”杰克笑着对他说,一副乐天派到没心没肺的样子。
“你要下船就下船,我不管你了。”布里奇奥难过地大喊,然后是用力踩着木质甲板远去的粗鲁脚步声。
这个世界安静了,就布里奇奥这种样子,自身难保的我很难将他骗下船。看来想当救世主也不是那么容易,因为你没有英雄的能力,所以没有任何人会相信你。如果是船上的神父来劝告别人下船,那么效果会比我这个三等舱乘客好得多,教徒总是容易被忽悠。
“Hi,艾米丽。”杰克走到我旁边,他提着个麻袋,里面可能是他全部的家当。海风将他金色的短发往后吹散,蓝色的眼眸里全部都是阳光般的笑意。
我连忙伸手拉住脸上的围巾,企图将自己包裹得更加严实,眼睛四处转一圈,怕被别人听到杰克的称呼。虽然老贵宾犬或者那个倒霉鬼不会来到三等舱甲板,但是已经临近下船,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嗯。”我含糊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