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悟到,不管过去让我百思不解的究竟是什么,这其中一定多多少少都和「七鹊屋」有关系。那天一整个晚上的气氛都很不自然。他有点心不在焉的,我知道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
我说:「有什么事不对劲了?克里斯派。」
「不对劲?」他有点暴躁、不耐烦地说。「有什么事应该不对劲?」
「我看你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
「布洛认为,葛林艾克斯的部分田地应该停止耕种一段时间,当然了,这对总生产量是会造成影响的,所以他才来问我的意思。然后还有史瓦尔家的那些小谷仓,我不确定这是否可行。」
不过,我一点也不相信他的情绪和让田地废荒,及史瓦尔牧场的小谷仓,扯得上关系。
突然间,我在黑暗中惊醒了。一阵紧张、不安的感觉涌向我我把手伸出去,发现克里斯派并不在我身边。
那时我已完全清醒了。我在床上坐了起来,眼睛试著往四处探寻,在黑暗中我看到他的影像他正坐在窗前,出了神般地盯著外面。
「克里斯派。」我说。
「没事,我只是睡不著。」
「一定是出了什么差错。」我说。
「没有,没有。没事,别担心,我马上就回去睡。我只是想活动一下,伸展我的脚。」
我下床,披上睡袍:走向他,然后跪在他旁边,用手抱著他。
「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克里斯派。」我说。
「没事……什么事也没有……」
「有的,克里斯派,」我坚定地说。「现在该是你把事情告诉我的时候了。」
「这件事你真的不用担心甚至连我都管不著。」
「这件事很重要,」我说。「而且不是最近才发生的,『它』已经存在很久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克里斯派,我非常地爱你,我们俩早已融为一体了。既然你是属于我,而我也属于你,那么……如果你有什么困扰,它也是我的困扰。」
他沉默了。
我继续说:「我知道有些不对劲,我一直都知道,『它』 一直横阻在我们之间。」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们俩之间没有任何障碍。」
「如果是这样,我就更该知道,你不可以暗藏秘密,把某些事隐瞒住,不让我知道。」
「我没有。」他激动地说,我用哀求的眼神看著他。
「克里斯派,告诉我。让我和你一起承担。」
他摸摸我的头发。「什么事也没有……既然没有,又怎么能告诉你。」
「我知道有的,」我老实告诉他。「它阻碍了我们俩,使我无法靠近你,它是个障碍,而且一直就挡在那里。有时候我真的可以把它忘了,但却总是又会想起。你不该把我关在门外的,克里斯派,你必须让我进去,这样我们的心才能真正地结合在一起。」
有好一会儿,他什么话也没说。然后,他说:「有几次我都几乎快要告诉你了……」
「求求你……求求你现在就告诉我。我们俩必须坦诚相见,毫无保留,分享彼此生命中的一切。」
他什么话也没说,于是我又再次地恳求他:「我非知道不可,克里斯派,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
他慢慢地说:「这件事牵连太广了,我真不敢想像发生什么事。」
「除非我知道,否则我一辈子也无法平静。」
「我看得出事情已经脱轨了。这些日子以来,我不断地和自己争论,知道总有一天会把事情告诉你。这件事得追溯到很久以前……早在我还在母亲的肚子时。」他又再一次停了下来,整张脸因焦虑而皱了起来。我很想安抚他,但是在知道他的困扰所在之前,我什么事也不能做。
他继续说:「莲家一直都住在庄园里。父亲杰克,是园丁之一。他有两个女儿,露西和佛萝拉。露西是个保母,在伦敦工作:佛萝拉的年纪比较小。杰克莲死后,他的妻子依然住在那幢小屋,而佛萝拉则为邸园工作。她想要和姊姊一样成为保母,所以当一有婴儿出世时,她决定要接下来当他的保母。就在这时,圣奥比邸园的少主人出世了。」
「就是你。」我说。
「克里斯派出世了,」他说。「你必须从最开始听起。那对父母,正如你所知,对那个孩子并不太感兴趣。他们很高兴有个儿子,就如大多数的人一样,尤其像他们这种有身分地位的人,儿子可以延续香火、继承家业等等。不过,他们对社交生活更感兴趣,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园外。他们俩是否为慈爱的父母,从一开始就可以看出来了。有一天,露西回家了。她惹上一个大麻烦,几个星期前她离开伦敦那份工作,在外面住了一段日于,把身上所有的积蓄实在少得可怜全都花光了。她就快要生产了,你可以想像这对小屋的震撼有多大。父亲才过逝不久,母亲的年纪已大,佛萝拉在圣奥比家做事,正准备照顾那位即将出生的小少爷。」
他停住了,我知道他迟迟不愿继续说下去。突然,他像是铁了心似的,狠狠地开了口。
「露西,」他说。「是个很坚强的女人。一个善良、真挚的年轻女人。就和那群曾犯下错的女人一样,她听信那些甜蜜的誓言,被引诱上勾后,随即就被抛弃了。莲老太太曾接受过助产训练,所以这点小事难不了她,摆在她们眼前最大的问题是她们不可能永远把孩子藏著而不被发现。她们想离开这里到伦敦去,到时露西和佛萝拉可以出去工作,而她们的母亲则在家里照顾孩子,于是她们便决定这么做了。有一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明确的:她们无法留在哈普葛林面对这么大的丑闻。」
「她们当时的处境真可怕!」
「她们曾犹豫过。有好几次,莲老太太都想向圣奥比夫人坦诚一切,请求她的帮忙。她猜想,和哈普葛林的居民比较起来,圣奥比夫人和她丈夫或许对这件事的反弹会比较小。然而接下来却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他停住了,好像是很难再继续讲下去。
「克里斯派那时已有几个星期大了,佛萝拉则是他的保母。突然间,黑暗中出现一道曙光,她们看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非常骇人……但,却是解决之道。而且,别忘了,她们当时是一群濒临绝望边缘的人。你看过佛萝拉,也知道她一直为某件事苦恼著。我想她大概天生就是这么单纯吧!或许,她不该担负这么大的责任,帮任何人看小孩。但她一向都很热爱小孩,村里很多母亲看到她这么喜欢她们的孩子,都纷纷把孩子交给地带,她们说她是个天生的好母亲。当然了,我们是没福气可见识她的这一面,我们认识她时,看到的只是一个精神错乱的可怜人了。盖瑞西湖,当地农夫之子,开始注意到她了。」
「我记得他。前一阵子他来过这里,我记得他移居到纽西兰去了。」
「是的,事情发生后他立刻就走了。当时盖瑞是个精力充沛的年轻小伙子,和大男孩没什么两样。他对足球很感兴趣,不论走到哪里,总是不忘趁机会练习丢球、和踢球的动作。这就是我所听到的故事。他曾在圣奥比邸园工作,也因而在那儿遇见了佛萝拉。他常在楼下对她吹口啃,等著她把头探出窗外看,然后他会把球丢给她,再由她把球丢回来,她总是会下楼站在一边,看他兴致勃勃地踢著球,他会表演各种踢球的方式,然后告诉她其中意涵的重要性。发生的这件事是非常令人难以置信的,你必须记住,他们俩当时都还很年轻。佛萝拉那时被盖瑞的眼光迷得团团转的圭少表面上看来是如此被强迫和他一起分享玩球的乐趣。她通常会照著他的指示丢球、接球,一心想博得他的赞扬。任何人只要一想到是这两个小孩,真的会发生这种事也不足为奇了。然后这个移转乾坤的一天到临了。他对她吹口啃,你可以想像那时候的情景他站在下面,抬头看著她的窗口,然后她打开窗子探出头,手上抱著婴儿,说。『我下来了。』然后她叫他的名字就如往常他叫她的一般。『接住!』当时她一定认为这个玩笑很棒,盖瑞非惊吓得跳起来不可,因为她居然把婴儿丢下来!」
我战栗地大喘了一口气。「我,不……不可能吧!」我大叫。
他点了点头,继续说:「盖瑞从惊骇中清楚时,已经太晚了。他曾试著接住他,但为时已晚,那孩子落在石头砌成的平台上。」
「哦……她怎么做得出这种事!」
「很难想像。她一心只想到要取悦盖瑞,以为他能轻易地接住那孩子压根都没想到他或许会漏接这样一来可就好玩了。佛萝拉飞奔到平台上,把孩子抱起来。用厚围巾把他包起来,这样一来他就像是毫发无伤了,那时佛萝拉一定松了一口气。可怜的佛萝拉!可惜她的解脱太短暂了。盖瑞吓得跑回家了,他本该和佛萝拉共享这份解脱感的,但是,毫无疑问地,他只是想尽快离开出事地点越远越好。佛萝拉把孩子带回婴儿室,对这件事绝口不提。想像当她了解那孩子的肋骨断掉时,她有多么恐惧,那晚孩子便死去了。佛萝拉很迷惘,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就像往常每当她有苦恼时她跑回自己的家了。她的母亲和露西都被吓坏了。佛萝拉把小少爷害死了,而她姊姊生了个私生子,她们这辈子从未遭遇过这么大的灾难过,这下子她们可逃不了了。在绝望中,她们开始寻求解决之道然后,希望居然自己跑来她们面前。大多数的婴儿看起来都很相似,再加上克里斯派的父母对他又是一副兴趣缺缺的样于……接下来,你应该可以猜得出她们心里在想些什么了吧!她们把克里斯派埋了。」
「埋在矮树丛下?」我问。
「然后露西的儿子就被带到圣奥比邸园,取代他的位子。」
「你是说……你就是那个婴儿了」
他点点头。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我十八岁生日那天。露西我的母亲告诉我的,她认为我有权利知道这件事。在这之前我从未想过我居然不是克里斯派圣奥比,而这座庄园也不是我的。我太爱这里了。」
「我知道。而这……就是那个不能说的秘密,还有那幅『七鹊图』……是为了提醒佛萝拉千万不能把秘密说出去而被放在婴儿室的墙上的。」
「可怜的佛萝拉!她的脑子被吓坏了,之后不久,她就变成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了。露西长久以来一直照顾她,你也知道,露西接手照顾我,变成我的保姆。佛萝拉在回到小屋之前,行为举止就变得很怪异了。这件事一直萦绕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
「这个地方并不真的属于你,你是怕被别人发现吗?」
「有那么一度,几乎被人拆穿了。」
「佳斯顿马奇蒙。」我喃喃自语著,一股恐惧感冲向我。
「他是个无赖,罪有应得,死了活该。」克里斯派说。「他强迫佛萝拉说出这个秘密。她本可就这样无知地度过一生:相信那孩子仍然活著,一切都停留在还未出事之前的景况。在他出现之前,她一直是深信不疑的。你知道他这么做,对她……和露西的伤害有多大吗?他猜测我和小屋之间一定有什么秘密,并且下定决心把它挖掘出来。他为了财富和地位,于是便和泰玛莉丝结婚:之后,他却发现自己能拥有的,甚至比原先预计的还多。他把娃娃偷走,并且还恐吓可怜的佛萝拉。他看过那幅愚蠢的画她真不该拥有那幅祸源的,露西的原意只是希望那幅画能提醒她,别把秘密说出去。你必须原谅露西,她是我的母亲,一心一意只为我好,她最大的快乐是看著我成为庄园的主人。」
「但,那并不属于你,克里斯派。」
他用力地摇头,好像这么做就可以把事实甩掉似的。他继续说:「他拿娃娃来威胁她,告诉她如果不说,他就会伤害它,于是没脑筋的佛萝拉只好说了。这次的惊吓使她重回到现实的生活,而他要的秘密也到手了。之后他便遇害了。」
「克里斯派,你知道是谁干的吗?」我惶恐地问。
他转向我,柔情似水地笑著。
「我知道你的心里在想什么,我知道你有多么地爱我。没有,我犯过罪错,但我没有杀死佳斯顿马奇蒙。你必须知道所有的事,我现在看得出来了,这些秘密对我们毫无益处:既然你已经知道这么多了,那就该了解所有的事。佛萝拉那时相当痛苦,她发现自己已经出卖那个秘密,而在同时她也觉醒了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欺骗自己,相信那只是一个骇人的恶梦,而如今才了解……那原来都是真的。为了取悦盖瑞,她竟然一时愚蠢,糊里糊涂地把那孩子害死了。在这事发生不久后,盖瑞便前往纽西兰了。毫无疑问的,他以为那孩子还活在人世间,当然也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不过,当孩子掉落在地上时,他的恐惧感驱使他决心离开这里。佛萝拉当时神智就不清了,于是露西便找了个娃娃哄她,让她相信那孩子还活得好好的。对佛萝拉而言,当她了解到自己已出卖这个秘密,而且那个娃娃也只不过是个娃娃时……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方法,能确定这个秘密不会被说出去。很令人无法理解她居然能这么做,但她到底还是做了。我相信像她这样子的人,有可能突然会变得很专注,冷静、精确地计划行事,让人刮目相看。由于她曾在圣奥比邸园住过一阵子,对邸园的情形有相当地了解,所以便进到枪枝贮藏室偷了一把枪出来。因为灌木栽植地是从马廐回邸园的捷径,圣奥比家里的人通常会走这条路回家:于是她便躲在那里等佳斯顿马奇蒙经过。那晚,他果然被她逮到,于是她便开枪把他打死。接下来,她这出精密的计画就这样草草地结束了。她把枪留在地上,自己便一股子劲地跑回小屋。当时露西很苦恼、狂乱,不知佛萝拉跑到那儿去了。当佛萝拉回来后,便一五一十地把所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她。露西的想法是:保住这个秘密。她唯一的梦想是看到我拥有圣奥比家的一切,这样,她们这些年来所受的苦也算是有了补偿:别忘了,我是她的儿子。那天晚上她跑回圣奥比邸园,把找到的枪埋了。很不幸,并不是很有效率。杀死佳斯顿·马奇蒙的人是佛萝拉,佛雷德莉卡,请你……请你一定要了解这个秘密千万不能说出去。」
我有好一阵子都说不出话来,被这些话扰乱了思绪。不过,除了惊恐之外,我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如今我们之间已没有任何秘密了。
我可以描绘出所有的事发过程。佛萝拉把婴儿往下丢:当她了解自己所为时的痛苦:我可以想像那三个绝望的女人,日日夜夜绞尽脑汁,想找出解决方法逃离那个困境:我可以感受到当露西看到自己的儿子前途似锦时,心中的那份快乐:我想像当她们把那可怜的小身子那个真正的克里斯派埋葬的画面。我可以想像佛萝拉的精神错乱到什么程度,我可以看到那幅「七鹊图」,挂在那儿不时地提醒她:如果秘密泄露出去了,后果会有多可怕。结果她说出去了,佳斯顿逼她把秘密说出来的。而在她单纯的脑子里,只有一个解决方法:在他把这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说出去之前,先把他杀了。
我说:「克里斯派,这个地方并不属于你。」
「但,这个地方是因为有了我,才能这么繁荣。是我造就这一切的。」
「即使如此,这里依然不是你的。你不是这里的继承人。」
「不是。露西是我的母亲,而我连自己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
「露西知道他是谁。」我说。「但,事情还是得解决,你打算怎么做?」
「做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克里斯派……我必须叫你克里斯派……」
「我从没有其他名字过。」
「这件事……这个事实不会因为你告诉我,而自此就消失无踪了。」
他没回答,于是我继续说:「这个地方并不属于你,这是事实,不是吗?」
他并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