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中书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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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中书简-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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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勒尔的著作。一个能够写出这么简洁明晰的德文的时代,应该是一个非常健康的时代。他们在处理最微妙的问题时没有一点
轻率的痕迹,他们在表达自己的信念时绝不哗众取宠——不论语言上还是主题上,都不存在过分的简单化或复杂化。一言以蔽
之,我认为他们极有吸引力。他们肯定曾为他们的文风付出过极大的努力,这意味着他们一定有大量的机会、时间在静思。
顺便说说,上一期路透社的报道和往常一样引人入胜,它们的那种均衡甚至在语言方面也体现了出来,让我感到十分的愉快和
有趣。一个作者他的文风本身常常就足以吸引人或使人厌恶。


    每次写信,我都希望这会是狱中书信的最后一封。当然每过一天都使我离可能的获释更近一些。我渐渐地想能有这样的感
觉,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如果在这个可爱的夏天我们能有几天团聚,该多好啊!




     1943年8月3日


    我很高兴,因为现在我能够更经常的给你们写信,为此也感到很感激,因为我害怕你们不得不常常为我担心,不仅要想我
住的只有顶棚的牢房会很热,而且我还曾经要你们设法为我找律师。你们带来那么多的好东西,西红柿、苹果、水
果罐头、热水瓶……,还有让我感到既奇妙又有些怪的降温盐——我还从未听说过它呢。你们又为我操了多少心!请你们不要
担心,在意大利、在非洲、在西班牙、在墨西哥,还有1937年7月的纽约,我常常忍受了比这更糟糕的酷热。所以我完全知道,
如何使自己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尽其可能的舒服一些。我尽可能吃得少一些,喝水也少一些,只是静静坐在桌前,这样我就可
以不受妨碍的工作。我也不时品尝一些你们带来的美食,振作一下身心。我不想申请调换到其他楼层去,那样的话,对不得不
搬到我现在这间房里的人是不公平的。而且我想,他大概不会像我这样有你们带给我的西红柿之类的东西。再说,牢房中的温
度是华氏93度还是华氏86度,区别并不很大。至于汉斯 (这里指汉斯·冯·多纳尼,当时也关押在雷特街监狱。) 认为这里的
炎热令人难以忍受,真是遗憾。最奇妙的是,如果你知道这是你不得不忍耐的,你就能够忍耐它,而如果你认为近处就有一个
机会能够使你摆脱它,那你就不再能够忍耐它。


    至于我要有个律师为我辩护的事情,很希望这没给你们带来太大的焦虑。你们应像我这样顺其自然。也不要以为我会焦躁
不安或灰心丧气。当然,事情一再被拖延让我感到些失望,我想你们也是如此。但是不管怎样,在经过这么长的提心吊胆的时
间之后,能知道我的案子很快就会澄清,总算是一种安慰。每天,我都期望着了解关于这个案子更多的详情。


我又读了很多好书。于尔克·耶纳奇的书重新唤醒了我某种对于年轻时的记忆,给我带来那么多的愉悦。至于历史,我发
现那本关于威尼斯人的著作很有意义并且文笔引人入胜。请你们给我带些冯塔纳的书好吗?——《 燕妮·特莱伯尔夫人 》、
《 错误 》和《 迷惑 》等等。我肯定会从过去几个月的这种集中的阅读中得到益处,这将大大有助于我计划进行的工作。人
们从这类书中学到的伦理,常常比从教科书中学到的多。我和妈妈一样喜爱卢伊特的《 无家可归 》。当然,我已读完了迄今
为止的那些路透社报道——或者,还有什么很特殊的为我留着的吧?

那天,我在《 穿绿衣的海因里希 》中读到了这首优美的诗:

          大海的波涛也许会与我作对,

      恶狠狠汹涌咆哮,

      我听着你的歌依如往昔,

      一个音符我也不会漏掉。

    




       1943年8月7日


你们的空袭预防措施进行得怎么样了?在经过这几天报载的这些事情之后,人们不能不重新考虑这件事。你们还记得
,我们曾经怀疑地下室的支撑部分,谈到要加强中心梁柱的事情吗?我不知道你们是否更多地考虑过这个问题,是否能够找一
个人帮你们办这件事。我恐怕现在更难了。我多么?望自己来帮助你们哪。总之,要让我知道这件事情的全部情况。我对每个细
节都感兴趣。


我想我没有告诉过你们,每天,当我读累写累的时候,我就用象棋难题来解乏自娱。如果你们碰到这方面好一些的小册子
,我会很高兴,但不要为此太费神。我会设法……



      1943年8月17日

……首先,请不要过分为我担心。我一直都精神饱满,心满意足。从以往的经验知道,我们不太需要空袭警报,这真是太好了!我很高兴法院不迁出柏林。在此期间,我们都有许多比成天考虑可能有空袭更好的事情可做。监狱生活似乎使人进入某种超然状态,摆脱了一天中的各种惊恐和兴奋……

在过去的两周中,每件事都那么不确定,以致我觉得不想干什么严肃的工作。但是现在我正在努力静下来多写点东西。几星期前,我曾构思了一个剧本,但后来我又发现,那个主题确实不适合写成戏剧,于是我想将它重写成一篇小说。内容是关于家庭生活的。正如你们会想到的,其中混杂着大量的自传材料。

那三个年轻的牧师的死,对我个人来说是极大的损失。如果你们能告诉他们的亲戚,我目前无法给他们写信,我会很感激,否则他们可能不理解。这三个人都是我最有希望的学生。对我个人、对教会来说,这都是一次悲惨的打击。到现在为止,我的学生有三十多个肯定都倒下了,他们几乎都是我最好的学生……


    1943年8月24日

你们昨晚度过的时光,是多么富于生气。从看守长那里得知你们大家都很好,我感到无比的欣慰。我的牢房在上层,警报期间,窗子总是大大地开着,因此我可以看清城南的那些可怕的烟尘火光。我并不是对个人的命运感到不满,但在空袭期间我不能不感到,被困在这里无所事事是多么荒唐。今天早上读兄弟会的这段经文是非常适当的:“我要赐平安在你们地上,你们安然躺卧,没有人会受到惊吓。”(《利未记》26∶6)

星期天夜里,我隐隐约约地感到胃有点不舒服。昨天有些发烧,但今天体温已正常了。我刚才起来,只是为了写这封信,我打算写完后立即再上床,作为预防。只要有办法,我是不想在这里生病的。由于这里没有专门安排病号伙食,我能吃到你们送来的面包干和那袋饼干真高兴,我一直把它们留在身边应急。有一个护士还给了我一些白面包,这样我可以过得相当好了。在这里我最好有点这一类的东西来应急,也许一小袋粗面粉或者燕麦片都行,我可以自己煮一下。但是当你们收到这封信时,这个问题已成过去了……




1943年8月31日

最近这一两天,我已恢复正常,而且写了不少东西。完全沉浸在工作中几个小时后,突然发现自己是在牢房里,这时我得好一阵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是在这个地方,这似乎仍然难以令人置信。不论我对监狱生活的外部条件已经多么习惯,这一切似乎仍然很不自然。

观察一下这种自我适应的渐进过程是很有趣的。一周前,我得到了吃饭用的刀叉(这是一个新的让步),但它们已经显得几乎不必要了,用勺子吃面包等等已变得那么自然了。但是有另外一些事(比如我竟在狱中这个实际状况),是太不合理了,以至于不可能适应它们,或者说要适应它们至少是非常困难的。唯一可做的事,就是有意识地去接受它。确实,应该有一些书来专门论述狱中生活的心理吧?

德布吕克的《 世界史 》读起来不错,虽然它似乎讲德国史讲得多了些。我已读完了《 微生物猎手 》,而且得到了极大享受。另外我又读了一些施托姆的书,然而我不能说它在总体上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非常希望你们给我再送来一些冯塔纳或施蒂夫特的书……





     1943年9月5日

前天晚上的事,不需要交换意见。窗外的景色是令人难忘的——青灰色的天空,等等。当看守第二天早上告诉我你们平安无事时,我是多么欣慰。我们竟然在这样的时候想到那些没有他们我们就不愿意活下去的人,而忘却了我们自己的一切,这真奇妙。这使人意识到,我们的生活与其他人的生活是紧紧相连的,事实上,我们的中心在我们自己之外,我们不是一些孤立的个体。“它似乎是我的一部分”①,这么说是完全正确的,正如在听到我的某个同事或学生倒下之后我常常体会到的那样。我想,人类的生命远远超出了其肉体的生存,这是一个确凿的事实。也许,一位母亲比之于其他的人,对此更有体会。在我看来,《 圣经 》里有两段话最为精彩地总结了这一点。一段出自《 耶利米书 》第45章:“看哪,我所建立的,我必拆毁;我所栽植的,我必拔出。……你为自己图谋大事吗?不要图谋 !……我必使你以自己的命为掠物。”另一段出自《 诗篇 》第60篇:“你使地震动,而且崩裂。求你将裂口医好,因为地摇动……”

我希望你们告诉我,你们是否有防榴霰弹的壕沟,从地下室开一个出口通到防弹沟是否可能。M。上尉就为自己开了一个出口。

我一切如常。因为空袭我已下移了两层楼,现在从我的窗口可直接看到教堂的塔楼,实在是太好了。大约从上周起,我已又能安心地写作了。我失去的唯一东西,是在露天中活动身体,为了任何一项值得干的工作,我一直非常依赖这种活动。但现在它不能持续下去了,这是主要的问题。





     1943年9月13日

上次我说我想收到更多的信,今天就有了一沓信。你们可以想象我有多高兴。邮件到来的日子是一个印着红字的日子,它打破了狱中生活的那种乏味的单调。我已获准同来访者交谈,所以事情在开始好转。在前一两周可恼地拖延了邮件分发之后,现在我对此倒心存感谢了。你们来时,看起来好了一些,我很为此高兴。比其他任何方面都使我感到压抑的,是你们不能在你们如此需要假期时去度假。你们必须在冬天到来之前离开——如果我也能来的话,该多精彩啊!

如此完全地依赖他人的帮助,是一种令人不自在的感觉,但至少它能教会一个人心存感恩之情,我希望我会永远记住这一课。在正常的生活中,我们几乎意识不到,我们得到的比我们付出的多得多,没有这种感激之情,生活不会丰富。与应该归功于他人帮助的东西相比,我们太容易过高估价我们自己的成就的重要性了。

前几天外部世界所发生的那些动荡事件使我深深感到,我应该待在我能够发挥作用的地方。但是目前,我的事情就是待在监狱中,我在此所能干的事情,也在不可见的世界中做了贡献,尽管那不属于积极服务的范畴。我常常想到舒伯特的《 明尼希 》和他的十字军。

余下的时间我都在读书,撰写我值得写的东西,我可以高兴地说,我从来没有片刻的无聊,尽管现在我已在此待了五个多月了。我总是没有空闲的时候,不过心里总有一种在等待什么事情发生的令人苦恼的感觉。

几周前,我曾请你们给我找几本新书:N。哈特曼的《 系统哲学 》和迪德里希公司出版的《 马略与苏拉的时代 》。现在,我还想要R。本茨写的《 德国音乐 》。我不想失去这些东西,在这里时能够读读它们,我会很高兴。K。F。在信中提到过一本为门外汉写的物理学书籍,并说要寄一本给我。我确实已经读完了这里的每一样值得读的东西。也许我往后只得再去读一遍让保罗的《 少年气盛的时代 》了。我在此的房间里有这几本书。我认为我不应该再一次去纠缠它们,有很多好读书的人对它们思考得很多。但是尽管努力了几次,我仍总是发觉他的文风太守旧,而且过分冗长。不过,既然我们已处于九月中旬,我希望,这些愿望在得到满足之前就已经过时了。






   1943年9月25日

如果事前被告知这一类事情可能会持续多久,那么我会欢喜得多。甚至我在狱中的工作,也有很多可以用不同的方式去做,并且会做得更好。我们是以这样的方式受造的,所以每一天、每一周都很宝贵。虽然听起来可能很荒唐,但昨天我在先得到辩护许可,后来又收到正式逮捕证时,确实很高兴。这样,那显然是无目的的等待看来很快要到尽头了。尽管如此,这么长时间的监禁已成了我终生不会忘却的体验。……余下的时间,我都在写东西,并且发现我对非神学的作家也很感兴趣。我生平第一次发现,德语是多么困难,而糟蹋它又是多么容易……

把这封信读一遍后,我发觉它看起来很不愉快,这并非我的本意。由于我太渴望离开这里,我简直不相信已经浪费了一天。我在此的这段时间会有什么结果,现在要说还为时过早。不过它是肯定会有某种结果的……



   

    1943年10月4日 

今秋的天气是多么愉快!如果你们,还有我,还有汉斯一家,都在弗里德里希布鲁恩,那该多好!但是肯定还有成千上万的人,都得不到他们所向往的东西。我不能同意第欧根尼的看法:至善就是无欲,或者,最佳的住所就是木桶。为什么我们要妄称所有的鹅都是天鹅呢?尽管如此,我确实认为,不拥有我们所向往的每样东西,对我们来讲是有益的,尤其是在我们年轻的时候。然而,放弃对任何东西的愿望也可能是不对的,因为那样的话,我们会变得麻木不仁。但是对我来说,此时绝不会有那种危险。

刚刚收到C。的一封来信。令人惊讶的是,他的思想怎么一直执著于那个问题。对一个14岁的少年来说,数月之久不得不连续地给被关押在狱中的父亲和教父写信,那对他必然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啊!他对这个世界不可能还存有许多幻想。毫无疑问,这一切意味着他的童年结束了。请替我谢谢他的来信——我非常盼望能再见到他。

我很高兴你们为我找到了哈特曼的《 系统哲学 》。我将安下心来好好读它,这本书可以让我好几个星期都有事可干了,如果我所希望的中断在这期间没有出现的话……






1943年10月13日

我的面前放着你们昨天带给我的那一束漂亮的大丽花。它使我想起了允许我和你们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它也使我想起了花园和世界的可爱。那天我偶尔想到施多姆的一节诗,它们似乎表达了我的心绪,它就像一首甩不掉的曲调,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

    虽然外面那个世界是疯狂的,

那基督教的或非基督教的世界,

然而世界,美丽的世界,

却绝对不可毁灭。

    我深深感到,我所需要的一切,不过是秋天的几枝花,狱中窗口望出去的景色,院中半小时的活动,在院子里,栗树和酸橙都显得很可爱。但是说到底,这个世界对我来说,是由我们总想看见的那么几个人构成的,我们总渴望与他们在一起。……如果星期天我还能听到一席精彩的讲道——我在这里常常听到微风飘送进来的断断续续的唱诗声——那就更好了。

我又在进行大量的写作。对于所有这些我要完成的工作来说,一天似乎是太短了点——我在这儿常常有这样一种感觉,在此“没有时间”干工作,“没有时间”做一些比较次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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