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上,那些炭化木全被点燃了,一只只整羊被架到火上,黑乎乎地烤着,烤好的羊被分割开,村民们每人拿一块,黑乎乎地啃着……看到我们回来,乌斯汉邀请我们吃烤全羊,但这时孟溪突然呕了一口,我知道她是联想到了蝙蝠谷的景象……我对乌斯汉表示谢意,说我们回去还有事情,告诉他,我们还要在吐尔基村住上几天。乌斯汉没说什么,只是眼睛反复地望了望我们,对花子金说了几句,花子金翻译道,他问我,你们还有几个人呢?
我告诉他,他们回去了。
乌斯汉笑了一下,有些冷。
第九章 萨满大对决
火烧、水淹、沙埋、立杆……这一切传说中的萨满功夫,竟在萨满的大对决中,真实地呈现在人们面前……让人不得不服。
从吐尔基村回来之后,一下午,我们大家都待在尼玛神庙里,花子金老汉舍不得美味的烤全羊,留在了村长乌斯汉家。对于大家亲眼所见到的那些壮观,其实也更为恐怖的蝙蝠群,大家再没议论,压在心里,好像一说出来,蝙蝠群便会飞来一样……我知道,大家对此心存惊悸。晚上,花子金老汉回来了,给我们扛回来一只烤全羊,说,乌斯汉村长看我们没有留下吃饭,特意让他带回来的。我们这才想到,从中午到晚上,我们还没吃饭呢,那些蝙蝠的大餐倒了我们的胃口……我招呼大家吃羊,阿力玛纯阳、郅华毫不顾忌地吃起来,孟溪没动,从包里拿出一盒八宝粥喝了起来。我从小人就特别馋,自称为肉食动物,虽然脑海里还保持着蝙蝠食羊恶心的画面,毕竟胃抗不住诱惑,也扯下一块羊脖子肉啃了起来……吃完饭,大家并没有睡去,虽然没有明说,但好像每个人心里都预感要发生点什么事儿。
我走到石屋外面,看着迷茫的夜色,有些心绪不宁。
天阴了起来,月亮躲在了尼玛墓后,阴冷的风呼呼地刮着。大庙院里,静寂得有些可怕,也黑得可怕,好像黑暗中正有无数的幽灵在徘徊……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恐怖的感觉。这时花子金老汉走了出来,他是给尼玛女神去点灯的。我跟在花子金的后面,走进了尼玛女神的大殿。花子金把一盏羊油灯点了起来,尼玛神庙亮了起来,不甚明亮的灯火,在风的吹袭下,闪闪烁烁,照得大庙里幽气森森,我不由看了一眼尼玛,发现她此时的眼睛一片湿润,好像哭过一样,正在幽暗中注视着我。我走到祭坛前,给尼玛上了一炷香,双手合十,给她作了一个揖,离开尼玛神殿。看来花子金没有骗我们,尼玛女神的眼睛湿了,外面果然下起雨来,雨不大,稀稀落落的雨点打得地面响声一片。
郅华、孟溪还待在我住的石屋里,他们显然不愿意回到自己的石屋。石屋里没有点灯,从天井里落下的雨点,带来湿润的水汽,也掀起一股腥腥的泥土气息。郅华、孟溪都在大炕上的羊皮上坐着,似乎在听雨声,阿力玛纯阳坐在天井下的灶台旁,一副凝思默想的神态。我知道,阿力玛纯阳很受挫,如果在尼玛女神墓再转一圈儿,他是否就能进入上天入地的境界,虽然不得而知,但恰恰是在最后一圈中,被人破坏了,不仅惊跑了他的神,还差点要了他的命……从昨晚我累死累活把他背回来,他就一声不吭,不知道是魂儿没回来,还是处于懊悔中……
十点多钟,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萨满鼓声。鼓声敲得很急促,我们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要出去看时,阿力玛纯阳说话了,他们是来找我的。
找你干什么?
阿力玛纯阳没有直接回答我,嘱咐我,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千万不要插手。
阿力玛纯阳说完,换上了萨满服装,刚要出门,花子金老汉进来了,花子金老汉说,吐尔基村来了四个萨满,来请阿力玛纯阳交流萨满技艺。
阿力玛纯阳什么也没说,走了出去。我拉住花子金老汉,问他是怎么回事儿。花子金老汉道,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四个人是吐尔基村最有道行的萨满,他们一起来了,说要找一个萨满,也就是你们中那个老头儿。
我和郅华、孟溪赶紧和花子金一起追出去。
他们已走出庙门。
雨停了,空气中一片湿润。天地间黑乎乎一片,好在大庙和村庄之间铺着石板路,黑暗中,石板路闪着灰色的影子,牵着我们一路向前。
我问花子金老汉,这四名萨满叫什么名字?
花子金道,这里的人只有名,没有姓,这四名萨满是四兄弟,他们合用一个名字,叫达拉代敏。
达拉代敏?这不是满族传说中的鹰神吗?
花子金道,这我不知道,总之四兄弟成人后,该起个正式的名字了,他们都相中了达拉代敏这个名字,村长乌斯汉看他们四兄弟又总在一起,形影不离,就把这个名字分给了他们四兄弟,每个人再按生长次序,拿了这个名字其中的一个字,便也都有了名字,依次是达、拉、代、敏。
不久,我们就走到了吐尔基村广场。广场上灯火通明,十几堆大火还在烧着,空气中充满了烤肉的焦煳味儿。村民们还没散去,看来,村长乌斯汉是有意安排这个节目,一来庆祝他儿子的婚礼,另外,也借此比赛把我们逼走,从昨晚开始,我就知道他不会对我们再安好意。
村民们站在广场四周,中间站着达拉代敏四兄弟,达拉代敏四兄弟已经摘去面具,黑黝黝的脸庞闪着铁色的光,立在那里,就像四个小铁塔,正是我们进村时看到的跟在乌斯汉后面的四个怪人。阿力玛纯阳站在他们对面,老头儿面色平静,嘴角带着笑意。
看到我们也都来了,村长乌斯汉走向广场中央,通过花子金对我们讲道,知道阿力玛纯阳是一名萨满,今晚达拉代敏四萨满想和他切蹉萨满技艺。
我有心想揭露他,你怎么知道阿力玛纯阳是萨满,难道昨晚要害死他的人也有你一个?看我没有表示意见,乌斯汉对达拉代敏道,你们今天比试什么?
达拉代敏四兄弟抢着说道,火烧,水淹,沙埋,立杆……花子金翻译完,我担心起来,他们选择的比赛项目都是考验萨满有无道行的项目,阿力玛纯阳说过,他上过刀梯,还在沸油中取过食物……可他现在这么大岁数了,哪能比过这像铁墩子的四兄弟,他们明显要把我们吓走啊。
不料阿力玛纯阳听后,哈哈一笑,道,我跟你们比。
听到阿力玛纯阳同意了,乌斯汉显得很兴奋,道,那就开始比赛第一项,跳火海。谁在火海里站的时间长,就算赢,先从火海出来的,就算输。
花子金翻译完,阿力玛纯阳点头同意。
比赛的双方都敲起了萨满鼓,达拉代敏四兄弟的鼓声步调一致,但听起来节奏很紧,阿力玛纯阳的鼓声舒缓有致,不急不慌,随着鼓声响起,各自的腰摆也开始了扭动,带动腰间的串铃哗啷哗啷地响起来,然后,各自找到了自己要跳入的火堆,围着火堆转着圈子,圈子越转越急,呼呼的风声,把炭火吹得更旺,照得他们就像一团旋风似的转,转了大约百十来圈儿,大家好像约好了似的,鼓槌一举,“呼”的一下都跳入了各自选好的火堆中,溅起的火星“噼噼啪啪”地响着,像燃起了漫天礼花……随着他们跳入,村民们惊得“啊”地一声惊叫,有那小孩子,吓得“哇”的一声哭了,马上被大人捂住他们的嘴……火堆很大,经过一天的燃烧,每个火堆都有一小间房子的方圆,上面堆满了通红的火炭,五名萨满在火堆里依然敲着萨满鼓,依然在跳着萨满舞,在他们不断地跳动中,火焰、火星被他们带动了起来,在他们身边上飞下转,呼呼地响着,他们每个人都变成了一只活的“烤全羊”……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火就是火,时间一长,道行再大,还不烧死、烧伤……
想到这里,我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乌斯汉,他脸上挂着赞许的表情,可能正在得意于他们村四名萨满的功力。当然,他也可能在祈求,把阿力玛纯阳烧死,那样他就省了一份心了。
阿力玛纯阳和达拉代敏四兄弟在火海里跳了十几分钟,各不相让,从那阵式上看,如果不烧死一个两个的,他们是不会罢休的。
从来感觉良好的我,此时,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这时,只听达拉代敏四兄弟在各自的火堆中念起了咒语,好像正在呼唤着一群神灵的名字,只听他们嘴里发音道:
守阿日马力,所力给尼
休日米科衣,波儿布肯
撒日卡
俄其合
查怪斯俄温
斯俄哼格
阿真斯俄温
朱坤斯俄温
伊格墩
……
刚听,我也以为是咒语,后来一想,阿力玛纯阳给我讲过,这些名字是各种自然神,有护身神、带路神、刺猬神、鳇鱼神、大雕神……他们在请这些神保佑自己……原来,达拉代敏四兄弟和阿力玛纯阳信的是一种神,如此,还能比出谁高谁低吗?
有些时候,一些神秘现象真是难以解释。
不知道达拉代敏喊动了哪尊神,刚刚还围在他们身边的火苗,突然一齐往外喷了出去,为他们让出了一个空间,整个感觉,就像火堆突然之间开出了一朵大红花,花瓣伸向外围,只留中间的花蕊,那是被踩灭的火炭变成的黑灰,由着他们像蜜蜂一样在花蕊里舞着……看到此,吐尔基的村民们欢喜若狂,嘴中喊着“呼瑞、呼瑞、呼瑞”……为他们的英雄萨满叫好加油。
看到达拉代敏请来了神仙,阿力玛纯阳也开始请神,从他唱的,他请的神很单一,只请了公牛神,阿力玛纯阳唱道:
哈里亚特的主神依勒登巴特尔,
布里亚特的主神公牛巴特尔,
威严的前额高高隆起,
利剑般的红角左右摇摆。
我唱着动听的歌儿,
请您降临,
我们的依勒登巴特尔……
阿力玛纯阳刚刚唱完,只见他身边的火苗一下子集合到了一起,火苗幻化成一只巨大的公牛形状,两只牛角火舌转动,“呼”的一下飞离了火堆,直朝达拉代敏冲过去,达拉代敏兄弟看到火牛惊异不已,但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火牛就扑过去了,“噼”“哩”“啪”“啦”,把达、拉、代、敏四位大萨满,全都顶出了火海……看到这种奇景,这回轮到我们叫好了,我和郅华连喊了几声好。
达、拉、代、敏四兄弟被火烤得红油直冒,摔出火海,在泥湿的地上一下子滚得灰头土脸的,趴在那里不好意思起来了。
这时,阿力玛纯阳开始送神了:
噢任,伊勒登巴特尔,
伊勒登巴特尔噢任,
神灵护送着你,
阔力神指引着你,
请你回到水草丰美的草原吧……
阿力玛纯阳把公牛神送走,这才步出火海,我们向他送去掌声,虽然只有我们三个人的掌声,但在一片鸦雀无声的广场,却也十分响亮。
乌斯汉村长不愿意了,呜啦了一串语,花子金道,乌斯汉村长说,这场比赛不算,比赛只规定谁在火海中站的时间长,但阿力玛纯阳却用邪术把达拉代敏从火海中推了出来,不算,再比。
我说还比啥?
乌斯汉村长说比谁在水中待的时间长。
阿力玛纯阳毕竟也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了。我拉住他,道,我们就不和他们比了吧。阿力玛纯阳满脸红光,刚才的比赛激发了他的斗志,他对我说没事儿,他有龙王神保佑,再一个,他说也想洗回澡了……听阿力玛纯阳如此说,我只好由着他。
战场从广场改到了湖里。早有村民在水池边点起了火堆,一潭碧水,在火光的映照下红光闪闪,似乎正准备把掉进来的一切生物吞进腹中……转移了阵地的村民们唧唧喳喳地挤到了湖边,不久静下来,注视着阿力玛纯阳和达拉代敏他们来到水边儿。
萨满鼓再次被敲响,阿力玛纯阳和达拉代敏边敲着神鼓,边向湖水中间走去。湖很深,不久,水就淹到了上半身,又一会儿,他们的脑袋全在水中没影了,平静的湖水只留下几道波纹,最后,波纹也消逝了,只剩下一口幽潭,注视着同样注视着它的人们。
这回,人们已经没有热闹可看了,但大家都屏息静声,好像那水正一点点地淹着自己似的,让人有一种窒息感。
乌斯汉走过来,通过花子金和我聊天,说,如果不是阿力玛纯阳使用邪术,达拉代敏是不会输的,达拉代敏是吐尔基最好的萨满。
我说,我们来并不是来和你们比赛的,我们只是做田野考察。
乌斯汉道,你们考察啥?
一句话把我问住了,我只得撒谎,道,我们只是考察民风民情。
乌斯汉道,我们生活得很好,不希望别人考察。
我说,我们也是误入到这里来的。
乌斯汉点点头,目光转向湖面。
刚才还波平如镜的湖面现在却动了起来,从下往上翻着一圈圈涟漪,涟漪在互相碰撞,先是各自为政,不久,四个涟漪混合到了一起……尽管他们没露头,但谁都清楚,他们在水底打了起来。以达拉代敏四人之力,阿力玛纯阳一个老人,又怎是他们的对手?我赶紧对乌斯汉道,你让比赛停下来吧。乌斯汉脸上现出得意的神色,告诉我,他们在水底,喊停他们也听不到啊。
我心里骂道,去你妈的。
我走近湖边,想下水把阿力玛纯阳救上来,就在这时,水里呼地蹿出一个人来,是敏,敏刚露头,达和拉也钻了出来,最后是代。几个人一出来,我想坏了,阿力玛纯阳一定是让他们害死在水里了,刚要问阿力玛纯阳呢?这时,阿力玛纯阳也露出了头……孟溪又要鼓掌被我制止了,我说,别刺激他们了。
达、拉、代、敏显得垂头丧气,阿力玛纯阳神清气爽。
按达拉代敏喊的,还有沙埋和立杆,我怕他们还继续比下去,对乌斯汉说,时间不早了,令公子还没和他小姨入洞房呢,今天的比赛就到这里吧。
听我如此说,乌斯汉道,也好。其实他心里清楚,再比,达拉代敏也并不一定是阿力玛纯阳的对手。
但乌斯汉也许并不这么认为,我们刚要走,他喊住我,说,明天晚上还在这里比赛。
我一听愣住了……
第十章 黑莲花、白莲花
传说,谁要动了萨满女神墓,便会天翻地覆,是否只因为这一传说,让一个村庄上千年,恐惧在信仰的颤抖中……
两场比赛,阿力玛纯阳不仅杀了达、拉、代、敏四兄弟的气焰,也成了我们的英雄。过去,阿力玛纯阳在我们中间,还只是一个传说,现在眼见为实,一个人能在炭化木火堆中站半个多小时,如果没有非凡的能力,是办不到的。印度教中,也有过火的仪式,烧一个大火堆,将火炭摊平十米远,对面,再挖一个牛奶池,让人从火中走过去,跳入牛奶池中……走之前,心里诵读避火经文,心诚者,轻而易举地走过,三心二意者,常常被烧伤……但我想,那不过是一种意念,再加上走得速度快,因此很少有人烧伤。但一个人能在火堆中跳半个多小时,谁看了也不能不惊讶。
孟溪好像钻到我心里了,知道我在想什么,模仿小沈阳的语气道,这是为什么呢?
我说,现在还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吐尔基村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还会想出办法对付我们,把我们赶走。
孟溪说,他们不是还想比吗?那就比呗,阿力玛纯阳老将出马,一个顶四个。
我说,我们的目的不是来比赛的,老彭他们还没回来,不知道他们办得怎么样了,这个地方,连个手机信号都没有,一旦惹恼了他们,他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听我如此说,花子金老汉道,你说的也是,其实他们也不是非把你们逼走,是他们害怕,害怕你们动了他们的禁忌。
禁忌?
在这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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