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后抬头见到的是小蕙姑娘抱琴的背影,在一片冷色的浓绿中,像一幅温暖的水墨。
有人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你就放弃吧,我看这个王蕙傲气的很。”
“她是个好姑娘。”好姑娘值得珍惜。
“你就这样回拒他?”兰姑娘皱着眉听完小蕙姑娘说完全过程,“你这样跟没拒绝一样。”
小蕙姑娘倒是很平静:“我只是跟他陈述了我的要求。”她抬眼看向窗外,“有没有可能是他自己说了算的。”
“但是决定权在你手上。”兰姑娘忍不住道,“你有回绝他的义务。”
小蕙姑娘轻轻道:“我知道,可是我不是一个好姑娘。”当断不断,必有后患,她自然知道,但是她看见郑方茂,莫名就想起了曾经的马文才,那样小心翼翼地将祝英台捧在手里。她也只是突然想要一个人,也能这样对她。所以,她没有把话说死。如果他坚持,她还是可能会心动,也只是有可能。
兰姑娘没有再说话。她知道小蕙是有自己的打算的,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担心她,也希望她能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她没有说出更重的话,她只能说:“早点休息吧。”
☆、桃花酿酒(八)
从那次比赛之后,郑方茂每天准时到医舍报道。
兰姑娘几次想赶他走,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又说不出什么狠话来。只能是冷着脸做自己的事情。
郑方茂美其名曰要学门药理以备将来。但明眼人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其中的弯弯道道。这明眼人,就包括山长山母。
山长是护犊子的性子,几次想约郑方茂谈话,都被山母阻止了。
她将此事看得分明:“郑方茂此举无疑是想用耐心打动小蕙。可惜小蕙这个孩子最是倔强的,她认定的,一般不会更改。她现在觉得没感觉,以后也是没感觉。”
山母实在是很了解小蕙姑娘。
她现在正听着兰姑娘的唠叨。大体内容无非是郑方茂的举动已经影响到她们正常的生活了。
小蕙姑娘想,如果不是知道兰姑娘对郑方茂无意,郑方茂看兰姑娘的眼神又是纯净得不得了,她真的会以为这两位是一对,欢喜冤家类型的。
她这般苦中作乐地想。但是兰姑娘的话还是要听的。
她第二天便直截了当的对他说:“你以后还是不要来医舍了。”
郑方茂本来的眼神是明亮而饱含期待的。听到这句话,他的眼神马上黯淡了下去。他说:“王蕙,就算你是铁石心肠,也应该有一点心动吧!”
小蕙姑娘愣了一下。不是因为郑方茂话的内容,而是郑方茂说这话时的神态。
委屈而情深。
她记得,马文才在祝英台墓前也是这样的神态。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她觉得现在的场景有些莫名的熟悉感了。
她不正在扮演祝英台的角色吗?
原来不爱真的就是不爱,连多一句话都是敷衍。
她静静地看着郑方茂:“对不起。”对不起,在你身上找马文才的影子。她也明白了“甲之蜜糖,乙之□□”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郑方茂有些呆,但是他扯出了一个有点勉强的笑:“喜欢你本就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但是一个人的喜欢,除了感动了自己,别无用处。
小蕙姑娘静静地想,她说:“我其实一直在你身上找影子。”
“什么?”他这次是真的有些蒙了。
“找我的与我喜欢的人的影子。”她接着说,目光中有远方,“但是我发现,毕竟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就算有相同的经历,结果也会不同。”
郑方茂明显没有理解她的意思。
小蕙姑娘看着他的呆呆的样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总之,以后不要来医舍了。”
郑方茂没再说什么,事实上,他以后也没有再来。不知道是小蕙姑娘的话起到了作用还是他突然想通了。
小蕙姑娘没有深究,但是她最终还是知道了答案。
那是这届学子待在尼山的最后一天了。
郑方茂到底还是来了医舍。
兰姑娘的态度已是十分和善了,她倒了一杯茶给他:“明前新茶,是小蕙炒制的。”
“她的确很优秀。”郑方茂抿了一口,笑容有些缥缈,“我第一次见到不一样的她的时候,她在后山平地上舞剑。明明是杀气很重,我却从中看出了些许哀意。”
“很可笑吧!我之前都没有关注过她。”他说,“就是这样惊鸿一面,我便觉得她是我一直要找的那个人。”
兰姑娘虽然觉得郑方茂讲话有点酸,小蕙姑娘舞剑这点事情有点扯,还是愿意做一个安静的听众的。
于是她等着郑方茂的后续。
但是半盏茶的时间里,郑方茂没有再说一句话。
“所以呢?”
说这句话的是小蕙姑娘,她背着一把剑,面色很淡:“你还想说什么吗?”
郑方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果小蕙姑娘三年后还没有意中人,那么,能不能考虑一下我?”
小蕙淡淡撇了他一眼,喝了一口茶:“可以。”三年后,起义应该已经爆发了。乱世中,这种承诺作废的不计其数。她给的这个承诺也不例外。况且,她突然记起来上辈子郑方茂最后是娶了她的族姐的。那位族姐嫁的不错,夫妻俩琴瑟相和,是难得的恩爱夫妻。
这样的夫妻,小蕙姑娘不相信自己有这样的能力让他们修不成正果。
郑方茂听了,面上是止不住的欢喜。
如果马文才听到祝英台说这样的话,也是这样开心的吧?
离他进书院,也不远了。
在此之前,她要解决一件事情。
有关黄良玉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修仙之作,我明天可是要上班的人啊
☆、桃花酿酒(九)
一届学子的结业,是一段时光的结束,也是学子们仕途新的开始。
尼山也快迎来新的一届学子了,这期间,自然也需要休整的时间。
而这时,上虞祝家庄送来了请柬。
上辈子的时候,小蕙姑娘实在不耐长途跋涉,劳累奔波,便没有去成,山长山母是疼爱孩子的,自然也没有去,也只是叫人送了东西。反正与那祝家庄也不熟悉,随意假借一个理由,也不会被深究。
所以,小蕙姑娘上辈子没亲眼见过那场哥哥娶妹妹闹剧,祝家庄又废了很大的力气压下去了流言蜚语。王家姐妹平日也在尼山上,也没什么手帕交,所以祝英齐婚宴上的事小蕙姑娘还是听马家的丫鬟谈起黄良玉的时候顺带提的。
黄良玉上辈子到底还是做了马太守的续弦。马太守虽然将她换了个身份抬进门,可官家太太都是些眼目众多的人物,又怎么会不知道她真实的身份?黄良玉虽然是大家闺秀出身,但是毕竟有过污点,在别的姑娘家试着学习持家的时候她学的是如何伺候男人,自然有些小家子气。马太守又因为马文才的态度不好对她亲热,导致黄良玉在官家太太那里越发抬不起头来。
因着小蕙姑娘与马文才的关系,她倒是几次叫了小蕙姑娘帮她周旋。
小蕙姑娘毕竟是尼山山长的女儿,山母也把该教给女儿的都教了,再者“腹有诗书气自华”,小蕙姑娘通身的气派也是高雅,再者她到底是琅琊王家的人,姐姐也是嫁给荀巨伯,荀家也是中品士族。是以小蕙姑娘在杭州城的官夫人眼中更像是马家的正牌夫人。只是没有名分而已。
一来二去,她自然与黄良玉熟悉了,也算是手帕交。黄良玉是没有心机的,又或者说她对小蕙姑娘没有什么戒心,毕竟没有利益冲突。这样,她倒是从黄良玉那里听说了不少她年少的事情。
小蕙姑娘同情她的遭遇,但是她无能为力。只能看她逢迎在各种宴会上,笑着与比她大一辈的马太守相处。
所以,这一世,她不会让黄良玉有这样的遭遇了。也不会再让她以马夫人这样的身份出现在马文才面前。
小蕙姑娘向山长山母撒娇打诨,说是早日要去看看上虞的风景,沾沾喜气。
山长自然不疑她,山母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是细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便也依了小蕙姑娘。
兰姑娘不耐这些宴会,她想一心一意研究药理,山长山母便听从她自己的想法,把她留在了尼山。
所以,尼山这一众到达上虞时,离婚宴还有三四天。
这在小蕙姑娘的意料之中。
祝家庄虽然没想到山长山母会来得这么早,但想到路途遥远,时间估摸得不准也是常有的事情。祝家庄有的是钱,安排住处也是件极方便的事情。
祝夫人又听说了小蕙姑娘想四处逛逛的想法,想着小蕙与她的九女年龄相仿,便让祝英台带她四处逛逛。
祝英台初见小蕙姑娘的时候还有些呆:“这个妹妹,我好像见过。”
两方的大人都轻笑了起来,祝三夫人是个爽朗的性子,她道:“莫非是梦里?”
小蕙姑娘自是知道祝英台眼熟的感觉是为何,她但笑不语。
祝英台口齿伶俐,接道:“就像我当年见到三嫂你一样,也是想相见恨晚呢!”
“那可不行,你可没有哥哥娶这位王姑娘了。”祝三夫人笑道。
小蕙姑娘觉得这时也不好再保持沉默了,便说道:“许是我跟祝姐姐投缘。”
两家也是愿意看到这两个小姑娘好好的相处的。
山长山母心疼自己女儿长这么大都没有什么好朋友,祝家是因为小蕙毕竟是尼山出来的,文静的性子正好压压祝英台,让她也多点文静。
“那你们便去玩吧。”山母挥挥手,便放行了。
多说也无益,倒不如让小蕙多去逛逛。
“所以你是想去尼山学习吗?”小蕙姑娘看似目不转睛地盯着摊主做着糖人,余光偷偷注视着祝英台。
祝英台坐在一旁,双手捧脸道:“男儿能去的地方,为什么我不能去?”她声音娇俏,但是配上她一脸郁闷的表情倒是有点喜感。
小蕙姑娘微微勾起唇角:“好啊,我可以帮你劝劝我父亲,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祝英台凑近了她,很是兴奋,“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我都答应你。”
“我想见见你八嫂。”小蕙姑娘接过糖人,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
祝英台有些警觉:“你见我八嫂干嘛?”
“我要看看我挑的东西适不适合她啊。”小蕙姑娘一脸理所当然。
祝英台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你就是那个帮我挑发簪的姑娘。”她那时候心急,也没仔细看,这才导致她对于小蕙姑娘只有熟悉感,却认不出来。
小蕙姑娘甜甜一笑,露出酒窝:“怎么样,答应吗?”
“自然是答应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是很喜欢祝英台这样的性格,但是我也不会去黑她。
每个女孩子其实都是招人稀罕的。所以我其实想避免黄良玉的悲剧。
推歌:我的一个道姑朋友 by以冬
☆、桃花酿酒(十)
黄良玉其实是个很端庄的女子,如果前世她嫁给祝英齐,该是琴瑟相和的恩爱夫妻。
但一步错,步步错。
她也知道爱情有时候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但是黄良玉这样果断放弃了陪伴自己多年的青梅竹马转向相识没多久的秦京生,也实在是欠考虑。她没想清楚秦京生的身份地位与在一起之后的生活。应该说果然是娇生惯养的娇娇小姐吗?实在是不懂生活的残酷啊。
祝英台的助纣为虐,则更让她觉得无法理解。
一个外人,能比自家哥哥更重要吗?
再者,秦京生的人品尚未得到证实,就听黄良玉的一言之词就放心地将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托付给他。祝英台做事实在是欠考虑。
“小蕙。”祝英台推了推有些愣神的王蕙,努力朝她使眼色。
小蕙姑娘回过神来,笑道:“这位黄姐姐真是好看呢,与祝八哥再配不过了。我竟一时有些呆了。”
黄良玉听到这,面色明显僵了一下。
祝英台不是个会看人眼色的,她符合道:“是啊,我八哥与黄姐姐是真的天生一对。”
黄良玉勉强笑了一下。她看向祝英台,似乎有话要说。
小蕙姑娘自然注意到了,她唇角一勾,露出甜甜的酒窝:“英台,我见这位姐姐便感觉有无数话要讲,我想与黄姐姐单独相处。”
祝英台觉得小蕙姑娘的要求并不过分,也没看黄良玉的脸色就道:“那我去厨房叫碗银耳羹来。”
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小蕙姑娘手指轻扣桌子,发沉闷但有规律的敲击声,她道:“不知黄姐姐是否听说过秦京生?”
她身上有种莫名的压迫,黄良玉的脸色本就苍白,这下更显白了。她不知道小蕙姑娘提到秦京生是知道了什么还是随口一提。她心里偏向第二种,但理智告诉她,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她道:“小蕙姑娘提这些不相干的人干什么?”
小蕙姑娘语气中的笑意更甚:“我是在阿爹的登记册那里看到的,我见这名字奇怪,多看了几眼,阿爹便告诉我这人是寒族子弟,本来是交不起这束脩的,却向我阿爹保证能备齐八金。八金可不是什么小数目。但我阿爹觉得学子读书不易,便也答应了他。”
“可能是有什么机缘吧。”黄良玉扯出一个笑来。
小蕙姑娘继续道:“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那天晚上我便做了个梦,梦到这秦京生了。”
黄良玉猛的抬头看了一眼她。
王蕙的皮相是真的不错。杏眼柳叶眉,未语先带笑,越发显得娇俏。而这样的女子刚才跟她说她梦见了她的情郎。
小蕙姑娘把她的心思摸了个八成,心下一哂。对于秦京生这样吃软饭又薄情寡性的,她真的是半点兴趣也没有。
她起身接着道:“我梦见他抛妻弃子来了上虞,假扮一场英雄救美,惹得那位姑娘芳心暗许,不顾自己是待嫁之身,在成亲之日就跟他跑了。”
她余光中,是黄良玉不可置信的神色。
“那位姑娘的未婚夫便一病不起,好像没多少年便去了。”
“这不过是个梦。”黄良玉说,“当不得真。”
女人,你的名字叫自欺欺人。
小蕙姑娘道:“我本也这样想,但是梦中这位姑娘的名字可跟黄姐姐你的一模一样。刚好祝家庄送了请柬来,我便快点过来了。”她看黄良玉的脸色,又接着道,“黄姐姐,你看,这不是都快吻合了吗?还有,他那原配是个童养媳,名字虽然粗鄙,但也算易记,就叫娇杏。”
她轻轻拍拍黄良玉的肩:“黄姐姐,小蕙这就走了,我还要跟英台一起逛庙会呢,我就不打扰你这个待嫁娘了。”
“你与黄姐姐说了什么?”祝家庄里,祝英台一脸好奇。
“也没什么,就一些琐事。”小蕙姑娘微笑,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来,“黄姐姐给你八哥的。”
祝英台马上道:“我去送。”
小蕙姑娘点点她的脑袋:“不急,我们先吃完这一碗银耳羹。”
再拖些时候,凭着祝英齐对黄良玉的上心,他一定是马上就去找她的。她要拖点时间,刚好让祝英齐看到黄良玉与秦京生的私会。
小蕙并不觉得这样做会让祝英齐放弃黄良玉。上辈子黄良玉还是玉无瑕的时候,他的痴心不改。现在又怎么会改变呢?
“也好。”祝英台点点头。
所以,当祝英齐收到信赶到黄秦二人经常会见的地方时,黄良玉一身丫鬟打扮,她正在质问秦京生:“娇杏是谁?”
秦京生一脸不自然:“你听谁乱讲的?”
黄良玉是喜欢他,但也不是傻子。他话里的抗拒她怎么会听不出来。
少女梦一旦碎了,那就很难再补回去了:“那我告诉你,娇杏是被秦京生抛弃的原配。秦京生,你我还是不要再相见了。”
秦京生以为自己被黄良玉给查清楚了,便道:“是又怎样?黄良玉你有资格说我吗?你不是也差点抛弃自己的丈夫了吗?”他的表情凶恶,“你不过也是个婊 /子,我们不是绝配吗?”
祝英齐听到这也实在忍不住了:“黄良玉会是我明媒正娶的妻,而你是什么东西。”他目前也接手了家中的生意,不威自怒。
“英齐。”黄良玉讶异地抬头。
祝英齐一脚把秦京生踹开,小心翼翼地扶起黄良玉:“小玉,我们走。”
黄良玉突然有些泪目。
她想起在小蕙说完那段话后转身欲走,她拉住王蕙问她:“那你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