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薇扶着芝兰的手轻巧下了车,抬眼看去,阳光下“明中堂府”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金光闪闪,一座巍峨府邸便在眼前,乐薇虽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但此番看去,觉得这府邸跟之前所见完全不同,这一次她进了这里,从此再不是二十一世纪的那个剑桥硕士乐薇,而是地道的相府大小姐纳喇氏乐薇。她将完完全全的按着这个时代的规则而活,什么自由平等,什么随心所欲,只怕从此再不与她相干。
明珠见她只顾定定的看着匾额发呆,没有进去的意思,只好上前又请到:“贵人还是进去吧,这外面风大。”又使了个眼色给容若,容若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到乐薇跟前请道:“姑姑,到家了,请进去说话吧。”
一声姑姑让乐薇浑身不自在起来,但容若温润说着“到家了”那一句却让乐薇莫名的暖起来,是啊,紫禁城里虽有他,却终究还不是她的家。如今,偌大的明相府,从此后就是她在这里的家了。
感激的看了一眼这位谦谦君子,他的眼睛不像玄烨那样总是深不见底,反而很清澈很明亮,如浅浅的一汪清泉,一眼见底,毫无杂质,让那些有着不洁心思的人自惭形秽,不敢与他对视。有这样一个侄儿,真好。
乐薇忽然莞尔一笑,便如香雪初容,刹那间美艳不可方物,明珠父子不由同时转开了眼去,颇为默契的让开一条路,引着乐薇往里走。乐薇扶着芝兰,款款抬脚迈进了“明中堂府”。
☆、相府
乐薇一进入明珠为她准备的院子,立时便喜欢上了那里。雕楼画栋,绾珠结翠,虽然极尽奢华,偏偏不漏出奢华的痕迹。院子里香风阵阵,却是玉兰花树正值花期,兰花飘香,令人心旷神怡。
相比之下,乐薇从前住的太监居所简直连蜗居也算不上,明珠尚在旁边说:“因日子太赶,未能布置妥当,等日后再慢慢的添置。”乐薇忙道:“就这样已经很好了,我很喜欢。”明珠听她赞誉,自然心里也高兴,叫来院子里一众下人,吩咐道:“这就是府里的大小姐,你等用心侍候,倘有怠慢,仔细各人的皮云云。”乐薇来之前,明珠便已知会过府中上下人等,今日大小姐回府,现在当着乐薇的面再嘱咐一遍,格外显得郑重的意思。
乐薇见明珠事事处置得很妥当,于细节处更是用心,心里也暗暗点头,玄烨真是知人善用,这件事交给明珠这样的细心人真合适不过。比如明珠对家里其它人的说法是,大小姐自幼养在关外,如今既然已经封侯拜相,大小姐尚未出阁,自然接来同住,杜绝了众人对乐薇来历的猜疑。
明珠领着乐薇进了院,又张罗了一阵子,方准备辞出,正欲走时,忽然乐薇开口叫道:“哥哥!”明珠一怔,随即心花怒放起来,虽然皇上的意思是让他认这个妹妹,可这毕竟是做给外人看的,他本也没指望这位将来的贵人真把自己拿哥哥待,可是乐薇的这一声哥哥叫出口,明珠顿时心热了起来,一瞬间竟然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眨了几下眼掩饰过去,明珠温言道:“贵人还有什么事?”乐薇微笑着:“我既然叫了哥哥,你怎能还贵人贵人的呢?以后在这府里给下人听着,也不是个话!”明珠也一笑:“妹妹所虑极是,倒是作哥哥的太拘泥了。既然如此,你我从此不必见外,你就是我明珠的嫡亲妹子。”
乐薇心里也有些百感交集,两世为人,她还从来没有一个哥哥,没想到这个权倾一时的熙朝国相竟然会成了自己的哥哥。听到明珠的说话,乐薇莞尔一笑:“我在这里无亲无故,孤家寡人一个,如今也总算是有了一个哥哥了。”明珠听她说的诚恳,心里也是一热,道:“从今这里便是你家,性德和揆叙,也都是自己家里的人,有什么缺的短的,只管向管家明德开口,我早已嘱咐下去的。”
乐薇点点头:“知道了。哥哥处处费心,难为你这一夜怎么办得来这么多事情。只我如今到了府里,老太太和几位嫂子处,理当是该去拜见的。”明珠见她懂事明理,越发松了一口气,笑道:“也不急于一时,你先安顿好,明儿我再领你与府里其它人见面吧。”乐薇笑道:“如此甚好。”于是彼此无话,明珠自去,乐薇领了院里众人搬移东西,收拾随身带来的用品入住。
其实她也没什么东西,唯一有的一点身家竟大半是明珠送的,如今也算随着她完璧归赵了。乐薇心里有些唏嘘,心想,原来冥冥中自有天定,我与明珠的缘分,看来是早注定了的。
其余不过随身衣物,她的衣服也甚少,宫里的都是太监衣服自然是不能再穿了,临走前玄烨吩咐尚衣监送来四套,银子倒没有给,想必也知道她这御前红人岂能短了送银子的人。唯一真正要紧的东西是玄烨给她的一枚金牌令箭。
看着手里金光灿灿的金牌令箭,乐薇就想起她在养心殿和玄烨之间为这面金牌起的争执。她执意不拿,说这么要紧的东西万一弄丢了怎么办,带着它她连睡觉都不能安稳。玄烨却说,你一个人出宫在外,万一有什么事情,我不在你身边,你拿着这面金牌,也没人敢为难你。乐薇却说,我在明珠府里,能有什么事情?难道你不放心明珠?玄烨没吱声,半晌才说,对于一切跟你有关的事,我情愿小心太过,不愿去冒半分可能的风险。乐薇当时就被他这句话感动了。
抚着“如朕亲临”的金牌令箭,乐薇心里无限甜蜜,珍而重之的将金牌收进盒子里,放在了床头的小柜中,小心锁了。
这一天的劳碌下来,乐薇这一夜睡得分外踏实。第二日清晨起来,明珠果然命管家明德来请她去拜见老太太和太太等。乐薇忙梳妆打扮了就同管家一起来到相府新置的上房。
什么养在关外的大小姐云云,当然是骗不了老太太和太太的,除这两人外,府里其它的几位姨娘都当乐薇是真的大小姐待,既坦而然之的受了乐薇敬的茶,更无比热情的拉着乐薇说话赏东西。只老太太和太太心里有谱,见乐薇来敬茶,都是侧着身子半受,不敢受她全礼,话说得客气谦和,亲热里头着实的透着敬重,赏赐也格外隆重。老太太赏的个宋代王府里流出来的一个凤血玉镯,太太赏了套宫里时兴的鎏金攒丝的一套钗环并镯子。这两样东西赐下,那些姨奶奶里面就有眼红见不得的人了:“哟,老太太、太太果真是心疼姑奶奶啊,恁般平时我们连见也不得见的好体己,都赏了姑奶奶了。这身行头一置上啊,我瞧就是王府里的格格也要被比下去了。”
太太闻言脸色一沉,尚未开口,老太太已经开始训人了:“这是什么话?大姑娘这么多年流落关外,吃了多少苦,如今老爷派人寻了回来,便多疼些,又何妨了?别小门小户的没见识!这府里容不下那等小见的人!”
太太听老太太这话说的重,怕乐薇面上不好看,忙转圜道:“姑娘原本就比王府里的格格贵重,是见多世面的。只望姑娘不要瞅着寒酸罢了!”乐薇忙道谢,连称太太和老太太客气了。
这一番对礼下来,姨奶奶里面有些有点心思的便瞅出些味儿来了,对这突然冒出来的大小姐又都高看了一层,越发不敢去得罪,那先前发话的早被老太太和太太一席话臊得无地自容,哪里还说的出话来,只顾低头吃茶了。
见礼毕,老太太便拉着乐薇要留饭,乐薇也不好推辞,正要应了,忽然明珠急急忙忙的闯了进来:“妹子,万岁爷有旨意下来,快随我去接旨。”乐薇只好告了罪,丢下一屋子人去了。
这里更有纳闷的:万岁有旨意,自然是老爷接旨,干什么非要拉着大小姐去?这未出闺阁的千金大小姐接旨,从来没听过呀!
老太太和太太心里自然有数,因此只顾自己吃茶,对底下姨娘们窃窃私议只当没听见。乐薇随着明珠来到正厅,见纳兰容若一身侍卫装束,正等在那里,看样子是刚从宫里出来,想必传旨的人就是他了。
明珠急匆匆的便要摆香案,开正门,放炮接旨。容若却道:“皇上有口谕,此乃密旨,一切礼节皆免了。”明珠正容低头应了:是。便一甩马蹄袖,要跪下接旨。容若又拦着,转向乐薇道:“姑姑,皇上的旨意是给你的。”“我”乐薇一看明珠,见他有些讪讪的,心中有些迟疑,不知道该如何接旨,她可不知道这上面的礼节!
容若见她迟疑,心道:果然和皇上料的一模一样。便从手中捧着的黄绸包裹中取出一封信札,双手呈给乐薇道:“皇上口谕:纳喇氏接旨,一应礼数全免了。”乐薇看见是一封信,心道:原来是送情书来的!搞得这样隆重做什么,还圣旨!
不过有玄烨的信来,她自然是开心的。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还别说,这一日她还真有些这样的感觉。往常一直陪在他身边,倒没有觉得,如今乍离了,顿觉举手抬足,眉梢眼角,这里那里似乎都是他的音容笑貌。
接过信来,乐薇嫣然一笑:“有劳公子了。”容若面无表情,举手一揖,道:“宫里还有事,容若先告辞了!”转身便出了二门。明珠见才不过一日,皇上竟然巴巴儿的写了信来,又见乐薇眉眼之间,全是浓情蜜意,心道,他二人已然情热至此。心中越发大安,觉得只要等这妹妹入了宫,必然是恩宠无以复加。原先嫉妒索额图有个好妹子,坐实了国丈位子谁也越不过去。如今可好,等这位一入宫,说不定便可跟皇后分庭抗礼。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一个大馅饼啊!明珠就差要对着上天感激涕零了。
乐薇迫不及待要看玄烨的信,甚至忘了和明珠告辞,忙忙的就直接回了自己房间,不及坐稳,就拆了信封。那挺拔飞扬又不失端庄的字,未读内容已经让她心头一热。摊开信纸,内容却短:“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乐薇于古文上,造诣颇浅,但这几句却是看的懂的。当下满是甜蜜,只是觉得玄烨的埋怨很有些无厘头,“倒埋怨起我不给他音信了,难道这府里还少了他的眼线?再说了,分开的时候又没有说要我写信,你以为人人都敢乱给皇帝送信啊!”乐薇虽这样说,收了信却立即起身要写回信。
叫芝兰磨了墨,文房四宝侍候着,乐薇兴冲冲的开始写信。只一提笔就傻了眼,她的毛笔字,可真拿的出去见人吗!到这里这么久,一直当太监侍候人,可从来没机会拿笔,也就没想过要读书学写字。现在倒好,成了个半文盲了!拿不出手的字,跟不会写字也没多大区别!
芝兰兀自在旁边侍候着,睁大眼睛看她主子写字,没曾想乐薇提了半天笔,除了在雪白的纸上滴下几滴浓浓的墨汁外,半天无一划落下。芝兰眨巴着眼睛,疑惑的问道:“主子不是要写信吗?怎的又不写了?这纸污了,奴婢替你换了吧。”乐薇看了她一眼,垂头丧气的将笔一丢:“不写了!都收起来吧!”
这日晚间,乐薇同老太太一起用饭,恰容若轮值回府,也在一桌吃饭。乐薇见管家明德正从太太那边过来,忙叫住了:“哥哥今日不在府里?”明德见是大小姐问话,忙上前来回话:“老爷还在宫里议事呢,怕是很晚才能下来。小姐若有事,吩咐老奴去办就是,老爷早发了话的。”
乐薇点头:“也没什么事。明儿你去外面请个西席,我整日闲得无聊,想长点学问学几个字。”明德应了,寻思大小姐要上学,可得请个岁数大些的老先生,这事不同一般,还是先回过老爷再办。
旁边容若听了,却停了著,看着乐薇问道:“你要上学?”乐薇侧过头来,见容若瓜子脸上一双眸子清亮无比,正灼灼有神的看着自己,点头道:“是的,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只我不愿做睁眼的瞎子,还是读书认字的好。”容若若有所思,突然抬头对明德道:“这事你不用办了。”乐薇诧异的看着容若,他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你要读书学字,我来教你便是。”
“啊?你来教?”乐薇怦然心动,纳兰性德可是后世闻名的大才子,竟然肯亲自教她读书,可是玄烨要是知道了……容若似是知道她内心所想,淡淡一笑道:“姑姑是咱们相府的大小姐,已是到了许婚的年纪。这时候请外面的先生进来教书,只怕多有不便,父亲也未必能允。老太太且说是不是?”老太太早听见他们几人的话,正自寻思着这请先生教闺阁中成年的小姐只怕不妥,便听容若问来,便点头道:“容若言之有理,请先生只怕于姑娘名声有碍。更何况姑娘还是……”话没法说下去,但三人都懂。
乐薇咳嗽一声,打断老太太的话题,转头问容若道:“你不怕?”容若一怔,随即纵声大笑:“圣天子保有四海,岂能连这点肚量也无?又或者姑姑你心意不坚,不敢与容若旦夕相处?”这话锋芒毕露,一点不像容若平日里表现出来的那谦和形象。乐薇被他一激,不容多想,当即答道:“有什么不敢!你这满清第一才子肯教我这目不识丁的小女子,我求之不得!每日晚饭后,乐薇便在石矶堂恭候夫子大驾!”
容若笑道:“好!好!只我这夫子对学生要求颇高,你可得有心里准备才行!”乐薇撇嘴:“我这学生天资聪颖,不劳先生多费心思!”两人一番斗嘴,倒是拉近了二人距离,几番下来倒算是熟识了,只是老太太看着不顺眼,几次三番说容若她好歹是你姑姑,不能这样目无尊卑!不过看样子容若打小是被宠坏了的,他祖母的话,却对他没甚用。
☆、容若
在老太太处用完饭,乐薇又同女眷们闲话了一阵,才出来。未料容若竟等在外面廊桥上。见着乐薇款款行来,容若若有所思,看着她开口道:“今日皇上下了圣旨……你没有什么要交给我带进宫去的么?”这是问她要回信了,乐薇脸上一阵红,支吾道:“这个……”容若窥见她表情,再想着方才说要请先生的话,顿时了然,笑道:“倒也不拘书信,你带点儿什么东西也是一样。”乐薇心里既恼了他这般聪慧,已经知道自己的囧处,又对他的建议心中一动,于是便红着一张脸在那思索,送东西?送什么东西好?他什么东西是没有的!
容若见她思索,也不打扰,只静静的站在一旁打量着。月光下,湖水涟涟起波,湖光泛起月色,照在她羞红的脸上。微风轻轻吹拂着她腰间坠着的流苏,一下,两下……真美啊!此情此景,仿若不在人间,眼前女子,也仿佛是月宫里的仙子,不沾人间烟火。
可是这样一个不在俗世中的谪仙,却要走进那俗世中最污浊的禁宫之中,陷于尔虞吾诈你争我斗的艰险里去。容若心底一阵叹息,眼光中浮起一种悲悯,一种无以复加的温柔。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带着这样的痴心情怀走进那杀人不见血的深宫之中,非为自己的私心,只为她……
乐薇紧锁的眉头忽然一下展开,容若但觉如同云开见月明,四周仿佛突然大亮起来。乐薇随手便将自己手中揉着的一张手绢递了给他:“喏,就把这个带给皇上吧。”容若面无表情的收了,又问道:“有话吗?”乐薇笑笑摇头:“没有了。有劳你了,乖侄儿。”说完扮个鬼脸,轻快的带着芝兰去了。
容若也被她这一声乖侄儿逗的笑了,摩挲这手中的绢帕,容若轻轻吟道:请君翻复仔细看,横也丝来竖也丝。乐薇,你是这个意思吗?将绢帕收进怀里,容若看了看天色,今夜该他当值,是时候进宫了。
玄烨正在乾清宫批阅着奏折,却几次不能专心。他有些心烦意乱,容若今夜当值,怎么这时候还没进宫来?她可有回信?一时又想,自己是不是太自信了,或许就不该把她放到明珠府,让他们有朝夕相对的机会。
啪嗒一声,玄烨重重地将折子合起,干脆负手起身在殿内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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