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阳心里一阵阵缩紧发疼,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他被蒋易安射入眉心那颗子弹的时候,那时候蒋东升嘶吼着说了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份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伤心。他的死去,蒋东升是最难过的吧,那个人从来不流泪,抱着他的时候也会哭么……夏阳眼睛里酸胀的难受,他不肯眨眼,怕在冯乙面前出丑。
冯乙却是拿手绢给他擦了两下,小声劝道,“别哭了,叔错了,不该说这些。我再给你开些药丸好么,吃了气色好,真的,好多人拿钱来求我都不卖呢!夏阳,你别哭了,我给你一盒子成么?”
夏阳心里一股说不出的情绪急于宣泄,他坐在那一声不出,脸上已经湿了。冯乙哄不住,手足无措的呆在那,实在没办法这才匆匆进去宣布蒋东升的“治疗”结束,让他出来哄夏阳。
蒋东升急急火火的跑出来,拿手给夏阳胡乱擦干了脸上的眼泪,他手劲儿大,擦上去的时候把夏阳的脸都揉红了。冯乙瞧着心疼,多标致的一张小脸儿,蒋小子这个莽夫也不知道下手轻点。
蒋东升安慰人的方式简单粗暴,把夏阳按在怀里,一把护住了也不管人家闷不闷,只低头在他耳边道:“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帮你出气。”
蒋东升眼神不太好的扫在冯乙身上,这屋里可没别人,他家夏阳也从来没哭成这样过。冯乙摊了摊手,表示不关自己的事儿,转身就走了。
蒋东升把夏阳抱起来,一起坐在椅子上,小声劝他几句,“怎么了,真是冯乙欺负你了?他是不是说不把‘廿八团’还给你……我去给你偷出来,我瞧见他藏哪去了,真的。”
夏阳伸出手臂抱住蒋东升的脖子,闭着眼睛去亲他,蒋东升略微愣了下,但是也小心的回亲了几下,舔了舔夏阳的唇角,那边还有点咸涩的味道。
夏阳摸了摸他的脸,盯着他好一会,小声念叨了一句什么。
蒋东升笑了下,眼神都柔和下来,亲了亲夏阳的额头,道:“好,过一辈子,我们好好的过日子。”
冯乙站在偏厅门后看着他们,瞧着那老式木椅上的一对少年人,也有点恍惚了。他愣了一会,自己摇头苦笑了下,斯人已逝,想那么多不过是徒留悲伤罢了。抬头再看一眼那边坐在蒋东升腿上的夏阳,一张清俊的小脸上带着红眼圈,模样实在招人喜欢,罢了,他好歹是个做长辈的,能帮一把便帮他们一把就是了。
蒋东升的“病情”在冯乙的帮助下好了许多,冯乙一早就跟夏阳说过这大半是源于心病,蒋东升找回了母亲苏荷,心病便去了大半,等到蒋夫人之类被处理干净,他这么多年积压下的暴虐也消散了许多。虽然多少还有些影响,脾气比常人偏执了些,但是也已经无碍了。
夏阳一直陪着蒋东升,瞧着他一天天好起来,自己心里也放松了许多。
夏阳没赶回去过年,在京城同蒋东升在四合院又一起守岁,这段假期过的充实,蒋东升那几个兄弟也常来。霍明更是带着羊羊来的勤快,小姑娘之前被送去美院夏院长那里学画,起初是不愿意的,但是后来瞧见了夏阳,立刻就自发自觉的开始背着书包等大表哥去送她学画画儿了。
可没等学几天,她的夏阳哥哥就又走了,小丫头为这没少跟霍明那哭闹。羊羊哭的时候跟别的孩子还不太一样,这丫头鬼心眼多,瞧着霍明进门了才抽抽噎噎的掉眼泪,霍明一转身走了立刻就眨巴着眼睛跟上去,拽着他的衣角,让大表哥看着她认真的再次哭起来。
霍明被她缠得没办法,带着她就来投奔蒋东升了,他觉得自己这个表妹真是喜怒哀乐要什么表情给什么表情,李小瑜跟她比起来简直没法提,羊羊这才是真演技派。
羊羊背着自己的小书包害羞的牵着霍明的手进了四合院,她以前来过,知道这是小夏哥哥的家。等瞧见夏阳的时候,这才欢呼一声扑过去,喊道:“小夏哥哥,过年好!”
夏阳一早知道小姑娘要来,接着她也笑了一下,拿出一个红包塞给她,道:“过年好,这是压岁钱。”
羊羊立刻被感动了,“小夏哥哥你真好,大表哥从来没给过我压岁钱……”
霍明跟在后面走过来,听见立刻不乐意了,“羊羊,我昨天给你的是什么?”
小姑娘欢快道:“大表哥给了钱~”紧接着又举着红包给解释了下,“但是大表哥没包起来,所以是钱,不是压岁钱。小夏哥哥给的才是压岁钱,羊羊最喜欢小夏哥哥了!”最后这一小声跟喝了蜜糖似的,尾音都扬起来。
霍明心里憋闷,但是羊羊一贯有自己的一套理论模式,丝毫不给大表哥解释的机会。霍明闷闷的和蒋东升坐在一边,喝了一口茶愤愤道:“我不就是少套了个红色的纸袋吗,谁大过年的没事儿给人塞钱啊!蒋东升你说是不是!!”
蒋东升坐在那看着羊羊抱着夏阳的腰在那撒娇,咿咿呀呀的说着话,甚至还拿脑袋蹭在夏阳怀里撒欢儿,一张脸上也分外沉重。他拿茶壶给霍明又倒了一杯,真心诚意问道:“你和你表妹喝完这壶茶,能走么?”
走不走的问题,自然不是霍明一个人说了算的,羊羊背着一书包的“寒假作业”来找夏阳——这都是夏阳之前无意提了一句每天画一幅图,小姑娘给记在心里,当真画了一书包的图画来找夏阳这个小老师点评。点评完之前,霍明是带不走羊羊的,而且小姑娘明显已经跑题了,拿着夏阳装扣子的一个盒子高高兴兴的玩起来。
夏阳给她单独找了一个装饼干的铁盒子,打开道:“这个给你,跟以前一样,成绩考了九十分以上,就能挑十个喜欢的扣子放进去。”
羊羊立刻去抱夏阳的大腿,仰着头得意道:“小夏哥哥你错啦,我这次考了双百呢!”
夏阳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那可真是了不起,再额外奖励你十颗纽扣好不好?这里还有一箱子从香江带来的,你看看,有你最喜欢的粉红色的。”
羊羊眼圈都红了,她觉得小夏哥哥最好了,竟然什么事儿都记得她,立刻伸手抱住夏阳道:“小夏哥哥,你比我大表哥对我还好!”
霍明在一旁无辜躺枪,现在已经一身的子弹孔,他端着茶杯喝干最后一口茶,叹了口气道:“真是女大不中留。”
蒋东升不乐意了,“你爱留给谁送谁家里去啊,别搁在我们家里!夏阳那是她能想的吗?!”
霍明依在椅背上,斜着眼睛看了他,道:“蒋老二,你别不知足啊,我表妹可是万里挑一的,将来有人敢想她还得问我乐意不乐意呢!你这真是占了便宜还卖乖……我说,你这段时间过的挺舒服的啊,我都有点羡慕你了。算了,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
蒋东升挑了下眉毛,道:“什么好消息?”
“苏教授的事落实下来了,卓公亲自下的批文,近期就要翻案呢!到时候风风光光的回京城,正好蒋易安那个妈不是给‘送’去精神病院了么,让大家也瞧瞧,到底谁才是‘疯子’。”霍明拿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几下,笑道:“怎么样,这件事值不值得高兴?”
小剧场:
“三字真言”篇:
蒋东升:夏阳,你把从冯乙那说的话,再说一边给我听吧?
夏阳:唔……
蒋东升:你看着我眼睛再说一遍?
夏阳(低头):我陪你。
蒋东升(亲):不对,是‘我爱你’。
134、团聚 。。。
苏教授平反在即;从一水之隔的香江乘飞机回了京城。
骆启明自然是跟在他身边的;只是这次照顾苏教授的还多了一个名叫苏幼楠的漂亮女人。苏教授对外称这是他收养的女儿;苏幼楠很少外出见人;一时倒是也没有人认出她就是当年的苏荷。
哪怕是有人隐约记得苏荷的小名也是幼楠二字,但这是苏教授收养的女儿;只猜测老人大概是思念女儿心切,便起了相仿的名字;并没有人多加怀疑。
蒋家在之前一直信守承诺,没有对外多提苏荷的事情,这也是蒋东升恳求蒋老的;他母亲已经苦了十几年,余下的时间他只愿她是“苏幼楠”,是苏教授膝下最受宠爱的女儿。
苏教授刚回京城不久,卓公便亲自接见了他,两人谈了许久。卓公说的诚恳,苏教授更是两眼湿润了多次,感慨良多。
卓公道:“这次请你回来,便是一定要给你一个公道。”
这个公道给的简单直接,当年偷窃、私藏苏教授文件的王秀琴已经重判,虽然后来因“身体原因”改判无期监禁,但是这辈子算是彻底无法迈出那个地方一步,剩下的便是几名从犯。王秀琴能把这份关系国家机密的资料埋藏那么久,又能顺利与军科研工人员孙伟文接触十年之久,如果没有其他人在其中帮衬,孙伟文是不可能顺利做苏教授的研究这么长时间的。
上面对这件事高度重视,国安局更是出动不少人,从军工人员里抓出了一条大鱼。那人是科研站的管理干部,军衔颇高,调查这几年的升迁果然几乎都占了孙伟文的光。他窃取了孙伟文的研究功勋,但是军部法庭开庭审理的时候,却直喊冤枉,说是自己拼命为孙伟文争取来了研究需要的仪器、资金,也是有功之臣。
孙伟文对这些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以他的学术成就,早在几年前就可以离开那片大漠得到更好的发展,他不走是有原因的。他留在那片大漠,最初是为了争光,后来便是为了留下那份资料的先生和祖国。他借用了那位先生的学术观点,借用了他的想法计划,便觉得应当完成好这份计划方才在以后有一份颜面去见那位前辈。
孙伟文一心扑在学术上,别说管理站的干部暗中做了手脚留下他,即便他察觉了这些,也是不会离开的。
管理站的干部重判,关乎国家核心机密,这些人无论出于什么居心、做了什么事,都要严肃处理。
孙伟文低头站在那里,等待自己的审判。
陪审席上一名老人忽然被人用轮椅推着走到了前面,他将近半百的年纪,头发花白,面容温和有礼,穿着一身深色的中山装,在看向孙伟文的时候甚至还微微颔首示意。
孙伟文心里微微一动,总觉得眼前的这个老人有些眼熟,但是却也说不清是从哪里见过。
苏教授被人推到了前面,他身体不好,尚在准备手术的阶段,说话多了便有些吃力。但是庭上的人都自觉的陪着他放低了声音,在苏教授开口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去出声打断他。
苏教授神态自若的坐在轮椅上,缓缓的讲道:“我是那份研究报告的作者,那份文件,是我当年留下的。我为我没有在最后的时间内及时保存好资料感到愧疚,同时也有几分庆幸。”
庭上一片安静。
“我庆幸这份资料没有流落在外,也庆幸它被一位有学识的年轻人保留,甚至已经有了初步的成就。”苏老转身看着旁边的孙伟文,眼神温和而鼓励,“你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年轻人,你有今天的成绩,并不只是因为我的那份研究报告,那只是一份初步的设想,许多细节没有完善甚至有可能会是错误的,你用十年时间帮我完善了它,我应当谢谢你。”
孙伟文眼镜后面已经开始模糊,一个在大漠喝咸水吃干窝头从不皱眉头的汉子,忽然就泪流满面了。那份从72年开始便压迫在他身上的负罪感和愧疚感让他终于忍不住弯下膝盖,“先生,我……我对不起您……”
苏教授让人搀扶住他,轻咳了一声,道:“科学家的研究成果本就应该公开发表,别人要研制,不应受到任何界限,没有我,过上几年你未必不会想到这个领域。如果因为我的一份报告让你束手束脚绕开这个设想,那是违背科学精神的。我们要做的,就是在有限的环境里,创造出无限的可能,你是个好学生,不必为此感到愧疚。”苏教授停顿一下,略微让气息平缓一些,对孙伟文露出一个鼓励性的微笑,道:“我应当谢谢你,谢谢你替我完成我未来得及做完的事。”
苏教授来京城之后看过一些孙伟文发表的文章,对这个年轻人也是有几分佩服的,那样一穷二白的环境下,这个年轻人能在那片荒漠坚持了十年,当年研究报告上的构想已经被修改的差不多了,更加完善起来,修改的地方也有了许多独到之处,苏教授看的时候忍不住拍手称妙。
苏教授对学术上的事没有半点马虎,这份夸奖,便是真心实意的在夸奖。他对孙伟文其实也有几分谅解,他们是一样的人,不求名利,只是一心做研究,为的不过都是自己心里的那份信念。
孙教授亲自为孙伟文求情,他是卓公请来的科学家,提出的意见自然得到了重视,孙伟文被延后再审。这个在科研领域还相对年轻的军工人员在被带走之前,向着苏教授深深的鞠了一躬,喊了一声先生,便已泣不成声。
孙伟文的案子之后,便是苏教授当年翻案。
这是上面交代下来特批的事情,审理的过程也顺利,苏教授静静的听着庭上说的那些话,良久没有出声。那份过往太过沉重,陪审席里有不少苏教授当年的学生,面色也跟着悲怆起来。
苏教授像是陷入沉思,在他表态的时候,过了好半天才看着庭上开口道:“我做了一辈子的研究,其他的事情并不懂,当年我被人诬陷‘叛国’,他们说我是敌特,迫不得已之下,我成了一名患有先天性精神疾病的疯子仓促离开……”
军部法庭上国徽闪耀,挂在一旁的国旗鲜艳,满目的红色像是浸泡在血里的希望。
苏教授看着前面说的缓慢而坚定,一个字一个字的道:“但是我今天想说的是,科学虽没有国界,但科学家却有自己的祖国。我爱自己的祖国,我爱这片土地,我的心,从未离开故土。”
坐席上一片肃静,继而爆发出一阵有力的掌声,没有一个人说话,苏教授那些历经苦难的学生坐在那更是含着热泪咬唇不发一言,沉默而奋力的鼓掌。在他们眼里,面前那位干瘦而重病的老人,是他们心目中最高大的人。
军部审理顺利,苏教授翻案的事很快就登报,在国内学术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连带着苏教授之前受到不公待遇的学生们也跟着翻身了,一时不少当年的学生们都前来登门拜访这位回国的恩师。
苏教授暂时住的是蒋东升那个四合院,蒋东升和夏阳早就收拾好了后院供老先生和苏荷他们居住,后院里上次借着拍电影给精心修葺了一下,布置的都是苏荷印象里的场景。
只是苏荷记忆混乱,难免有些地方像是当年在美国时的样子,又有些地方像她和苏教授一同在京城居住的地方。苏教授对此倒是更喜欢一些,他笑呵呵的拍了拍蒋东升的手,道:“这样也很好,都是你妈妈最喜欢的地方,走几步就像是回到了当年刚当讲师的时候,多看看旧物,自己也觉得年轻了。”
蒋东升在那陪着苏教授说了几句话,帮他推着轮椅一起绕着走了一圈,苏教授问了他的学业,不过对军队的事并不太懂,在蒋东升的刻意隐瞒之下也没有听出蒋宏对外孙的不公。苏教授当年学生不少,十数年之后仍都是一批国家最有力的栋梁之才,他有心要帮外孙一把,便带着蒋东升一同去前面的小客厅帮他引荐。
蒋东升陪着苏教授去见客人了,苏荷却是不用同其他人多见面的,她在香江接受了一段时间治疗,对人群的恐惧症也好了一些,但是仍是喜欢一个人安静呆着,不爱同人说话也不爱到处走动。只是这份安静,也有一个例外,那便是夏阳。
苏荷一来便去找了夏阳,她穿着一身掐腰的厚呢子外套,那外套做工精致倒是更像是裙摆,边沿直达到脚脖,带着一些英伦淑女的风范。不过苏荷的神情跟淑女这个词有些不搭,她见到夏阳便迈不动脚步,只在门口可怜兮兮的喊了一声“宝宝”。
夏阳最怕苏荷这样无辜的眼神,即便他没做什么,也会有负罪感。他忙上前去握住苏荷的手,苏荷立刻反握住了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