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母讶道,“你不是累了吗,怎么不睡?”
郁采笑笑,“很奇怪,明明累的很,一躺上床就睡不着了,就随便看看”。
何母明白了,指着地上的提子道,“帮我把这个送给释之何其他们吃一点”。
郁采在桌上找到了一个玻璃盘子,洗了提子送去隔壁房间。
这次不知是为了促进父子感情还是首都物价太高,祈书凡他们住的是三人间。
郁采敲门时是祈释之开的门,何其在洗澡,祈书凡被他们吵醒了,正拥着被子抽烟,见郁采进来,条件反射似的将烟伸到烟灰缸里灭了。
郁采一见他这样反而笑了,将提子递给祈释之,“何阿姨让你和何其吃一点再睡”。
而祈书凡似乎也为自己的动作感到不好意思,讪讪道,“小采,怎么还没睡觉?”
郁采嘴角笑意未消,“一想到明天就要去爬长城,激动的睡不着啊!”
祈书凡咳了咳,威严道,“睡不着就眯着,不然明天没体力爬”。
“我爬不动了不是有您吗,放心,背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上长城只需要一把傻力气,跟健康的肺完全没有关系”。
祈书凡立即苦下脸,“小采,释之还在这,你多少给我留点面子”。
郁采肃起脸,“亲爱的表叔,我没有任何冒犯您的意思,要知道,有时候这只不过是一种人生态度,我们到底是应该及时行乐,还是战战兢兢克己守礼过一辈子,到老时再后悔自己年轻时没有尽兴过,没有疯狂过,我家乡有一个老太太患了糖尿病后,还是坚持自己年轻时一天一碗红糖水的习惯,家里人劝阻,她就说就算喝糖水只能活一年,不喝能活十年,她也不会放弃自己的爱好,亲爱的表叔,有时候我们缺的也许就是为了心中所爱放弃一切的勇气”。
“放弃一切?小采有吗?”
郁采耸肩,“我一直认为自己很胆小,甚至有点强迫症,没有勇气也没有魄力放弃一切,毕竟有时候心中所爱远远不止一碗红糖水那么简单”。
“小采——”祈书凡目光复杂,“这不是一个孩子应该说的话,你们这时候应该有为理想抛头颅洒热血的热情”。
郁采耸肩,“我很怕疼,别说抛头颅洒热血,就是打预防针,我都想躲过去——呃,亲爱的表叔,我希望您也是个胆小怕疼的人,有时候有畏惧绝对是好事,”说完朝祈释之点点头,“祈释之,我走了,你一会让何其吃一点,他妈特意让我送过来的”。
祈书凡盯着被郁采轻轻关上的房门,有畏惧吗?她指的到底是什么,是吸烟,劳累奔波不堪重负的身体,还是……
第三十九章
几人在北京玩的很尽兴,一直到十六才赶了回来,虽然郁采他们是十五正式上课。
郁采先去了祈家,她的行李还在那里,上网一看,出版社已经给她回了信,说她的新书大概在一个月后就能上架,并对她发的动画很感兴趣,让她再做一份新书的,正好可以和以前的一起做成光盘,随书附送。
还有封信竟然是上海新概念大赛中心发给她的,邀请她参加今年的征稿。郁采激动了一把,又觉得自己写的东西实在缺乏深意,跟新概念上那群一个比一个深刻的孩子没法比。
在郁采纠结的时候,祈释之正在进行平生第一次的思考人生。
这次去北京,几个家长很是用心良苦的带他们去北京的各大高校转了一圈,当然祈释之不知道的是这个意见最先是郁采提出来的。
几人在北大的未名湖逛时,祈书凡提议让他们几个高中生自己走走,他们正好可以歇歇,逛了一半的时候,夏韵韵说了一句,“要是我能考到北大就好了”。
何其接道,“北大有什么好,我要进人民政法”。
夏韵韵叹了口气,何其见没人接自己的话头,问道,“郁采,你要考什么学校?”
“我无所谓,只要是大学就好”。
何其鄙夷,“你太没追求了吧?”
夏韵韵道,“郁采,你成绩很好的,完全可以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大学”。
郁采想了想,“其实,我很想去藏族大学读书,但我爸妈不会同意”。
夏韵韵惊了,“你去那里干什么,听说那里气候不好,人又野蛮,讲话还听不懂,吃的东西都不能进嘴”。
“所以我爸妈才不会同意啊!”郁采耸耸肩,“祈释之,你想上哪个大学?”
祈释之从湖面转过眼神,没有开口。
郁采装作没有看懂何其和夏韵韵的眼色,继续问道,“难道你不想上大学?”
祈释之仍然没有开口,略带迷茫的看着郁采。
郁采叹了口气,“现在很多人都说什么高分低能之类的,但大学文凭仍是我们在社会上赢得尊重的基本保障,而且,我觉得在大学会有值得我们一辈子珍藏的经历,包括知识,老师,同学”。
何其点头赞成,“我妈说现在人提起什么人没上过大学,那感觉就像是他是文盲似的”。
“而且我们总有一天要挣钱养家,除了极少数的例子,没有大学文凭的就只能做体力活,祈释之,即使你不必为下半辈子发愁,我想你也不愿意一辈子活在你爸的荫蔽之下吧?”
郁采最后一句话狠狠撞进祈释之心中,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处在祈书凡的无孔不入的看顾之下,连郁采也是祈书凡帮他找来的……
祈释之第一次开始考虑自己的未来,难道真的如郁采所说要一辈子活在祈书凡的蔽护之下,甚至他死后也靠着他留下的遗产过活?
祈释之安安静静想了几天,此时见郁采对着电脑发呆,开口问道,“郁采,你认为只有上大学才能赢得尊重,养活自己?”
郁采抬起头怔了半天才明白祈释之是真的开口问了自己,不是自己幻听,想了一会郑重开口道,“这要看具体情况,比如说我,如果我进不了大学,只能永远是个乡下姑娘,就算外出打工也没有人会尊重一个打工妹,而凭我的资质,我也不可能会闯出一番事业,至于养活自己那也是可以的,毕竟现在饿死的人很少,但我们要看怎么养活自己,如果每天累死累活只能保持温饱,喜欢的东西买不起,喜欢去的地方去不起,甚至连生病也治不起,更不要说保障家人的生活水平了,我觉得这要的生活缺乏基本的乐趣和尊严,并不值得鼓励。但如果是你,你即使考不上大学,你爸也会给你找一份很好的工作,有一份很好的收入,可能他还会留给你很大一笔财产,你不必担心会遇到如我一般的问题”。
祈释之沉默一会,再度开口,“那如果没有他?”
郁采的声音更加温和,“祈释之,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但以你现在的成绩,到时不一定能考上大学,而且你不喜欢说话,这到社会上会是一个很大的弊端,如果没有特殊的机遇,永远只会做最多的活拿最少的钱,而且,你知道,你长的很好,这是优点,却同时会增加你的危险”。
祈释之皱起眉头,“是不是没有他,你也不会陪着我,跟我说这些?”
郁采斟酌一会,真诚的看着他的双眼,“祈释之,你应该明白,如果不是你爸,我们根本不会认识,我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高中生,而你却是天之骄子,我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但现在因为你爸,我们认识了,我也因为你爸付给我工资而一直陪着你,尽自己所能帮你,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之间只是金钱的关系,呃,打个比方,你和你们班主任,同样是因为你爸交了学费,他拿到了钱才会教导你,在一定范围内帮助你,但他对你的关心也是真的,因为你是他的学生,他希望你能向上,希望你以后能幸福。现在我们的情况也差不多,你爸付给我工资是真的,但我关心你也是真的,并不仅仅是因为钱,你虽然不喜欢说话,但本质上还是个很随和的人,也是个很好的学生,能认真听我讲课,也能按时完成作业,说实话,我很喜欢你,也希望你以后能好好的”。
祈释之凝神想了一会,“那何其——”
“何其平时很照顾你,可能有一部分是你爸爸的原因,但我想,他是真心喜欢你,拿你当朋友的”。
祈释之点头,“谢谢”。
郁采柔和一笑,“不用客气,我觉得你总是太漫不经心,多想想是好事,”说完继续对着电脑发呆。
这一番话坐在不远处看杂志的祈书凡自然是听的清清楚楚,心中百味俱杂,眸光一直在自家儿子和郁采之间来回徘徊,看向郁采时更是复杂晦涩。
静谧的气氛笼罩着一个发呆和两个沉思的人,直到郁采突然跳了起来,“哎,九点了,我得赶紧回去收拾收拾,明天还要上课,你们也早点休息吧”。
祈书凡不便再留,起身道,“我送你回去”。
郁采知道这么晚,他必然不放心自己一个人回去,也就点头同意了,跟祈释之打了个招呼,便跟提着大包小包的祈书凡下楼了。
车子刚起动,祈书凡便低声开口道,“小采,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你不用感谢我,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很喜欢他这个学生,如果能帮他一点,我很高兴”。
祈书凡低低一叹,郁采轻声道,“祈先生,恕我直言,您有时候实在太娇惯他,以至于他有时连很基本的东西都不知道”。
“小采,你不知道——”
郁采见他很久都没有接下去,耸肩道,“我是不知道,而且我觉得您当时让我来教他,也根本没有让他学什么的意思,好像不过是请个同龄人来陪他,就像您请阿姨一样”。
祈书凡没有否认,“当时梅老师打电话给我,说他们班有个女生想找一个学生教,又说你性子稳,也很懂事,说不定会给释之带来一些好的影响,我想着何其韵韵性子都有些毛躁,便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答应了,没想到,小采,你总是给我惊喜,我很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
“祈先生,您过奖了,我实在没有您说的那么好,祈释之只是到了长大的时候”。
“我很庆幸他长大时能有你陪在身边”。
郁采轻轻一笑,“我觉得他应该庆幸的是有你这样一位父亲”。
祈书凡脸上痛楚之色一闪而过,正要说什么,郁采开口道,“就在这里停吧,我就住在这个巷子里”。
祈书凡停下车子,坚持要将郁采送回去,郁采只好同意。
郁撷上自习还没回来,小院里一片黑暗。
郁采看着祈书凡将东西放好,“我就不留您了,如果我没记错,您明天一早还要赶去上班,早点休息”。
祈书凡点头,“你也早点休息,有什么问题打电话给我”。
第四十章
第二天上午大课间,郁采拿着一包饼干去看顾月月,两个女生亲亲热热的说了一会话,眼看快要上课了,郁采才丢下一句,让顾月月中午等她一起吃饭,匆匆回了教室。
中午吃饭时,郁采仔细盘问了顾月月一番,果然顾月月开始大说特说任杰有多么好,对她又有多么好,说了半天才发现郁采似乎一句话都没说,嗔怪道,“你怎么不说话啊,你说我该怎么办好,我都快烦死了”。
郁采想了想,“我觉得这事得你们自己拿主意才好,关键是以后不要后悔,如果你答应了,我会祝福你,如果你拒绝了,我会恭喜你”。
顾月月细细思量了一会,点头道,“我会仔细考虑的,对了,我听说你跟何其——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太不够意思了吧?”
郁采大惊,“没有,怎么可能,你听谁说的?”
顾月月搡了搡她,“不用不好意思了,上学期就听见有人说,昨天前天,你们又一起请假,太打眼了,大家就说开了”。
郁采无语,“他们太会联想了吧!”
顾月月疑惑的看着她,“你们真没有?”
郁采满头黑线的看着她,“如果真有,我瞒着你干什么,难道怕你去跟老师或我爸告状?”
顾月月仍是不信,“可大家都在说”。
郁采怒了,“你信他们还是信我,要是让我揪出来谁在造谣,我直接砍了他!”
郁采这边发怒时,何其正一脸兴味的听莫非说相似的话,“你信吗?”
莫非懒懒一笑,“我本来是不信的,但见你这样,又有点不敢确定了”。
“谈恋爱的感觉是怎么样的?”
“你不会来真的吧?”
“问你你说就是,难道你还不好意思?”
“也没什么,不过是一个人太寂寞,找个人陪陪罢了”。
“这样——”何其沉思起来,“你看过那本《未央离歌》没有?那上面说的恋爱感觉好像跟你说的完全不一样”。
“《未央离歌》?名字好熟,对了,我见我们班有几个女生在看,好像郁采上次送给杨君则的也是那本书”。
何其顿时怒了,“你说郁采送那本书给杨君则?”
莫非点头,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兄弟,你不会真喜欢上她了吧?”
何其略有些烦躁,“我是挺喜欢她的,但我也很喜欢杨希夏韵韵,我并不觉得有什么特殊”。
莫非噢了一声,低头专心吃东西。
何其想了一会,又开口道,“我觉得也许恋爱也挺好玩的,我想试试”。
“你想找谁试?”
何其犹犹豫豫道,“你觉得郁采行吗?”
莫非笑了起来,“兄弟,别怪我没提醒你,那个郁采可不好惹,来,现在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是因为要试试恋爱的感觉才选上郁采,还是因为郁采才想试试恋爱的感觉?”
“这有区别?”
“当然有区别,你回答就是”。
“呃,我想试试恋爱的感觉,可想来想去只有郁采最适合”。
莫非同情的看着他,“那我建议你还是另找他人的好”。
“有那么恐怖?”
“不信你试试,”莫非笑的高深莫测。
接下来的几天,何其一直处于纠结状态,不时朝郁采的方向打量,这在有心人眼里自然又成了证据一桩。
这天,郁采又如往常般向高二九班的走廊看去,那里曾经是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红色外套的费远帆十年前也如现在般和几个同学围着一个大大的纸团当球踢,眼角带着笑,嘴唇微微抿起,身上浓浓的书卷气让郁采几乎睁不开眼。
“你在看谁?”
郁采正在陶醉间,猛听得耳边有人说话,吓了一跳,见是何其,白了他一眼,仍旧扭头去看窗外。
何其见自己被无视了,立即怒了,“你在看谁?”
郁采莫名其妙的看了看他,“没有看谁啊,学习累了看看窗外休息休息眼睛也不行啊?”
此时何其已经看到了杨君则的身影,当下更怒,肯定道,“你在看杨君则!”
郁采更加莫名其妙,“我看他干什么,长的还不如你,看他还不如看你”。
何其见她神色不似作伪,疑惑起来。
郁采站了起来,“对了,我正好有事找你,我们出去说”。
何其被郁采拉去了走廊,郁采简单将出版社说的事说了一遍,“我这几天正在设计大概的轮廓,歌曲和歌词也差不多了,这个星期天,你和祈释之正好帮帮我”。
何其到底是孩子,立即忘了刚才的事,连连追问细节,郁采回教室拿出一张稿纸递给他,“上面都写着,你有时间就和祈释之练练,反正现在刚开学两个星期不到,应该很闲”。
自然,这落在有心人眼里,又是一项谈资。
星期天一早,郁采何其便到了祈释之家,三人折腾了一天加一晚上才总算弄好了,因为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快了许多。
郁采见已经十点了,便要告辞,何其见郁采一脸轻松的笑意,忙道,“郁采,别急着走,我有事跟你说”。
郁采见他说的郑重,又重新歪回沙发,打了个呵欠,“什么事,说吧”。
何其想了一会,决定开门见山,“郁采,做我女朋友好吗?”
“唔——嗯?你说什么?”
何其话一出口便觉得一阵轻松,第二次说的更溜,“做我女朋友”。
郁采讶异的看着他,“那些谣言是你放出去的?”
何其没料到她竟然是这个反应,愣了愣方道,“不是,我也是听莫非说的”。
郁采皱起眉,“那你凑什么热闹?”
何其怒了,“我不是凑热闹,我在让你做我女朋友”。
郁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