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萨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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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萨满-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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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喝酒,墨日根所长还爱玩鹰,他养着一只白鹰,据说是快绝迹了的海东青,起名叫阿骨打,说是为了纪念推翻契丹的金人领袖阿骨打,才起的这个名字。墨日根所长介绍说,当年,海东(今海参威、乌苏里兰一带)产一种名鹰海东青,是上层社会的玩物,辽国让金国进贡,怕私藏,派采鹰官驻在金国。采鹰官为所欲为,不仅要好吃的,看到哪家姑娘媳妇漂亮了,还叫去陪寝。金国男人敢怒不敢言。一个叫阿骨打的青年后生,把大家召集一起,说,你们就甘心被人欺凌吗?男人说,不甘心。阿骨打说,不甘心怎么办?大家说,打。公元1125年冬天,大年夜时,阿骨打带领几百乡勇,骑着骏马,冒雪奔赴辽国,大辽贵族正在过年,歌舞升平,不料神兵天降,把整个宫廷之人全部砍杀……历史上说,大辽因鹰亡国。其实就是不玩鹰,玩奔驰宝马,到气数了,该亡还是亡……后来,清朝时,同样也重视海东青,被当成国宝,经常当成贺礼,送给周边的一些国家。康熙检阅军队时,还有特殊的鹰队,士兵们手臂上架着神鹰,飒爽英姿地经过检阅台前,康熙看后龙颜面大悦,提笔写道:

羽虫三百有六十,

神俊最数海东青。

性秉金灵含火德,

异材上映瑶光星。

正是因为人们的这份“爱”,海东青基本上绝迹了。

墨日根所长为了研究,去了俄罗斯的乌苏里兰,找到这只海东青。乌苏里兰是金国故地,在现在的兴凯湖对面,俄罗斯霸去后,没有开发,一直荒芜着,现在还保持着原始生态,墨日根所长能从那里找到海东青,也就不奇怪了。海东青是找着了,但运回来却颇费周折,据说,墨日根所长费了很大力气,打通灰色通关,使这只海东青来到了我们研究所。

阿骨打被墨日根所长训得特别通人气,它平时就站在墨日根所长的肩上,墨日根所长想喝酒了,它会把酒壶给叼起来,并借机来一口儿,墨日根所长想吃肉了,阿骨打便会飞出去,帮他找肉。阿骨打捕猎的本领很高,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没有它抓不到的。但有时也会惹祸。有一个信鸽协会,几千里外把信鸽运到我们城市,要在我们这里放鸽……当时还开了轰轰烈烈的放鸽大会,鸽笼打开后,却不料天上突然掠过一道白影,阿骨打上下翻飞,不久,把十几只精品信鸽全给咬死了……这还了得,民警一番调查,祸源来自我们研究所。那些信鸽每只身价都在一两万,有的甚至十几万元,鸽主人让赔,墨日根所长赔不起,最后弄到法院,法院知道闯祸的是一只快要绝迹的海东青,法外施恩,把罪责推在阿骨打身上,说它捕猎是本性,飞行是天职,而且是珍稀动物,最后,判了阿骨打终身监禁。

阿骨打通人气,不让它飞,开始反抗了,不吃不喝。

墨日根所长一看吓坏了,为了阿骨打,他舍弃了研究所舒适的环境,跑到远离城市的郊外,向一户农民买了一处荒芜的果园,盖了一所小房子,和阿骨打住了进去。这些年环保,郊外的兔子野鸡多了起来,阿骨打有了营生,墨日根所长不缺下酒菜了。为了显摆海东青,墨日根所长常请人去他那里喝酒,客人来后,墨日根所长道,阿骨打,来客人了,我们还没有下酒菜呢。阿骨打叫一声,一翅飞走了,不久,便会给提回一只野鸡,有时也可能是一只野兔,或者也有其他路过的鸟儿……一次,墨日根所长把我请到他的住处,看我提着下酒菜,墨日根所长责备道,到我这里,还用你买东西。说完,把我带到屋外,那里架着一口锅,墨日根所长指着锅道,你等着,我把水烧开后,阿骨打保准儿给抓回野味儿。说完,一拍手,阿骨打便一翅飞走了。墨日根所长把锅里的水烧开了,阿骨打真飞回来了,它双爪抓着一只大耗子,“啪叽”一下从空中便扔进锅里,砸得水花四溅,大耗子还没死,在锅里烫得“吱吱”直叫唤……墨日根所长尴尬了半分钟,马上哈哈拍手直笑,道,你看,阿骨达就是通人气,知道你是贵客,捕的东西都不一样。你不要把它看成耗子,这是田鼠,生活在野外的,最甜最美了。

我也真服墨日根所长这股劲儿,为了撑住面子,他愣是把那只大耗子,不,就叫田鼠吧,烫光毛,开完膛,斩成块,加上孜然辣椒咸盐味晶的,用油给炸上了……端上桌,红糊糊油汪汪一大盘,让人早忘了什么耗子,吃起来又嫩又鲜,还有一股淡淡的青草味儿。

这就是墨日根所长,一个活得天真、自信,又特别可爱的小老头儿。

我和孟溪开着车,带着“天书”,还有两瓶酒,来到了墨日根所长的果园。远远地,看到墨日根所长的果园中冒着柴烟,我对孟溪道,我们有好吃的了。果然,墨日根所长正在屋外的大锅里煮着羊肉呢。看到我们,墨日根所长乐哈哈地道,就知道你们要来,羊肉早都煮好了。

我和孟溪也不客气,搬过一条小凳坐在墨日根所长的门前,那里还摆着一张小方桌,如果没有风雨什么的,墨日根所长都在外边吃饭,他说,在外边吃饭香。墨日根所长把羊端上桌,我打开酒,用刀子割了几块羊肉吃了,也喝了几口酒,看我和孟溪闷声不语,墨日根所长道,别装深沉了,遇到了什么事儿,除了你们闹矛盾我不管,其他的我都可以管。

我说,我现在真不知道怎么解释了。

我把我做了那个奇怪的梦,以及和孟溪回到我们家乡,看胡三仙治癌,取到二爷梦中托付的书,还有那场火,还有孟溪经常做的怪梦……一股脑儿讲给了墨日根所长。

墨日根所长听后,沉思半天,道,我知道你不相信萨满,但有些事情,按常理说,也真是无法解释。你知道我为什么研究萨满吗?我不只是学术研究,其实我真的相信,万物有灵,这个世界上有股神秘的力量在主宰着我们。

说完,墨日根所长喝了一口酒,道,我先给你们讲讲我遇到的几件真实的事儿。

墨日根所长道,佟林赶上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尾巴,孟溪可能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

孟溪道,我怎么不知道,当年美国要往中国扔原子弹,毛主席怕我国亡国亡种,才把青年们从城市输送到边远乡村的。

墨日根听后哈哈大笑道,你又听谁在胡说八道。好,这个问题咱们先不讲,单说我,虽然出生在牧区,但是在盟里上的学,毕业后也被分到一个牧民点儿。那个牧民知青点儿在扎乌盟牧业大队,连长是一名退伍兵,叫刘俊雄,是广东人。刘连长喜欢吃,吃的东西也稀奇古怪,草里爬的蛇呀土里钻的鼠呀,他全吃,他还最爱吃土拨鼠,让我帮他抓,他用来煮汤喝……我总帮他弄吃的,我们关系很好。刘连长干了一年多,从家乡把媳妇领来了,他让我管他媳妇叫刘太。刘太长得瘦瘦小小的,但很漂亮,来到草原后,对什么都新鲜,没事儿总去草原上采花采菜,有很多山野菜,我们草原人不认识,刘太到来后,带领大家也都吃起来了。一天,我领着刘太去采野韭菜,在岭上遇到一只小狐狸,刘太一石头扔过去,把小狐狸腿打瘸了,她让我帮她抓,我没有动。在草原,人们信奉狐狸是有神灵的。没有抓住狐狸回去给刘连长煲汤喝,刘太一路上还和我闹别扭……

我带她回去后,正是知青点儿开饭的时间,青年们聚了很多,就在这时,刘太犯病了。她站在知青点儿院里,先是傻笑,一会儿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后来,刘太把衣服脱光了,光着腚又跳又唱的……知青点儿都是没结婚的大姑娘小伙子,大家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刘连长回来了,把刘太抱回屋去……此后,刘太三天一大闹,两天一小闹,犯病时,光着屁股就往出跑。连长让我套上马车,和他一起将刘太送到百里之外盟里的医院,一检查,大夫说没病,可回来后还是闹……这时,一位放马的老额吉(阿爸)对刘连长说,可能冲着什么了,这病得找博额看。我们蒙族,管男萨满叫博额,女萨满叫乌德根。连长犹豫不决,处在两难的选择,他是党员,天天喊破除迷信,可转身为了媳妇治病,又要大搞迷信……最后,我给他出一个主意,找一个没人的地方下神,神不知鬼不觉的,把病治好了最好,治不好也没人知道。

刘连长听了我的话,派老额吉去请博额。

按照老额吉的指点,我在远离知青点儿的一个小山坡上搭起神坛。我们蒙族的神坛和汉族不一样,在小山坡上搭一个蒙古包,蒙古包里植一棵白桦树,蒙古包外再植一棵白桦树,这两棵白桦树叫托若树,中间拴一段牛皮绳,将两棵树连在一起,这条绳叫拴那绳……这两棵树,按照萨满的理解,是给神准备来到人间的两道门……另外,我还抱去一只小羊,是祭祀用的。然后,我又在蒙古包外点起一堆达子香火,达子香烧起来有一种特殊的香味儿,神仙喜欢。

月上三竿的时候,刘连长把媳妇带来了,等了一会儿,老额吉也把博额请来了。

那位博额四十多岁,叫阿力玛纯阳,是锡伯人。他说自己是萨满,不是博额。萨满博额的,只是各族的叫法不同。阿力玛纯阳让把刘太安置在蒙古包里,在她头上盖一张草纸,然后从包里掏出一把满山松香草,在树下点燃,当香烟四处散开后,他开始洗羊。洗羊就是用清水洗羊的耳朵,羊如果全身乱抖,就证明受神了。那只小羊果然全身乱抖,阿力玛纯阳用萨满鼓槌,一槌将小羊打死,摆在祭坛上,然后开始跳神,说也怪,无风无浪的,萨满鼓一敲,埋在蒙古包外的白桦树便开始抖动,好像有人摇似的。阿力玛纯阳边敲边唱,当时我不懂满文,不知道他唱的是什么,唱了一会儿,阿力玛纯阳猛然往后跳去,连跳了几步,一头栽倒下去……老额吉让我摇着阿力玛纯阳身上的铜铃,说是怕阿力玛纯阳过阴后走得太远,魂儿回不来,摇铃是告诉阿力玛纯阳家的方位。

不久,神灵借助阿力玛纯阳的肉体说话了,问大家找他干什么?那个声音听起来像个女人声。

老额吉替连长把刘太的病讲了。

那个声音道,这个女人太狠了,把我的儿子打伤不算,还要把它煲汤喝,我不能饶了她。

老额吉赶紧祷告,告诉她,因为不知道,才触犯了狐仙,以后再也不伤害狐子狐孙了,还给它天天上香,让它永受香火。

那个声音道,如此,就饶了她吧。

随着那个声音消失,昏迷过去的阿力玛纯阳醒过来了。

就着我烧的那堆达子香火,把小羊烤好,就着羊肉喝完酒后,便各自散了。说也怪,刘太从此再没犯过病。

我说,这可能和胡三仙治癌一样,也是精神暗示。

墨日根所长道,这事儿怎么解释都可以,后来我遇到一件事儿,就不好解释了。

墨日根所长继续讲道。

一年春夏之交,草原上闹起了虫子。我们连队全参加到抗虫之中了,撒药、打隔离带,甚至放火烧,用烟熏,但虫子多得像从地下冒出来似的,每棵草上都爬了三五条虫子,那些虫子黑黑的,大家从来没有见过那种虫子,它们爬到草上,不停地吃,不停地屙,站在草原上,感觉就像四周下着小雨似的,那是虫子屎落地的沙沙声……过去碧绿的草原,现在变得斑斑驳驳,黑一块绿一块的……当时,国家还派飞机撒过药,但虫子太多了,这批刚死,那批又爬出来了,眼睁睁的,看着虫子一天天把草原咬噬殆尽,人们的心里都像火烧似的难受,但谁也没有办法。

最后,又是那位老额吉和刘连长建议,要请阿力玛纯阳帮助灭虫,说,古来草原闹虫子,他们请的都是博额。

听老额吉如此讲,刘连长又犹豫了,自从阿力玛纯阳给刘太看过病,刘连长就相信了萨满,但如果请阿力玛纯阳帮助灭虫,那是谁也瞒不住的,在那个年代,这事儿要冒很大风险,搞不好,甚至会弄一顶反革命的帽子戴上……最后,看到满草原的虫子,刘连长咬着牙,答应了去请阿力玛纯阳。

这是一个大仪式,经老额吉提议,我们在翠峦山上搭了高高的祭台,在山顶上栽了很多白桦树,支起牛皮大帐……很多蒙古人知道后,都骑马跑来观看,他们带来了自家的牛羊,是献给虫王爷的。那一天,就像召开那达慕一样,人欢马嘶。阿力玛纯阳到来后,请神仪式开始了。我们在山顶点了九堆满山松大火,九个烟柱直直飞上天空,好像把天地连起来了一样,然后,又杀了九只青牛,摆上祭坛,阿力玛纯阳看到一切备好,便敲起萨满鼓,开始请神……我从没看到萨满会跳得那样疯狂,阿利玛纯阳一边敲着鼓一边转着圈子,最后几乎转成了一个风团,急促的鼓声,最后合成了一个节奏,就像瀑布一样哗哗地响着……这时,在老额吉的示意下,大家把一碗碗马奶子酒向阿力玛纯阳泼去,洁白的马奶子酒,并没有泼到阿力玛纯阳身上,又被他甩了出来,围着他,就像开了一朵白莲花……阿力玛纯阳一口气跳了三个多小时,这时,奇事出现了,响晴白日的天,突然刮起风来了,紧接着乌云开始聚集,一会儿噼噼啪啪的大雨点便砸下来了,暴雨中,不知谁喊了一声,虫子走了——

那些虫子果然从草上爬下来,它们不找地方避雨,也不往高岗去,却专找有水的地方爬,不久,全都爬进了水沟里,进了水沟后便被淹死了,每一条大小水沟里,全堆满了虫子的尸体……风狂雨猛,谁都没有去避雨,看着那些虫子自动爬到水里淹死,不管信不信神的,都明白了一个道理,真有一股神秘的力量主导着虫子的命运,否则,它们为何会整齐划一地去选择淹死?

看到此,大家都把阿力玛纯阳当成了神仙,最后,看到整个草原一条活的虫子也没有了,大家全在祭坛前给阿力玛纯阳跪下了。

墨日根讲完这个故事,道,就是从那时起,我对萨满深信不疑,知道在我们了解的世界之外,还有一个世界,因此,上大学后我就一直研究萨满学,为了研究萨满学,我特意学了通古斯语。

孟溪道,那后来呢?

墨日根所长笑道,后来,这件事儿在草原上传开了,上边也知道了这件事儿,还找过一些当事人谈过话,大家很讲义气,没有供出刘连长,说是牧民自己组织的,至于说阿力玛纯阳,说他是一名流浪萨满,谁也不知道他住在哪儿……可笑的是,这件事后来被报纸登出来了,却变成了草原人民搭建毛泽东思想大舞台,用毛泽东思想战胜了虫灾。

说到这里,墨日根所长道,其实,这个世界上神秘的事情是存在的,我们不能简单地用愚昧或迷信一言以蔽之,我们不相信,其实是我们不理解。我们也不要什么都看成是偶然,只是我们还没有探讨到那一块儿。像咱们研究所的黄亮,研究电脑复原技术,通过磁场收集记忆,如果研究成功了,谁又能说是痴人说梦?

我问道,黄亮研究到哪一步了?

墨日根所长道,现在还不好说,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研究的路子是对的。

这一点我承认。

黄亮是我们研究所公认的电脑专家。

黄亮十六岁时,便被高官父亲送到美国,在麻省理工大学读计算机专业,取得博士学位后,进了美国硅谷,在那里从事电脑软件开发……但一件事情改变了他的命运。他父亲因贪污受贿达到了天文数字,被抓了起来。黄亮这才知道,他去美国上大学的钱,都是他父亲受贿所得的。黄亮知道后,毅然回国,求法院治他罪。法院经过调查,第一,黄亮对自己的学费来源并不知情;第二,他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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