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稍大一些,都要开始学绣活,徐娉婷看了看,确实是要比寻常的好出许多。同样是八宝纹,那图案上的纹路要更顺畅一些,那兰草也是,底下还多了半只蝴蝶,活灵活现的。
“大姐这兰草图样,能借我么?我想给母亲的月白色裙面上绣一个,正愁着不知道什么花样合适。”她说完方觉得自己这有些不合适,一来就问人家要东西,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不禁有些后悔。
徐承熙却是惊讶的看着徐娉婷,没想到她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又看她略有些忐忑的样子,就笑了笑说道:“你喜欢我高兴都来不及,你就拿去吧,我下次再画其他的,也给你留着。”
徐娉婷没想到似得,站起来很诚恳的朝着徐承熙道谢。
徐承熙心里唏嘘,这女孩家如何,还是境遇练就出来的。徐娉婷在日后一直是骄傲的恨不得早日离开侯府的模样。哪里有现在这般清纯可人。
太夫人尽管偏疼三房,几个哥儿不论是嫡出还是庶出都疼的紧,对高氏所出的徐娉婷并不像她的胞兄那么好。
高氏所出的这个姑娘,像足了高氏以及高家人的秉性,有的时候固执而骄傲,根本和她那三叔一点都不像。
前世的时候,三房出了一件丑事,三房老爷徐长茂在外面的相好叫高家人发现了,偏偏那女人的身份还有些特殊,差点就要进侯府做徐长茂的平妻。在事情没有尘埃落定的时候,是徐娉婷劝高氏和离,当时徐长茂急了,跟那女人彻底了断,这事才算罢。
当时几个姐妹私底下都说徐娉婷平时看着是个不多话的,没想到关键时这么有手段,乃是置之死地而后生,需要莫大的魄力和勇气。徐承熙却看得清楚,那不是什么手段,徐娉婷是真的在劝说高氏与自己父亲和离。
徐娉婷的两个舅舅都是两榜进士,一个在翰林院治学,一个外放在丰州做官,高家一门三进士在高氏故里都是远近闻名的。而与此相比,徐长茂无才无貌,不过是有个侯府公子的名声。他好赌还喜欢美色。这样的父亲与自家舅舅一比,徐娉婷不止一次对徐承熙抱怨过徐长茂。后来果然嫁的远远的,逢年过节都不见音信。
“对了,有件事还要来问大姐,”徐娉婷说道,“我们三个平时都是在隔壁象公家的蒋先生处听课,娘亲让我问问大姐要不要和我们一道。”
心中的喜悦涌上来,自从嫁去侯府的第三年,蒋先生跟着外放的儿子去了南洲,她就再没有见过先生,这会徐娉婷一提起来,她心中难掩激动。
“我自然和你们一起,待我之后和母亲说一声。”徐承熙答应道。
到底都是些小姑娘,好吃好喝的哄着,徐承熙再拿了西州的故事来给她们说,三个人走的时候还有些不舍,约了下次还一起过来。
晚上躺在床上,徐承熙免不了想起白天,想着过几日就能再去象公府上见到蒋先生,心里喜悦。
与侯府做了许多年老邻居的隔壁象公府上,乃是言官清流之首的文官周严周大人一家,虽然只有正四品,但是周严在谏台颇得当今陛下的喜爱,他的文集每年都是举子必看的文本。因为曾经在陛下面前自比象足撑起谏台,惹得后来大家都尊称一声象公。
象公府上有三位公子,周家三爷周禀之妻蒋淑槐出自闵川蒋家,做姑娘时候就是少有的才女,本来她与周禀也是夫妻琴瑟和鸣恩爱非常,可惜天赫十三年的时候周禀患病一直不大好,后来更是一病不起。夫妻俩膝下也无一儿半女,照顾周禀之外,蒋氏日子难熬,还是象公叫她闲暇时在府中给子侄辈的女孩做先生解解闷,教导德行和书法。两家走得近,侯府的姑娘也都是在蒋先生处就学。
徐承熙的父亲幼时也是蒋先生多有照拂,因为有着这一层关系,徐承熙和蒋先生很亲近。
徐承熙很喜欢蒋先生,她只比自己的父亲徐汾大六岁,心性却永远像个小姑娘那样乐观,不论发生什么事都努力让自己好好的。
周家三爷在徐承熙来看,行动不能自如,一天醒着一天睡着,对最亲近的妻子而言,是很折磨人的。可是不论什么时候徐承熙去见蒋先生,她从来没有蓬头垢面哭泣的时候,她总是把自己收拾的精精神神漂漂亮亮的,陪着周三爷,给他念话本,讲一天发生的事。
徐承熙觉得,如果是自己,未必能做得到。
因为能见到蒋先生,徐承熙这一晚睡的格外好。
作者有话要说:
☆、相煎何太急
第二天一大早,徐承熙一起来就先到母亲陪着母亲去看两个妹妹,许妈妈和菊妈妈正哄着这两人喝梨汤。
其实两个妹妹这里有年纪大的妈妈照应着,除了老道的许妈妈和菊妈妈,另外还有徐徽柔徐茵柔的奶娘恒娘和陈三娘轮番照看。因为之前有过小丫鬟偷着吃两个姑娘吃食的事,蔡氏就不喜欢往两个小女儿的身边放那些小丫头。只允许她们在外面做一些扫撒的粗活,未经允许不让进两个小主子的房间。
许妈妈和菊妈妈都是蔡氏身边的老人,行动上也随意一些,见到蔡氏起身,并没有见礼。蔡氏一进去就急忙忙问,“怎么喝梨汤,哪个咳嗽了?”
许妈妈就赶紧回话:“两个姐儿都好着呢,这两日早晚有些凉,喂些梨汤免得夜里湿气多。”
徐承熙一听暗中点头,难怪两个妹妹一直都健健康康的,许妈妈暗中是真正拿她们当自己女儿操心的。
蔡氏也放心了,过去抱抱两个女儿。穿的红彤彤粉嫩嫩的女儿,让人看见就喜爱,她恨不得一直呆在女儿身边。可她到底是大房的主母,家中的许多事都需要她操心,在女儿这里也待不久,叮嘱两位妈妈一番就先去处理事务。
徐承熙拿着鎏金的铃铛,两个小的立即就被吸引了,梨汤三口两口喝完,就朝着徐承熙蹦过来,一左一右抱着徐承熙。
许妈妈和菊妈妈是乐见姐妹三人亲近的,笑眯眯的在旁边看着。
徐承熙逗着妹妹们玩了一会,外面有丫鬟来请她到太夫人跟前去。
立马徐承熙就变了脸色,“你说谁来了?”
那个小丫鬟只是最低等的粗使丫鬟,被人叫住来传话,看徐承熙不像是高兴的样子,也有些害怕,黏黏糊糊的半天才把话说清楚,“五姑奶奶,是五姑奶奶来了。”
这时候小一辈里年纪最长的是二房的长子徐安,然后就是徐承熙,都还没到说婚嫁的年龄。所以能被称为姑奶奶的,自然就是还没升辈分的出嫁女。
而能被称作五姑奶奶的,是太夫人嫡亲的小女儿,徐敏妍。
徐承熙脑中轰然作响,五姑奶奶这声称呼,自她脑海中响起,便伴随着许多不好的记忆。
老侯爷的子女一共有八个,其中二老爷徐嘉应和三姑奶奶徐姣四姑奶奶徐瑕是庶出之外,其余五人都是太夫人嫡出。徐承熙的父亲徐汾是大老爷,此外还有三老爷徐长茂。
嫡出三位姑奶奶分别是大姑奶奶徐敏沅,二姑奶奶徐敏沁以及五姑奶奶徐敏妍。
其他人暂且不提,就说这位五姑奶奶,因为是小女儿,最得太夫人的疼爱。就是婚事上,太夫人也由着她。
当年徐敏妍及笄前后,说亲事的人家众多。太夫人把人挑出来由着她选,她一个都不满意。之后却看中了太夫人根本不可能同意的马昶献,太夫人不愿意,架不住自己姑娘喜欢。只能准备了丰厚的陪嫁把姑娘嫁出去。
那马昶献,字永进,是天赫十六年的同进士,大启北洲五渭镇人。
五渭这个地方,以药材出名,虽然不是多么富庶,也不算是穷地方。因为在当地马氏是大姓,马昶献是家中子女当中最有出息的,举全族之力供奉,很难得才出了这么一个同进士。在当地是很有名的。
但是到了太夫人这里,马昶献就是小地方出生,穷酸的很。和蔡氏一样,都是属于不入流的人物。能和侯府搭上边,那是实实在在的高攀。
所以即便马昶献很有才名,长相出众,虽然是同进士却进了翰林院做编修,太夫人也未能高看他一眼。
每回夫妇俩回来,太夫人在女儿面前不得不表面上客客气气的,背地里却因为这个女婿品不出沫子茶和毛尖的好坏叫他土包。又因为他吃饭时竟然连填三碗饭叫他饭桶姑爷。
下人们都是有样学样的,都知道实际上太夫人不待见这位姑爷,每回马昶献再来,都免不了暗地里怠慢一番。那马昶献能中同进士,也不是傻的,一次两次不明白,三次四次如何还不明白。心里与徐敏妍顿生嫌隙。
此时风平浪静,还看不出什么。徐承熙却记得清楚,天赫二十三年,也就是她十二岁生辰前,小姑母是和夫婿马昶献和离回徐家的。
她那时候还是个孩子,许多事都记得不那么清楚。之所以会记得这件事,就是因为小姑母回到徐家之后不久,二房就闹着分家,过了不到半年,三房的高氏又闹着要带上儿女回娘家。整个侯府乌烟瘴气一团。父亲和母亲的争吵也日渐多了起来。蔡氏还曾经一边抹眼泪,望着西面小姑母住的院子恨恨的骂害人精之类的话。这样的场景让徐承熙想不记得也不行。
后来徐承熙嫁到相府,三日回门的那一天,小姑母专程私底下到她和母亲跟前来讨个好,一副恍然不知崔府与侯府交易的模样,笑容嫣然的说,“多亏我说动母亲,熙姐儿才能嫁的这么好,日后可别忘了我这半个媒人的功劳。”
当时徐承熙吃了她的心都有,却还要和母亲一起屈辱的向她道谢。成婚当日崔澜就把个种详情已经向她言明,知道是这位小姑母在祖母跟前蹦跶着挑唆,徐承熙如何能不恨。
再后来徐承熙才知道,她这位小姑母原就是和她祖母一样的人,为了自己在乎的可以把其他人都当筏子使。为了自己的女儿,到娘家敛财,巴着关系要给自己女儿找个好去处。却把别人家的女儿往火坑里推。
只要她不如意了,别人也别想如意。
中间还有一回,徐敏妍和离回到徐家过了几年也没有再嫁的意思,也无人说她什么,她自己心虚,弄出一串事情,想着法子从太夫人拿管铺子的事务敛财。后来又急着安插人手到各房,手伸的太长让徐父不满,把人换了算是告诫。
结果那一年徐父的考绩却只得了个乙等,徐父着人一打听,却是徐敏妍在别家妇人宴请时哭诉在家中被薄待,这样的传言一出,自然差事办的再好,名声这一项也要扣除不少。徐父气的不轻,只说别说有太夫人给她撑腰,就是没有这一层,侯府多养她一个也不算什么。此后对徐敏妍敬而远之。
仔细算一算,离徐承熙的明年十二岁生辰还有大半年,也不知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会让她这位精明聪慧的小姑母和离归家。
不能让她回来徐家,本来侯府就矛盾重重,她回来再到处生事。这日子过得不是和上辈子一样。
人都是趋吉避害的,徐承熙心中顿时就有了决断。佛祖既然允她再活一世,她便再不能像前世那样活的窝囊,她宁愿自己入阿鼻地狱,也要让父亲母亲还有两个妹妹都过得好好的。
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徐承熙手心都握的发热。
那小丫鬟走了,许妈妈就委婉的提点徐承熙,她说道:“五姑奶奶最得太夫人喜欢,这难得抽出空来回一趟娘家,太夫人肯定是叫了几个姐儿一同作陪,大小姐这就过去吧。”
徐承熙站起身来,“多谢妈妈提点,那我这就过去祖母身边。”
许妈妈陪着蔡氏回来天都城,对于太夫人不喜欢蔡氏和三个姐儿看得一清二楚。但是有时候知道是一回事,有些事还是得做。你自己做的不好,让人家抓住把柄,那就是你的不是了。
原本徐承熙是有些娇养的性子,受不得事,许妈妈正担心着。这边徐承熙一改往常不使性子也不因为害怕见太夫人就畏畏缩缩,她高兴都来不及,不细究原因,只觉得是好事。
“熙姐儿,让妈妈给你把衣摆抹平了。”许妈妈上前,用手把徐承熙身后刚才坐着压出来的小褶子伸展了。
这些小事,徐承熙哪里注意的到,不得不佩服许妈妈细心。
照旧是带着秋水和金桔,徐承熙出了大房居住的照影堂。
侯府这座府邸原本就是曾太爷从□□手上得来的赏赐。以现在的眼光看,是小了些,不过侯府也不复前三代的荣光,人也越来越少,就府中现在的人住着是宽敞的很。
府中分前后两部分,中间圆湖中庭隔开,太夫人在前院。
穿过中庭的假山湖水,一路行来,只见庭院内花草树木都长的郁郁葱葱。假山两边应季的花正开得好,粉白的杜鹃,绯色的月季,还有上方含苞欲放的丁香。因为太夫人格外注重这些,底下照顾的人也肯花心思。
到太夫人的庆安堂,值守的婆子远远望见了,就过来接人。
堂屋里,黄花梨垂檐香几旁端坐的太夫人,虽然年老因为保养得当,脸颊粉圆,眼下的褶皱不多。额角也不见黄斑,肤色白净。她穿着一身掐金丝暗纹团福褙子,头上的抹额中间镶着一块拇指大的深绿圆碧玺。
大概是因为提前收拾过一番,今天的着装更像是元帝亲封三品诰命淑人,而不似平常的那个太夫人赵氏。
作者有话要说:
☆、趋吉避害
坐在太夫人一旁红酸枝交椅上的女子,就是徐承熙的小姑母徐敏妍。
她的眼神眉宇只见与太夫人有六分相似。下巴尖尖,肤白貌美,蜂腰削背,举手投足间雅致又有女儿家的柔美,只是眼底里掩不住傲慢,和太夫人如出一辙。
她穿着蜜合色折纸花圆领褙子,衬得她的肤色更白三分。她的耳间只缀着式样简单的珍珠,头上插着碧玉玲珑簪,不见大开大合的富贵,却自有一股说不出的风韵。
徐承熙给两人见礼,初见小姑母,还有些不敢相信。
前世徐敏妍选了自己中意的夫婿,最后却博得一个和离回娘家的下场。殚精竭虑使足手段从娘家敛财给留在马家的女儿做嫁妆,那时的徐敏妍做事情也不是没有代价的,她本就身体不好,日夜谋划费心费力,时不时的就病一场,脸色经常都是蜡黄色。徐承熙最后一次见她时,她脸上老的不成样子,哪里有这样的风流姿态。
见礼之后,得了徐敏研的见面礼,是一尊玉佛牌子。
徐承熙就着太夫人的手指,就近坐在了小姑母旁边。
徐敏妍嘴角含笑转过头来打量徐承熙,“熙姐儿这模样长的好,我看着越来越像大哥那般俊。哪像我们霜霜,吃的圆了一圈,眼珠子都快瞧不见了。”
太夫人在上首就反驳她,“哪有这样说自己闺女的,小姑娘家还是胖一些的好,圆乎乎的多喜庆,知道的姑娘里,我就看着霜霜是个好的,能吃是福。”
徐敏妍嗔怪的道:“母亲,知道的知道您老疼外孙女,不知道的还不定怎么说呢。我就老想着,我们家的人可都是没有痴肥的,怎么就偏偏霜霜这么愁人呢,还不是跟了那五渭的老土包,女孩子家再胖下去,可怎么得了。”
周围的婆子丫鬟都捂嘴笑。徐承熙算是大开眼界了,这五渭的老土包,指的自然不是马昶献,否则徐敏研也看不上他,那也就是马昶献的家中长辈了。难怪府中下人都说太夫人对那马昶献看不过眼,她这小姑母说起自己夫家的长辈,好似谈论阿猫阿狗一般的语气,分明根本未将人家看在眼里。可想而知关起门来,那马昶献过的是什么日子。
笑过之后,饮了茶,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少不了又谈论些平常话。无非就是徐承熙问,“霜霜怎么没有来,我还没见过霜霜。”
徐敏妍说归说,提起自己女儿眼中是温柔一片,“你妹妹在家中学写字,我拘着她,她玩心重,放出来就收不回心了。不像你,和大哥一样聪明,随便看看就什么都会了。”
三句两句话下来,徐承熙心里要说没有佩服是不可能的。普通妇人聚到一处,都是比着自己的儿女如何聪明如何伶俐,一不小心就结了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