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二媳妇眼尖,首先看见小乞,她扬起手,开口笑道:“小乞,你怎么出来了?”
一听有人在叫,小乞脸红,急忙往回跑,进了房里关起门。
外头一阵笑,小乞咬下唇,心里骂咧:有什么好笑的!骂过之后,她又有些高兴,刚刚噙住的泪,忽然决堤而出。
“小乞出来,有你爱吃的烧鸡!”
阿奎把门板拍得“啪啪”直响,小乞仓惶地抹去泪珠,吸吸鼻子,然后若无其视地开了门,她一抬眼就看到阿奎裂起的大嘴和两颗闪亮的虎牙。
“把手洗了吃饭去。”
阿奎待她和平时没两样,小乞不由纳闷,她忐忑不安地洗完手去了堂屋,看到男女两桌不知该坐哪儿。
这时,霉兄开口道:“小乞,随便坐。”
小乞东张西望,最后还是挑柳后卿身边的位子坐下了。她一直低头,时不时地往他那里偷瞥,好几次想解释,可见到那张面瘫脸,欲言又止。
一顿饭,小乞低头沉默,吃了几口就不动筷子了,倒霉兄心思细,见她与以往不同,便关心地询问起来。
“小乞兄弟怎么了?菜不合胃口吗?”
霉兄似乎还不知道她是女的,依旧称她为“兄弟”,如此一来,小乞更不知如何是好,她看看柳后卿,尴尬地傻笑起来。
小乞不敢问霉兄家的事,见他们喜气洋洋,她猜想事情应该解决了。席上,霉兄起身敬酒,情至深处,甩摆跪于柳后卿面前,且哽咽道:“柳公子,您的再造之恩,我们曹家没齿不忘!大恩不言谢,这杯酒我敬你!”
话落,霉兄仰头饮尽,柳后卿受了他这一跪,喝完酒后,他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郑重其事交于霉兄手中。
“曹兄,千万记得,若有朝一早你考取功名,做了此地父母官,可得把这信好好念念,不过在此之前,莫打开。切记,切记!”
霉兄一听,肃然起敬,连忙入内室将信藏好,再出来与柳后卿喝酒谈笑。或许霉兄没想到,五年之后他还真地当上县太爷,而这信中所写之处就是山贼寨,因此,他又将会官升三级,成为知州。
霉兄家的案子就此告一段落。小乞身份暴露,柳后卿暂时没找她碴。
后来,小乞得知,京城已经派来朝庭命官,要重审谢家当年血案。其结果就是谢家徐管事,连同山贼头子合谋杀人夺财。徐管事畏罪潜逃,而山贼们似乎销声匿迹,歙县这条经商道太平不少。但是他们所除掉的尸鬼或许只是部分,还有化为人形的尸鬼游荡在世间,混迹于人群,他们鞭长莫及。
至于乱判案的李知县丢了乌纱不说,还身陷林囹圄,在入狱时他大呼冤枉,死咬自己没判错,仿佛如此一来就是蒙蔽世人眼目。而那位英俊潇洒的知府大人……不幸,被人发现死在家中,死状甚惨。
听说,他是死的时候在书房,背靠椅,头仰天,进去送茶的丫鬟吓得魂飞魄散,出来之后,一直喃喃说:没了……眼珠子没了……
的确,知州大人两只眼珠没有了,他的眼像被谁当做烛台,眶里灌满了红蜡,这溢出的蜡油挂在颊边,就如同两行诡异血泪,而他的嘴却似在狞笑,嘴角僵硬,像被两根细线往上提起。
小乞听到这一消息,非常痛心,这么俊美的玉人怎么死得如此凄惨,不过她想起他那块玉上的兽样就觉得不安,可惜的是玉不见了,听阿奎说翻了整个山贼洞都没找到,但是他的小奎可是找回来了。
阿奎得意洋洋地拿小奎拿出来给她看。小乞见之,两眼一翻,差点吐血身亡。
这是什么玩意啊?!不就是一只老虎布偶吗?!
接着,他们两人就为此吵架动手,打到一半,柳后卿来了,他冷眼瞥下小乞,对阿奎说:“我们走吧。”
小乞的笑顿时凝在嘴角,他这是什么意思?
☆、第23章 鱼(一)
柳后卿准备离开歙县,他雇了辆车去杭州,但是并没有要带上小乞的意思。小乞知道,他定是因为她女扮男装的事生气,如今知道她是女的后就嫌她麻烦,不愿意收这个跟班了。
看阿奎在收拾行李,而柳后卿不搭理她,小乞很难过,说穿了不就是踹过他几脚、撕了他的裤子、骂过他几句罢了,其余事她哪件没做好?
小乞心有不甘,她走到柳后卿面前想要解释,谁知柳后卿看到她过来,故意侧过身去,冷漠至极。
小乞心里咯噔了下,思前想后,她还是硬撑起头皮,挪步到他跟前,战战兢兢地抬眸睨了眼。
小乞涎着脸道:“柳公子,我没想骗你……只是我说自己是男的,行事也方便些。您瞧,这些日子,来歙县途中我也打点了不少事。你带上我的话,我还是心甘情愿的为您卖命。”
柳后卿不语,垂眸看她一会儿,又把眼睛移开了。
小乞吸起鼻子,貌似有些难过,她低下头,咕囔道:“我知道瞒你是我不对,但是身为女儿独自在外,不得已才扮男装的。我知道公子您是富贵人,不怎么喜欢像我这种的人,可我真希望公子能带我同行,让我到京城去找爹爹,到时……我也就不再麻烦你了。”
小乞把软磨硬泡的伎俩使尽了,柳后卿依旧不为所动,眼眸低垂,薄唇轻抿,俊美的侧脸似冰雕,寒意重重。
小乞想再说几句好话,而看到他这模样又无力地泄了气,伤心地转身走了。
小乞又将要一个人孤单前行,她可以去找九太子,但是想到自己骗了别人,识破之后怕是同个下场,她又不敢去了。
小乞心想:一个人就一个人呗,有什么了不起的,在江湖上混这么多年,难道还怕没饭吃?
她把自己打肿了,可惜没能充成胖子,反而越发难过起来。不过令她没想到的是,刚走没几步,身后人就说了:“讲这么多废话,还不如快些上车去。”
小乞讶然,不由停下脚步,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掏掏耳朵;再回头看去,一抹白影闪过,柳后卿钻进车里,阿奎站在车边乐呵呵地向她挥手。
“小乞,小乞,快来。”
这一切恍然如梦,甚至比梦更香甜。小乞乐开了花,连忙两三步跑过去钻入车内,一抬眸,柳后卿在笑,不像以往那般假,不过他看到小乞后,又装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展开折肩轻摇,再低声同阿奎说了两句话。
这死样,真会装!小乞暗骂,眸子狡黠地斜睨过去,腼腆地把笑含在口里。
这天风和日丽,他们一行出城时,霉兄携一大家子在后挥袖送别。虽然此事了结得莫明其妙,不过小乞觉得还算是帮了霉兄的忙,瞧,他头顶的乌气已经没了,而曹大和曹二了了心愿,投胎转世去了。至于谢家二夫人与徐管事的老婆如何,这都不是他们能管的事。
按柳后卿的话来说,各人有各人的命数。
出城门之前,小乞再次掀起车帘,远远的,她看到霉兄一大家子还在立在那处挥手,不过……他们家的人数怎么不对?小乞一激灵,眯起眼数了数,四大两小,明明多了一个人。正当小乞要定晴细看,多出来的人没了。
小乞奇怪,想可能是自己看花了眼,也就不以为然地放下车帘,然后与阿奎聊天说笑。
穿帮之后,阿奎对她的态度和以前一样,该抢的抢、该骂的骂、该打的时候就打,一点也没把她当姑娘。至于柳后卿,他凡事都让阿奎来传话,哪怕面对面都不太愿意不同小乞啰嗦。
为什么?小乞不明白,难道他是嫌弃她长得太丑,所以才不搭理吗?她伤心地掏出照妖镜,横竖照了番。这两块胎记是有点难看,若是没有的话……想到此处,小乞灵机一动,心想柳后卿这么有本事,为何不去求他帮忙弄掉这两块玩意儿?
小乞拿定主意,趁阿奎不在时,嬉皮笑脸地移到柳后卿面前,讨好道:“公子,我知道你本事大,所以有件事想求您帮忙。”
柳后卿慢悠悠地品茗,眼都不抬地问:“何事?”
小乞扭捏,嗯啊半天,涨红了脸很不好意思地说:“公子,嘿嘿,能不能有法子把我这两块东西去掉?”
她指指两上胎记,柳后卿这才把头抬起,认认真真地端详。
“为何要去?不是蛮好看的?”
“不好看……您瞧,哪个姑娘脸上长这个呢?”
小乞急了,跺起脚。
柳后卿持茶盖轻刮去细沫,慢条斯理地吹散热气,品上几口后,笑道:“去了也没用,挺多丑得不明显罢了,还想变天仙不成?”
这刀子嘴毫不留情地割在小乞心上,小乞心血狂涌,差点溢出喉口。她垂头丧气地走了,到了车里蜷缩成团。她后悔,真不该跟着柳后卿,不过心里又好奇,他所谓的天仙会是什么模样。
到了杭州之后,小乞终于明白何为天仙。
他们下了马车,柳后卿说要去个地方,随后他就找了船夫渡船。
一连几天下雨,西湖上水雾如烟,远处苍山似墨彩,几笔青几笔靛。柳后卿立于船首,一袭素白长袍缀于青山绿水间,身姿隽秀挺拨。
小乞坐在船厢内,手抵下巴怔怔望着。那抹背影清冷,犹如仙神,遥不可及。小乞好奇,心想柳后卿是怎么一个人?他的心是冷还是热?若说冷情,为何要去帮人,可若是热心,他干嘛这样待她?
很多事小乞不明白,又譬如张寿星与霉兄的事,柳后卿像是知道,可当她去问,他又装起傻。
小乞不由自主地抿嘴,不愿去多想这些糟心事,她不自觉地掏出照妖镜照了下,两块胎记还是这般难看,注定要跟着她一辈子了。她有些难过,手指搓搓鼻子,继续抵着下巴往那处望。
约过半炷香,船靠了岸。船夫还没泊稳,就有人过来相迎。这小厮模样的人,衣着却是华丽。小乞看看他再往岸上看,不远有栋华楼,富丽堂皇,处处是雕梁画栋,纹样精美得很。
不知有谁说了句:“柳公子来了。”
话音刚落,华楼里就探出不少脑袋,个个伸长脖子争先恐后地张望。小乞扫了眼,出来看的都是女人,打扮妖艳至极,一下子,她就清楚这是什么地方了。
小乞下船时不自觉地低着头,她跟在柳后卿身后也被那些个人看着,走了段路,她想自己长这样也没啥好怕的,就昂首挺胸大阔步,与阿奎并肩走。
进了华楼,婆子殷勤迎上,又是递巾又是奉茶,小乞也跟着沾了光。那婆子见柳后卿卑躬屈膝地笑道:“柳公子您稍等,我们东家马上就来。”
话音刚落,阿奎就抬起头兴奋地嚷了声:“凝香姐。”
小乞听后,顺他目光瞧去,一紫衣女子提裙而下,身姿优雅端庄。走下几级阶,那女子垂眸望来,盈盈秋波如水,悄然流转至柳后卿的身上,一停,一笑,倾世风华似乎全都是为了他。
小乞看得愣了,她从来没见过这般美貌的女子,这双媚眼如丝,一点朱唇如画,瓶中玫瑰与之相比竟也失了几分颜色,谢家二夫人在她面前就是一坨泥巴。
在小乞愣神之际,阿奎大大咧咧地迎上去,亲昵地唤:“凝香姐”,过了半会儿,小乞魂回窍,她自惭形愧,不禁缩在后面。那女子看了过来,两眼只是随意一扫,接着就同柳后卿说话。
“来了?这次住多久?”
“十天半月。”
“那好,东西都替你留着,先进去歇歇。”
“好。”
一问一答,他们二人说得随意,看样子熟络得很。
柳后卿一直以背相对,小乞看不见他的脸,但是她觉得他和凝香说话的语气与别人不同,脑子里不由浮出两个字:“相好”。
不知怎么的,小乞心里不痛快了,柳后卿与凝香有说有笑地上了楼,阿奎跟在他们身后高兴地啃着香梨,惟有她拖泥带水的,像根垂头丧气的狗尾巴草。
这天,小乞和阿奎、柳后卿就在华楼里住下了,吃饭时小乞又恢复八卦精神,打听了下凝香这号人物,以及与柳后卿的关系。
原凝香是华楼的东家,杭州府的奇女子,她在西湖边买下个破酒楼,几年之后这里就成达官贵人享乐之处。门前天天车水马龙,想要过来听曲还得送帖告知,七两能在万香园买壶酒,到这里只够喝杯茶。
早些年,柳后卿就与凝香认识了,原因自是不明,但阿奎说他们二人好得紧,到了杭州柳后卿必住华楼,而进了华楼,他吃住都在凝香屋里。
这么显而易见的关系,还用问吗?小乞虽然不懂男女之事,可是能睡一起的,当然是亲密得不能再亲密了。
柳后卿,真没想到你就是个大色鬼!
☆、第24章 鱼(二)
知道柳后卿与凝香的事后,这回轮到小乞不待见柳后卿了。她想作为男子吃人家的、住人家的,连个名分也不给,这不是耍流氓吗?!
小乞很生气,但是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气什么,反正她看到柳后卿和凝香就绕道,免得自己冒烟自燃。
不过就算小乞白眼一个劲地甩,柳后卿也不在意,他每天卯时起身,洗漱过后细品明前龙井,再吃上一笼状元楼灌汤包,然后与凝香操琴吟曲,活得逍遥自在。
凝香深知柳后卿喜好,她会在蘸汤包的醋料里放几根姜丝;大清早地派人去虎跑打泉水用来沏茶;柳后卿操琴,她还以洞箫。萧琴合之,羡煞旁人。
咳咳,小乞也是旁人之一。
的确,凝香才貌双佳,小乞实在拿不出与她能比的东西,只好缩在角落当根草。本来不愿见这对狗男……哦,不对,美鸳鸯,可他们时不时地会在小乞面前蹦哒,弄得她不自在。
看柳后卿对她笑,小乞难过;看柳后卿和她说话,小乞也难过。最后,小乞忍不住了,她趁人家不注意,偷偷拿来脂粉盖住颊上红胎记,心想这样应该漂亮点吧?谁料还没照到镜子,阿奎就冒出头来,对着她的脸惊讶大叫。
“小乞,你这是唱戏呐,涂得这么白。”
小乞听后鼻子直喷粗气,她恶狠狠地瞪起阿奎,匆匆地把脂粉擦干净,然后把布甩在他的大脸上。
小乞心碎了一地,没人去拾,她只好自己捡起,再七拼八凑。
话说回来,这难过归难过,样子还是得装的。其实自小乞进华楼,凝香对她很客气,平时吃用总会给她一份,考虑得相当周到。
凝香对她这般好,小乞不由骂自己心眼小,仔细想想,凝香也很可怜,这般绝色佳人碰到没心没肺的柳后卿,简直是浪费好年华。所以满腔怨气,小乞全都算到柳后卿的头上,谁让他风流欠债,还不肯还。
之后,小乞与凝香算是混熟了,有天,小乞偶尔得知她精通命理,有很多贵人慕名而来请她看手相,一次收金五十两。
听到这消息,小乞肚子里打起小九九,不禁想要占这五十两的便宜。饭后,她就找了个空档去找凝香,想要让她算算命。
小乞轻叩房门,许久都没有人应,忽然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柳后卿在里面?
想到此处,小乞不高兴了,扁嘴垂头转身要走,就在这时门开了道缝,凝香探首笑问:“小乞,有何事?”
小乞咧嘴扯起个笑,然后偷偷地往门缝里瞧了眼。柳后卿不在里头,不知怎么的,心里一阵窃喜,接着,她很狗腿地迎上去说:“凝香姐,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什么事?”
“嗯……”小乞两眼骨碌转了圈,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我想找一个人,不知凝香姐能否帮我算一卦。”
“好,进来吧。”
凝香很大方地请小乞入内,小乞觉得自己像偷溜进兔子窝的狼,肚里含了一包坏水。
进了门,小乞环顾了番。凝香的闺房清雅别致,案上有琴、墙上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