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他靠近了一处静寂的院落。
渐渐地,眼前出现了偏院的檐角。
渐渐地,房中的灯火刺痛了眼睛。
知晓此时环翠不会在这里,因为她不喜欢;也知晓此刻她必定已经熟睡,
因为她日日泡的药浴有安眠的作用。
踏出一步,如连着的这么多天一样,推门的手却骤然停住。
沈浪停了下来,停在了白飞飞门外。斑驳的树色影影绰绰,恍惚的灯光萦
萦绕绕。
透过门缝,看着侧躺在榻上的人,沈浪唇边薄薄笑意,眼中却是沉沉哀
伤。
自己还是忘了。
忘了自己许下过的决心——不是要让她安心养伤么?不是要处理好一切,
免得她担心么?不是要,结束这一切后带她离开么?
怎么还是忘了?
如果进去了,他们会如何呢?
倾心相恋,永不分离?
不,不,还不能这样。
他们还有事情没有做完,还有心结没有了……
于是沈浪停了下来。
在离自己最爱之人咫尺的距离。
而此刻的白飞飞,正轻拢黛眉,不知梦见了些什么。
她又怎么会知道,自己一心一意牵挂的人,就在自己的门外。
只要她现在推开门,就可以看见他、碰触到他,可以不再分离。
两个人,一扇门扉,隔的又岂止是千万里?
月上中天,时间悄悄的流失。
沈浪借着越来越弱的灯火,看着门里的白飞飞。
她瘦了,又瘦了,原本小巧的下巴更尖细起来了;气色很不好,掩不住的
苍白阴郁……是不是上次自己那掌又把伤口撑开了?她可有好好休养?百
灵说得那样严重,她是如何度过的?
沈浪心中的千言万语,却只能生生抑住,只静静看她,静静望她。
烛光渐渐微弱,随风不住摇动,终于熄灭在残烟中。
所幸,月娘微露,洒下了一层银纱。
屋内的白飞飞动了动身子,原本便只盖了一角的被子完全被晾在一旁了。
沈浪看她如此,只觉得心活生生被人捏了一下,实在不是一个‘疼’字可
以说得清。
又等了一会儿,思忖确实不会惊到她时,这才轻手轻脚地进了屋子,俯下
身来细细地端详她。
尽管知道有药物催她入眠,沈浪还是尽力摒住呼吸更不敢去碰触,怕惊醒
了睡梦中的人,所以只得瞧着看着,目光深深划过她细致的眉眼、挺翘的
鼻梁、莹白的脸颊,最后停留在微合的嘴唇上。
飞飞亲过自己呢,自己却丢脸地被她用薰药迷晕了。
沈浪无声地笑了起来——
每次回忆起来,都是温习着当日的甜蜜。
她绯红的脸,温润如水的眼睛,柔软发烫的双唇……哪里有大家说的冰
冷?
只有自己能看到的她,那么美,那么好——美好到想自私地把她藏起来,
藏起那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她。
看着在梦中仍紧紧蹙眉的人,沈浪眸中尽是温柔疼惜。
是冷了还是伤着?
为什么连嘴唇都泛着淡淡的白色?
飞飞……
沈浪缓缓地低头,轻轻地映上自己的唇。
却在轻触的瞬间止住了动作。
唇与唇并没有接触,隔着已经不是距离的距离。
重新支起身子的时候,沈浪微翘的唇角苦涩中夹杂着幸福。
望向窗外渐渐透亮的天色,他知道自己该走了。
在贴近心口的位置,掏出一块沉绿色的木坠。
木坠很平常,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虽然不怎么精细,好在颜色喜人。原
本略显粗糙的表面,已经是光滑细腻,似乎被反复摩挲过无数遍。
沈浪再次用指腹刮着木坠,木坠上其实有三个字——沈大哥。
字体很漂亮,可能是不够熟练,刻出来倒有些歪斜。
那是飞飞恢复记忆后,在丐帮的时候刻上去的。
用手在那字上顺着笔画仔细地勾勒,沈浪轻轻地笑了。
够了够了。
有这三个就够了。
小心地再次将木坠放回胸口,沈浪旋身离开。
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只带走了——半个吻。
晃着杯里的残酒,黑绮罗明显的烦躁终于让旁边静静看书的梵刚也有些不耐了。
“罗……”
故意拖长的音线总算让这团黑色的火焰稍微地敛了敛怒气,弯了弯斜长的
眉梢,他凑到书案前。
“怎么了?”
梵刚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把抓起那只还攥着酒杯的手。
“怎么了?你倒是在喝酒,还是在洒酒?”
黑绮罗低头一看,可不是呢么,晃得满手都是酒渍。
随手一扬,那只玲珑剔透的玉杯应声而碎,他却还是一副有气没处撒的样
子。不由分说地扯掉梵刚手里握了半天的书,拽着他一块儿躺在了塌上。
梵刚少有地没什么动作,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半晌,心里无奈。
“你这样干着急,为什么不去找找她呢?“
勒着腰间的手臂紧了紧,头一次听见他这么挫败的声音。
“我便是有万分气力想使,她若不愿,竟然一丝都不能动弹。“
梵刚听他这话里有几分抱怨,抬眼又见着他眉宇间掩不住的担忧,想他这
样一个狂傲不羁的人连日来都是这般憋闷,心里不禁一软。
“人说‘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若不是这世上还存着一个白飞飞,
真不知谁能见着你今日这模样。”
闭着眼睛微张,从睫羽间盯他好一会儿,脸上竟浮起一丝调笑。
“不是还有一个你么?”
梵刚让他瞧得浑身不自在,再听得他这么一说,大觉后悔,只得住口。
黑绮罗见他这样,竟然兴起了兴致。梵刚原本不擅言语,方才见自己心情
郁闷难舒这才出口打趣儿,不过想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哪料得‘打蛇
上棍’这么一幅局面?平日里想瞧见他这么懊恼的样子,可没什么机会。
“不是么?上次你发了狠跑回慕容堡去,就不曾想我比此刻更度日如
年?”
梵刚翻了翻白眼,嘴里咕哝一句。
黑绮罗差点从塌上摔下来,老天,翻白眼?咕哝?这这——他什么时候学
会的?
“我不与你说了,横竖说也不过。”
梵刚见黑绮罗一脸惊愕,微觉尴尬,甩了他的手便要下去。
“不说便是。”
身后大掌一捞,他又乖乖地落回塌上。
黑绮罗见好就收,象梵刚这样薄的脸皮子,真要惹急了还不是自己吃亏?
“慕容这几日也不见踪影,他又在倒腾什么?”
梵刚忽视那双眼睛里藏也藏不住的笑意,在心里把自己来回骂了好几遍,
他哪里会让自己这么委屈?
“他又去了熊猫那里一次,这两天倒没有乱窜。”
“小刚,可不能这么伤我的心哦!”
含嗔带怨的一句话飘过来,大杀风景。
黑绮罗兀自斜躺着,梵刚却是立马跳起来了,面上微怒。
“慕容,你的记性越来越不好使了是么?”
慕容烨哈哈一笑,觉得梵刚还是这么好玩儿,都撞破多少次了,每次都能
这么火冒三丈。
真不知道黑绮罗那个不顾形象的家伙怎么会看上这么一个不解风情的石
头。
“小刚,你这回可不能赶我哦。”
伸出两只食指摇了摇,慕容烨显得得意洋洋,却硬是不肯接下去。
黑绮罗乜斜了他一眼,纵身一跃来到梵刚身侧。
“走,咱们出去。”
说着已经拉着梵刚跨出门槛,脚下一点不见迟疑。
“喂喂,回来回来!”
慕容烨大急,不顾风度地大吼。开什么玩笑,他装了一路的话,怎么能没
个听众?
“回来也行,不许废话。”
步伐虽慢了些,不见停下。
“成成,我绝对不说多余的话。”
慕容烨咬牙,哼,就不信开了头你还能甩手就走,到时候看我怎么吊你们胃口!
旋身落座,黑绮罗一点儿不耽搁。
“飞飞在那儿?”
慕容烨亮出招牌的玉骨扇,悠然悠然地扇着,嘴角含着风情无限的神秘微笑。
“黑鬼,美人的事情还不都牵在那兄弟俩身上?唉,造化弄人啊……”
朱七七常常地舒了口气,将手上的刻刀放下,细细地吹了吹还泛着生香的
木屑。
“……七七小姐。”
一贯温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有些不易察觉的犹豫。
“阿音哥哥?你怎么下地来了?”
朱七七手一缩,手上的东西都藏在了椅垫后面。
其实,她这个动作并没有必要,色使永远只会看到别人想让他看到的。
“我没什么大碍了。”
他微躬了躬身子,恭敬有礼。
朱七七看着他仍如往常一样置于身前的左手,有些失神。
山佐天音有一双很好看的手,白皙修长,不同于一般男子骨骼粗大,也不
似女子般纤细柔软。那样一种恰如其分的好看,竟似天生为山佐天音这样
的男子量身定做,独一无二的契合。
现在这双手依然如白玉般无暇,可她知道不一样了……
昨天还未至房门口,听见屋里哗啦一声瓷器的脆响。急赶进去一看,山佐
天音半撑着身子躺在床上,身上盖着的被子一片褐色,地上是摔碎的药碗
碎片。
他似乎没有想到朱七七会这个时候过来,脸上的表情甚至来不及转换,就
这样让朱七七直直地撞见了。
“七七小姐,我还手没好利索呢。”
色使毕竟是色使,惯常的谦恭温和回来的很快,几乎让朱七七以为自己方
才见到的那个愤怒却无力的男子是一个错觉。
“你的手……”
朱七七还是不自觉开口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种愧疚的感觉。
“幸好还有右手可用。”
色使竟说得平淡,似乎只是失去了一件衣裳、一件兵器……
“七七小姐?”
色使垂下了自己的眼睑,轻唤了一声,成功让朱七七把目光从他的身上调
离。
如果这是你注视我的原因,那么,我宁愿你从不曾注意我……
“阿音哥哥,我说过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呢?”
有一刻她被那一闪而逝的决然表情攥住了心神,那样的耀眼,似乎朝着她
直飞过来。
“七七小姐毕竟是大小姐,阿音不可以逾矩。”
色使依然有的进退有礼,然而这次,朱七七却看到了一丝冷淡疏离。
“为什么……连你也这样?”
她一开口,自己都有点觉得可笑。不过义父身边一个亲近的手下,她怎会
放在心上?得不到的,不过只一个沈浪。
色使却似乎被这话惊到了,收起了温柔的微笑。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激动
的神色,眼睛里也迸射出璀璨的亮光,那样的光华让这个出色的男子夺目
得让朱七七都觉得黯然。
他上前了一步,似乎想更靠近朱七七一些。
朱七七却骇了一跳,不自觉地退了退。
“阿音哥哥……”
她竟然有些慌张害怕,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属下知错。”
朱七七看着色使象被烫到了一样退回原来的位置,面前那种逼迫的感觉淡去,她的心里却忽然慌了起来。
那样灿若焰火的光彩隐去了,从他的眼睛里完全隐去了……
“我……”
她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第一次抢了朱七七的话,他的声音急促却温和如昔。
“七七小姐,主上要我代他问你一件事情。”
她晃了晃心神,手有些发颤。
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异常,在一个不怎么显眼的小酒馆里,一个带着斗笠
的男子静静地喝着酒,身畔伴着一个垂首的娴静妇人。明明是再普通不过
的粗布衣裳,这人穿在身上竟似锦缎华服,举手投足气势非凡。
这酒馆设在街边最热闹的地方,贩夫走卒随意进出,平日里也是嘈杂混乱
至极,今日竟不知为了什么多了几分压抑安静。那男子一坐下来,说不清
的肃杀之气直逼得邻座的人草草结账逃开,片刻不到,酒馆里竟只剩他一人。
缓缓地喝完最后一口酒,他牵着那妇人起身,留下一锭银子。
等的人……到了。
修长的手指抚在折扇上,点点滴滴的无力感袭上四肢百骸,站立得挺直的
身子几不可见地晃了晃。
对常人来讲,废掉左手原本该是不幸中的万幸,可惜之于他,却是相反。
快活城色使,妖丽无双,羽扇轻摇,谈笑间取人性命。快活王训练人才总
有些过人之处,他生得一双好手,灵活异常,义父便要他自小勤练左手,
未及弱冠已是将手上功夫使得炉火纯青。
自嘲地笑了笑,他扬起左手,跟随了十多年的折扇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
意外地,没有听见落地的声音。
转身,见着那个总是笑得一脸灿烂的风流公子手里正转着自己方才抛掉的
折扇,心里一鄂。
“阿音兄弟,真是一把好扇子呢。”
慕容烨手腕略一轻抖,折扇哗啦一声散开,墨黑的丝帛上空无一物。
山佐天音眼神闪了闪,面上笑得恭谨。
“慕容公子也是使扇高手,以前尚且不敢妄自攀比,遑论现在呢?”
视线缓缓下调,落在那只垂在身侧的左手上。
果然一双好手,真是可惜……
“阿音兄弟何必自谦呢,便是失了左手,那右手的功夫也不过时日的问
题,可不能这样糟塌一把好扇子。”
山佐天音点头,接过慕容烨递过的折扇。
“慕容公子说得是,阿音糊涂了。”
慕容烨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果然是心思奇巧的人物,怪不得快活王这样倚
重他了。
平常人只会在扇骨中动手脚,却不知这扇面丝帛也可大有玄机。色使的扇
子便是在这里有处奇巧,那扇面不是普通丝线编织而成,而是夹杂着万千
少女的黑发,请了技艺最为高超的师傅按照最精细的格局织成。向左打开
无事,向右打开时发丝摩擦,混合了散于丝线间的药物,顷刻间便能夺人
性命于瞬间。更奇特的是,根根扇骨间藏着的毒药皆不相同,使用何种皆
由心意,错一步却也是万丈深渊。
这秘密除了快活王和山佐天音自己,再无第三人知道,方才慕容烨故意沿
着右边一根一根地散开那扇面,竟是安然无恙。
“阿音兄弟何苦这样小心?你家主上既然告诉了我们这个秘密,让你失手
被擒,甚至丢了这样一双玉般的好手,总该相信我一些不是?”
山佐天音的脸色变了数变,心思飞转,一时间不知慕容烨的话能信得几
分。如若他说的是真的,倒是可以借他助助七七……
“慕容公子说笑了,阿音怎敢?倒是不知慕容公子到底为了何事掺和进
来?如若单纯为了白飞飞,却实在让人意外了。”
轻笑着抚了抚掌,慕容烨笑得畅快。
“还是阿音兄弟畅快,哪里象沈浪那个虚伪的家伙,心里不知疑云多少,
面上却总是一幅风平浪静,一点儿趣味也没有。如若他愿意问,我也不一
定不说阿。”
山佐天音面色一凝,声音不由得夹了隐隐的冷淡。
“这么说,我问了,慕容公子倒是一点也不可能说了。”
慕容烨无奈地撇了撇嘴,微叹了口气。
“实在不是我不愿,怕是讲出来连你家主子都不甚欢喜。但是对我家美人
儿,我可得声明,便不是为了别的,也不能让别人伤了她去!”
山佐天音勾起嘴角,冷笑一声。
“慕容公子当真是怜香惜玉,但你这样护着她的法子,却不知日后白飞飞
会不会领情。七七和她与沈浪之间的事情,由得你们去插手么?”
慕容烨笑颜未改,眼睛里却有了些肃杀之气。
“不错,这法子确实不好。但至少这话不该是你说的不是么?朱七七心心
念念只和那沈浪呆在一起,现下不是很好?我保得美人儿的性命,也只能
便宜了朱七七。阿音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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