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绽?破绽?有什么破绽?
想到“破绽”两字,一直便在张无忌脑海中的一个模模糊糊的疑团,突然鲜明异常的显现在眼前:“张公翠山恩德图”中,人人相貌逼肖,可尖脸的父亲却被画成了画作了方脸?而且,父亲的形象,更像是长大之后的自己?听朱长龄说,这幅画是十余年前他亲笔所绘,就算他丹青之术不佳,也不该将大恩公画得面目全非。另有一个细节,爹爹所使铁笔杆直笔尖,形似毛笔,但画中爹爹所使兵刃,却是寻常的判官笔,铁铸的人手中抓一枝铁笔。朱伯伯自己是使判官笔的大行家,若说是相貌记错,倒也说得过去,但什么都可以画错,爹爹所使的判官笔怎么也能画错?”
再想来朱九真的话:莫非真姐早就知道?可若是知道,为何之前不提醒我,等我告知义父所在再……也不对啊,真姐早就要自己隐藏身份,似乎是早就知道一般。真姐这些日子,到底在想什么?过去的一切似乎都在慢慢联系起来,那晚朱九真脸上的掌印,书房的争吵……
想得越多,张无忌心中越隐隐感到恐惧,内心约莫有了答案,可是这答案实在太可怕,他不敢去相信,只是安慰自己:“千万别胡思乱想,朱伯伯如此待我,怎可瞎起疑心?我这就回去睡罢,要是让他们知道我半夜中出来,说不定会有性命之忧。”他想到“性命之忧”,登时全身一震,朱九真的话一下子格外清晰。
若是真姐不骗自己,是不是也会有性命之忧?所以她才没有明示,只是一再暗示?
远处的几人似乎起了什么争执,说话的声音不免就打了起来。
“你和王伯都必须得去。青婴,你和九真到时候负责众人的衣食。我们就扮作商队,先走陆路到山东,再走水路。”
“依我看,我们要备好毒药,照张无忌所说的,这金毛狮王双目失明,武功我们未必是他对手,但他怎么也不会疑心义子的意中人会给自己下药,到时候,这屠龙刀不是手到擒来?”卫壁的提议受到了武烈的称赞,可张无忌听着,却觉着武烈的声音甚是熟悉,似是在哪里听过一般。
“我说过了。我不会去冰火岛。”朱九真的情绪听不出喜怒,只是一味重复这句话,“至于王伯,爹,你明明答应我事成之后放了他的。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居然要失信于自己的女儿吗?”
“我只是答应饶他性命,并不曾答应你放了他。”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小人的爹!”朱九真气极,慌不择言,“你从来没有把我当做你的女儿,任你在所有人面前伪装得多君子,都遮掩不了你骨子里那股小人的阴险!”
“啪——”朱长龄一掌狠狠地打在了朱九真的胸口,一口血一下子溢出口。鲜红的血,灼伤了张无忌的心。
“好,很好,好极了。”朱九真的大笑止住了张无忌本欲上前的步伐,“你生我,却没有养我,我受你这一掌,也算是报了你的生恩。我听你的话,欺骗张无忌说出谢逊所在,还你这十五年来供我吃穿的恩。从今天起,我不是你女儿,我也不再欠你什么!”
朱长龄被朱九真的话气得脸色铁青,想要运功一掌劈死眼前的人,却发现无法运气:“你——你做了什么?”
武烈也发现了朱长龄的异样,忙要运气,却发现自己的女儿在自己面前先倒了下来。
“朱九真!”武烈替武青婴把了把脉,有些许中毒的倾向,“你下毒?”
“毒,不是我下的,是你们自己要吃的。”
鲤鱼和甘草,长期同吃,会导致免疫力下降,亦会引起中毒。武青婴年纪毕竟不如武烈,吃过几次,不免有些轻微中毒,不过刚刚武青婴的昏倒,却是朱九真动手偷偷点了她的穴道。
一阳指她已经练成了四品,这就意味着她可以修习六脉神剑。剑气这种无形的东西,哪里真的会像电视剧里有水柱一样的视觉效果,她试过很多次,剑气这东西,人眼是看不见的,要想知道剑气在哪里向哪里发,只能凭感觉。
只可惜,六脉神剑太难练,她也没有练下去的打算,所以就练了一点点,能发出一点剑气,偶尔吓吓人就够了。一个女子在江湖上混,没有什么比轻功更重要,多高深的武功,都不如一门绝妙的轻功好,逃命,是入江湖前的必修课。保命,是她一直以来的目标。她一直记得朱九真是个短命鬼,她要改变朱九真原来的命运,她要长命百岁!
☆、9Chapter 9
“我没有害人之心。”话不投机半句多,朱九真已经无意在此地多留,天下之大,何愁没有容身之处?“我只是想以防万一。而现在,我要走了。”
“你站住!”朱长龄吼道。
朱九真的步伐停了一下,转身看了看朱长龄,举起右手:“我朱九真对天发誓,如果把朱家的事对外透露分毫,我愿遭天谴,死后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如此,你们放心了吗?”
说完,再没有停顿一下,向着下山的路走去。
卫壁看着朱九真走远,想要去追,但碍着武烈,却也不敢动弹。而武烈毕竟是外人,朱家家务事,他就算要追究朱九真给武青婴下毒,却也不能抢在朱长龄面前出手。
“大哥,九真也发过毒誓了,她既然不想去冰火岛,就由着她吧。不管怎么说,这一路去,总是凶险万分,她是你女儿,你就……”
姚清泉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暴怒的朱长龄打断:“她根本不是我女儿,自从十来年前她大病一场之后,她就不是我的女儿了!”
“大哥?”姚清泉不解,“你瞎说什么呢,九真怎么不是你的女儿了?”
朱长龄盛怒之下倒是把实话说了出来,这是朱九真怎么都没有料想到的,她来到这里的时候,拥有了朱九真的记忆。于是,她戴上了一副叫做朱九真的面具,一点一点地改变,丢掉过去的刁蛮,把朱长龄当作自己的父亲,哪怕朱长龄的态度从没把她当作女儿。久而久之,她虽然因为九真这个名字还会时时想起自己穿越的原因,自己的过去,但那副叫做朱九真的面具,却再也摘不下来了。
而如今,朱长龄明明白白地说,从她出现,她不是朱九真这件事情就被朱长龄看穿了,突然间,仿佛所有过去的一切,都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咔——”不远处传来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谁!”卫壁喝道,“出来!”
卫壁的这一声呵,也止住了朱九真的步子。如果所料没差,那么,那个踩断树枝的人,应该就是——
张无忌。
武烈如果没有朱长龄的话,不方便插手管教自己;卫壁毕竟垂涎自己美貌,加上没有武烈的命令,也不敢杀了自己;姚清泉就算是要追自己,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朱长龄又中了毒,武青婴晕倒。朱九真算得很好,她筹划了好几次机会,这是最好的一回,可她却忘了张无忌这个变数。
明明再三叮嘱张无忌不要被发现,而现在却被大家发现,张无忌不是自己,没有人会顾念任何情分,他怕是凶多吉少。
救,还是不救?
就算自己去救,又有几分把握?
就在朱九真抉择的功夫,卫壁的剑已经架上了张无忌的脖子。
由不得再多犹豫,趁着卫壁问武烈如何处置张无忌的一晃神功夫,连发三次六脉神剑的朱九真终于成功了一次,打飞了卫壁的剑。
一招梯云纵,朱九真落在张无忌身边:“快走!”
张无忌和朱九真两人只顾逃命,慌不择路,向山坡上的林木深处走去,越攀越高,越走越快,到后来几乎是狂奔,连续逃了一个多时辰,这中间,他们不敢停下来喘一口气。奔逃了半夜,到得天色明亮,两人已经处身在一座雪岭的丛林之内。这时虽然是春天,但山岭间积雪还未融化,一望无际的雪地中留着长长的一行足印,反倒是暴露了两人的行踪。
而且——
朱九真抬头看来看远处,这样逃下去,她和张无忌终会体力不支被捉住的。
“我们回去。”朱九真下定主意,要逃,也要有银两,更何况,王伯还在农庄。之前因为得知王伯已经被朱长龄下了必死的毒药,这才不顾王伯和朱长龄闹翻,而现在回去,一来拿些盘缠上路,二来朱长龄一行人也想不到他们会回去,三来,如果可以,她还是想带上将军和王伯。
“可是这些脚印……”张无忌犹豫,这些脚印会把朱长龄一行人带来的。
朱九真现在的心情,可以用恨铁不成钢形容,这种关键的时候,一点点的犹豫都会让人丧命。
真的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不过就是犹豫了一会,武烈、朱九真和卫壁已经追来了,只是不见武青婴和姚清泉,也不知那两人在哪里。所有人里面,也就只有姚清泉可以让她有那么一丝丝的信任。
张无忌和朱九真躲进一片树丛之中,看着朱长龄几人在寻找自己,想着对策。
在几人眼皮底下要逃走,是不可能的,而不远处,又是一片悬崖,躲在树丛,却总会被发现。进退无路,朱九真暗暗吐槽,她做了那么多准备,就要为了张无忌都付之东流,又回到短命鬼的命运里?
“大哥,九真……”姚清泉只是比朱长龄慢了一些,一来,便是关心九真如何。
“我说过,她不是我女儿。二弟,你存心与我作对?她发了誓,却还救走了张无忌,我非杀了她不可!”
“啊——”张无忌突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看样子,似是寒毒发作了。
见朱长龄已经循声而来,张无忌打定主意,定不能连累真姐。他心中念着,真姐如此对我,虽然骗我,却也是万不得已,真姐对我的大恩大德,我此生注定无法报答。反正中了玄冥神掌,我也活不了多久,那便替真姐完成离开的心愿吧。
张无忌死志已决,便也不再犹豫,笔直向那一旁的万丈峡谷奔去。
朱长龄的轻功胜过张无忌,他奔到峡谷边上的时候,朱长龄已追到了张无忌身后,伸手往他背心抓去。张无忌感觉到背心上疼痛彻骨,朱长龄右手的五根手指已紧紧抓住他背脊,就在此时,他足底踏空,半个身子已在深渊之上。他左足跨出,全身向前急扑。
朱长龄万没料到他竟会投崖自尽,被他一带,身子也是跟着向前倾出。一眼见到了晚半步追到崖边的朱九真,一把抓住她。
“九真……”说时迟,那时快。姚清泉趁此时一手一把抓住朱九真,一手攀住了一块石头,想挽救朱九真下落的趋势。
“二叔——”如果说朱长龄拉她让她心寒,那姚清泉下意识地拉住她的行为,则是让她感动。
“别说话,我拉你们上来。”
“没用的,二叔。”朱九真已经下了同归于尽的打算,“我下面拖着两人,二叔你若不放手,你也会和我们一起掉下这悬崖的……”
姚清泉没有再说话,只是抓着朱九真的手,更紧了。
“大哥,别管张无忌了,你的武功,现在上来,并不难。如果你和无忌再拉着九真,你们都会掉下去的。”
“二叔,放手啊,我虽然和您不亲,一年也难得见面几次,但九真把你当做值得敬爱的长辈,恕九真不孝,枉费了您多年关爱。”朱九真说着,就开始想挣脱姚清泉抓住自己的手。
眼见朱九真已经没有了求生的心思,姚清泉不再理她,只是抓着朱九真的手,更紧了。三个人的重量都在姚清泉的一只手臂上,他的额头已经有不少汗,手也轻微有些发抖,但却丝毫不松开。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朱九真一只手被朱长龄拉着,一只手被姚清泉拉着,两只手,几乎都已经失去了知觉。
就在朱九真以为几人最后都会以落崖为人生谢幕的时候,朱长龄开口了:“九真,我不管你到底是谁,但二弟之前有句话说的没有错,十几年来,你已经是我的女儿,我纵然恨你,那又如何,你身上流的是我的血,是朱家的血。我送你一命,还你这些年把我当做爹。这些年来,我对你恨,打骂你,但终究,我们用父女的身份过了十几年。”在朱九真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朱长龄又对姚清泉说道,“二弟,你救九真一命,我们之间,也不再相欠了!”
话音刚落,朱长龄主动松开了拉住朱九真的手,一掌把朱九真向上送去:“若我大难不死,我会回红梅山庄……”
山崖很深,往下看去,只见云雾缭绕,朱长龄拉着张无忌,消失在了云雾里。
借着朱长龄的最后一掌,九真已经和姚清泉差不多高,只差几步就能踩到崖边的石头。姚清泉及时推了朱九真一把,借着这股推力,朱九真成功了落在了崖上。
“哗——”朱九真刚刚站稳,就听到碎石滚落的声音,姚清泉攀住的石头已经松动,眼看着就要掉落。
“二叔,我拉你上来。”朱九真的手却只是碰到姚清泉的手,却使不上任何力气,于是最后,她眼睁睁地看着姚清泉,也落下了山崖。
“二叔……”撕心裂肺的声音在山谷响起,一夜之间,她一无所有,纵然可以离开,但九真已经失去了本来该有的开心。
对朱长龄,她已经死心,可最后又是朱长龄让她现在能活着,恨,感激……这样的感情,太复杂;对姚清泉,这是一个疼爱自己的长辈,不亲,但却有感情;对张无忌,朱九真已经把他当作了家人,弟弟。
而这些,所有的一切,她都失去了。她的毒术只会一些皮毛,救不了王伯,算起来,王伯也没几日可活。她只剩下将军了……
☆、10Chapter 10
“小姐,回去吧……”朱九真一直跪在崖边,竟不知一天一夜已经过去,天色由黑变白,再由白变黑。
“王伯,姚二叔……”九真的手,已经根本抬不起来了,从姚清泉掉下去之后,她便跪着,两条腿也早已痛到麻木。
王伯看着朱九真脸上的泪痕,心疼不已:“小姐,不怪你,姚二爷向来对你疼爱有加,如此这般模样,他也不想见的。”
王伯扶起九真,因为跪了太久,九真一个踉跄,险些摔下崖去。幸好王伯拉住九真,要不然,九真怕是要成为下一个掉下悬崖的人。
一路由王伯搀扶着,从天色微沉到天色全黑,整整走了一个一个半时辰,九真才回到了农舍。王伯将九真扶到房里休息,转身去厨房给九真做些吃的,看着九真如今的模样,他打心眼里心疼,况且,这是他最后,能替九真做的了。
“小姐,吃点东西吧!”王伯特意熬了一碗鱼肉粥,一天一夜没进食,他怕硬的食物九真吃了难受。
看着王伯苍老的身影,九真再度哽咽:“王伯,爹给你下的……”
“小姐,今天武青婴小姐和表少爷来过。”王伯却打断了九真,也没等九真有所反应,他走到九真身边,替她舒活腿上的血脉,自顾自地说下去,“红梅山庄的家产,老爷已经寄放在了山下的钱庄,小姐凭着夫人留下的那块玉佩,亲自去取就好。那钱庄的老板和夫人是旧时,小姐长得和夫人极像,他一眼就能认出来。”
王伯学过一点点按摩的手艺,九真的腿已经渐渐有了知觉:“表少爷和武庄主,小姐还是不要太相信的好。前几天我见到将军了,前锋和后卫也跟着它,看起来,它们应该都还好。红梅山庄那把火都烧没了,小姐以后,也只能靠自己了啊!还有……”
王伯一边替九真按着腿,一边絮絮叨叨地不停说着。
九真安静地听着,她的右手还有些许痛感,而左手,丝毫感觉都没有。
腿上的麻木感渐渐散去,膝盖因为跪了太久,疼得厉害,但至少不像之前那般了。王伯见九真的腿已经可以活动,转而替九真活动了活动右手。
“疼——”撕裂般的痛让九真忍不住痛呼出口。
王伯放轻了手上的力度,九真努力忍着痛,过了一会,疼痛感倒也缓了一点。
“咳……咳咳咳……咳咳”王伯突然背过身去,剧烈地咳起来。
“王伯!”
九真担心地要下床查看,却被王伯背着身子用手按住:“我没事,就是呛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