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白日里的喧嚣、烦事随那轮红日一起沉寂。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大大小小的祸事也算闯了个遍。小乞从灶房砍好柴,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女眷东院,她想着驾鹤时的情景,吮着其中甜意倒头睡去。
半梦半醒之间,忽然有人敲门,声音不响但急促得很。小乞被扰了美梦,十分不悦地挠着鸡窝头走过去开门,然后好声没好气地问了句:“谁啊?”
话落,一个脑袋就从门边窜出,她头上的珠花叮当作响,那副大眼睛弯起,俏皮得很。
“是我,婉婉。”
虽说白里才刚刚认识华婉婉,但华婉婉倒不怕生,见到小乞就像见老友熟络得很。小乞略微吃惊,想了会儿就开门请她进来。
华婉婉两手负于身后,一蹦一跳地过了门槛,然后旋了个身,娇滴滴地笑问:“你怎么这么早就睡了?”
小乞翻了个白眼,口气不悦地回道:“在灶房砍了半天的柴,累死了。”
“哦。”婉婉恍然大悟点头。“是柳公子罚你吗?他罚得也太重了,好歹你也是姑娘家。”
这话说到小乞心坎里了,她不由脱口而道:“他才没把我当姑娘哩。”
话音刚落,华婉婉掩嘴笑了起来,她眼波流转间,小乞抓到了一丝狡黠,这下她明白了,看来华婉婉不是来关心她的,而是来问柳后卿的,嘿嘿,那正好。
小乞拿捏好了分寸,然后拉来圆凳请华婉婉入座,之后,她拿来茶壶,一面倒茶一面叹道:“唉,挑到这个师父还真算我倒霉了,你可不知,平时他凶得要死,动不动就差我和阿奎做苦力。有的时候,还会打我们。”
“啊,他打人?”
华婉婉捂嘴惊呼,似乎不相信小乞的话,这柳后卿如此斯文,怎么像是打人的料。
小乞眼珠子骨碌一转,觉得没有证据就无说服力,想着她就解开衣裳给华婉婉看自己背上的伤。这是与九龙蛇怪对搏时留下的,如今已经快好了,不过一片青色印在雪白的背肌上,依旧触目惊心。
“你瞧,这是我上次端水端慢了,他就用扇子打我。”说着,小乞嘟嘴,露出伤心委屈状。
“啊,他怎么是这样的人?”
华婉婉蹙起眉,眼中失望难掩。小乞心里暗暗贼笑,然后拉起衣裳穿好。
“所以,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别被皮相迷惑。”
小乞边说边煞有介事地拍拍华婉婉肩膀,华婉婉嘟嘴娇哼,貌似失落地扭过半侧身,口中喃喃道:“我还以为我爹够凶了,没想到柳公子也是个狠心人,你一个姑娘怎么忍得了他这般欺侮?”
小乞摇头,装出苦笑模样,然后拿起给华婉婉的茶,坐下喝了两口,再跷起二郎腿。
“没事,习惯了,习惯就好。”
话落,她又呷了小口茶,眉间得意之色不小心漏了出来。不过华婉婉年少天真,小乞说什么她也就信什么了,本来她对柳后卿怀有仰慕之心,可是得知这一“真相”之后,她就像吃了只苍蝇,心想自己怎么会对这种人有意。
华婉婉一怒,拍了桌子,然后说:“路见不平,拨刀相助。柳后卿这般对你,我要去告诉我娘,让她为你讨公道。”
话落,华婉婉愤然而起。小乞一怔,心想这下演得过火了,她忙不迭地放下杯盏,拦住婉婉去路。
“别……别……去,再怎么说柳公子是我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自愿的。”
小乞未免惊慌失措,万一华婉婉真的去告诉华夫人“事实”,或许她会被柳后卿拍成稀泥,想到此处,小乞不由打了个寒颤,铁了心要拉住华婉婉。
“可是他这么对你,你怎么能忍气吞声?”
“没事,我真是自愿的。”
“万一你被他打死了呢?”
“那是我活该。”
听完这话,华婉婉微怔,似乎是觉得小乞不该看低自己性命,如此一来,她更为愤懑,跑出小乞房间去找华夫人告状,小乞拦都拦不住,心想:这下完蛋了。
小乞本是疲惫万分,但是一想到自己小命真有可能终结,她也就顾不上这么多,追了过去。
华婉婉跑得飞快,转眼就没影了,不过小乞大致知道东院布局,就往华夫人的院子走去。
皓月当空,院中树影斑驳,小乞走到深处突然察觉这里怎么没亮灯?刚才她回来时,旁侧灯火辉煌,而此时却是冷清幽暗,连个鬼影都没有。
小乞再往里走,终于摸到了华夫人的院门,这里也是没有人影,她探头,左右环顾,然后小声说道:“华姑娘?你在这里吗?刚才有些误会,我和你解释一下。”
“呱”的一声,像是鸦叫,紧接着有个黑影从她眼前掠过,还带扑腾翅膀的声音。小乞受到惊吓,顿时冒出一声冷汗。她眯眼朝黑影看去,这有点像鸟,又有点不像。
小乞心里直打鼓,这玄灵宫里怎么还会有如此阴森之处?她不敢再往里走,但是想想又觉得不甘心,便咬牙转身进去了。
小乞小心翼翼拾阶而上,走到华夫人房前。她敲敲门,里面没人应声,而且门是虚掩,干脆她就壮起胆子闯门进去。
“冤家,你怎么现在才来?”
听到这声娇啼,小乞身子一僵,左看右看,好像没有什么人,她有种不祥预感,立马转了个身,踮起脚尖偷偷摸摸往外走。
“不是有事缠身吗?”
蓦地,房中冒出个男声,吓得小乞把脚缩了回去,她看到一人影晃过,急忙闪身躲入旮旯里。没想这里有处雕花屏,正好对着榻,小乞就见华夫人坐在镜前描眉点朱。
徐老半娘,风情犹存。这三十几岁的人儿,轻易地能将二八年华的姑娘比下,真不知道她年轻时漂亮成什么样子。
小乞看她梳妆打扮不由看得呆了,差点就忘记自己是躲在人家家里。不一会儿,她又见一男子走了过去,瞧这身形不像是华宗主。
晴天一道惊雷,劈得小乞外焦里嫩,她没想自己竟然无意中踏入奸、情现场,很有可能成为灭口对象啊。
小乞欲哭无泪,这真……特么的刺激!
怕归怕,可看还是得看。小乞睁大双眼,仔细辨认奸、夫相貌,无奈房中昏暗,雕花屏后又隔了道纱帘,她使劲瞅半天也没看出名堂,只能见着两个纠缠在一起的影。
小乞抓耳挠腮,奸、情这玩意最为尴尬,如今她发现了,这说还是不说呢?小乞为难,正当要走时,她突然看见男子身形一转,腰腹以下成了蛇,足有一丈长,而华夫人像是不知道,依旧与他卿卿我我,翻滚着上了床榻。
接下来的事不便细说,小乞只见那男子覆在华夫人身上,蛇尾缠住她的腿拼命蠕动,华夫人弓身娇吟,两手抓挠男子背,如泣似诉,还好有被子挡住了此二人重要部位,要不然小乞的针眼定像木耳这般大。
小乞看不下去了,手脚并用偷偷地往门处爬,就当她快要触到门时,忽然一阵阴风刮过,眼前多了条粗蛇尾,小乞蓦然抬首,就见一只大手伸向她,而那人背光而立,看不清样貌。
“小乞、小乞……”
朦胧之中,小乞听到有人在叫,她一惊,不由打起哆嗦,然后勉强地睁开双眼。
眼前是一枝不停在颤的珠花,小乞觉得颇为眼熟,她移了几寸目光,看到了华婉婉,她正一脸焦色地看着。
“人醒了就没事了。”
不知是谁在说话,小乞头嗡嗡地分辨不清,她寻声望去,竟然看到了华夫人,咳咳,穿着衣裳的华夫人。
这是怎么回事?小乞闭眸,把先前看到的事在脑中粗略地过了遍,然后再睁开眼环顾四处,她此时应该是在华夫人的房内,而华夫人她……
华婉婉扑到小乞身上,把她的思绪掐碎了。华婉婉急得似要落泪,说:“你好端端的,怎么会晕在院子里呢?是不是伤得太重了呀?”
小乞脑子不够用了,刚才华婉婉跑在她前面,应该比她先到华夫人这处才对,那么她看到的是幻影,还是在做梦?
这时,华夫人又道:“快些让她歇息,至于柳公子虐徒之事,我明天找你爹说去。”
我咧个去!小乞瞬间清醒。
☆、第50章 柳后卿(十一)
据古书记载,早在周代就提倡尊师。小乞村里的私塾先生可受人尊敬了,他把学生打得青一块紫一块,都有爹娘跷大拇指说:“严师,好!”所以柳后卿虐徒事件,顶多是“太过严厉”罢了。
华宗主在说这事的时候,小乞就在旁边站着,她低首垂眸,大气不敢喘上一口,实在忍不住了,她就偷偷地睨柳后卿一眼。
柳后卿正点头莞尔,时不时地道好,随后眼波有意无意地流转,一双桃花凤眸微弯,对着小乞似笑非笑。
小乞见之心里咯噔,立马躲开他的目光,老实地看着脚尖。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她觉得像是过了三载,浑身僵硬,脖子发疼。终于,柳后卿说了句:“你先走吧。”她如同大赦,急忙跑了,直到中午用饭都没敢露脸。
小乞真没想到,自己胡编乱造的一通话这么快就到华宗主耳朵里,而华宗主还煞有介事地找柳后卿,这实在太让人尴尬,小乞不知如何是好,其实仔细想来,她也没说错,比如柳后卿一直用扇砸她脑门……
唉……小乞心虚得不敢回去,她就躲在后山的石头缝里,采了一簇的小雏菊,编成花环带在头上。剩下的几朵花,她便持在手里,扯下一片花瓣说:“他喜欢我。”再扯下一片花瓣念叨:“他不喜欢我。”
就这样,小乞摧残了八朵小菊花,“喜欢”四次,“不喜欢”也是四次,她咬牙再拿来朵小花,斩钉截铁地说道:“这是最后一次,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好,开始。他喜欢我,他不喜欢我……”
“谁喜欢你?”
一个男声蓦然响起,小乞吓了大跳,一不小心把手上的花儿都抖掉了。她抬头一看,柳后卿就立在山石边,一双凤眸弯起,像只在笑的狐狸。
小乞腮颊滚烫,不由伸手捂上,然后低头支支吾吾。柳后卿走近,随手摘下顶在她脑袋上的花冠,仔细端倪片刻,然后带在自己头上,笑问:“我平时一直有抢你东西?”
呃……
小乞语塞,嘿嘿硬扯了个笑,再摇摇头。
柳后卿颔首,接着抽出折扇往她脑门上扣:“我老是打你?”
小乞腮颊上的热度瞬时褪去,她勉强地辩解道:“师父打徒弟天经地义。”
“我什么时候收你为徒了?我怎么记不得?”
说到此,柳后卿笑得更加勾人,小乞心虚不已,眼神闪烁,不敢朝他看。本以为柳后卿会一扇子砸来,没想他却收起插入腰封,柔声笑道:“既然你老是叫我师父,我不教你些东西,实在对不起‘虐徒’的名声,那么从今天起,我就粗略地教你心法与防身功夫,晌午后,你就到武堂来找我吧。”
话落,柳后卿转身走了,头上顶着小乞做的花冠乐悠悠地哼着曲儿;还真有一股天真浪漫的味道。小乞惊诧不已,柳后卿定是吃了什么十全大补丸,竟然要教她法术。
缓过神后,小乞乐不可支,急忙跳起身,连屁股上的脏泥都懒得拍,直接奔向武堂,这一高兴连最重要的事都忘记说了。
其实柳后卿之所以要教她心法符咒,就是因为她体内三个鬼,如今它们时不时地出来蹦跶,收不走又灭不掉,柳后卿与华宗主商议下来,只好让小乞自行封魂,以防鬼控人,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当然,其中还夹杂了柳后卿的私货,他肚子里的算命正打得噼啪直响。而天真的小乞以为柳后卿真的肯收她为徒,正当她想准备下跪端师父茶时,柳后卿却摇头说:“只是教你几招罢了,不算收你为徒,我可是从来不收徒弟的。”
小乞无奈,退一万步想能从高人这里学点东西,已经离梦想近了一大步,而且当初她不就是打着这样的小九九,才决定和柳后卿混的嘛。
“好,来。”
武堂内,小乞盘起马尾,摆好起势,模样万分认真。柳后卿慢条斯理,从后拿出一条柳枝,弯眸笑道:“我先教你几个防身招术。”
见到他这人畜无害的纯良笑容,小乞心里咯噔了下,不祥预感油然而生。她这一发愣,柳后卿正好出手,柳枝纤细柔韧,到了他的手中一会儿如鞭一会儿似剑,根本无从对付。
“好你个……”小乞狼狈躲闪,没想柳后卿打架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这么厉害,她躲闪不及,一不小心挨了好几下,这火辣辣的疼得她几乎跳脚。
“你动作如此迟钝,怎么打得过人家?燕展……伏虎、双脚立定、侧腰。”
“啪、啪、啪”三下,小乞未能应付,下盘一个不稳,她就跌坐在地,痛得呲牙咧嘴。小乞噙泪抬眸看向柳后卿,柳后卿笑盈盈,狡黠目色中还带了几分得意。
这下小乞明白了,他是借教授之名,趁机打人呢。而后,小乞气急败坏,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然后掀起袖子摆好架势朝柳后卿吼了句:“再来。”
柳后卿当仁不让,手腕一旋,柳枝如蛇。他走步如行云流风,出招似雷霆万钧,今天像是不把小乞打服贴,他就不罢手。
小乞岂是那么容易被打服的人,就算她打不过他,心中奸计千百条,随便哪条都能包她脱身,所以她也顾不得姿势好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们二人打得热闹,不知不觉将玄派宫的弟子们引来。本来小乞这点小功夫人家看不上,而且她师出无名,招势又奇怪,所以众人赌小乞撑不了十招,唯一赌小乞撑得住的也只有阿奎了。
没想到的是,小乞不但撑了十招,而且学得极快,挨过一遍打之后,下一次她就绝对不犯同样错误,柳后卿柳枝舞得飞快,她出招也迅猛异常,众人看得酣畅淋漓,不由在外大声叫好。阿奎则收钱收得手酸,嘴也笑不拢了。
夕阳西下,倦鸟归巢,被柳后卿打了一下午的小乞终于累趴了,她匆匆扒了几口饭就回房里歇息,脱衣洗身时就见身上一道道红印跟棋盘似的,碰一下就痛得揪心。
好你个柳后卿,下手竟然这么狠。小乞暗骂,洗完身后她小心翼翼地衣裳穿上,碰到伤处又忍不住蹙眉,唉哟唉约地叫唤。
就在这时,有人叩门。小乞更是欲哭无泪,她两三下穿戴齐整,然后走过去把门打开。
原来是华婉婉,她见到小乞两眼放光,然后直拍手道:“你真厉害,今天我看到你和柳公子练武了,一招一势干净利落。”
小乞顾不上她崇拜的目光,一手扶着腰叫唤着进去了,华婉婉倒是个体贴的姑娘,见此就从袖中拿出金创膏来。
“我帮你涂这个,专治活血化瘀,来。”
说完,华婉婉就去拉小乞衣裳,小乞正好缺这个玩意,就听话地脱去外衫,留肚兜让华婉婉抹药。
冰凉的玉膏一敷伤口上瞬间减轻不少痛楚,小乞舒服地发出一声叹,趴在小榻上不停地叫婉婉多涂些。
华婉婉边涂边问柳后卿的事,似乎对他不能忘怀,小乞突然觉得这顿打真是白挨了,不过这让又她想起昨夜之事,小乞不敢明着问华夫人的事,就拐弯抹角地提及:“对了,昨天我怎么会昏倒在院子里的?这事我一点也想不起来。”
华婉婉的手势一顿,随后探过头朝小乞笑了笑说:“我也不知道,我从娘房里出来后,就见你躺在院子里。”
这下小乞更糊涂了,明明所见的一切都像真的,为何会这是样?她不知道这事该和谁说,毕竟伤人名节,当然不可胡言。
小乞决定晚上再去华夫人房里看看,好解开心结,也能还别人清白。念此,小乞打起哈欠谎称自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