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理无奈地摇头,不明白自己一个小小的举动怎么会引起这么大的蝴蝶效应——原本空荡荡的三楼现在已被仆人占满了,纷纷一脸惊恐地盯着她。一束束热切的目光让她浑身不舒服。
管家沉着脸将她请进了一楼的小型会客厅。熏理刚进屋时打了个寒颤,她很快找到了散发冷气的源头——那位本应该老老实实待在董事长间工作的雅史。
他的头发有些凌乱,脸色不是很好,坐姿却依然优雅。想必刚接到消息后便匆匆赶回家了。
“你……”
“你打破了规则。”他抢过话语权,完全不给她解释的机会。
“什么规则?我怎么不知道。”熏理不愿触犯大魔王,但一想到终日被关在婴儿室的征十郎,满肚子怒气就往上窜。
雅史快速掠过一丝阴影,轻抬起下巴示意她坐在自己对面。
“我们需要谈谈。”
“是的,我们必须谈谈征十郎。”熏理怒极反笑,“没有母亲愿意看到自己的亲生骨肉被从身边夺走,缺少照顾和关心。哪怕我们相互厌恶,这和孩子无关——”
她松原熏理最讨厌拐弯抹角弯弯肠子,有话直说才是她的行事风格。
“造成现在这种局势的不正是你么?”雅史对她的坦白感到讶异,但眉毛也不挑一下。“你曾试图利用各种办法逃离这里,很难想象你不会伤害小征。”
看来失忆前的她并不喜爱这孩子,只一心想逃到外面的世界。
熏理深呼一口气,突然忘了怎么反驳,准备好的几十句辩言全被锁在喉咙里。
天知道她有多迫切地希望他们知道真相——「我失去了以前的记忆,现在的我希望自己能尽到母亲的职责!」
她甚至能想到他听到这可疑借口后露出的不屑表情。在雅史眼里,她一无是处。
也许,现在最需要说的只是一句“对不起。”
在得知雅史其实有替征十郎着想后,她的态度稍微缓和一些。尽管他的做法令她不满——但曾经为了逃走而伤害自己的弱者又有什么权利责怪别人?
“你以为,我没给过你机会?”漂亮的桃红色眼瞳朝她施加压力。猛然间,这股强烈的压迫感几乎让她窒息。“赤司家丢不起这个人,请你自重。”
语罢,他冷漠地转身往门外走。熏理强忍喊住他的冲动,身体僵直,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陷掌心。
雅史的意思很明确:不会再给你机会了。无论是再接触小征还是逃出这个鸟笼。
她不过是个嫁入赤司家的花瓶——一个连仆人都看不起的角色。
熏理死死咬着下唇,眼底闪烁的泪光一瞬即逝。
哭给谁看?不会有人同情她。
……
熏理浑浑浊浊地过了一个星期,度日如年、无所事事的生活让她看上去像一具行尸走肉。
有了女仆的二十四小时监视,她再也不敢上三楼。活动范围也缩小到房间、更衣间和客厅。
值得一提的是,她终于在卧室抽屉底层找到一部没设密码的触屏手机。电话薄里存了寥寥几个家人朋友的号码,但熏理还没蠢到向他们发求救信号。
直觉告诉她电话薄里的人没一个是站在她这边的。更何况手机一定在雅史的控制之下。
缺少电子产品和书籍纸张的陪伴,熏理和以前的自己产生了共鸣——
也难怪她想尽办法离开这,这见鬼的豪华大宅简直比住监狱的待遇还差!!
熏理愤愤地抱着枕头发泄,有错的绝对是雅史不是她!
正所谓生活源自于惊喜。
迹部典子初次且突然的来访惊动了赤司宅上下十几号人。刚得知此消息的熏理正呈大字型躺在床上,眼神迷离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欸,什么?姐姐来了!”她差点没一个翻身跌下床。
“是、是的,迹部夫人已在客厅等候,请您尽快准备!”
熏理挥挥手,他们不就是怕典子发现二妹在赤司家过的不好嘛~一个个跟见了鬼似的。
她套了一件宽松的针织衫,将没有搭理的头发扎成清爽的马尾,整个过程只用了不到五分钟。
“姐姐!”
值得依靠的家人是熏理重要的精神支柱,她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下楼与典子见面时紧紧按住她的手。掌心间传递的温暖让她突然有流泪的欲//望。
典子看到她这幅装扮后没说什么,却隐隐松了口气。
“熏理,你今天气色真不错。”
「是啊,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气色能不好嘛?」熏理在心里腹诽。不排除典子说了违心话的可能性。她向来是位懂得察言观色又温柔体贴的大姐。
二人坐在阳台上边喝下午茶边聊家常。熏理没什么可说的,倒是典子,一提起自家的宝贝儿子就刹不住。
“……憬悟真是气坏了,一听他描述我就知道是你。”
熏理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也被小少爷的反应逗乐。“哎呀,居然一不小心让他对小姨我的印象幻灭了。”
“他到现在也不肯承认你是他小姨。”
“噗~”她狡黠一笑。
聊完那些愉快难忘的日常后,她们不由自主地沉默了。熏理两年前被父亲骗回日本,还没和典子相处叙旧,被匆匆扔到了赤司家自生自灭。
她埋怨过、无奈过、恨过,比起只将她当筹码的父亲,她更厌恶懦弱无能的自己。
“现在外界众说纷纭,甚至有报社想找上迹部家旁敲侧击。” 典子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放下咖啡杯,忧心忡忡地开口。
熏理不动声色地看向她。
“就算……就算你和他有了孩子,并不代表你获得了应有的地位。”
她耸耸肩,示意典子说下去。
“熏理,当下这是个非常适合重回社交圈的机会。”
“我不适合圈子的生活。”熏理犹豫了一下,摇头。倘若不是坚强的后盾,踏入社交圈的短短几天她就会被炮轰得渣也不剩。
“想要在这里站稳脚跟,你不能逃避。”
“可我不是自愿的,我只想离开,离得远远地——如果条件允许,我会希望和小征一起。”熏理蹙眉,原来典子早就摸透她的情况了,甚至想好用一番说辞劝说她。
典子嘴角的笑容殆尽,先前温柔说教的口气变得颇有些强硬——
“你太天真了。”
“那又怎样,我还年轻。”
熏理赌气似的扭过头,故作轻松地灌下一大口咖啡,没加糖的黑咖大大刺激了味蕾,让她神情扭曲。
她无法习惯那个圈子,正如她无法理解人们为何总喜欢捧着咖啡杯装高雅。
熏理从小和妹妹还有母亲生活在加拿大东部一个镇子,即使初中时搬到了较为热闹的城市,繁华程度完全不及快节奏的东京。人们的心思自然也不会太复杂。
“年轻不是借口。”今年才二十五岁的典子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宴会场上人人追捧的交际花。“或者,你宁愿待在鸟笼里荒度人生,也不愿踏足一步?”
熏理坚定地摇头,她确实动摇了。
“世界不会等你,也不要想着让别人给你机会。”
“我会抓住它。”
典子轻轻叹息,心想自己怎么有这么个不开窍的妹妹。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万一抓不住呢?”
“那我就——创造机会!”
熏理似乎才刚刚了解典子的用心良苦。
恍然大悟的同时,她瞳孔伸出的光泽增加了亮度,宛如光束洒入终年不见阳光透射的深海之中。
“……很好,‘进入交际圈’是一个堂皇冠冕的借口。至少它可以让你摆脱现在的生活。”典子舒了口气,“快点振作起来吧,一切都会往好的方面发展。总有一天……你会再次见到他。”
毫无疑问,这个“他”指得是征十郎。
“绝对。”
猛然间,熏理意识到“失忆”所带来的效应并非全是负面的。上帝给她开了一扇窗——倘若她有勇气推开窗走出房间,她将有机会重夺失去的东西。
自由、亲情、甚至爱情。
良久,她垂着头紧盯眼前这杯凉透的咖啡,从里面能望见她的倒影。苍白、脆弱、不堪一击。
当她再次抬头时,眼神里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我需要一份能证明我实力的工作。”
“我有备而来。”典子弯起嘴角,暗示她不必担心。“只要你下定这份决心就好。”
熏理沉默了一下,心里很不是滋味——
“为什么现在才和我说这些?你明明……有机会在两年前就告诉我的。”
“从上次宴会时我就注意到,你和以前不一样。”典子解释,“你的精神状态很稳定,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她起身,像个大人教导孩子般拍拍熏理的头。
“现在的你是一位母亲,总有自己必须守护的人。”
……
送走典子时正值黄昏时刻,从阳台这个角度向远处眺望,映入眼帘的是天边的火烧云和血色残阳,那抹由深到浅的浓重油画色调在天空中留下的印记竟让她联想起孩子。
红的纯粹的头发、仿佛蕴藏着太阳般光辉的眼睛、白嫩的脸颊、肉呼呼的小手……
如果此时此刻他被她抱在怀中,同她注视着这幅夕阳西下的壮观场景该多好。
“小征,等我!”
她趴在雕花栏杆上,面朝天空失神地盯着那抹色彩,喃喃自语。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距离小征长大还很遥远,但我会时不时在作者有话要说里放小剧场>< 这样大家就不会等得太辛苦了!
另外,为了方便区分(本文有三个赤司。。)在文中会将赤队的名字打成“征十郎” ,如果打“赤司”就太奇怪了。
熏理的内心是女汉子w 现在的她还太不成熟了,一生气就开始呛赤司粑粑。
其实熏理当时很想吐槽一句“贵圈真乱。”XDDDD
收藏居然已经过半百了,我爱你们!如果留言能来得更猛烈一些我就圆满了!
☆、第五章
傍晚。
赤司雅史是个将“日本没有休假日”贯彻到极致的工作狂,通常熏理上楼睡觉前也不见他回家。如果不是在外有幽会,那么他绝对是彻头彻尾的禁/欲主义者。不难想象他为何淡然地接受家族联姻。
熏理坚信,雅史心里从不曾有“爱。”从她第一眼见到他起,她从未改变想法。
——这已经是熏理连续第八天独自进餐了。
她心不在焉地往嘴里塞淋上鱼子酱的鹅肝(这东西她吃不惯,提了好几次意见也没人重视。)一边有意无意地瞄向大门。她动作不太明显,省得生性多疑的志川管家又向雅史打小报告。
她现在的日子过得本就不容易,未来更难以想象。
自从与典子的谈话后她一直在心里思索着“重归社交圈”的计划。即使她会在暗中提供协助,熏理的自尊心不容许她一味地依靠别人。
她需要的是一次平等的对话,或者该称为——交易。
熏理这几日也收敛了很多,完全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那帮下人也不知不觉放松了警惕。她想,哪怕是为了小征和自己,她愿意尝试改变。
“咔嚓——”
大门蓦地被打开,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响声。来人正是提早回家的男主人。
熏理的脸瞬间变了一变,轻轻放下餐具,用餐巾擦了一下嘴角——她要的机会终于来了!
谁也不敢质问雅史提前回家的意图。仆人们恭敬地排成两队,卑微地低下他们的头颅。这幅高高在上的模样让熏理再次联想到落后的封建社会,她在心里嗤笑一声。
雅史脱下修身的长款卡其色风衣,简单的白衬衫衬得他身材清瘦高挑。他有一张足以让任何女性为止脸红的面容,但吝啬的熏理甚至不愿给予任何赞美。
他直接无视了刚用晚餐的熏理,径直走到楼梯口。熏理不甘心地快不更上,凭他的直觉不可能无视这点反常之举。然而他并不打算转身。
“等等!”
熏理伸出一只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没碰上他的肩。雅史的一只脚已踏上阶梯,没有停下的意思。
“我有事要和你谈!”她尴尬地轻咳几声,对上他不友善的目光。“——认真的。”
他不咸不淡地扫视她,富有穿透力的眼睛仿佛灼热的X光将她一眼望穿。
熏理一眨不眨地凝视他,二人的距离近到能看见彼此眼里的倒影。
「不能退缩——否则她就输了!」
自从雅史的高中时代起就没人敢用那种坚定的眼神直视他。他们没有勇气。就连和雅史面对面都是一种挑战——站在他面前时让人感到自己□□,从里到外、哪怕一闪而过的某个想法都能被看透。
雅史摆出洗耳恭听的表情,熏理松了口气,调整一下呼吸接着说——
“我想工作。”
她选了最简单直接的办法,直接说出心里所想的。面对雅史,她无需说谎。
“……”他一愣,露出思考的神态。
“你看,我总不能老待在这里光浪费粮食吧……无论什么工作,我都会努力的!”熏理下了很大决心,激动且语无伦次地抢先道。
顷刻间脑中闪过无数句措辞和借口,即使他不应允,她也有几十条理由可供反驳。
“理由。”雅史若有所思地问,正细细揣摩她暗中打了什么算盘。
“一定要理由的话……我不想荒废人生。”
即使是被迫嫁给陌生人也好,除去爱情,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也能让她满足。
“……”又是片刻的沉默。
熏理的心砰砰直跳,耳朵里一阵嗡嗡的噪音干扰了她。
他的唇轻轻动了下,即使暂时失去听觉,她依然能通过唇形判断出他的答案——
“欸?”熏理瞳孔猛缩,显然对方给出了她意想不到的回答。
“是的,我同意了。”
他的语气像在施舍一个无家可归者。她的表情一变,得到准许后逃也似的冲上楼。
雅史玩味地注视着她狼狈而逃留下的身影。搭在楼梯扶手上的手像一只优雅行进的白蜘蛛,抬起指尖轻轻摩挲着光滑的红木。
缓慢而又危险。
“让我看看你的觉悟。”
**
熏理一夜无眠。
时间还早,睡意全无的她趁天还没亮透时就在房间里翻箱倒柜,按自己喜好配了一套OL服。
没错,工作——
雅史的效率一般人无法媲美,他当下就做了决定,若无其事地抛下一记重磅炸弹(“那么,明天开始上班。”)熏理那呆滞的表情他看在眼里,相比一定程度地满足了他的恶趣味。
没有质问,没有挑衅,没有拒绝。他干脆得让她觉得诡异。
「……难道这就是典子姐的“安排”?」
熏理无声地笑了笑。雅史对松原家的人各种谦让,除了她。
但她的处境并没得到改善。熏理不知道接下来一天将会遇到什么情况,他又会将她安排在哪个部门。说起来,她对赤司帝国真的是一点儿也不了解。
熏理收好心思。拍拍脸颊,镜中的人收起了初来乍到时的迷茫无助,预制取代的是微笑,嘴角泛起若隐若现的酒窝。
“为了未来,fighting!”
她本以为自己必然是全家上下最早抵达餐桌的人,没想到已早有人在那等候——
目光接触到那位看书的先生,熏理挂上笑容的脸瞬间沉下。
「赤司雅史是机器人吗!!为什么从来没见他休息?不对,即使是机器人也要充电啊!QAQ」
熏理面无表情地在几米长的餐桌另一头坐下,讶异地发现位置前已摆好牛奶面包。
「连赤司家的管家仆人都那么勤奋!」
她的嘴角抽搐。觉得自己更没理由赖在赤司宅好吃懒做了。更何况她现在连征十郎的奶粉钱都没攒够!
不过,二十小几的人了还不懂得自力更生,熏理有点鄙视曾经的自己。
二人沉默地度过了十分钟的早餐时光。熏理转头望向落地窗,窗外天气真好,阳光灿烂。投射进窗内的光芒洒在没有一丝灰尘的光亮红木地板上,镀上一层暖暖的色彩。
如此和谐的早晨~
如果坐在遥远的另一头的不是雅史,她的人生就圆满了!
“啪。”对面传来一声轻响。熏理听后知道出发时间到了,慢条斯理地站起身,理了理衣襟。
他连眼神都不愿施舍,自顾自地走出餐厅。这倒是让熏理乐坏了——她起初很担心雅史反悔。
……
熏理获得了与雅史共乘一辆车的特权,受宠若惊的表情占据了她整张脸。
「今天绝对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妹子,抬头就可以看到太阳正高挂东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