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乐薇看不见那人,只觉得他说话的声音分外好听,似乎和玄烨的声音有几分相似,只是他的声音让人觉得随和亲近,而玄烨的语声通常含着无上的威势。“你是谁?你怎么又会躲在这里?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乐薇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问了一连串问题。
“那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那个声音很轻快,似乎对目前这个情况觉得很有趣,“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乐薇沉思了一下,想自己方才在殿外和容若说的话也许他听见了,于是说:“我迷路了,胡乱撞进来的,不知道这里是哪里。”那声音嘿嘿笑了一声:“迷路?有趣!有趣!”忽地压低声音道:“那我告诉你吧,这里是上书房,知道么?皇上办理政务的地方!”乐薇故作惊讶:“上书房?哎呀,这可遭了!闯进皇上的书房会不会被杀头呀?咦,你知道是上书房,还敢躲在这里,不怕杀头吗?”那声音似乎被乐薇的话给噎住了,半晌才道:“我不怕杀头,就怕见皇……”
正在这时,便听得外面脚步声声,好几个人进来了。乐薇躲在书架后,大气不敢出,那声音也缄默了,估计也和乐薇一样,透过书架的缝隙往外面看。
玄烨身穿酱色江绸常服,端端正正坐在龙椅上,底下站着的却是曹寅和纳兰容若。乐薇垂头丧气,暗自想象着等下容若拆穿自己躲在上书房被玄烨翻出来,玄烨的表情……会不会把我关小黑屋啊……乐薇哀怨的想着,侧过头,隐约看见身旁的一个侧影,暗自叹息:这位老兄,可对你不住了,连累你也要被翻出来,可不要被砍了头,那我可罪过大了!
便听得外面玄烨爽朗的声音:“容若!朕早听说你的才德,心里是十分喜欢,只是你阿玛说你在外游学未归,朕直到今日才见着!果然配我大清第一才子的称号啊,曹寅,你说是不是?”曹寅忙笑说:“容若的诗词,我是拜读好久了,如今托万岁爷的福,才见着真佛。”转身对纳兰容若道:“在下曹子清,对纳兰兄久仰的很了!”容若忙还礼,连称不敢。
玄烨打量着容若,打心里喜欢,尤其难得的是他还是个文武全才,这样的人必要留在身边才好,于是开口道:“纳兰容容,朕今日赐你为御前三品带刀侍卫,从今儿起,就在乾清宫跟前侍候吧!”容若忙跪地谢恩。
乐薇一直看着,心一直砰砰在跳,生怕他开口把自己抖出来,却只见着容若谢恩完毕就站着没有多话了,似乎没有开口的意思,不由心里纳闷。便又听见玄烨的声音:“容若,朕方才过来,见你在门口张望,可是为何?”
乐薇脸色大变,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旁边好久没响动的那人噗嗤一声,凑过来道:“美女,你要遭殃了!”乐薇瞪了他一眼,也不管黑暗里根本看不见。
谁知道曹寅修炼的是最上乘的功夫,耳目之明超越常人,那声音这一笑一说立时被他察觉了,登时迈上几步,手按腰刀,门神一般杵在康熙身前,一双虎目目光灼灼的盯着一排书架之后。玄烨见他这样,情知有事,倒也不惊慌,只住了口,定定的随着曹寅的目光看向书架后,语气平淡的问道:“子清,有什么事?”
纳兰容若神色变幻了一下,上前跟在曹寅身后,也作出一副警戒的样子,盯着那书架后。心里却在波澜起伏,脑海里晃来晃去那一张绝世容颜。
便听曹寅厉声吩咐容若:“容若,速去殿外召集侍卫!皇上这里有我!”玄烨见他这样慎重,倒也紧张起来,看了一眼纳兰,道:“速去!”这里曹寅拔刀在手,一步步地向着乐薇他们所在的那排书架逼去。
那好听的男声叹息了一声:“美女,藏不住了!我出去顶着,你先别出来,看情况再说!”不等乐薇回答,人影一晃就钻出了书架。
“常宁!”“恭亲王!”看清眼前站着的这人,玄烨和曹寅不由自主同时惊呼出口。常宁灰头土脸的跪下请康熙的安,玄烨又好气又好笑,问道:“老五,你躲在朕的书架后做什么?”曹寅见了是常宁,便将刀回了鞘,但仍然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排书架,似乎有上前查看一番的意思。常宁皱了眉头,朝曹寅嚷道:“喂,曹大人,我都出来了,你还看什么看?那后面要有什么,我还不把他拎出来了么?难道留在那里陷害皇兄吗?”曹寅一惊,忙道:“奴才不敢!既然恭亲王说那里没人了,必定没人,奴才只是小心无大过,万无一失的好!”
常宁一哂,“曹子清十年如一日,还是那老脾气!难怪皇兄这么信任你!”玄烨板起了脸:“常宁!朕问你话呢!别东拉西扯的!”常宁最怕他这皇兄,听见玄烨微微动怒,忙收敛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气,恭敬回话:“回皇兄,臣弟只是来找书的,不想麻烦皇兄,所以打算自己动手,没想到皇兄突然回来了,臣弟,那个……嘿嘿”常宁尴尬的笑着,不时拿一眼瞟上面的康熙。
这时容若带了侍卫进来,康熙摆摆手:“恭亲王和咱们玩捉迷藏呢,这里没事,你们先出去!”众侍卫应了,纳兰诧异的看着眼前的恭亲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余光略略的扫过那书架,心中疑窦丛生。
康熙这才转向常宁,似笑非笑的道:“不想麻烦朕?朕看你是压根不想见朕吧!”常宁一张脸刷的红了,支吾道:“皇兄日理万机,臣弟这点小事,哪敢劳烦皇兄……”康熙哼的一声,拉长了脸:“方今朝廷战祸连结,内外忧困,朕运筹帷幄,只盼天公多降英才,为朕稍解忧劳。你倒好,对朝政大事丝毫不放在心上,成天胡闹,就知道玩!朕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要是也玩,早就被鳌拜那厮弄成个傀儡,挟天子以令诸侯了!”说着又语重心长:“常宁啊!你本质是相当好的,若肯用心,才华也不下于福全,甚或更胜之!作兄长的希望你好自为之,早日为为兄分忧解劳,为国家承担一己之力!”
常宁被这番训诫弄得面红耳赤,只顾低头应是。书架里乐薇心里暗笑,想起他方才说的“我不怕杀头,就怕皇……”想这未竟的半句,当是“皇兄”无疑了。
便听得外面玄烨又训诫了常宁几句,才道:“皇祖母常念叨你,既然来了,就去请个安说说话吧。你且下去,朕这里还有事未完,稍后也过去慈宁宫。”
常宁如蒙大敕,忙磕头应是。临行前,却又不走了,站在那里,挠着头,只嘿嘿的笑。康熙一见了他这模样,知道他这弟弟的意思,便问:“你还有什么话说?要说就说罢,像个猴儿样的作什么!”常宁闻言,裂开满口洁白的牙齿,问出了纳兰容若心里最想问的一个问题:“皇兄,荣妃娘娘的表妹进宫了么?”
康熙一怔,万不想他百般作难要问的是这个,但他这个五弟惯不按常理出牌,也就见怪不怪了,沉吟了下,方道:“朕倒是没听说,不过后宫里的事,你还是问问皇后去吧。荣妃表妹来看她,倒并不必要向朕请旨。”
常宁没得到答案,垂头丧气的便要出去,康熙却突然心中一动,问道:“老五,你问起荣妃的表妹。莫非是对她动了心思?照说你的婚事也该定了,若是有意,朕便下旨将她赐你为妃便是。”
此言一出,纳兰容若只觉头上炸了颗惊雷,顿觉眼前有金星直冒,忙强自震慑心神,忐忑万分的看着常宁,这位恭亲王如何回答。
却见常宁接连摆手:“皇兄,臣弟一个人自在惯了,还不想这么早大婚。我就是随口一问,皇兄别放在心上。臣弟先去给老祖宗请安了,请皇兄恕臣弟先告退了!”玄烨望着忙不迭的退出上书房的常宁,嘴角勾起一抹微笑。眼里却微不可查的扫过纳兰容若,寻思:“瞧着情形,似乎纳兰也对那荣妃的表妹有意?这可真有些意思。”
终于,上书房的人都出去了,只余下康熙自己。御前侍候的人陆续进来换茶,上点心,收拾桌面,然后各自退去,只余下李德全侍立在侧。
乐薇在书架后默默祈祷:好玄烨,去接见大臣吧,去翻你的牌子吧,去哪哪哪都行,快出去啊!可是玄烨显然没有听见她内心的声音,反而拿起了一摞奏折,准备看折子了。乐薇心中再次哀嚎,这位大神一看起折子来就不知道几个时辰,我在这乌漆墨黑的地方要蹲多久啊!最最最郁闷的就是,555我要上厕所了啊,忍不住了……
☆、误会
殿内剩下李德全和康熙两个人,乐薇在书架后听见康熙问道:“明珠找小薇什么事?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吗?”因李德全已知道内情,所以康熙平时和他提起便直接称呼小薇了。
李德全赔笑答道:“那倒不是,明中堂早回去了,听说是送薇主子昨夜落在他府里的东西过来的。只是晚间原本不该她当值,万岁爷也没有特别吩咐让他上来,所以她这会子没过来罢。”康熙听了,就道:“那就叫她来。”
乐薇闻言心里大呼阎王爷显灵救命,外面康熙顿了顿,又道:“朕先去慈宁宫,叫小元子自己过去罢。今晚的牌子免了,吩咐御膳房晚膳就摆在乾清宫,朕从慈宁宫回来就同小薇在这里用膳。”李德全一叠声应着,心里却在苦笑:又免了?敬事房的人头发都要愁白了!
说完将未看完的折子顺手往案上一摞,站起身来步履稳健的便往慈宁宫去了。乐薇暗叫侥幸,估摸着康熙去远了才悄悄儿的出来,从乾清宫侧门溜了出去,便直奔自己的寓所,好歹得赶在师傅前面。
乐薇拣了条僻静的小路,虽然绕路一大圈,胜在没人。眼见胜利在望,冷不防侧道里冒出个人来,乐薇一时不察,差点撞进那人怀里。定住身子,抬头一看,不由惊呼出口:“是你!”
纳兰容若面若寒霜,一把抓住了乐薇:“你究竟是谁?混在这禁宫里有何目的?谁指使你的?”乐薇心里暗叫倒霉,心想这容若不就是一书生吗,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手腕都要被他捏断了似的,一边挣扎着试图抽开自己的手,一边辩解:“我早告诉你了我是容妃娘娘的表妹!谁指使我啊?我干嘛要混进来!”
容若晶亮的瞳孔一缩,语气越发的冷了:“荣妃娘娘的景仁宫好像在另一个方向吧!姑娘不会连方向也不会辨吧!”乐薇心知自己撒谎的本事太差,这会子只有硬嘴到底:“我早说了我迷路了嘛!我本来就是路盲加路痴,当然不会辨方向!”
“路盲?路痴?”这两个词让纳兰容若不禁莞尔,抓着乐薇的手不自觉的松动了一些,乐薇趁机猛地抽出了手,扭头便跑,边跑边撂下一句话:“纳兰容若,别再追着我了!真把我逮去见皇上,吃亏的是你不是我!”
“她认识我?”纳兰容若心头巨震,就没听进去乐薇的后半句话,此时容若倒真有些相信她是宫里嫔妃带进来的女眷,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真是荣妃带来的?
“小元子!小元子!”李德全焦急的在乐薇住所门口徘徊着,他也没料到这主儿这会子又失了踪,紫禁城这么大,让他上哪里找去?正心急如焚之际,便听见一声咋呼:“师傅,我回来了!”紧跟着眼前人影一晃,一个宫装丽人闪身进了房内,一边声音传来:“师傅稍等,我换好衣服就出来!”
李德全心想,我眼花了吗?方才小薇主子穿的女装?不等他多想,乐薇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了,明知故问的道:“师傅,这么急找我什么事?”李德全忙低头道:“师傅二字,主子可千万别再叫了,这是要我的老命啊!”乐薇笑道:“没事,别理他。我就认你这个师傅,可是皇上找我?”
李德全听出她话里的那个“他”,登时变了脸色,又听乐薇问起,忙道:“是,万岁爷在慈宁宫,让主子过去。”乐薇点了点头,便和李德全一起过慈宁宫去。
乐薇赶到慈宁宫的时候,慈宁宫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康熙最近甚少翻牌子,因此听闻皇帝要来慈宁宫,消息灵通的妃嫔就忙赶在皇帝前头来给老祖宗请安了。玄烨和太皇太后坐在上首,常宁坐了左边首位,几位妃嫔依品次立在太皇太后身后。皇后赫舍里氏坐了康熙下首。
乐薇忙同着李德全请安,这么大一屋子都是主子,请安问礼弄了半天。康熙待他们行礼毕,才微笑颔首:“小元子到朕跟前来。”乐薇抬首便看见他身旁那一群莺莺燕燕,心里便有些发堵,康熙的话出口,她居然愣了一愣,才想起此刻彼此的身份,才低头垂首的慢慢退到康熙身后去。而眼前,并排坐着的是皇帝和皇后,名正言顺的一对夫妻。乐薇忽然升起一种罪恶感,这要是搁在现代,她不就成了万恶的小三?
康熙自然浑然不觉乐薇心里的那些不愉快,此刻他正兴高采烈的同太皇太后和恭亲王常宁述说家常,后宫的女人也偶尔插一句嘴,整个场面其乐融融,宛然便是一个和睦的大家庭。忽然,恭亲王话题一转,目光扫向了康熙身后的乐薇:“皇兄身边这位公公有些面生啊,看着皇兄对他倒是很宠信的样子。”
康熙略斜头瞧了眼乐薇,笑道:“五弟好些时候不来宫里瞧朕了,自然不知道小元子已跟在朕身边有些时候。”太皇太后也被这话题勾起了,插话道:“这事哀家似乎有耳闻,哀家还问过敬事房,说是这小元子似乎不是正经净身进来的皇帝,可有此事?”常宁听了此话,心中惊疑,目光又上下的在乐薇身上扫了好几遍,浑没察觉康熙帝玄烨的神色已经有些不愉。
听见太皇太后问话,玄烨躬身答道:“劳祖母费心。这小元子原是孙儿故意安插在宫外的眼线,时候合适了才调回宫里的,敬事房不知道才有这些谣言,但皇祖母既然问起,孙儿也就无需隐瞒。”太皇太后听了,方才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我就说皇帝不是胡闹的性子,自身安危那是万万马虎不得的。”
乐薇一直垂首侍立在那里,听见玄烨如此解释了自己的来历,也暗自舒了一口气,可是这个恭亲王,干么一直盯着自己看啊,难道他认出来了?兀自紧张着,便听常宁笑嘻嘻的问起了赫舍里氏:“皇嫂,臣弟有个问题,想请皇嫂解惑。”赫舍里氏微微一笑,这位恭亲王的古怪荒唐,她也多有耳闻,不知道他要问自己什么问题,扫了眼皇帝,赫舍里道:“恭亲王有什么话,只管问本宫便是。”
常宁打个哈哈,问道:“敢问皇嫂,荣妃娘娘的表妹可是今日进宫来的?”玄烨暗自好笑,心想常宁还真扭着这荣妃的表妹不放过了,微微侧头,想听赫舍里怎么回答的。赫舍里侧过头看了眼贵妃钮祜禄氏,钮祜禄微微摇了摇头,赫舍里笑道:“不知道恭亲王何时见了荣妃妹妹的表妹?本宫和贵妃都不知道荣妃请了亲眷入宫,或是私底下邀进来了?待臣妾问过便知。”说着就要叫人去请荣妃,常宁见状忙摆手:“我只是随口一问,既然皇嫂和贵妃都不知道此事,想来是臣弟弄错了,不必惊动荣妃娘娘了吧。”
乐薇满脑门子黑线,心想自己随口扯的谎,这位恭亲王竟然还当了真。随即又感觉到常宁的目光再次扫了上来,乐薇只觉得浑身汗毛直竖,微微抬头看向玄烨,恰好见着他蹙着眉头冷电一样的目光也扫了过来,乐薇一寒,忙低下了头去,再不敢抬头了。
众人又说了几句,基本都是在听玄烨讲话然后大家各自附议几句,常宁告退,康熙也辞了太皇太后回乾清宫去,于是众人便自散去。乐薇跟随康熙御驾,缓缓退出慈宁宫,出了宫门,彼此分路的时候,身边忽然一阵香风袭来,分外怡人,一道柔美的声音落在耳边:“多谢元公公仗义相助,兰嫔感激不尽。”乐薇一愣,站住了脚,便见着身边一个身穿湖绿色百褶裙的丽人款款往前行去,姿容不俗,气质超群。“她是兰嫔?”想着方才的话,乐薇心里打翻了五味瓶:听她话里的意思,想来是重获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