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跪在地上的崔氏忽然大叫一声:“啊——”
状如疯魔,猛地站起身,把一旁的宁氏都撞的往后倒去,幸好有桂嬷嬷扶着,要不然还真被她撞倒在地不可。
“李崇,你血口喷人。我与你夫妻十载,你纵然不喜欢我,却也不该用此污言秽语冤枉我。不就是一条命吗?我给你一条命。”
崔氏大叫一声后,整个人便往一旁的假山石上撞去……
第81章
谁也没想到; 崔氏会一头往假山上撞,宁氏简直不知道应该相信谁了,若说相信崔氏; 可是李崇不会无缘无故的把崔氏说的那样不堪,这样对他自己对李家都没有半点好处,可若说相信李崇; 崔氏的态度又这般坚决……
崔氏撞到假山上; 当场就晕死过去,首先反应过来的是她身后的刘嬷嬷; 慌忙上去把崔氏扶起来,对宁氏说道:
“老夫人,您瞧瞧老爷都把夫人逼成什么样了。清河崔氏是什么样的人家,若是知道夫人在李家遭受这般非议; 还不知要如何做想呢。”
宁氏眉头微蹙,这刘嬷嬷是崔氏身边最得意的管家婆子; 也是崔氏从崔家带过来的人; 张口闭口都是请和崔氏; 也和崔氏一样; 从未将李家放在眼里过,但现在宁氏也不好说什么,摆摆手:
“扶你家夫人回去休息吧。”
刘嬷嬷扶着崔氏往院子里去; 还特意避开了持剑的李崇。
宁氏看了一眼仍旧跪在地上失魂落魄的李娇,想上前把她扶起来,但最终没有动手; 对桂嬷嬷看了一眼,桂嬷嬷上前扶起李娇,劝道:
“五姑娘别跪着了,快些起来,仔细伤了膝盖。”
李娇缓缓抬头,先是往宁氏看去,见宁氏眉目不宣,也不敢上前说话,宁氏叹气,对李崇道:“你随我来。我有话问你。”
张平赵达这时才敢上前把李崇手里的剑取下,李崇伸手捂住额头,却丝毫不后悔把这些陈年旧事一股脑儿说出来。
跟随宁氏去了松鹤堂,宁氏屏退左右,留李崇一人在厅中说话。
“你所言之事,可是真的?”宁氏问李崇。
李崇点头:“所言非虚。”
宁氏盯着李崇的表情,见他神情坦荡,并非冲动之态,宁氏越发头疼:“这些事情为何你早不说,非要等到现在才说?”
如果崔氏当年真的是……那为何李崇那时不说呢。
“我当时一蹶不振,并不在意这些,家里让续弦,我便续了,当时确实没有心情再成家立室,便想着哪怕拖几年也好,可谁知道,新婚之夜后,崔氏便查出有了孩子,您和父亲都很开心,而崔氏也还算安分守己,若是我揭发她,她便是个死,一时心软所致。”
李崇一直知道崔氏并非完人,那时素秋刚刚离他而去,李崇正是心酸之际,觉得崔氏怀子出嫁,也是被抛弃的可怜人,便不想赶尽杀绝,留她一条后路,反正李家不至于连两个孩子都养不起。
“谁曾想,我当时一念之仁如今却是养虎为患。险些害了自己和菀姐儿的性命。之前那个姓苏的女子,咱们都知道是她的人,当时我就觉得奇怪,崔氏为何要让她进门,还亲自求到您面前,如今想想,只怕便是为了杀我用的。但她没有想到,我最后会拒绝纳妾,那女子进不来门,她又知道我不会喝她送的东西,便把主意打到了娇姐儿身上,让娇姐儿每天给我送汤水喝,我确实没想到,这会是崔氏的主意,以为是那孩子想与父亲亲近,便没有阻止菀姐儿,谁知道,崔氏居然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用来算计。”
李崇没有想到,看着慈眉善目的崔氏,其实骨子里却是蛇蝎心肠,她想杀他肯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从准备毒、药,准备计划,必然经历过一段不短的时间。
宁氏想起了那个差点纳进门的妾,她知道那是崔氏故意安排的,但一直以为崔氏是为了想挽回李崇,没想到竟是存了这个心,想起那个女人的长相,这定是崔氏按照李崇书房里挂的张素秋那画像找的,居然真给她找到这般相像之人,如果纳进府里来,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宁氏唤来桂嬷嬷:“去,带人去查崔氏的房间,看有没有可疑之物,她要长久下毒,身边定然长久备毒,再派人去把她身边的人,尤其是那个刘嬷嬷看守起来,若一切都是崔氏做的,那刘嬷嬷便是帮凶,她肯定知道不少内情。”
宁氏从来也不是个软弱可欺的糊涂女人,纵然这些年把家里中馈交给崔氏管理,但那是她想给崔氏的信任,对府中之事,宁氏有自己的一套处事方法与决断力。
桂嬷嬷目睹一切,立刻明白宁氏意思,今日之事如果不能有个什么结果,那可真就是个笑话了,事到如今,也就只能这样,按照八老爷所说的,到夫人那里去找证据,如果找不到证据,这件事倒是要重新调查,但若是找到了证据,那一切也就明了。
桂嬷嬷来到崔氏院中的时候,崔氏头上缠着绷带,看来先前那一撞还不算太严重,她神色凛凛,端坐房内,似乎早就料到她们会来似的,桂嬷嬷向她行礼:
“夫人,老夫人说……”
不等桂嬷嬷说完,崔氏便打断了她:“不必说了,你们想搜便搜好了,无非现在是墙倒众人推,李家摆明了要泼我一身脏水了。也不差你们这些行径。”
崔氏鼻眼观心,声音微弱,一副心如死灰,看破红尘的样子。
桂嬷嬷心中也时疑惑,到底事情是什么样的呢,夫人看着并不像是八老爷所说那般蛇蝎心肠之人,这些年在李家主持中馈,也十分妥帖,心中疑问,会不会是八老爷误会了。
“如此,便得罪了。”不管怎么样,桂嬷嬷这场搜是肯定要做的,哪怕就是为了帮夫人澄清,也一定要搜。
桂嬷嬷身后的婆子们开始在崔氏的院子里翻找,忙忙碌碌的,桂嬷嬷站在门边,不时往崔氏看去,见她扶着额头,精力不济的样子,目光落在她头上绷带上,桂嬷嬷说道:
“要不然,老奴扶夫人去软塌上躺一躺吧。”
崔氏微微睁眼,冷哼道:“何须惺惺作态,你们存心要置我于死地,我如今便是将死之人了,你还管我作甚?”
桂嬷嬷被堵了话,如果最后查出来夫人真是冤枉的,那今日李家所作所为确实对不起夫人,站着尴尬,桂嬷嬷左右看了看,奇道:
“对了,怎的不见夫人身边的刘嬷嬷?”
刘嬷嬷是崔氏的贴身婆子,从崔家跟着崔氏嫁到李家,等闲不会离开崔氏身边,如今不见她,桂嬷嬷自然要问。
只听崔氏说道:“刘嬷嬷替我抓药去了,怎么的,你们连刘嬷嬷也要查吗?”
崔氏头上受伤,刘嬷嬷给她抓药,合情合理,桂嬷嬷笑答:“哪儿啊,只是老夫人吩咐,想要找夫人身边的老嬷嬷们说说话而已。”
崔氏冷笑:“说话?只怕是要屈打成招吧。”
桂嬷嬷不再多言,知道如今跟崔氏再多说什么都没有用,召唤来一个婆子,吩咐她去找一找刘嬷嬷的去向,然后便站在门边,继续等着搜查结果。
婆子们忙碌一番,将崔氏的左右四间房全都搜了一遍,得出的结果让人意外:
“嬷嬷,什么可疑的东西都没有。”
桂嬷嬷心上一紧,难道真的是八老爷在冤枉夫人吗?这可如何是好。就在桂嬷嬷疑惑之际,先前派出去搜其他房间的婆子倒是回来了,将一个竹篮子拿了过来,竹篮子里面放了一块蓝色的布,下面盖着东西。
“嬷嬷,搜到了这个。”
送到桂嬷嬷面前,桂嬷嬷将那竹篮子上面的蓝布揭开,看到里面的东西后,大惊失色,里面是一个捣药罐,罐子旁边放着一些奇形怪状的干草,还有一些干掉的虫蝎尸体,桂嬷嬷面色沉沉,问道:
“这是在哪里搜到的?”
“是在刘嬷嬷的房间床底下。”
“刘嬷嬷?”桂嬷嬷往崔氏看去,只见崔氏也像是第一次看见这东西,走过来揭开蓝布一看,顿时吓得面容失色,后退数步,指着那东西道:
“怎,怎么会有这些东西?你,你们莫不是冤枉刘嬷嬷的?你们怎可如此,有什么事冲着我来好了,为何要去还刘嬷嬷?”
桂嬷嬷仔细观察崔氏的神情,觉得她并不像是作假,倒像是真的第一次看见这东西似的,桂嬷嬷脸色一变,对身边婆子吩咐:
“快,去把刘嬷嬷找回来,别让她给跑了。”
刘嬷嬷这个时候出去给崔氏买药,虽然合乎逻辑,但还是很可疑,桂嬷嬷立刻想到了‘畏罪潜逃’四个字,桂嬷嬷不敢耽搁,亲自追出去找了。
先前她们进来的时候,刘嬷嬷就不在,这么长时间,如果刘嬷嬷真要逃跑的话,应该早就跑了才对,只怕现在已经到了城门口了。
桂嬷嬷派人回去跟宁氏禀报,自己带着人追出府去,一路追问之下,终于追到了往城门的方向,只见城门口围着一堆人,连官兵都惊动了,桂嬷嬷拦着身后的人,躲到一处摊档后头,借着缝隙看了一眼,只见被人群围着的地上,躺着一个七窍流血的女人,身后还背着一个包袱,看样子是走到城门口的时候,突然毒发死了。
“桂嬷嬷,那个不是……”身后婆子指着那尸体,惊讶的呼叫。
桂嬷嬷瞪了她一眼:“什么都别说了,尸体官府肯定要带走,咱们先回去把这件事情回禀老夫人再说吧。”
她们在刘嬷嬷房里搜到了毒、药,然后刘嬷嬷就被发现死在了城门口,这也太巧合了。
第82章
桂嬷嬷回到家中; 将刘嬷嬷横尸城门口的事情告诉了宁氏知晓; 宁氏闻言震惊:
“你说什么?死了?”
“是啊,七窍流血,死状恐怖。”桂嬷嬷回想那个画面; 到现在还觉得一阵恶寒; 好好一个人,刚才还和她说过话的; 没想到顷刻间就死了。
李崇也没有想到刘嬷嬷会突然死去; 走到长案旁,将篮子里的捣药罐拿起来看,那里面全都是一些干粉; 但从旁边虫蝎的尸体来看,这绝对不会是什么延年益寿的好东西。
“真是想不到; 她竟如此狠心。”宁氏从旁说道。
这件事到底如何; 现在已经说不清了,刘嬷嬷是崔氏身边伺候的人,崔氏做的事情; 刘嬷嬷一清二楚; 而此时此刻,刘嬷嬷死去对谁的好处最大?自然是崔氏,刘嬷嬷死了; 崔氏做的那些事情就变成了无凭无据的悬案; 而刘嬷嬷不仅陪了性命; 还会成为崔氏的替罪羔羊。
想着平日里刘嬷嬷把崔氏当女儿似的百般看护; 宁氏又是一阵唏嘘。
“此时,母亲可相信我的话了?”李崇将东西放下,继续在心里后悔当年没有早作决断,竟把她的心养的这般狠毒。
此时发生的这些事情,让宁氏想不相信都不能了,明摆在台面上的。
“可是刘嬷嬷死了,很多事情我们都没有证据了,如今她大可把一切罪责都推在刘嬷嬷身上,说她不知道,那样的话,咱们也拿她没有办法呀。总不能无凭无据的把她如何吧。”宁氏这般分析:“还有崔氏,清河崔氏那边又该如何解释?”
总不能跟清河崔氏说,你们家女儿心狠手辣,要毒害丈夫和继女吧,那样的话,就得要提供确实的证据才行,否则必然行不通,有诬告嫌疑。
“崔氏当年怀胎暗嫁,我不相信清河崔氏那边会不知道,他们既然知道崔氏是什么样的人,还由着她嫁到我们李家来,就凭这个,咱们就不用怕他们。”
李崇如是说,想了想后,又道:“不过下毒这件事情,如今确实有点说不清楚了。”
因为刘嬷嬷死了,不明不白的死了,崔氏可以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身边的人犯错,总不能怪到她身上。
宁氏沉吟片刻后,便有了决断,对桂嬷嬷吩咐:“去把崔氏带到祠堂,我单独与她说几句。”
“母亲待如何?”李崇问。
宁氏目光坚定:“就算定不了她的罪,但这样的毒妇,我们李家是绝对留不得的。”
“你且回去照顾菀姐儿,这件事交给我来办就好。”宁氏这般吩咐。
李崇有些不放心:“那毒妇,母亲还是小心为妙,我与您一起去吧?”
宁氏冷笑:“你也太小瞧我了。她敢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身边伺候的人,难道还敢神不知鬼不觉的把我杀了不成?你放心吧,我算是想明白了,她的心压根儿就不在你身上,咱们李家对她来说,也许就是个跳板,我现在要去和她说的话,也可以算是成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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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崇坐在李莞床边守到了半夜,张平来报,说是宁氏从祠堂出来,回松鹤堂,崔氏还在祠堂,说要跟李崇见一面。
赵达劝李崇这个时候不要去,但李崇想了想,还是去了。
祠堂里只点了一盏烛火,昏暗无比。门扉敞开,有风而入,烛火摇晃如鬼影。
李崇走进去,就看见崔氏跪在李家祠堂前,李崇走过去以后崔氏也毫无反应,过了好一会儿后,李崇才开口道:
“我一直以为,我和你是同类人。同样的清高自傲,同样的用情至深,直到到了京城我才知道,原来不是。你做其他事情我都可以不管,唯独不能忍受你伤了菀姐儿。”李崇的话在安静的祠堂中回荡,李家列祖列宗的牌位见证着他的话。
笑声从崔氏的喉咙里出来,轻蔑又讽刺:
“我想动手的人不是她,你知道的。而且你也别跟我谈什么用情至深,你的情从来不在我身上。”
“的确不在。”李崇说:“所以你喊我来是干什么?”
崔氏缓缓从蒲团上站起,安安静静,仔仔细细的把衣裙整理服帖,继续端出了一家主母的架势,高傲的抬起头,对李崇说:“我喊你过来是要告诉你,让我离开李家,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只要你答应,我也跟你保证,今后再也不会对李家有所纠缠,是生是死也再也与李家无关。”
李崇知道宁氏跟崔氏谈的结果就是希望崔氏自己离开李家,听崔氏这般说,拧眉问道:“你要我答应你什么条件?”
“我要你承认是你宠妾灭妻,主动提出把我和孩子赶出家门。”
祠堂西窗被一阵风吹开,风卷入祠堂之中,把挂在梁上的幡旗吹动,祖宗牌位前的香火一明一灭。
李崇觉得崔氏肯定是疯了。
“我为何要承认我宠妾灭妻?”这么做,伤到的不仅仅是李崇的名声,还有李家的名声,说到底,若留下这么个名声,不仅官途不顺,将来更是再难续弦,崔氏一开口便要断了李崇的后路。
崔氏好整以暇的整理衣袖:“你可以不答应,就跟你母亲拿娇姐儿和茂哥儿威胁我似的,李崇你也有女儿,她这回是运气好,下回呢?你敢保证从今往后她都无风无波?还有你的家人,你那个自以为是的母亲,你那个沽名钓誉的父亲,你敢不敢用他们今后的性命来跟我赌?”
她的声音很低,低如蚊蝇,似乎只是说给李崇一个人听的。
崔氏围绕在李崇身边:“李崇,你为什么不答应我呢?你反正也无心官场,无心续弦,名声与你而言真的那么重要吗?我不管怎么说,就算是名义上也做了你这么多年的妻子,就当是给我最后一点帮助,要你承认主动抛弃我和孩子,就那么难吗?”
李崇闭起双眼,觉得心头堵得慌,这么多年来都不知道,原来身边居然藏着这么一个令人恶心的角色。
“崔氏,你这算计的样子真叫人恶心。”李崇闭上双眼平复情绪。
崔氏就是个为了达到自己目的会不择手段的疯子,李崇不想把时间耗费在她身上,说道:
“这个要求我不会答应你的。我就算无心官场,无心续弦,但我也不能把李家的声誉放到地上任你践踏。你的那些威胁我听见了,你放心好了,从今往后,我不会让你有机会再靠近我身边的人。最后,冲着与你做了十年名义夫妻的份上,我再给你一句忠告,多行不义必自毙,不要觉得这个世上的人都没有你聪明,没有你狠心。你只是没有遇到比你无耻的人而已。”
李崇说完这些话以后,便不再理会崔氏,转身离开祠堂。跨出门槛的那一刹,就听崔氏的咆哮声,尖入云霄:
“李崇——你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