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
良久他都没有听到那人说话,在这段时间内,对方的呼吸由奔跑的急促转为平缓,那细细小小的喘息声,让方淮之觉得像是只小猫儿。
他浅浅一笑,真是意外的让人心痒。
他睁开眸子,看到那个不算熟悉的人影坐在最里面,与他隔着一座屏风。
“今天你还扮骆公子吗?”半响,对方疏淡的声音从那一端飘来,带着沉静的疑问。
他想过无数的开场话,却没想到曾诺会如此问,这一下方淮之来了兴趣,促狭一笑:“是不是骆秋枫,有什么分别?”
“如果扮作是他,依他的为人,你不得不帮我。如果不是,要不要帮我,就全凭你自己的意愿。”曾诺缓缓道。那日无意一瞥,她看出这人就是那日骆府门口,扮作骆秋枫的那位远房表哥,她虽然不知对方为何会在这里,可这是她唯一能够下赌注去投靠的人。
“先说说你有何要我帮忙的,我再考虑是否有必要。”方淮之一笑,伸手将自己的墨色长发朝后捋去,动作洒脱性感,可惜隔着屏风的曾诺看不到。
曾诺斟酌着该如何开口,陡然面前的屏风一暗,她一怔,下意识抬头望去,却见隔着薄薄的绢纱,方淮之精硕挺拔的身子就在另一面,他不知何时踏出了木桶,细细的落珠从他的身上流淌而下,微黄的烛光照射过来,曾诺仿佛看见那些水珠肆意地划过他平坦却有张力的小腹,隐没在下端……
接下来曾诺没来得及看,对方已经将一身白色内衫罩在了身上,衬托着他的身材更加修长笔挺。
他的双腿很长,十分修长有力,曾诺在心底暗暗道,附加一项,体力和耐力,似乎也不错……
“怎么不说了?”方淮之突然从屏风另一面转了过来,曾诺这才第一次看清他的面容。
面目白皙英俊,黑眸波光湛湛,也许是刚沐浴完,眸中带着一点未退的潮湿。他只罩了一件纯白的内衫,修长的身子散发出熏染的热意和雾气。
曾诺回过神,想着这个时间,周寻和陆秦找不到自己应该已经跑开了,按照陆秦的谨慎,那碗加了料的饭菜也一定会被处理干净,他们又没得手,可谓是人证物证都不全。她如果告诉方淮之这事,对方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
可曾诺不知道的是,方淮之绕过屏风后,看到曾诺一身狼狈的样子,衣衫多处人为撕裂,头发凌乱,他微微蹙眉,已经猜到了事情的七/八分,可他却不说。曾诺若想告诉他,一定会说,若是不想,他多说又有什么意义?
不过他倒是有些诧异,寻常女子遇到这事,不哭哭啼啼要死要活也至少满脸慌乱,可她一脸镇定,像是无甚在意。
曾诺想着,再过一会,沙弥们就该回僧舍来了,周寻他们也就不能轻易再下手,就是日后保不准他们会伺机再来,思索之后,她对着方淮之道:“我的请求是——让我在这休息一会,然后再劳烦你送我回僧舍。你在龙吟寺的日子里,若是我只身一人,有事寻你一起,你又恰好无事的话,希望能跟我结伴一起。”
这话曾诺说得坦然,可狡黠如方淮之却是忍不住促狭一笑。
结伴一起……方淮之忍不住心下啧啧。
曾诺对这方面并不太擅长,见方淮之一脸笑意,只能故作平常,一脸冷然从容,心里却计较起来,刚才是否有说错话?不然对方为何笑的古怪?可偏偏对于他,曾诺却难以分辨他面上的意思。
“可以。曾二小姐的要求,方某岂能不从。”他温温答道,坐在了曾诺对面,为她倒上一壶热茶。
……
月光皎洁,夜色静好。
幕天席地之间,只有一前一后、一高一矮两道人影,静静走在去往僧舍的路上。
两人一路无话,曾诺无意间低头掠过,突然浑身一怔。
她在方淮之的脚后跟发现了粘附的湿泥滑草,量虽然微少,可根据干燥的程度,应该是昨日晚间沾上去的。本来并没有多大的意义,然而曾诺对这却是熟悉无比,龙吟寺没有土壤杂草,只有后山那里才有,每次她采完野菜和药草,回去后鞋底必定也沾满这些。
她突然回想起昨晚救起她和小清妙的人,那人一双黑眸湛湛,会不会,就是眼前的方淮之?
还没细想,曾诺突然在空气中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走在前面的方淮之似乎也闻到了,他身子突然一顿,转头对曾诺严肃道:“你在这等着,不要乱跑,我去看看!”
方淮之急急朝着血腥味的源头跑去,越接近目的地,血腥味越加地浓郁,他突然停下脚步,眼前曾诺住的那间僧舍门房半掩。
他眉目皱紧,心下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他一步一步,慢慢走近那间僧舍,他靠近房门,谨慎如他并没有立马推开,他透过虚掩的门缝朝内一看,更加浓郁的血腥味从里面冲来,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他掏出一方帕子,隔着手推开了房门,门后——血腥恐怖的一幕陡然映入他的眼帘。
第9章 惊堂木九
月有残缺,森冷惨白的月光此刻仿佛罩上了一层血红。
方淮之闻着鼻息间浓郁到让人作呕的血腥味,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子,正要跨步进入僧舍,身后传来一道疏淡的声音:“是谁死了?”
方淮之一愣,第一反应是转头,对曾诺冷声道:“你别过来。”
曾诺却没有理睬他,她一步步靠近僧舍,心下想得却是如此浓郁的血腥味,尸体该是流了多少血。冷不防眼前一黑,往前迈去的步伐突兀地停了下来……
罩在眼睛上的掌心微凉,两人的距离贴的极近,方淮之微微发烫的胸膛就贴在曾诺的脑门后面,她有些尴尬,身子瞬间有些僵,方淮之注意力全在尸体上,显然没有发现曾诺的异常,他沉稳低闷的声音就在耳畔之上,在曾诺耳边洒下阵阵痒绒绒的感觉:“别看,尸体样子太骇人。”
曾诺不知道为什么,其他再恐怖的尸体她都看过,可她却破天荒的没有动。
饶是方淮之在烟城办案多年,也是第一次看见如此血腥残忍的一幕。
惨白的月光自打开的房门倾泻在屋内,微弱的月光下,屋内的木桌上坐着一个漆黑的人形轮廓,他保持坐着的姿势,衣衫上满是鲜血,方淮之顺着身体往上看……
一片黑云从月边散开,屋内的情形又明朗了许多。
方淮之看到尸体的脑袋,瞳仁一阵紧缩。
房中情况惨绝人寰,尸体的脖子上,顶着的居然是一只被割下的血淋淋的狼狗脑袋。而尸体坐着的地方,旁边倚靠了一张木桌,木桌上有一个圆滚滚的东西隐藏在阴影之中。
方淮之眼眸锐利,心中猜到了那是什么,然后看清楚的刹那,他将被自己捂住眼睛的曾诺转向自己:“曾二小姐,麻烦你去通报住持和寺中所有宾客,周寻被杀了,让人去城里报官。”
那圆滚滚的东西,是被凶手割下的周寻脑袋,那张脸已经扭曲无比,双目圆睁爆出,面色青紫惨白,头颅下面还有鲜血,方向正对着尸体的身躯。
被捂住眼睛的曾诺一愣,有些不敢相信。
方才还欲轻薄自己的周寻,居然……死了?
……
很快,住持带着几个沙弥和一众的宾客全部赶来了。
周寻的父亲是京都盐运使,是朝廷官员,当他和自己的正妻赶来的时候,简直不能相信眼前所见。周寻是他老来得子,宠上天的宝贝儿子,如今死于非命,死相还相当惨烈,怎能不叫他心痛!
看着自己的正妻已经哭晕在地上,他眉毛一竖,眼眶因为愤怒悲痛而通红欲裂,吼声震天:“谁都不准离开这里!”他颤抖着手指着一名家丁:“你给我马上下山去!立刻,马上!不管如何,给我把刑部骆大人请来破案,必须抓到杀了我儿子的凶手!”
家丁领命,带了人风风火火地就离开了。
这个时间点,城门应该早就关了,曾诺想着,这里的宾客似乎一个个身份都不低,想来有得是办法去打点这些。
她望了一眼在另一边低眉深思的男人。
他刚才冷静沉着地封锁了整间僧舍,不让任何人进入,周寻的父亲周通国本来正要发怒,方淮之却眉目冷意森森,一时间身上气势凌然:“你若想凶手逃之夭夭,尽管去破坏现场。”随后走到了一边不再多管,这话气的周通国咬牙,却实在有道理,他没法,瞪着方淮之,脚步踟蹰几下,不得不泄了口气,走向了另一边等待。
曾诺望着方淮之,发现他保持站立在一边的姿势很久了,她慢慢走到他的身侧,仰起脸望着他:“在想什么?”
方淮之本来正在思索为何凶手要大费周章地把周寻的头切下来换成狼狗脑袋,陡然觉得身侧传来一股暖融融的感觉,曾诺身上淡淡的少女馨香在他鼻尖萦绕,他朝右手边低头,发现曾诺扬着一张小脸,虽然面色疏淡,却容貌秀美绝伦。
曾诺身子矮小纤瘦,只到他的胸口位置,方淮之不由地想,那么小小暖暖的一团窝在他身侧,扬着一双大大的眸子望着他,真的好像一只小猫儿。
“没什么。”他随意道,瞥了眼曾诺的神情,依旧是面色如常:“你胆子倒挺大。”刚才所有人赶来这的时候,不少人吓得瘫软在地,几位夫人和随侍的丫环都面如土灰,忍不住在一旁作呕起来,唯有她——
想到这,方淮之有点无可奈何的笑意。
他方才都蒙住她的眼睛了,她居然还敢当着他的面在门外瞄着尸体,然后面色不改地去通知住持他们,真是只胆大的小猫儿。
回过神来,两人没有过多交流,却默契地同时观察在场众人的表情。
首先是周寻父母,周寻父亲是京都盐运使,生母是元氏,两人自案发后到现在面上的悲痛愤怒不假,周寻遇害后的反应也合理,之前元氏哭晕在地上,已经被丫环扶到东厢房休息去了。
再者是张末初和他的父母,张末初略带惊慌恐惧,一张白皙的脸现在更加惨白,他往后退着,不敢去看尸体的惨状,微颤的手握着的纸扇半掩住脸色,显然是有逃避、难以接受、恐惧的情绪在,曾诺发现,张末初掩藏在纸扇后的眸子左右恍惚,偶尔会朝自己这里瞥来两眼。
张末初的父母也是京城官宦世家,地位略次于周寻的父亲周通国。父亲张子玄,母亲是张家的第三房夫人赵氏,这次只有她跟着张子玄来龙吟寺,两人虽然面色还算平静,但是僵硬的身体和眸中点点恐惧,都说明了内心的震惊和慌张。
再者是沈如桑和他的父母,沈如桑听闻周寻遇害的消息后,本来坚持要小厮扶着来见一面,半路却不知道是不是遭受刺激过大,发起了羊癫疯,他的商人父亲沈言和母亲孙氏因为担心儿子的身体,连忙把他送回了房去,命人进城找大夫过来。
然后是陆秦——
“秦儿,秦儿去哪了?!人呢?!”陡然响起了呼喊声,方淮之和曾诺循着声音望去,却见只有陆秦的父亲陆正一人,到处抓着人就问有没有看见陆秦。陆正是个小小的武官,职位并不高,但是人高马大,身材十分魁梧,这次他只带了儿子来龙吟寺,并没有带妻子一道前往。
听闻呼喊,两人这才发现陆秦从方才开始,便一直没有出现过。
这时候周通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然从一边跃起,扑向陆正,一手拽住了他的衣领,面目狠决:“是不是你们父子俩杀了我儿子!?是不是!我就说么,你们有那么好心来帮我?是不是还惦记着几年前那事,伺机向我儿子报仇!?”
几年前那事……?方淮之和曾诺对视一眼。
陆正听闻周通国的话后,错愕之下有些愤怒,一把甩开他的手,满心想的都是自己儿子的安危:“放屁!我们怎么可能杀人!”
“不是你们还会有谁!不然陆秦为何到现在也不见人影?”
眼看两人就要争吵起来,见空住持连忙出来打圆场,一阵劝慰之后,周通国只能含泪要求住持为自己死去的儿子超度念经。
已经夜半时分,众人在惊吓之后都有了疲态,周通国命几个小厮守在僧舍门口,防止有人破坏现场和尸体,除去陆正继续寻找自己的儿子,其余众人便陆陆续续的回房等骆秋枫来。
望着周通国渐渐远去略显萧瑟佝偻的背影,几人心下都有些怜悯心酸的感觉。
毕竟唯一的儿子惨遭杀害,这几个做父母的,谁能不懂他的心情?
等到众人离开后,方淮之瞥了一眼曾诺,将她拉到了一个角落。
“现在没有别人,你把今晚找我之前发生的事全部告诉我。”他虽然已经猜出大概发生了什么,可如今周寻死在她的房内,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了。
实际上,明早骆秋枫来了后,只要盘问一下,最大的嫌疑人可能就会落在曾诺身上。
周寻欲轻薄她,她完全有动机去杀人,甚至可以杀完人后装作惊慌地跑来找他,导演这一切,再加上今晚僧舍这里的沙弥全部被调走,陆秦现在又不见踪影,在她跑来找自己之前,这中间一段的空白期内,曾诺是完全没有人证可以为她做不在场证明。
“你是怀疑我吗?”曾诺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面色有些冷。
第10章 惊堂木十
月色寂寥,夜色昏暗,深夜的天空呈现出一种浓稠的黑。
方淮之低头望着曾诺冷然的面容,突然挑眉一笑:“怀疑你的只会是别人,我只在乎事实真相。”
曾诺一怔,这话……和自己以往挂在嘴边的多么相似。
她抬起眸子,面色有所舒缓:“我没有杀人,从手法的使用和罪犯的心理状态两方面看,都不可能是我。”
方淮之早前便听骆秋枫说过曾诺那一套神奇古怪的破案方法,于是弯了弯唇:“哦?那你觉得是谁?”
曾诺敛了敛眉目,默不作声。
就在方淮之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突然抬起眸子,蹙起了眉:“现在还不好定论,办案官员没来,为了现场的完整性,我不能去勘察实地,目前唯一我能给出的结论是——凶手是男性,年龄十八岁至三十五之间,有组织能力,这场凶杀案恐怕蓄谋已久。”
方淮之黑眸湛湛,突然挑眉接道:“和我想的不谋而合,同时我认为还有一个可能。”下一秒两人同时开口:“陆秦也可能遇害了。”
方淮之微微有些错愕——他们两人,还真有点默契。
两人沉默良久,曾诺突然道:“骆公子大概何时能到?如果陆秦真的也死了,时间拖得越久,尸体和现场被破坏的可能性越高。”
方淮之深深望了眼曾诺,摸了摸下巴:“依他的速度,应该还有一个时辰左右。”
“要不,我们自己去找?”她指的自然是找陆秦,一个时辰太久了,况且等骆秋枫到了龙吟寺,再派人搜寻,还需要时间,对于查案来说,时间可谓是争分夺秒。
然而两人找遍了整座龙吟寺和空房,也没有找到陆秦,想来他还在凶手手中,被藏了起来。
“不觉得奇怪吗,照我们的推测陆秦已经遇害了,既然周寻的尸体轻易就昭示在众人面前,凶手为何却一直藏着陆秦的。”
曾诺蹙起了眉:“除非……陆秦或‘他’在这段时间内出了意外情况。”她顿了顿:“还有一个可能,就是陆秦的尸体对他来说,还有价值。”
方淮之额首点头,同意曾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