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诺回应了一声,便先去观察茶楼和第二具尸体了。
今早的时候,方淮之曾对她说过第一具尸体的几个疑点。
首先,原本尸体是在唱阙楼发现的,衙差第一个查案的方向自然是联想到楼内自家人杀自家人,可是查了几遍,核实了几次人数,楼里都没有少人。也就是说,死者与这唱阙楼并没有关系?那为何凶手要把她的尸体摆在这里?
其次,第一案发现场到底是哪里?凶手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移尸的?凶器又在哪里?
其三,小仵作说过,尸体没有被性/侵的迹象,如果因为是仇杀,或是情杀等原因,为何凶手还要如此大费周章的剥皮,砍四肢?如果只是单纯为了虐尸而虐尸,那么最后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再用长钉把死者的四肢和头颅订回躯干上,插上木棒?
其四,因为有了第二具尸体的出现,查案的线索又多了一个古怪的疑点,那就是凶手将尸体摆成不一样的姿态是有何寓意?
其五——
曾诺缓缓朝尸体的方向走去,沿路仔细扫视着地面,突然她的视线一顿,黑眸一眯,目光锁定在尸体身后的一枚印章上。
她蹲下/身子,拿出了那枚印章放在手心端详。
果然,又是假的鬼麒麟印章。
凶手和鬼麒麟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何两次犯案,都要在现场留下鬼麒麟特有的特殊标志,难道这只是一起单纯的模仿作案吗?
曾诺敛下眸子,思索了一会后,将目光移向了尸体,正要伸手查看,冷不防从斜旁里插/进来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侧头望去,见是那验尸的小仵作。
他微蹙着眉,有些不解:“这位小姐,你是怎么溜进来的?我们这正在办案,请你离开好吗?”
曾诺抿了抿唇,冷声道:“我是方大人请来查案的。”
那小仵作一脸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哪有女子会查案?莫不是你在忽悠我?”
曾诺瞥见方淮之几人正在另一处忙,也不好意思叫他过来证明什么,以免打搅他,她暗暗思索,突然想到了什么,从袖中掏出了一张梨花木腰牌递给他看:“这是方大人给我的腰牌,可作证明。”
谁知道下一秒那小仵作噗呲一声笑喷:“你拿什么鬼东西糊弄我?谁家腰牌上画猫的?咦……?”他突然凑近那块腰牌瞧了瞧,黑眸灵动无比地转了转,又朝曾诺面无表情的脸看去,嘴里忍不住啧啧了两声:“你不觉得,这猫的神韵……和你很像?”
曾诺一愣,翻过了那张木牌,又细细查看了那只刻在其上的猫几眼。
难怪,当初乍眼一瞧,总有种熟悉的感觉……原来,竟是照着她的神韵画的?
她心下一凛,陡然望向了正在忙碌中面带严肃的方淮之。
认真工作中的男人最是英俊,她现在也似乎能够体会这句话的含义了。
原来,他是从那么早以前,就已经开始喜欢自己了么……?
在查看完第二具尸体之后,方淮之常余清带着曾诺来到了唱阙楼,而骆秋枫早就在楼内等候着他们。
见他们到来,骆秋枫从椅间起身,拎过一旁桌上摆放着的一张画卷,递给了方淮之三人看。
“唱阙楼命案的死者,我已经查明身份了。”
三人缓缓展开画卷,白色的画纸上,那画在其上的十七八岁少女言笑晏晏,黑眸灵动,肤色白皙,煞是动人。一看就是无忧无虑的花季少女,心思烂漫,单纯无瑕。
如此可人的少女,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才惨遭如此残忍的毒手,连一具完整的尸身都没有留下。
“此女名叫若梅,是京都一处小户百姓的女儿,家中排行第二。她时常在外帮工,替自己的几个弟弟赚取私塾的学费。几日前,他的爹娘曾经报官,说她在外出帮工的时候失踪了,至今未归。”骆秋枫扫了一眼画像上的女子,边解释道。
在了解了死者身份后,常余清匆匆带着几名衙差赶赴死者家中询问情况,探寻家中有无仇家,而方淮之等人暂且留在唱阙楼查案。
“那我先回刑部去查第二具尸体的身份。”半响后,骆秋枫正要跨出大门,却被曾诺叫住。
骆秋枫心下一顿,深吸了几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有些僵硬的表情,才转过头,淡笑问道:“有什么事吗?”
“你最近……是不是在躲我?”
骆秋枫急急抬起头来望着她,神色眉宇间有些慌乱:“哪有的事,你别乱想。”
“元宵那晚,你连和我们约好的元宵灯会都没游玩便急急走了,之后再也没来过方府。今日我一来,你就急急避开我,也未与我打招呼。”曾诺蹙着细眉:“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什么,如果有,我可以道歉。”
“你没有做错什么。”骆秋枫打断她的话,声音轻如细蚊:“你从来都没有做错什么。反而是我,生了一些不该有的念头。”
是啊,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她产生了好感。
他的能力,他的气质,他的才智,早就如那晚她所坦白举例的一样,哪是能和方淮之相提并论的?
他这几日空闲之时总会间或想着,若是之前他先下手,将曾诺拉来了自己这,那可否会在朝夕相处间,曾诺心中先存下的,便就是自己了?
可是如今为时已晚,今日她和方淮之之间若有似无的互动,那隐约的暧昧味道,几乎已经昭然若是。他就连奋力一搏的机会,也不复存在了吗?
“总之,我是想对你说声感谢。”半响后,曾诺望着他,一脸认真:“方淮之跟我说了,是你千方百计替我寻到了红芮和红霓,我不知道该拿什么报答你,但我真的很感激你。”
“这是我自愿的,你不必谢我。”
“同样的道理,感谢你也是我自愿的。我们既是朋友,又何必计较这些?”
说罢后,曾诺便转身走到第一具尸体身边,细细查看起来。
立在原地的骆秋枫愣怔片刻后,渐渐觉得心中暖意袭来,所有的苦涩不甘在她的一声温语下消失殆尽。
朋友……
细细咀嚼这两个字,默然良久后,他这才明白,一直以来其实自己要的很简单。
他本以为求而不得的爱情,就像是陷入沼泽却苦苦挣扎的旅人,即便用尽全力,反而是越陷越深,无可自拔。但若是看的开了,想的通了,才发现他只不过是希望自己能在她的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在方淮之的羽翼下呆的久了,不可避免地抬头仰望就是对方那天生铸就的才能和无与伦比的睿智。他自己内心无疑是骄傲的,却也是自卑的,他在不知不觉中总喜欢拿自己和方淮之作比较。
也许原本他对曾诺只有三分的好感,却在明白方淮之对曾诺的心意后,因为心有不甘,猛然增到了八分。这才导致他将自己一直困在自己铸就的死局内,苦苦挣扎。
他明白曾诺的心有多么闭塞,能够入驻她的内心谈何容易?而能成为她的朋友,她会在乎的人,他应该觉得满足了不是吗?
有些事,何必要弄得那么绝对?
此时曾诺正在检查唱阙楼的门窗,据这里的掌柜说,这戏楼每晚打烊的时间都不一样,一般都要看最后一出戏唱到何时结束,才能决定何时锁门歇业。不过最迟绝不会超过寅时。而那座茶楼就不一样了,每日只营业到子时,便开始清场。
严格来说,常余清说唱阙楼现场保存的完好,其实这话是错误的。
从尸体被移到这里来,到尸体被发现,这段时间内现场已经不知道被多少听戏的宾客进出过,早就破坏了一些细小的线索。
也就是说,茶楼那里是开业前发现的尸体,因为没有闲杂人等的进驻,反倒是成了一个相对来说保存完整的现场。
所以——在唱阙楼,现场的人证物证并不是曾诺观察的重点。
她的重点,是在凶手的杀人手法,以及表现在尸体上的幻想和诉求。
无疑这次的凶手是个具有强烈反社会人格的变态杀手。若要了解凶手的幻想,就要回到源头去猜测他在尸体上所能获取的心理需求或慰藉、甚至心理快/感。
方淮之在另一边询问案发前晚的情况,几乎和茶楼的结果一样,案发的前一晚,店里负责打烊锁门的人都声称没有奇怪的人来过,也确保店内没有其他的人了,门锁也没有撬开的迹象。
他双手抱胸,沉默了片刻,走到了曾诺的身边道:“我觉得,我们需要换一个方向去查。”
曾诺淡淡扫了他一眼,有所了然道:“我也是。”
“哦?你要从什么方向查起?”
“凶手是以什么标准来挑选的被害人?她们的共同特征也许是探寻凶手心理的关键。”曾诺侧头,望着地上形状恐怖的尸体,神色自若。
“不谋而合。”方淮之轻笑着点了点头:“我很好奇他是怎么拐带走那些少女的,那些少女又为何乖乖跟他走?”凶手不可能是强行带走死者的,因为在这喧闹的大街上,若要绑架一个人,或是迷晕了带走,都太过显眼,不可能没有一个人发现。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凶手用了什么方式,让死者顺从地跟着他们走。
“给我一点时间,我需要彻底去了解‘他’。”她仰望着他,眸底一片灿然星光,那是她只有在自己所掌握的领域内才能散发而出的自信光芒,而也就是这样的光芒,让方淮之觉得耀眼无比,喜欢的紧。
她是与众不同的,从来都是。
之后,方淮之等人分工查案,常余清派人审问唱阙楼和茶楼的所有相关人员,以找出可能的嫌疑人,骆秋枫负责查清第二名死者的身份以及鬼麒麟印章的线索,而曾诺和方淮之,则是来到了若梅的家中。
一切,似乎都在那么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第35章 惊堂木三十四
快要进入初春时节,天气还有些清冷。
几处梅花开的正艳,剔透的花瓣上还承接着清晨湿冷的雾水,远处晨曦的光芒从枝叶间穿透其上,折射出七彩的光晕。
若梅的家造在一处梅花林里,几户二十年前迁徙来京都的人家在这里造了几间木屋,形成一块小小的村落。村落的外面围了一圈村人栽种的梅花,听说若梅出生的那年梅花开的最是盛大美丽,于是她的爹娘给她起了这么一个名字。
若梅若梅,希望你若梅花一般独秀一枝,在寒冬中坚韧不拔,盛开出自己独有的美丽。
可惜的是,这只梅花就在昨日香消玉殒,被一个变态杀人魔残忍折落了枝头。
若梅的家简陋、朴素,曾诺和方淮之叩门后,出来迎接的是一对年迈的男女,手里牵着一个不过十岁左右的男娃。
见曾诺几人衣着光鲜,三人明显有些谨慎和抗拒,往屋内退了一步,往前掩了掩房门,缩在其后:“两位……是有何事?”
方淮之亮了自己的腰牌:“几位别怕,我是大理寺的办案官差,你们几日前是否有报案关于你们家女儿若梅失踪一事?”
这一下,那妇人脸上的小心翼翼全部瓦解,她连忙拉开门,脸上饱含着担心和心焦:“大人,您可是知道我家梅儿去哪了吗?”
方淮之敛下了眸子,衣袖下的手牢牢握了握曾诺的手。他即便是再不忍,却必须告诉他们实情:“若梅她死了。”
“什么?!”
……
等若梅的父母终于在嚎哭一顿后平复了情绪,接受了女儿已被杀害的死讯后,若梅的父亲抹了抹眼角的泪,让他们进了屋。
曾诺很快地扫了眼若梅的家。
简陋、贫穷——和方淮之那精致宽敞舒适的府邸不同,这里就是底层百姓赖以生存的一方栖息之地。
也许是察觉出父母的表情和屋内的气氛不对,若梅那十岁的弟弟乖乖立在屋内,黑白分明的眼球直直盯着曾诺两人。
“宽儿,先进屋念书去。”
听了娘的话,若宽乖巧地点了点头,又往曾诺两人的方向瞄了几眼,才进了自己的小屋。
屋内地方狭小,也许是曾诺两人衣着气质一看就不凡,尤其知道方淮之还是大理寺的官差,更是相衬着自己的低下,夫妇两人局促地搓了搓手,垂着脑袋,不敢支一声。
“我能去若梅的屋子看看吗?”半响后,曾诺开了口。
夫妻俩对视了一眼,最终点了点头,带着曾诺打开了一间小小的屋子。
虽然环境狭小,但是若梅的房间十分的整洁温馨。榻上的棉被虽然有了几处补丁,但是却被被子的主人悉心的修改过,在被子的补丁上绣上了几朵漂亮的腊梅,倒也显得精美了不少。
听若梅的娘说,房间的布置还和她失踪的那天一样,她最多只擦了些积下的灰尘。
看得出,若梅是一个一丝不苟、有些生活情调、富于创新、乐观开朗、整洁勤劳的善良少女。
那么,她到底是因为什么特征或特点,才被凶手挑选杀害?
“若大叔,我想问你们几个问题,不知放不方便?”就在这时,方淮之开了口。
“只要你能抓到杀害我女儿的凶手,随便什么,只要我知道的,我全都告诉你。”
“若梅有什么仇家吗?”方淮之淡淡问道。
一听这话,若梅的娘眼中又开始蓄满泪水:“哪能有什么仇家啊,这孩子乖巧的很,天天帮着村里的人干活,为了供几个家里没钱的孩子还有宽儿去城西张夫子家的私塾念书,她天天天没亮就出门,一直忙到大家都睡下,才回来。就是为了给他们赚钱念书啊。”
“那你们知道她在哪里帮工么?”
若梅的娘略略思索后,道:“似乎是家胭脂铺,我家若梅长得漂亮,那胭脂铺的掌柜可喜欢她了,本还想纳她回去做妾,可我们二老没同意。”突然,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急急冲到自己丈夫身边,哭喊道:“不会是因为我们拒绝了那掌柜,所以他恼羞成怒,杀了我们家闺女吧……”
“若大娘你别急,事情是什么情况暂时不能妄下定论,但我们官差一定会仔细查清杀害你女儿的凶手是何人,还你们一个公道。”方淮之双手负后:“若梅失踪那日的情况,你们可否跟我仔细说一说?”
若梅的爹娘在说那日情况的时候,曾诺缓缓踱步出了若梅的屋子,方淮之余光里看到她的神色,便明了她似乎有了一些想法。
那日的情况很简单,若梅那日本来正逢在家歇息一日,结果胭脂铺派了人来,说有上家下了一批大单子,制胭脂的女工正缺,如果若梅肯去帮工,就在她这个月的薪水里多加十个铜板。恰逢又要到了上缴私塾学钱的日子,钱也不够,若梅几乎没有多想,便急急出了门帮工去了。
但是,到了第二日的清晨,若梅的爹娘也没发现她回来,本以为是胭脂铺太忙,来不及回来。可后来一直到了下午时分,天都快黑了,若梅也没回来。若梅的爹跑去城里的胭脂铺寻她,里面的小厮说要制的胭脂早就在前一晚制完,若梅应该已经回家了。
这一下,他们才预感大事不好,几人遍寻了整座京都城都没找到人,所以才去常余清的衙门报了官。
询问完情况,曾诺和方淮之又劝慰了两人几句,便离开了若梅的家。
在回去的路上,方淮之望着曾诺若有所思的脸,轻笑一声道:“你这聪明的小脑袋瓜子又想到了什么?”
曾诺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我有些头绪,但无法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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