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几日范通便理所当然地加入了李致远一家的玩乐队伍,这人也是有趣,其余时候是一位翩翩君子,礼仪风度无懈可击,偏偏在进食时一脸严肃,像是在做什么生死攸关的事情一样,每每惹得三丫好奇地旁观,李致远却是一点不惊讶的样子,极其淡定地看着范通像是要把碗底都舔一遍的架势。
京城确实繁华,这繁华下掩盖的丑恶却也不是小镇能比的,路上纵马的纨绔子弟随处可见,李致远虽早已知晓,在一批骏马擦着清和的身子掠过时还是红了眼,清和见他情绪不对,连忙拉住男人:“我没事,只不过虚惊一场罢了。”只是拉住了这个,那个却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冲了上去。
范通原本一丝不乱的头发因着急速跑动略有凌乱,一双眼里是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怒火,这位白衣公子挡在马前,只是盯住马上那位紫衣少爷,不说话。那少爷似是横行霸道惯了,被那双眼盯得心里一寒,转而大怒,抽出马鞭就往范通身上抽,只懂策论诗词的书生自然不能抵挡这一鞭,却硬生生咬牙挺了下来没动:“敢问这位公子是何人物?竟当街鞭打上京赶考的考生?!”赶过来的李致远人未至,声音已经传入马上人的耳朵。
那少爷倒也不是只懂逞凶的蠢人,念及这人的身份,只阴鸷地看了眼范通:“今个爷就饶了你,算你好运气!”说完便回身走了,周围众人见无热闹可看,纷纷散开了。李致远皱着眉看着范通在白色衣衫上更加明显的血迹,开口道:“先去医馆罢。”一旁三丫脸色煞白地盯着那道刺目的鞭伤,咬紧了嘴唇。
已经包扎好的范通白着脸坐在医馆,看着面色担忧地环绕着他的众人:“没事,你们也别这样。”又见清和的脸色格外不好,对着搂着她的李致远说道:“其实李兄也不必内疚,我如此行事也不是全因为嫂子,”说着顿了顿,又认真地看着李致远:“李兄,我只是实在忍不了这些人在京城吃喝玩乐,有些地方的人却连吃饭也不能保障。”
李致远挑了挑眉,心下了然,避开范通的伤口拍了拍他的肩:“我明白。范兄,范兄好好养着,可别误了春闱。”范通看出他的诚恳,脸色柔和下来:“李兄放心,我自然不会为了这等人误了正事。”李致远含笑点了点头:“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又盯着范通的眼睛认真地看了看:“你明白的,只有考上进士,到了那种高度,才能做到你想要做的事。”
范通点了点头,眼里浮现出一往直前的坚定:“我会做到,也一定能做到!”清和在一旁没说话,三丫则是对他们说的话似懂非懂,也识趣地没有开口。李致远雇了个人背着范通回了客栈,又让大夫看了看清和,得知没事才放下心来搂着清和也回了客栈。
三丫很是好奇:“嫂子,那人怎么一听说是考生就消停了?”清和看向至今还惴惴不安的三丫:“之前发生过一件事,”说着看了看三丫:“前朝的事了,有个考生不知何事得罪了权贵,弄得家破人亡,后来那人拼着性命不要,将这事捅了出去,”三丫迫不及待地开口道:“不过是如此,也不至于,”清和无奈:“你别急,只是捅了出去还好说,只是这事闹得太大,竟让史官给记了下来。”
三丫捂住嘴,抑制住将要出口的惊呼,清和接着说道:“你也知道的,史官记下的,连皇帝也没办法改,一气之下竟将那权贵的全族竟尽数诛尽。”李三丫瞪大眼睛:“这样啊。”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清和搂着李三丫的肩膀叹了口气:“三丫,这是考生的特权,但也是前任用血淋淋尸体换来的。”
清和眼神柔和地看着三丫:“所以,不用担心,范公子不会有事的。”李三丫点头:“好的,其实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血腥的事,有些难受。”清和欣慰地摸了摸三丫的头:“好了,这也看得出范公子是个有担当,有责任心的好儿郎,你可以放心了。”三丫脸一红:“我,我还没嫁给他呢。”被清和这样的调笑,饶是三丫性子再泼辣也有些受不住,一时间忘了心底里隐隐的不安。
三丫平复了内心的担忧,起身离开了房间:“那我去躺一会。”清和这样安慰三丫,自己心里却也有些担忧,看到李致远时还是让担忧显现在脸上:“如何?夫君,今日之事可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李致远看着担忧的清和,笑着安抚道:“安慰三丫倒是说的挺好的,自个怎么还来问我?”清和惊讶地看着男人:“你偷听!”
李致远委屈地搂过清和:“你日日拖着三丫说悄悄话,也不陪陪我,为夫就听听你们在说什么,你还这样。”清和乐了,从李致远怀里钻出来抱着他的头:“好了,对不起,日后都陪着致远宝宝好不好?”李致远不说话。
清和以为男人生气了,忙不迭地低头看,却见男人带着笑意的脸:“对啊,喜宝要好好陪着我才是。”清和被这人的无耻惊吓到,却也拿他没办法,平日里都是李致远抱着她哄着她,今日却是清和抱着李致远的大头,低声许下了许多不平等的条件,这才将李致远哄好,让这个大宝宝满意。
两人倚在一起说了会话,清和的眼皮又像是涂了强力浆糊似的,忍不住合上,又靠在李致远怀里自动自发地找了个熟悉的位置,结束了这风波的一天。
☆、第四十八章
因着范通的伤情,一行人便老老实实地自客栈里待到春闱开始。清和之前见识了李致远秋闱后筋疲力竭的样子,不免有些担心,偏偏考场查的严,也不能带些东西进去,清和只得在春闱前几日变着花样地点些男人爱吃又能补充能量的饭菜,将他当成了嗷嗷待哺的大娃娃照料。
春闱终于是到了,这日一行人坐着马车将李致远同范通送到了考场,李致远嘱咐了李三丫同三个丫头几句,就安抚性地捏了捏清和手心微有汗湿的手:“乖乖在客栈等着,出来后我们再好好逛逛。”清和敛着眉眼:“你都要进考场了,别想这些了,好好考。”又担心给了男人太多压力,又说道:“尽力就好,也不必太过紧张。”李致远笑笑,重重握了握清和的手:“安心等着罢。”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跟范通进了考场。
三丫是大大咧咧觉得这两人定是没有问题,清和担心的却不只是李致远能否考上,自家夫君不过一介书生,那考场环境清和听了都打哆嗦。所以说不知道的人最幸福,秋闱时清和待在家中过得舒舒服服,后来又有了身子,也没心思想这回事了。
看着清和在屋子里坐立不安地转来转去,三丫叹了口气,却只能上前安慰:“二嫂,你别太担心了,我二哥的能力,你不是最清楚吗?”清和停下转悠的脚步,努力平复了下心情,勉强笑了下:“没事,我,我就到处走走。”三丫拿清和没办法,说道:“好好好,二嫂你不担心,你好好休息罢。”
九天七夜说来很短,却在清和的担忧中时间被无限拉长,等到时间到了,清和拉着三丫提早了一个时辰便坐着马车守在考场门前。这个时辰等在外头的人竟也不算少,方家的马车也在,还同清和打了个招呼,清和笑笑,没心思说话,只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门口。
考生们络绎不绝,各个都是面黄肌瘦,拖拉着步子走出来,甚至有人刚迈出大门,就两眼一翻人事不知,清和皱着眉看着,李致远在这一群人里却是鹤立鸡群,眼下虽有些青黑,身子却还是挺拔轩昂,倒是李致远先看到了清和,随即眼前一亮,快步走上前去,还没上马车便仰着头看着清和傻乐:“喜宝来接我啦。”
清和拉住男人:“还不上来?”男人虚握着清和的手登上马车,见马车里布置的很是舒适,清和拿出一个靠枕:“先眯一会,还要一阵子才能到客栈。”鼻尖萦绕的尽是清和的味道,李致远本想搂住清和,却想到自己身上脏污,不甘心地躺在座位上闭了眼。这两夫妻倒是温馨自在,同李致远一起出来的范通却是被他们完全忘记了,一人慢悠悠地掉在后头。
李三丫有些局促地走上前:“范公子,为您准备了马车。”范通看了看这个红着脸的小姑娘,颔首道:“多谢李家妹子了。”三丫用手指绞着衣袖,嗫嚅着说道:“没,没事,都是嫂子考虑的周到。”范通正想上马车,却见三丫还站在原地不动,不免有些奇怪:“妹子怎还站在这不动?”三丫的脸蹭地红了,总不能说是想多看他一会吧:“没,我,我就走了,范公子快进去休息罢。”说完一溜烟跑了。
范通看着这姑娘娇小的背影远去,心里像是多了些什么,仔细一想,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摇了摇头,几日没合眼到底有些受不住,范通进了马车一躺,合眼时脑海里浮现出三丫笑得通红的脸蛋。
另一辆马车上的李三丫则是双手捂着通红的脸颊,轻声自言自语道:“他,他真是俊美啊,若是每日都能看着他。”三丫心里头美滋滋地畅想了一番,又说道:“反正一切都听二哥的就是了。”小女孩的心思说不上什么情根深种,却也是纯净真挚,如同琉璃般美丽,让看得人克制不住地心生欢喜。
客栈里清和早吩咐了烧好水,甚至还在客栈院子里的柚子树上摘了些柚子叶,让两人沐浴,李致远颇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木桶里的柚子叶:“喜宝这时干什么?”清和倒是理直气壮:“那考场里也不知是些什么人,自是要去去晦气的。”
李致远到底拗不过清和只得钻进木桶,热水漫过身子,只觉从骨头缝里都舒坦了。氤氲的热气下,男人的眉目有些模糊,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喜宝是要看着我沐浴吗?”清和恍然大悟,却没有要走开的意思:“你一个人会在桶子里睡着的。”李致远看着一脸严肃的妻子,还是眯着眼睛接受了她难得的照顾。
另一边的范通看着木桶里的柚子叶,眼里浮现出些微感动,钻进去让疲惫随着水流都消失干净。两人沐浴完后,又享用了一顿清和早就安排好的大餐,满足地叹了口气。范通看着清和说道:“多谢嫂子细心。”又看向李致远:“李兄真是家有贤妻啊。”若是旁人如此说李致远定会有些吃醋,可范通,李致远举起茶杯向他示意了下:“范兄日后的妻子定然也是贤惠温顺。”三丫红了脸。
大家也没工夫谈天,用完饭便各自回房歇息去了。抱着怀里柔软温热的身子,男人不禁有些心猿意马,揉揉这里,蹭蹭那里,最后苦笑着承受自己惹出来的火,清和在男人怀里不安地动了动:“其实,已经有三个月了。”李致远惊讶地看着清和。
实际上清和对这种事的认知完全就是延续血脉,这回竟然在已有身孕的情况下主动求欢,李致远很是惊异,清和被他的眼神看的浑身不舒服,又开口道:“你好像很想的样子。”看着清和透亮的眸子,李致远那处更是坚硬,却仍然深吸口气,抑制住快要爆炸的欲望:“没事,大夫说了,你这身子孕期还是不要房事的好。”
清和没再说话,却作势要起来,李致远扶着她:“喜宝要去干什么,为夫来扶着你。”清和欣然说道:“你太累了,我夜里也睡不安稳,今晚就分房睡罢,我去和三丫睡。”李致远却未如她所想露出高兴的表情,而是明显有了火气:“不和你睡我更放不下心,喜宝乖乖睡觉。”说着以不容置疑的气势轻拍着清和哄她入睡。清和总算没再跳动男人的神经,闭眼立刻去会周公了。
这两人缓了三天才恢复过来,说话不再有气无力,便商量着归程。唯一的顾虑便是清和的身子,清和如今的肚子不算太大,却也有六个月了,李致远没回见着她挺着肚子到处走动都揪着心,更何况是如此远的路程。
这日几人还在苦恼,一个出乎意料的人却上门拜访了。
方珏笑得阳光满面:“前几日在歇息,今日才回过气来拜访李兄。”李致远有些惊讶:“方兄怎知道我在这客栈?”方珏回道:“那日我的小厮遇到了嫂子,从嫂子那知晓李兄的下榻之处。”李致远见一旁的范通看着方珏没说话,忙替两人介绍对方。
方珏本是个傲气的人,因着李致远的才学才对他心服口服,如今见着范通,见他只一心一意地吃饭也没什么礼仪,既是这人是李致远介绍的,眼里也难免带了些不耐蔑视。范通却是见着这人一副富家子弟的样子,潜意识便有些厌恶,一时间气氛很是冷淡尴尬。李致远虽很快意识到并开了几个玩笑,这两人还是与彼此有些不对付。
见三个男人谈话,清和拉着三丫进了房。三丫蹙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见清和疑惑关切的眼神投过来,开口道:“二哥不是同那方少爷也交好吗?怎的没想过将我嫁与他?”清和无奈地戳了戳这丫头的额:“不害臊!女孩家不可这样说话!”
看着三丫固执的眼神,清和想了想,没好气地说道:“那方少爷家里很是富贵,”三丫歪着头:“你我不是过去享福的吗?”清和白了她一眼:“富贵人家规矩多,更何况是方家那种书香世家。”说着又补充道:“你这丫头性子野,那范通家里条件不如何好,他又同你二哥有交情,到时候给你多些嫁妆嫁过去,那家人自会把你当佛爷供着。”
清和警惕地看向三丫:“你可别又看上方少爷了!”三丫撇撇嘴:“得了吧,我对方少爷那种小娃娃可没兴趣。”方珏脸上清秀有余,确实显着年纪小,清和没憋住笑,揶揄地看向三丫:“这么说我们李大小姐对范公子的样貌很是满意咯。”三丫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清和,上前扶住她的腰:“二嫂悠着点,你肚子里还有我侄儿呢!”
虽还未同李家父母商量,清和同三丫俨然已经认定了范通,实是李致远将范通分析的很是透彻,三丫很是心动。
☆、第四十九章
方珏不理会范通阴沉的面色,转头同李致远说话:“嫂子有了身孕不宜长途跋涉,李兄不如同小弟一同上路,小弟的马车到底舒适些。”李致远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心下有些动容,清和的身子总是他第一考虑的。李致远沉吟了会,还是顾念清和,开口说道:“那便拜托方兄了。”方珏自然欣然说道:“小弟自是愿尽绵薄之力。”此事便如此敲定。
“方少爷,用饭了!”夏荷敲敲方珏的马车壁,力道不轻不重。里头的方少爷却并未有回应,夏荷在外头恼恨地跺了跺脚,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又敲了敲,这回力道大了些:“方少爷?”殊不知里头的方珏睡得头发散乱,正手忙脚乱地在整理仪容。
方珏出来时自然又是君子如玉,微皱着眉看着夏荷:“你这丫头好生没规矩!”说完便一抖袖子下了马车,昂首挺胸地朝李致远那走去。夏荷在原地气的手脚发抖,好在一旁的春华看见拉住了:“记着自个的身份!”夏荷看着瞪大眼睛的春华,到底只低眉顺目地应了声:“知道了,春华姐。”
方少爷习惯性地略过旁人,只冲着李致远打招呼:“让李兄久等了。”跟上来的夏荷看着他截然不同的态度,倒是不觉羞辱,只是多少有些不可思议:这人变脸的技艺也太过纯熟了些。彼时夏荷不过将他当成个难伺候的少爷,至于方珏,他的脑子里丫鬟没有区别,都是伺候人的物件,却不知后来依偎一生的,竟是彼此。
几人用饭时礼仪也不错,无人说话,直到用完饭,范通才开口朝李致远说道:“李兄,到了此处,在下合该告辞了。”李致远还未说什么,三丫就慌张地抬头看着范通,嘴唇嗫嚅了几下,到底还是咬着嘴唇没开口。李致远轻飘飘地看了眼坐立不安的妹子,这才对着范通挽留道:“范兄难不成是嫌与我们同路太过烦闷?”范通苦笑着摇头:“李兄何必如此。”
李致远没理会妹子拼命的使眼色,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