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氏的脑子转不弯来,李莞只能把事情说的更加直白一点,如果不直接告诉范氏是薛良碧想害她的话,说不定范氏还对薛良碧心存幻想。
李莞的话太直白,让范氏难以相信,不住摇头喃喃自语:
“不,不会的。侯爷不会杀我,不会杀我的。他一定是被人蒙蔽了,一定是这样。”
范氏执迷不悟,李莞就很无奈了,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范氏不愿意相信事实,纵然你把所有的道理都剖析给她听她也不会相信的。
情况僵持之际,陆睿开口对外喊了一声:
“严朝。”
之前李莞进来之后,严朝便退到了门外守候,如今听见陆睿传唤便走进来抱拳回道:
“世子。”
“你再跑一趟太医院,把王太医请来这里一趟。”陆睿对严朝吩咐。
李莞眼前一亮,当即明白陆睿的意思,眼光灼灼的看着他,陆睿只当没瞧见李莞灿烂如星的目光,低头饮茶。
李莞的手一直攥在范氏的衣袖上,就怕范氏突然跑出去,厅内的气氛一阵冷凝,直到严朝很快把王太医给请了过来。
按照陆睿的吩咐,王太医只身前来,严朝替他背着药箱,王太医来了之后,陆睿起身与之见礼:“有劳王太医了。”
说完陆睿亲自领着王太医到范氏面前,将范氏的手腕递到王太医手边,王太医静心替范氏诊断,李莞在一旁屏息等候。
王太医诊断片刻后,脸色一变,往旁边的李莞和陆睿看去,放开手对陆睿禀道:“世子,侯夫人的症状虽暂时未发,但与这位李姑娘当时的情况极为相似,所以老夫斗胆推断,侯夫人身上已然中了与李姑娘相同的剧毒,只是十分微量,还未达到发作的时候。”
果然。
李莞心中一紧,顿时有些后怕,如果没有猜到崔氏的把戏,侯夫人果真就很危险了。
陆睿若有所思,把王太医请到廊下去问话,厅中气氛冷凝,范氏脸色惨白的跪坐在那,似乎还没从丈夫连同妾侍谋害她的冲击中回转过来,看的出来她很不愿意相信,但又不得不相信,太医的话,把范氏所有的幻想尽数推翻了。
这个时候,旁人说什么都没用,还得靠她自己想明白才行。
李莞从厅中走到廊下的时候,王太医正好把情况跟陆睿尽数回禀,跟着严朝去开方子去了,还让严朝去太医署再请两个太医来配合,这种毒看着绵软,实则凶猛,非扎针放血安穴不能解,一个人很难做到。
李莞来到陆睿身后,说道:“这事儿我也只能帮到这里了,剩下的我帮不上忙了。”
陆睿转身,看着李莞,刚才王太医把这种毒有多可怕说给了陆睿听,陆睿才明白上回这丫头是挺过了一段怎样凶险的劫难,如果那天严朝没有找到他,他没有及时找太医上门替她医治,那么很可能这丫头就站不到自己跟前了。
只要想到这些,陆睿就觉心中仿佛有一根弦被牵动着,紧绷绷的很不是滋味。
犹豫了一会儿,陆睿才伸出手在李莞头上轻轻拍了拍:“你做的够好了。”
范氏对李莞而言,不过是个没什么关系的人,范氏的死活李莞本可以不必操心,但是她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可以不计辛劳,到处打听,甚至把关乎自家名声的事情毫无保留的说出来,听起来这孩子好像不太懂事,为了一个没什么关系的人,拼上名声不要了,也就说明,在这丫头心里,人命比名声重要多了。
李莞感受着头顶上陆睿的轻拍,心砰砰直跳,就算是之前‘调、戏’陆睿的时候也没有过这么紧张过,就像是一直寻求大人关注的孩子,平时胡天野地的瞎折腾,可真被大人抓到了,又害怕的要命,李莞习惯了陆睿的冷漠和面无表情,他突然温情以待,还真有点不习惯。
因为不习惯,所以一直觉得自己在陆睿面前很勇敢的李莞就怂了,低下头看别的地方,就是不去看陆睿的脸。
“那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后面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管说。”李莞愣了半天才把这么一句全乎话说完,这害羞的样子跟她平时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相差挺多,陆睿忍不住笑了出来,李莞正好抬头瞥见了陆睿的这抹笑容,两人四目相对,似乎有种异样的感觉在彼此之间渐渐产生。
“我走了。”李莞再次对陆睿强调,陆睿点头:“你先回去吧,路上小心。”
李莞觉得心里甜甜的,害羞应答:“好。那……你也小心。”
话语和行动都透着不愿离开的样子,陆睿若不是接下来还有事情要做,还真有点想把这丫头留下来继续说会儿话。
李莞走了两步,快要走到门边的时候,陆睿突然喊住她,李莞惊喜回头:“怎么了?”
陆睿见她这般,无奈走近,问道:“你说的那个刘嬷嬷,如今在哪儿?”
原来是问刘嬷嬷,李莞心中一阵失望,想了想后,对陆睿答道:“她死了。官府后来知道刘嬷嬷是李家的奴婢,就让李家派人去把尸体拉回来,现在已经下葬了吧。”
陆睿若有所思,李莞问道:“人都死了,找尸体又有什么用呢。”
“人死了说的话才可信。”陆睿眼中透出冷光。
李莞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些什么,见他再没话与自己说了,李莞垂头丧气的转身,可刚一转身,胳膊就被人抓住,李莞回头看她,只见陆睿嘴角勾起一抹笑,声音悦耳的说道:
“回去与你爹说一声,我下午去拜访他。”
李莞痴痴的盯着陆睿,失望的心突然又雀跃起来,眼珠子转了半天才忍着笑对陆睿问道:“你……要去拜访我爹啊?太,太快了吧。哈哈。”
“想什么呢。我下午去拜访你爹,让你爹派个人去跟我把那嬷嬷的尸体挖出来,送到大理寺去。”陆睿几句话打破了李莞沉陷其中的幻想。
李莞笑容僵在脸上,心里把陆睿从头到脚骂了个遍,连爬上马车的时候都是气愤愤的。
陆睿将她的样子看在眼里,忍不住再次笑了,站在篱笆墙外目送李莞的马车里去,陆睿回到厅中,看见范氏满脸泪痕,脸上的笑才渐渐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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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莞气呼呼的回到家,正好遇到李崇要出门,跟女儿擦肩而过,李莞只是很冷漠的,言不由衷的喊了李崇一声爹,然后就目不斜视的与李崇擦肩而过。
李崇原本还想跟她说几句话的,没想到女儿竟这副表情,不禁追过去问道:
“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了?”
李崇一副‘告诉爹谁惹你了,爹去削他’的表情,李莞深深呼出一口气,闷闷的回了句:“没谁。”
没谁……分明就是有谁,李崇眯着眼狐疑的扫过李莞,李莞被他看得无奈,就想转身回去,想起陆睿的话,又回头对李崇说道:
“爹,陆大人说下午来拜会您。”
李崇不解:“哪个陆大人?”
“陆睿。”李莞没好气的回答。
李崇眼前一亮,他早已把陆睿列为忘年之交的行列,听闻他要拜会,自是高兴,惊喜的问道:“陆世子啊。他来拜会我?真的假的?怎么你知道,我却不知道?还有……他为什么来拜会我?难道……”
李崇探究的目光继续扫向李莞,一副想要从李莞身上看出个究竟所以然的样子,李莞被他看得烦了,一跺脚,一横心,就把李崇拉到花园里的凉亭里坐下,把她如何发现崔氏搬家,分析情况不对,乃至于今天早上找到范家去,又辗转范家庄子寻找范氏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李崇知晓,自然避开了她和陆睿那点子破事儿。
李崇听得神情一凛,眉头紧锁。
第93章
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李崇也是没想到,崔氏疯狂至此,他还曾在心里给崔氏辩白过; 当初被人抛弃不得不另嫁他人,难免心中有怨气,把她从李家赶走之后; 也没有打压; 甚至也希望她能找到一个爱她的人过后半辈子,但李崇是真没有想到; 崔氏跟永安侯的这段往事,要是她跟永安侯好好过日子也就算了,如今他们居然还想着联手把侯夫人范氏除掉。
“唉,陆大人其他可有说什么?这件事情非同小可; 绝不能儿戏对待。”李崇在亭子里踱步,怎么说崔氏从前也是李家名义上的正室夫人; 如今若是这罪名成立的话; 那李家也难辞其咎; 李崇左思右想后; 打算亲自去找陆睿谈一谈。
但当他准备要出门的时候,陆睿就带着两个大理寺官差来到李家,与李崇正式碰面。李崇唤来管家福伯; 问明了埋葬刘嬷嬷的地方,然后便亲自带着陆睿前往,而李莞也算是这件事参与者; 虽然李崇不太赞成,但她坚持同行,李崇也没有办法。
刘嬷嬷的尸体从官府被抬了回来,刘嬷嬷是崔氏的陪房,崔氏嫁到李家,刘嬷嬷就成了李家的下人,她无儿无女,孤身一人,死在了城门口,没有人替她伸冤,身后事就只能由李家承担,李家在城外五里坡给她找了块地方,简易的坟头上已经长出了青草,坟头插了块木头,写了她的名字与卒年,其他就再没有了,孤坟一座,十分荒凉。
大理寺的官差开始掘坟,大约半个时辰过后,坟墓就给掘开了,李莞凑上前探头观望,大理寺官差把棺木上的泥土拂开,泥土飞溅,眼看要打在李莞脸上,身边陆睿自然而然的将披风抬起,挡在李莞面前,替她挡住了飞溅而来的泥土,低声吩咐一声:
“到后面去,一会儿开棺气味可不好。”
李莞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凛凛,眉头微锁,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那被从土里起出来的棺木,并没有注意到李莞此刻的目光。
李莞抿了抿唇,乖乖的退到后面去,其实虽然是光天化日,但到底是掘坟开棺,李莞心里还是有点害怕的。
棺木被撬开,棺盖被两个官差抬到边上,果然如陆睿所言,空气中立刻弥漫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恶心气味,李莞下意识捂住鼻子,往一旁李崇看去,只见李崇也抬着衣袖挡在鼻子前面,连眼睛都不敢往棺木那儿瞥去。
“爹,您也害怕呀?”李莞捂着嘴,笑嘻嘻的问。
被李崇白了一眼,不予理会。
刘嬷嬷的尸体被从棺木里抬了出来,李莞站的很远,就见刘嬷嬷穿的便是她从前时常穿的青色褙子服,已经脏的不成样子,各种斑点和泥点混杂,想她一辈子都为崔氏做事,到死都没想到自己最后会死的这么不明不白。
陈尸的恶心气味让李莞捂着鼻子,强忍住想吐的冲动,刚才还有胆子靠近看看棺木,现在却是半步都不敢靠近那尸体了,尽可能离的远些。
往陆睿看去,只见他站在尸体旁边,神色与先前没什么变化,低头看着两个大理寺的仵作的在那里开棺验尸,此时此刻,李莞是打从心底里佩服陆睿的,世人都觉得他能坐稳今天的位置,全都是因为出身好,一出生就比其他寒门子弟受到更多皇家的赏识,从而忽略了陆睿本身的能力。
仵作似乎在刘嬷嬷身上查出了点什么,让陆睿看,陆睿直接掀开袍子蹲下身,毫不介意的凑近去看,李莞光是站在旁边看看都觉得那种气味直冲灵台,难以忍受,真不知道陆睿是怎么受得了的。
陆睿走过来对用袖子掩着鼻子的李崇说道:
“李大人,请你跟我过去辨认一下。”
李崇尽管不愿,从他踌躇不前的脚步便能判断一二,但他同样不想在陆睿这个‘知己’面前表现的太怂,只能算是硬着头皮跟着过去的。
李莞大着胆子跟在李崇身后,尽可能的探头去看,这一看顿时有种想自挖双目的感觉,李莞闭着眼睛选择果断转身,只见李崇捂着鼻子,勉强从牙缝里吐出一句:
“没错,是她。”
这一开口一吸气,李崇只觉得一股陈年馊粥的味道直冲喉管,让他吐又吐不出来,咽又咽不下去,憋在心口实在受不了,捂着嘴果断转身,从李莞身边飞速跑过,趴在李莞身后的一株树上狂吐起来,吓得李莞赶紧往旁边躲去,丝毫没有父女之爱。等李崇吐完了,李莞伸长了手臂给他递上一块帕子已经算是做为女儿最大的孝道了。
李崇吐完擦了嘴,觉得有点丢人,可他又没有勇气再靠近尸体,干脆拉着李莞回到原来站的地方,离尸体距离稍微远一点,他才敢呼出一口气,指着李莞骂道:
“为父今天算是认识你了,我刚才都什么样儿了,你也不替我拍拍后背,有你这么做女儿的吗?”
李莞的帕子给了李崇,自己现在只能用衣袖捂住口鼻,困难的对李崇回道:“我不是给你送帕子了吗?你还要怎么样?哎呀爹你别靠近我,你身上臭死了。”
李莞嫌弃的对李崇摆摆手,让李崇离她远一点。李崇见女儿这般‘薄情’,也是心寒,下意识闻了闻自己,确实气味不太好,试图解释:
“这哪儿是我臭啊,分明是尸体臭。你以为你身上好啊,同样臭不可闻。”
李莞白了李崇一眼:“反正没你臭。”
说完李莞就再往后退了两步,李崇亦步亦趋,找了块突石,拉扯两下李莞的衣袖,李莞正在看远处的陆睿,被拉衣袖还不乐意:
“哎呀,爹你干什么呀。”
李崇没好气的指了指他找到的那块突石:“我干什么,让你坐下等。”
李莞扫过那脏兮兮的突石,脸上掩饰不住的嫌弃:“我还是站着吧。”
“好心当做驴肝肺。”李崇不理女儿,兀自在突石上坐下。
李莞想起来自己香囊里有薄荷冰片,平时用来提神用的,今天这种情况不是正用的上嘛。谁知刚取出一块,就被李崇从后面偷袭抢了过去,李莞气的直跺脚。
父女俩在那里你一回合我一回合的抢夺薄荷冰片,陆睿这边差不多要验完了,抬头便看见那父女俩在远处的互动,虽然是打打闹闹,却别有一番温馨,寻常父女间便是这样的相处模式啊,陆睿在心中感慨着。
刘嬷嬷的尸体验好之后,仵作把各种资料都记录在册,还取了一块刘嬷嬷的喉骨出来,然后依照开始的样子,把尸体重新装回棺材,钉上棺盖,重新埋进土里。
这么一番折腾,已经是下午申时,太阳快要偏西之时。
陆睿来到有些疲倦的李崇和李莞面前,说道:“天色不早了,劳烦李大人和李姑娘一同前来,要是两位不嫌弃,便与我们一同去吃点东西吧。”
李莞肚子早饿了,只是不好意思打断陆睿他们,一直忍着,现在听见有东西吃,自然是乐意的,就算没有东西吃,她也愿意跟陆睿多待一会儿的。
李崇欣赏陆睿,也不会拒绝陆睿的邀请,一行人便出了林子,从五里坡官道回到城里,在城门口不远处找了家饭庄,七大盘八大碗的上菜。
只是当那些油腻腻的菜肴上桌之后,李家父女才发现,他们就算腹内空空,面对满桌佳肴时却毫无兴趣,因为只要看见这些东西,他们脑中就不自觉的想起中午看到的尸体,这么长时间埋在地下,尸体早就腐败了,各种烂肉蛆虫密布……
父女俩对看一眼,李崇率先放下筷子,干咳一声,端起旁边的茶水喝了一口,打着哈哈道:“那什么,其实我早饭吃的多,现在也……不是很饿。”
李崇说完之后,李莞也跟着放下筷子,连连点头:“对对对,我早上也吃多了。”
天知道她早上就吃了一个小花卷,可这些菜她是真的吃不下啊。
反观陆睿和大理寺的两个官差,倒好像没什么感觉,照旧吃着喝着,有一个官差对李崇和李莞笑道:
“两位是头一回见尸体吧。都这样,多见几次就习惯了。”
两父女不约而同尴尬一笑,很显然像这样的情景,两人这辈子都不太想再见第二回 了。
陆睿吃了几口饭菜,见李崇和李莞什么都没用,放下筷子唤来跑堂的,重新加了两道菜肴,跑堂很快跑去厨房支应,没过多会儿,就端着一只托盘过来,托盘上放着两只碗,碗里盛着晶莹剔透的澄黄色汤汁。
陆睿把一碗端下来送到李莞面前,说道:
“柑橘蜂蜜茶,喝些会好受点。”
跑堂把李崇那碗送到他面前,父女俩谢过陆睿之后,试着喝了一勺,果然清新爽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