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雨村走后,甄士隐回房睡了一觉,直到日上三竿,他才从睡梦中醒来。朦胧中,想起昨晚的交谈,意欲给贾雨村写两封推荐信。打发家人去请时,家人告知:贾老爷今儿五更就进京去了,让和尚转达老爷,读书人不在黑道黄道,来不及面辞了。甄士隐听了,只得作罢。
光阴似箭,转眼又是元宵佳节。
元宵佳节赏花灯,甄士隐让家人霍起(祸起)抱着英莲去看社火(各种杂戏)。看了一会儿,霍起想解小便,就把英莲放在一户人家的门槛上,嘱咐她不要乱跑。等他解完小便回来时,早已不见了英莲的踪影。大冷的天霍老先生急得汗都出来了,这可是老爷的命根子呀,丢了怎么成?他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的沿着姑苏城找了半夜也没找到,唉!干脆跑吧,反正赔是赔不起的。他一溜烟跑到他乡去了。这下子可苦了甄士隐夫妇,老两口年过半百好不容易生了这么个女儿,就这么给丢了。甄士隐又差人出去找,还是没结果,就这样整整折腾了一个月,天天以泪洗面,不久,两人都病倒了。
屋漏偏逢连阴雨。
三月十五,庙里炸供(做油炸的食品供神),和尚们不小心,油锅里的火喷到窗户上燃着了窗纸,一场火灾就这样发生了。那时房子大都是木头制造的,不像现在的水泥钢筋墙。火势瞬间蔓延起来,把一条街烧得如同火焰山般。虽然期间有不少人参与了救火,但是哪里救的过来。只可怜甄士隐家就在葫芦庙的隔壁,早就烧成了一片瓦砾。所幸,甄士隐夫妇和家人的性命都保住了。甄士隐捶胸顿足,恨命运不公。无奈之下与妻子商量,变卖了田地,投靠丈人去了。
甄士隐的丈人名叫封肃(风俗),虽然也是农民,但也算农民中的小康人家了。甄士隐领着一家子狼狈而来,老丈人心里很不高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再怎么落魄也不能来拖累丈人家不是吗?但是,人来了也不能撵出去,每天将就着给点脸子看也算出出心中的怨气吧。
甄士隐把变卖田地的钱交给老丈人,让他帮忙买点房屋和土地,一家人总算安置了下来。但读书人毕竟是读书人,种地不行,也不会理财,眼看着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越来越穷了。
甄士隐没法不穷,他太实在了,他当初一股脑的把钱都给了老丈人,谁知那老头不是个省油的灯,连哄带骗的赚了他有一半的银子。就算这样,还人前人后的说甄士隐不会过日子,整天好吃懒做等等。把甄士隐气的呀,也没地方说理去。连悔带恨,贫病交加,人眼看这就要不行了。
这一天,甄士隐挣扎着拄了拐杖到街上散心,忽然来了一个跛足的道士。道士疯疯癫癫,嘴里还唱着小曲(我真佩服甄士隐的眼神,此道士连梦中那次他见了三次了,居然一点没印象!):
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甄士隐听了,问道士:“你说的什么呀,满嘴都是‘好’呀‘了’呀的?”
道士笑道:“你能听出好了,证明你还有救。万事万物,好便是了,了便是好。我这首歌,名字就叫《好了歌》。”
甄士隐是有慧根的,一听就明白了:“我把你这首《好了歌》解释出来如何?”
道士笑道:“说来听听!”
此处略去几百字……我们只说译文:(译文出处——《红楼梦诗词赏析》作者,刘亮)
那简陋的房屋和空荡荡的厅堂,当年曾经被朝笏堆满了象牙床;那生满衰败的野草和杨树之处,当年可是歌舞升平的地方。曾经的画栋雕梁如今结满了蛛网,绿色的纱窗却糊在了原来的破窗之上。说什么青春美貌年华正好,为什么转眼间就已经白发飘飘?
昨天刚刚把去世的爱人埋入黄土,今夜就和他人同床共枕。说什么金银满香富贵无双,为什么转眼间沦为乞丐受人诮谤;正在概叹着别人短命而丧,哪料想自己一回来就一命夭亡。自以为教子有方,却难保长大后不堕落为贼寇强盗;本想着为女儿找一个富贵婆家,谁料想会流落到烟花巷?
因为嫌官职太小,反而招致枷锁扛在了肩膀上;昨天因为贫穷还珍爱那件用来御寒的旧衣服,今天却因为富贵嫌弃紫色的蟒袍太长。乱哄哄的社会就像戏台一样,一个唱完了一个又走了上来。一个个错把功名利禄、妻子儿女当做人生的追求目标。多么荒唐啊!
到头来都像是为别人做嫁衣裳一样的徒劳无功。
甄士隐说完,那疯道士拍手叫好。
“走吧!”甄士隐把道士肩上的布袋子扛到自己肩上,病也好了,也不回家,就跟着道士走了。可怜他的结发妻子封氏,哭得死去活来,派人到处寻找,哪里能找得到!无奈,只得跟以前的两个丫鬟做些针线勉强度日。封肃虽然天天抱怨,但事以至此,他也没什么办法了。
一天,甄家大丫鬟在街上买线,忽然听到吆喝声,原来是新太爷到任。这丫头看到众人抬着轿,一个乌纱猩袍的官员坐在轿上。丫鬟愣了:这人如此面熟,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可思来想去,也没想起来。
到了晚上,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本府太爷差人传话来了!”封肃听了,吓得眼都直了,不知自己惹了什么事。
第二回 贾夫人仙逝 冷子兴演说
话说封肃听到太爷传话,早已经吓得屁滚尿流。
“快请出甄爷来!”差人一进门就不停地嚷嚷。
“小人姓封不姓甄。”封肃脸上陪着笑,心里不停地打鼓。
“不姓甄你凑什么热闹?一边待着去。”公差不耐烦地瞪了封肃一眼:“甄爷在哪?”
“您是说我女婿吧?我女婿姓甄,不过已经出家两年了。”
“我们也不知道什么‘真’‘假’,太爷让我们来请甄爷,我们就来了,既然他是你女婿,那你就跟我们走一趟,我们回去也好交差!”说完,不容封肃再说什么,推拥着就出去了。封家人惊慌的不得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在忐忑中等到二更天,封肃欢天喜地的回来了。一家人一哄而上,七嘴八舌问到底怎么回事。封肃说:“本府新升的太爷姓贾名化,是女婿的老相识。刚才从门前经过时看见娇杏那丫头买线,以为女婿搬到了此地,所以就派人来寻了。我告诉他女婿已经出家,那位太爷伤感了好一会儿。又问外孙女儿,我说看灯丢了。太爷说派差役去寻,务必帮我们找回来。临走还送了我二两银子。”甄夫人听了,伤感了一夜。
第二天,贾雨村派人送来了二封银子和四匹锦缎答谢甄夫人。另外,还有一封密信给封肃,想讨娇杏丫头为二房。封肃高兴地屁滚尿流(看来,这人就这么点出息,不管高兴也好,害怕也罢,就只会屁滚尿流了),他巴不得去奉承新太爷,撺掇着女儿连夜把娇杏丫头用轿子送去了。
做爹做到这个份上,真不知以后怎么面对自己的女儿。先是把女婿逼的出家,然后又把女儿的贴身丫鬟送去拍马屁!
对贾雨村两次回眸的就是娇杏丫头,没想到当年不经意的回头竟成就了一段姻缘。一年后,娇杏生下了一个儿子,又过了半年,贾雨村的结发妻子因病医治无效,死了,贾雨村就给娇杏转了正,从此娇杏正式成为正室夫人。这真是:
偶因一着错,便为人上人。
那年,贾雨村同志拿着甄士隐送他的银两进京赶考,他没有辜负甄士隐对他的期望,顺利考中了进士,现在他已经升到了本府知府(相当于现在的市长)。有些人一旦做了官就不知所以然了,贾雨村也不例外。在做了知府以后,他开始徇情枉法,利用手中的权力徇私舞弊,而且,他还依仗自己的才能欺侮上级官员(上级官员是好欺负的吗?),在贾雨村的眼里,除了金钱就剩他自己了。终于,他的上级领导看不下去了,找了个机会告了他一状。皇帝大怒,立即革职!圣旨一下,当地官员无不拍手称快,齐声欢呼:皇上圣明!
贾雨村内心虽然悔恨,但表面却很淡定,他谈笑自若的交待完公事,在别人或诧异或耻笑的眼神中,把贪污来的赃款和一家老少送回原籍,自己拍拍屁股游山玩水去了。
一天,贾雨村游玩到了维扬(今扬州),听说今年朝廷派的鹾(cuo)政(管理盐务的官员)叫林如海。
林如海,姓林名海,表字如海,是前科状元,官职:兰台寺大夫,祖籍姑苏。现被皇帝任命巡盐御史,到任才一个多月。这林如海出身贵族豪门,祖上是世袭的列侯,到他这代应该是官五代了。只可惜这林家跟甄家一样,都缺儿子。甄士隐是没儿子,林如海倒有个三岁的儿子,谁知,去年偏偏又死了。虽然他也有几房姨太太,但他注定命中无子,无论如何就是生不出儿子来。
林如海的原配夫人贾氏生有一女,乳名黛玉,今年五岁。这黛玉生的容貌清秀,而且天资聪颖,夫妻俩视若珍宝。又因膝下无子,就把女儿充当男孩子来养,平时教她认认字,读读书。眼看黛玉今年五岁了,到了该读书的年龄了,就想给她找个家庭教师。
贾雨村到了扬州后,病了,感冒了,想吃药,没钱!只能在旅馆里躺着。就这样熬了一个多月,终于痊愈了。幸好此地还有他的两个朋友,请他们帮忙,介绍到林黛玉家当庭教师了。
从此,林黛玉带着两个伴读女童开始了她的求学生涯。因黛玉身体柔弱,所以功课安排的非常轻松。
一年后,林黛玉的母亲病了,而且是一病不起,撒手西去了。别看黛玉年龄小,在母亲生病期间侍汤送药很是孝顺。古人父母或祖父母死后,嫡长子或承重孙(长房嫡长孙)要守孝三年,闭门读书,这叫守制。怎奈林黛玉本就体弱多病,又因最近哀伤过度,所以一直请假不上课。
那时的家庭教师不像现在是按小时收费的,他们是年薪制。所以贾雨村在林黛玉请假期间也不用找兼职,反正不愁吃穿,就转悠着玩吧。
这一天,风和日丽,很适合郊游,贾雨村信步来到了郊外。隐隐的他看见群山环绕的茂林深竹里有一座破庙,残垣断壁、门巷倾颓,门前挂着“智通寺”三个字。还有一副破旧的对联:
身后有馀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贾雨村看了,心想:这两句话寓意很深,此处必定有看破红尘之人。既然来了,我就进去看看吧。他心里想着,就抬腿进了庙门。庙里有个老和尚正在煮粥,看见他也不说话。贾雨村看他老眼昏花不像个明白人,问他话也答非所问,就又抬腿出去了。
雨村心中有些烦闷,猛抬头看见前面村庄里挂着酒店的招牌,不如去喝个痛快。没想到刚一进门就碰到熟人了。
“奇遇呀,奇遇。”看到雨村,在座位上喝酒的一个人起身大笑道。也真够奇的,世界这么大,谁会想到在这荒郊野外的小村庄还能遇见熟人,而且,贾雨村还是客居此处。
贾雨村定睛一看,原来是在都中(大多红学家认为都中是现在的南京,也有少数人认为是北京,此事有争议)认识的冷子兴。他乡遇故知,贾雨村好不高兴!
“冷兄,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来拜见朋友,在这多住了几天。今天朋友有事,我自己出来闲逛,没成想遇见兄弟你啦,真是缘分啊!”冷子兴也很高兴,拉着贾雨村坐下,又重新点了些酒菜,俩人开始闲谈漫饮。
“最近都中有什么新鲜事没?”雨村问道。
“也没什么。就是你们贾家出了一件小小的怪事。”
“哪个贾家?我族中没有人在都中的呀?”
“就是荣国府贾府。你们同姓难道不同族吗?”
“原来是他家。他们家可是豪门,我哪敢高攀!”
“如今的宁荣两门,也就这样吧,比不得以前了。”冷子兴一脸不屑的说。
“去年我到金陵,从他们家门前经过,没看出有什么变化呀。”雨村说:“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两家连起来,竟然占了大半条街。我隔着围墙往里看了看,里面亭台楼阁、树木山石,一幅欣欣向荣的景象,哪里像是衰败之家?”
“你没听说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比喻贵族官僚之家,虽已衰败,但表面仍能维持繁荣的假象)吗?虽然他们家不如以前了,但是比普通的官宦人家还是不同的。家大业大开销多,现在也就是个空架子罢了!按说他们家是,但如今的儿孙,一代不如一代了。”
“怎么会这样?”贾雨村不解的问。
下面一段人际关系有点复杂,记不住的就画个表格标注一下。
冷子兴接着说:“宁国公和荣国公是一母同胞的弟兄。宁公是哥哥,生了四个儿子。宁公死后,贾代化袭了官,他又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叫贾敷,**岁就死了,这样,二儿子贾敬就袭了官,这人有个爱好:迷信,每天除了炼仙丹想修成神仙外,其余的事一概不管,现在,贾敬家也不回,只在都中城外与一群道士胡羼(鬼混的意思)。幸好他年轻时还生了个儿子叫贾珍,如今贾珍也袭了官。这位珍爷又生了个儿子,今年十六岁,叫贾蓉。由于敬老爹一心只扑在炼丹事业上,对儿子疏于管教,所以这位珍爷也不读书,只一味的寻欢作乐,在宁国府称王称霸,无人敢管。”
说到这里,冷子兴喝了口酒,继续说:“再说说荣国府,刚才我说的怪事就出在他家。荣公死后,长子贾代善袭了官,娶了金陵世勋史侯家的小姐为妻,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叫贾赦,小儿子叫贾政。如今贾代善已经去世,太夫人还在。长子贾赦袭官,小儿子贾政自幼酷爱读书,深得长辈们疼爱。贾代善临终前,皇帝额外赐了政老爹一个头衔——主事,让他入部学习,现在已经成了员外郎(我查了查资料,政老爹的职务大约相当于建设部、水利部的部长)。贾政的夫人王氏,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贾珠,不到二十岁娶妻生子,一病死了;第二胎生了个女儿,大年初一出生;最奇怪的是不久王夫人又生了个儿子,竟然是衔着玉出生的,玉上面还刻了一些字,所以取名叫宝玉。你说这事奇怪不奇怪?”
贾雨村笑道:“果然。看来这人一定来头不小。”
“世人都这样看。”冷子兴冷笑道:“所以,太夫人才把他视为珍宝。周岁生日那天,政老爹想试试儿子将来的志向,就在宝玉面前摆了好多物品,让他抓取(此风俗现在好多地方仍沿袭了下来,不过是当做一种玩乐罢了,少有人当真),谁知这公子哥别的一概视而不见,伸手就抓了一把脂粉钗环。政老爹大怒:‘将来一定是酒色之徒!’然后拂袖而去。虽然宝玉不招政老爹待见,但是史老太君却像命根子一样的护着。现在七八岁了,异常聪明,说的话也奇怪,说什么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我见了女人便清爽,见了男人就觉得浊臭逼人!你说可笑不可笑?将来肯定是色鬼无疑了!”
“此言差矣!”贾雨村正色反驳道:“你们看人太肤浅了,连政老爹也看错人了。”
此处略去若干字……贾雨村引经据典,搜集了大量的论据,用大量的道理论证了一个论点:贾宝玉绝非等闲之辈。具体论据请参照曹雪芹著《红楼梦》。
听贾雨村长篇大论的说完,冷子兴说道:“依你之说,成则为王败者寇了?”
“正是此意。”贾雨村说:“你不知道,自从我被革职以来,我用两年的时间游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这期间,我遇见过两个异样的孩子,跟贾宝玉是一样一样的啊。远的不说,就金陵城内,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元明清时代的官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