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的柳巷,白玉堂还有印象,只是早已无了人家,处处空房。白老爷和夫人没过世的时候,总带着他们兄弟俩到那里抓小虫,冬天捕鸟儿,夏天抓虾。太久远的事情已经记不清楚,白玉堂含糊其辞地回答着,也让大娘欣喜却又惆怅。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又来人了,大娘起身去忙,白玉堂也要离开了。牵了马,还没走几步,却听大娘的声音响起:“小哥儿!等等,等等!拿上这个。”
怀里被塞上了几个白馒头,大娘憨厚地笑笑:“老乡的,俺也没别的东西给你。俺知道你是有钱公子的,但你不怕小地方脏,还跟俺聊,俺喜欢你,你就拿着吧。”
白玉堂心里暖暖的,包好馒头,连声说谢谢。大娘笑得开心,满脸快活。棚子里又有人催了,大娘唠叨了几句,又赶快叫着“来了来了”跑了进去。
第19章 客旅之红夜塔
一路上溜达溜达,没有人催赶,也没有人盯着,白玉堂牵着缰绳,摇着扇子,甚是惬意。嘿,那扇子上还有个小小的黑手印呢。还是人美讨人喜欢,连路上偶遇的一丁点儿的小娃娃都把不知从哪儿讨的小扇子笑咯咯地送出去了,白玉堂何必推辞呢?只是别了小孩子,一路上又恢复平静了,他既快活又享受清闲,若是路上有些插曲,也算意外收获吧。
出了小镇,是一片野林,走着走着,远处隐约看见一座塔。还没瞧仔细,就觉眼前一晃,就似白昼星辰,明明天那么亮,却觉得塔尖一亮。再欲观之,一闪而过。
踏过丛林,白玉堂站到了塔前,高塔共七层,金镶黑顶,白玉石柱恢弘气派。门洞开,雕花的栏杆和窗子小巧精致,一望上去百十阶,直指苍天,空无一物。
“公子可是来拜佛的?”一个老人走了过来。白玉堂见他身穿袈裟,面目和善,便道:“只是路过而已。老人家,这里可是佛塔?”老人笑了笑,花白的眉毛飞了起来:“正是。此处为十八佛塔,且每层镶有夜明珠,夜晚看来就像漫天星辰,故又名七星塔。”
白玉堂微微额首,老人说:“公子可上去看看,若不紧急,留宿一宿可否?”白玉堂欣然允诺。跟随老者爬上高高的白玉石阶,白玉堂站在高塔前仰望天空。简单打量了四周,两个人进了塔。塔里黑漆漆的,石阶冰凉冰凉,回环着四周曲折向上,绕成一个圆。老者举了火把,一路点燃塔里的灯,这才可以看清楚两边的石壁和从窗户透过的亮光。
老者一路上神情缓和,或是轻声介绍着高塔,或是轻敲着两壁闭目而笑,上了二层,白玉堂站在塔边,可以望到底下拴在石柱上的马。
二层不高,却已经有了风,轻吹着,甚是舒服。白玉堂倚在栏杆上,平视四周,高山绿水,瀑布悬崖。青葱的山林已经没了来时路上的萧瑟,刚走过的略显沉寂的山野,也觉突然活了起来,远处的长河靠着绿树像一条银线般流过。一片生机勃勃。
“十八佛塔共有十八尊佛像,每层三尊,第七层通天,没有封层。”又上了几层,老者轻飘飘却又沉稳的声音传来,白玉堂只觉风更加大了。待他们上到六层,已然四处呼呼乱叫,如同怒吼一般,霹雳不断,老者袈裟鼓起,白玉堂长发飞扬。
远望天边,白云团团,连着银水,连着绿荫,再连高塔,完全融入了这自然山水。再往下看,白马已不见踪影。白玉堂跃出栏杆,立于每层塔顶的弯卷处,底下的一切映入眼中,白马还在安静吃草,石阶微映黑影。再翻过来,在塔中站好,又看不见。白玉堂也不管,不怕它被人牵走,或者自己逃掉,自己却放眼望去,大小城镇小路山泉,无一不完整映入眼中。那边是一个湖泊,那里是一处村庄,而那条小溪,流的真远嘞。
在六层,白玉堂拜了拜佛,然后便在七层跳上塔尖,倚着小圆顶坐下了,任由大风吹着自己的衣衫和长发,手随意的搭在腿上,一脸的享受惬意。老者把马儿牵进掩在丛林中的马厩和草房,出来正看到这一幕:华美少年收起锋芒,一脸沉静,风吹衣角,他闭目而坐,看不到一丝张狂,一丝放肆,只有满脸的平和,又有得意与自在潇洒。
老者眯了眼,摸了摸胡子,点头笑了。抖了抖袈裟,他转进屋准备晚斋。这样的一个少年,到哪里都有那么一份让人心安和满足的平静,他可以任性,可以执着,也可以让人看着他不禁生出一丝羡意,就连坐在那里,不动,不响,也是一幅风景。
风不止,时光不停,却岁月静好,山绿水长。
是夜,树叶沙沙地飞着,偶尔传来虫鸣。夜明珠亮的灿烂,白玉堂问老者:“塔上可有灯?”老者摇摇头,又点点头。两人提了灯笼登上高塔,老者一层一层点亮烛灯,白玉堂则飞身塔顶。夜明珠在身旁发出亮光,伴着层层向上火光烛点,笼罩了漆黑的夜。
躺在塔顶,感觉火光越来越强,白玉堂往下一看,已全部点亮。老者下了塔,白玉堂也跟着下了去。“灯火明早便灭了,公子既与塔有缘,那便看看吧。”望了老者一眼,白玉堂微微点头,钻进丛林躺在树杈上,只觉眼前一片红,红得耀眼,红的绚烂。夜明珠固然美丽夺目,但却不及那层叠相续的烛火壮观。千万滴烛火照亮了整个黑夜,染红了漫天云彩。
白玉堂静静看着,眼中燃烧着火,就如同塔上的烛光一样,虽然不大,但是热烈,肆意,奔放,好像他正在策马飞奔,好像他正在生死相搏。江湖上的真英雄从来都是这样的,没有什么冷面公子,没有什么三不救神医,他们总要像一团火,不管是外火还是内火,到了时候,都能挥汗湿乌发,热血润银刀。例是就用来破的,人总要放肆一回。
不知怎么,白玉堂心中突然升起一丝异情,说不清楚什么感觉。他猛地吸了口气,胸中就是一阵激动。飞身下去,他引刀出鞘,奔至塔前,飞刀而起,一首杂诗便被刻在白玉石壁上,手劲之大击石难消,飘逸劲道的字如同写字的人一样朝气蓬勃,如行似火。
又是清晨,白玉堂被马鸣惊醒,老者已不在身旁。快快穿好衣服,他提刀出屋,就着老者饭简单地填了肚子,便要辞行。老者也不挽留,道了句“有缘自会相见”便笑如一阵清风。没有过多谦敬,白玉堂很快出发,老者送了他十八步,正到林前,便住了脚步。拱了拱手,白玉堂上马而去,马蹄卷起的落叶和风飘动老人的袈裟,他那花白的胡须颤抖在空气里。跑了十几步,白玉堂回头望,高塔依旧威严,老者仍然在那里微笑而立。
人已没了踪影,马鸣也渐渐听不见了,老者转了转身,准备回去扫塔。拿着扫帚登上塔前,突然看到几行狠道有力的大字刻在壁上。愣了愣,老者突然哈哈大笑。
前人留珠羡今朝,
十八佛塔路迢迢。
明夜不及红楼夜,
漫天灯火在今宵。
字重之忌,平仄相突,但的确一笔挥成,毫无润色,但既意思明白清楚,又非文人,如此易懂只要文从字顺读来顺口又有何不可?若是改成此宵……却又怪异。
罢,罢。老者又笑几声,缓缓进塔。
从此以后,再有来客,便是几年后,都会在壁前伫立一会儿,或是赞叹笔法,或是争论诗意文采,偶有人问起作者是谁,老者便摸摸胡子笑道:“一个故人罢了。”再问深些,便答:“人已去矣,莫问,莫问。”便不再提。只有再介绍塔的时候,会淡笑着加上一句:“此塔幸得知人留诗,故又名红夜塔。”久之,便没有七星塔这一说了。
第20章 客旅之青城行——河边澡
再说这次白玉堂离开了高塔,继续骑马往前走,不紧不慢地穿过了一片原野,就远远看到了飘在风头的旗子。在这人烟稀少的地方,竟还有个小村子,虽不盼着,白玉堂也是略略兴奋。若是有人恰好困难迷茫在这,见到旗子,定是满心欢喜,柳暗花明了。
离村子还有些距离,白玉堂就下了马牵着走,省的泥巴土路上掀起一阵黄土风尘,呛人鼻眼。而村子里人虽然不多,却是异常融洽,村子也小,白玉堂只觉还没走几步便看到了尽头,回过去一看,才不过几里。眼看的天就要昏了,猛地想起刚才好像路过了一个什么客栈,便转回去寻找,没费多大力气,就见“客栈”两个略略不正的大字写在一块木板上,靠在边上,旁边的白棚子顶一块白布上大大的黑字写着“仅此一家”。
进了店,还没看见台子,掌柜就迎了上来。“这位小哥儿是要住店吗?”白玉堂点点头,指了指外面的马:“把它拴在外面就好,不过要喂饱就是了。”“当然当然,您放心吧!”
白玉堂的房间在二层的最里面,一般没有人去,倒是挺清静。村子着实不大,站在一丁点儿高的楼上往下看,整个都能看见,白玉堂若是愿意费点劲儿,直接翻楼过去都行了。而客栈条件也的确不好,只是能让人有个地方休息,不过独自在外,也不讲究那么多了,从踩起来偶有吱呀的木楼梯上下来,白玉堂点了些菜吃饱了,就准备在这儿凑活一晚。
天已经黑了,白玉堂把大刀放到木桌上,随手捡起一本破皱的书翻了起来,这地方虽说不华丽,不过也总有些东西可以玩玩,就这么一会儿,白玉堂就敲遍了房间的每个角落,摸透了整个客栈的布局。当然这里是不会有什么机关让白五爷破解的,不过或许是无聊至极了,竟也看的极认真,真当在执行任务一样了。现在没了趣儿,看看书也无妨。
白玉堂是爱看书的,当初考武生员的时候,还要通读武经和兵法呢,虽说不是所有的书他都喜欢,却也都涉猎过,还有其他的一些禁书,他也大致翻过。诗词文章他更是读了许多,比不上大文学家,也算得上小有文采了,因此城里有些什么茶会诗会风雅会,他也被邀请过许多次。不说请的人有没有别的心思,至少白二少爷的文采,金华人都是知道的。
这次不知被谁遗落在这里的这本书是个武林秘籍一般的东西,满页满页的招式动作,猛一看似有道理,却是经不得细细推敲的。白玉堂翻了几页,觉得无聊,躺在床头正皱眉头,就听到外面吵了起来,脚步声乱成一团,有些外敌入侵全城逃难的阵势。还没等他站起,就有人推开门了。
房间一下子亮了起来,许多人站在门外,前面的两个人小心翼翼地举着火把,其中一个大汉冲着白玉堂喊道:“嘿,洗澡不?跟着我们一起吧。”
白玉堂一愣,另一个人又说:“我们一起作伴去,省的到时候迷路了。这儿没水,你要是不跟着我们去河边洗,那就只能窝在这儿了。”
白玉堂这才知道他们是村民和住客,却因村子里条件差,便有了晚上结伴洗澡的习惯。或许已经许多年是这样了吧,只是有些客人不知道,于是好心说一声。白玉堂想着反正也无事,去看看也好,省的这儿憋得慌,便拿了干净的衣裳用布包着跟了上去。
村子小,人也少,可聚在一起去洗澡啊,那队伍还真是挺壮观的。几十号人浩浩荡荡地开路,男女老幼都混在一起,白玉堂不知他们有什么规矩,便乖乖跟着不做声。跟着人群走,看着最前面的火光,白玉堂听到了哗啦啦扒水的声音。或许是前面的人已经进了河里,白玉堂这么想着,还没走几步,就突然觉得腿上一阵冰凉。
到了河边,人群就慢慢散开了,女人们成堆地躲到了山石后面,小孩子则跟着母亲一起。白玉堂看了看四周,只剩下男人了,一些壮汉已经开始泼水,老人家则坐在岸边上脱衣服。
白玉堂从来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洗过澡,当然没必要,谁会那么干?不过现在都那么样了,也就不矫情了。他把干净衣服放到岸边,然后麻利地把衣服换下来,就一头扎进水中。
河不深,最深的地方也淹不住他,最多只是没到胸口。白玉堂找了个深浅合适的地方开始冲水,很快就洗好了,看了看其他人,都还在不紧不慢地边搓边聊,哈哈的笑声震荡着山谷,那边女人们咯咯地笑声略显尖锐,还有孩子们的泼水声和互相打闹的声音,全部透过河水石头传了过来。白玉堂一想,这后面的路都不怎么好走,条件怕是更恶劣,再见下一个稍大的城镇怕是要再过个三五天了,后面的路要住在野地里,还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洗洗,再洗洗头,虽说一个人没什么所谓,不过那时候也就懒得弄了。
定了注意,白玉堂解下头巾,把长发散下来,就往河中心走。水满上发梢,白玉堂微微蹲下,侧着身子揉起了头发。月光洒在河畔,洒在人们身上,虽说人们美丑不一,姿态各异,有人仰天大笑,也有人瞪眼撇嘴,可这么一看来,却是无比的和谐。
这就是平凡的美,乡土的美吧,这是最自然,最能触动人们心底的朴实。女人不会担心被人偷看,小孩子也不管什么男女有别打成一团,不说什么信任,他们只是不会那么想。谁说只有优雅、飘逸、高贵才是美呢?那种美,是高调的美,骄傲的美,而这种美,是风土人情。白玉堂顺着头发,歪着头看月亮。而今晚的月亮是那么圆,那么亮。
夜晚的风沾染了凉水也变得微冷,轻轻吹过河水掠起几段涟漪,泡的久了,还真感觉有些寒气从指尖传过。白玉堂心想要加快速度了,便不再多看,专心洗起来。
他这几天虽然没有横洋过海,也算穿山越岭多次,自从两天前离开了小镇子就没有住过客栈了。昨日在塔外的茅屋里住了一宿,今天早上离开光是那片一望无际的原野就耽搁了一整天,虽说自己速度是慢,不过那篇草原的确大,也是事实。
而在这里,河里面洗澡,大家都是当玩儿的,乡里人白天忙着干活没空闲扯,再加上一天晒得满脸黑油满身脏土,晚上就好好冲冲也趁机会唠唠嗑。白玉堂看着一些浑水被冲到别处,暗暗幸喜亏得这是活水,否则光这一晚上,就能把一条清澈小溪给整成黄河了。
平时穿着衣服看不出来,现在一脱,所有人都赤裸裸地展现出来了。与其他的干活人不同,白玉堂虽然从小练武,但看起来并不强壮,或许更准确说,是不壮。他没有许多武林高手那样的宽腰粗胳膊,不用好好打扮,只要长袍一套,就是一个瘦弱书生,或者锦衣一穿,就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月光斜斜地照着,把水上的一切清楚的照了出来,因为不像农人一般经常干活,白玉堂的身材看上去还是很好,不臃肿也不显得干瘦,修长有力的手指因经常握刀而在指尖上有一点薄薄的茧,点在水上有滑滑的感觉。他凤眸一转,长而黑的头发湿哒哒地搭在肩上,那白净的手一拨,就滑落腰间。
白玉堂就如他的名字一般。而这也不得不说,这三个字合起来,就是个极好的名字。“玉”本多为女子闺名,男子要用,有些显得女气,有些显得柔弱,孩童时叫来还好,长大了再叫便变了味道,喊起来毫无气势。而“堂”自古就是好字,多被大家族拿来取名,却因用得多了,听来也显疲劳,便没有了开始的恢弘。可合起来一读,玉堂,玉堂,又有一种铿锵。“白”本也只是普普通通的姓,却极其适合这个名字,它好像承载了一段历史,不狂野却骄傲,不粗俗而华贵,名字因人而美,人也如名字一样形如美玉,仪表堂堂。
白玉堂洗好了头发,慢慢往河边走去,站在水流较快的地方,水花拍打着他的身体,肩膀下面的头发浮在水上,四散开来。终于,他轻快地上了岸,迅速用厚布把身子擦干,然后麻利地换上干净衣服,他已经定好了主意,明天一早就离开。
那边的声音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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