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亶避开她的注视,心中微微刺痛,默默地点了点头。
昨晚丁澈发誓说要帮忙,固然是一种惊喜,可细想之下却仍有极大的危险,以师父一家的心性,必定会始终如一地保护他,可景道山毕竟是口活人,一旦他得到面对其他人的机会,难保他不狗急跳墙把范家拉下水。到时候,贡品一案再被翻出,与谁都没有好处,对于范家来说更是包庇钦犯家人的罪名。
所以,自从范小鱼和师父、师叔商量了一通,还是决定和丁澈一起去京都后,他心里就一直十分不安。可如果不去京都,以后想要洗清杀害朝廷命官这个罪名就更难了,想来想去,最关键的地方还是在于他一个人。
“不用担心,这去京城不是还有两天的路吗?”范小鱼嘿嘿一笑,故意挥舞了一下拳头,一脸无所谓,“这一路上我们可以好好地想一想,我和二叔、老爹都商量过了,要是实在不行,大不了我们就封住那个伪君子的口,反正幸好其他三个人都不知道贡品的事情,丁澈也只知道景道山是因为我们一家有私人恩怨,报复不成所以才故意陷害的。更何况,他抓谁不好,偏要抓钱大人的宝贝外孙,光是这一点,钱家也不会放过他,再加上我们已经有了供词,丁澈作证,也算是人证物证齐全,说不定到时候钱大人一怒,勒令衙门直接结案,我们不就没事了吗?”
转开话题道,“对了,你吃过了没?我可有点饿了。”
“我马上去给你拿吃的。”果不其然,一提到自己饿了,罗亶立刻把烦恼先丢在一旁,转身快步走向舱中。
望着他已显现出伟岸身架的背影,范小鱼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心中再一次鄙夷了一下那个不负责任的罗广。
范通虽然性子软,凡事总是第一个先想到别人,善良过度地令人抓狂,可至少他一直陪在他们姐弟俩的身边,从来不吝啬自己应有的一份父爱,也总是想法设法地照顾他们,紧要关头,更是宁可牺牲自己也要保全儿女。可罗广呢,当年他去劫持贡品的时候,罗亶已经六七岁了,他难道就没想到过自己的妻儿吗?就没想过万一事败会如何连累家人吗?
罗亶曾说过,那一日劫狱后的相见,是自从父亲离家后他第一次见到亲爹,五年啊,长长的五年才换来和亲爹一次见面,而且相聚还不到一整天就又要分开,对一个已经失去母亲的孩子来说,那是一种多深的痛苦?更别说,还要在时刻担忧父亲生死的同时,还要面对自己被绑架的危险了。到了现在,甚至都祸及到他们范家了!这种父亲……我呸!和他相比起来,范通这个烂好人简直都可爱到天上去了。
想起罗亶自昨晚后比往日越发沉默的情绪,范小鱼愤然之余又不禁蹙了蹙眉头,亶儿和他那个狗屁老爹可不一样,又常年被范通熏陶,心地善良的很,自从知道是贡品之祸引来了景道山之后,他就没少内疚过,看来她还是得让二叔和老爹再多注意一下这个憨傻子,免得他为了不再连累自己家而不告而别。
不过,他方才的顾虑倒也不是杞人忧天,事实上,给景道山封口那实在是一个下下策,景道山虽可恶,可如今因为他而双手染血腥就不值得了。
该怎么做才能两全其美,既能顺利结案又不会扯出贡品之事呢?原本还想瞒着那个小公子哥的,可是看起来这并不是一个很容易糊弄的家伙,昨晚他又一直在,不可能感觉不到事情的异样,万一他那执拗的劲头上来了,执意要追问弄清才肯让他外公帮忙又该怎么办呢?唉,谁说不论男人女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秘密,这样能折腾死人的秘密,她宁可一点儿都不知道,啊啊啊!
“喂!你在干嘛?”
想曹操曹操就到,范小鱼刚懊恼地捏起拳头,一个声音就随着舱门的开启声而传来,无需回头,范小鱼也知道这种独一无二的口气是谁的,但今时不同往日,不说接下来还要借助他的关系,单就人家那份有恩必报的性格,她也不能再和他像以前那么吵嘴。
“看船。”范小鱼指着前头一只尽量靠着河岸行驶以避开大船的小舟胡编道。
“这种小船有什么好看的?”丁澈还是一副欠扁的高高在上的神情。
“其实大船有大船的好处,小船也有小船的乐趣。”范小鱼笑道,“就像我们前几天坐的小船,虽然又窄又小,可船位低,我一弯腰就可以玩水,多好玩呀!”
“这么大了还玩水,果然是……”后面几个字丁澈原本又顺嘴地想说“黄毛丫头”,可临时想起这个黄毛丫头昨晚才救过自己的命,要是再这么称呼人家未免太不懂礼,只好含含糊糊带过。
范小鱼笑了笑,假装没听到他的嘀咕。
“你干嘛不说话?”丁澈斜视着她,很不习惯范小鱼突然收起小猫爪子的样子,昨晚他明明看见她连一个大男人都能打倒的,这会儿又来装文静了,哼!一想到自己堂堂一个男子汉,却连一个小丫头都不如他就生气。
第95章 梳头
“你想让我说什么?”
范小鱼一边舒展着手臂,一边侧转了脸看他,如花瓣般的红唇噙着若有若无的一缕笑,虽还未到及笄之年,那神情却慵懒的犹如伏卧在阳光下的猫儿,不经意间仿佛有一种无法言语的风情在流转。
“随便!”
见她一个女孩子毫不避讳地在男人面前伸懒腰,丁澈习惯性地想讽刺她一点教养都没有,可眼神无意中正对上那一双灵动的双眸,心里头仿佛突然空塌了一块,呼吸顿时有点紧促起来,但下意识地又不想让她发觉自己的异常,心思电转间,两个恶声恶气的字已经硬帮帮地从口中蹦了出来,同时迅速地转开了眼睛。
“随便啊……”范小鱼拖长了音,这个小公子哥,对他恶劣一点要瞪眼,对他温柔一点吧又鼻孔喷气,真难伺候,幸亏她范小鱼还没流落到给人家当丫环的地步,否则真难以想象那种日子该怎么过?说起丫环,她倒想起一个人来,“对了,你身边不是有一个小丫鬟吗?怎么没带着她?”
说着,范小鱼的目光不自觉地就溜到了丁澈的头上,公子哥就是公子哥,被人伺候惯了,一离了下人就连一个简单的头髻都梳不好。
“我干嘛一定要带着她?”
见范小鱼盯着自己的发髻,丁澈眼中闪过一丝羞恼,脾气突然发作了起来,掉头就走。才一转身,就看见罗亶端着一个托盘从后舱那边绕了过来,莫名地更觉得不舒服,大步地走向船尾去了。
他这是?罗亶以眼神询问。
范小鱼指了指自己的头发,低笑道:“伤自尊了吧?”
罗亶不予置评,道:“我把饭菜重新热了一下,要不要把冬冬叫醒了一起吃?”
“不用了,让他睡吧,睡醒了我再给他做。”范小鱼接过足够两个人吃的伙食,笑道,“我还是瞧瞧那位骄傲的公子哥吧,免得我们的靠山饿肚子。”
罗亶应了声,看着她转过前舱,伸手从怀中摸出一截已成人行的木雕,四望了一下,走到一个较为隐蔽的角落,盘膝坐下,专心地雕刻了起来。
……
范小鱼走到后面,丁澈果然已扯下了头巾,在笨手笨脚地梳头发,可他连根木梳也没有,手指又不灵巧,扎了半天,还是有许多发丝散在外面,头面也怎么都弄不平整。
范小鱼偷笑了一下,悄悄地走了过去,把食物放在一边,顺手拔下插在头上的梳子,很自然地接过他拼命想合拢的一把黑发:“我来吧!”
丁澈正自和头发奋斗,忽然觉得有一只温柔的手轻覆上自己的手指,心中一惊,本能地转头看她,却不意速度过快,一下子扯到了自己的头发,顿时闷哼了一声。再见到是范小鱼,俊面更是涨得飞红,一把抓紧自己的头发用力一偏,恼道:“我自己会。”
“好吧,那梳子借给你,没有梳子头发是梳不整齐的,对了,还有,抓头发的时候,最好张开拇指和手指,用手掌心贴着发根往上捋,这样比较好梳。”范小鱼也不坚持,微笑着放手,把梳子放到他面前,同时示范了一下。
丁澈哼了一声,却没有再次拒绝她的好意,可是一把小梳子抓在他的手里,却怎么也梳不拢满头的黑发,还不如手理时抓的多,他一不耐烦,已有好几根头发被拉了下来,虽不怎么疼,可对于丁大公子的面子来说,却是一种很大的刺激。
“十个铜板梳一次头,这个生意做不做?”范小鱼忍住笑,一本正经地道。
丁澈的手顿了两三秒中,终究选择放弃,从怀中掏出一串钱,解了十枚板着脸拍在范小鱼摊开的白嫩手心。
“谢啦!”范小鱼笑嘻嘻地把钱收好,转到他后面,“蹲下来?”
“干嘛?”
“你比我高,不蹲下来我怎么给你梳头啊?”
“哼。”某小公子坚决鄙视蹲的做法,索性盘腿在船板上坐了下来。
于是,船尾便出现了这一幕,晒得暖暖的船板上,一双素白的纤手和一头浓密乌黑的长发之间,一对少男少女,就这样安静地开始了他们的第一次梳头交易。
阳光静谧地包裹着两人,凌乱的发丝在灵巧的手指下,很快地聚集在一起,拧转,盘绕,一会儿便乖乖地变成一个折射着乌黑光芒的发髻。
“好了。”范小鱼抽出木梳上的断发,走到船边抛向河面,顺手把梳子插了回去。
“这么快?”丁澈狐疑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刚才那一片凸凹果然已经一片平滑,不由大感神奇。
以前他每天都被人伺候着梳头穿衣,总是十分不耐烦,觉得这么一点破事也磨这么久,着实笨手笨脚。可刚才自己亲手梳理,却扯了半天也没梳满意,才发现原来这件事还真没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现如今被范小鱼三两下搞定了,反而不敢相信了。
“你自己照照看不就知道了。”范小鱼从旁边一桶用来泼船板的水中舀出一瓢,倒转瓢柄给他,“帮我倒一下水。”
见她很理所当然地命令自己,丁澈俊眉一皱,本待不接,可又觉得这只不过是举手之劳,如果拒绝未免又显得自己太小气,只得闷闷地接过,斜倒了起来。
范小鱼净了手,很自然地反过来给他倒:“你也洗洗手,洗完了好吃饭。”
丁澈默默地接着水流,眼角的余光瞥见放在一旁的食盘,一种怪异之极的感觉犹如地板上的水渍般在心里流淌,让他突然觉得,原来生活也可以这样的简单。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一个塞在心里许久的问题,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范小鱼抬眼,眸光清澈:“你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你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拉倒。”丁澈板着脸,又发脾气了。
“其实,我们一家只是想要平平静静生活的普通人。”范小鱼避重就轻地道。
“你们要是普通人,天下就没有普通人了。”丁澈不悦地道,当他傻子呢,普通女孩子能像她这样连一个大汉都能撂倒的吗?
“那你觉得我们是什么人?”范小鱼狡黠地把问题抛还给他。
第96章 再收一个又何妨?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丁澈赌气地一下子把水瓢扔回桶中,溅起桶中的些许水花,坠落到船板的水渍中,晃动着他的倒影。
看来他今天是一定要问个清楚了,面对丁澈的恶劣态度,范小鱼并未动气,只是看着水波漾开又恢复平静,才缓缓地抬眼看了他一眼,返身走向食盘:“先吃饭吧,吃完我慢慢告诉你。”
说着,自顾自地坐下端起碗。
见范小鱼一反常态,始终不和他斗嘴,丁澈简直觉得所有的刺儿都戳进了棉花堆里,顿时感觉无趣的很,有心想要再赌气,可在原地顿了一下,还走了过来,板着一张脸吃起自己的那一份。
看见他大口大口地咬着馒头喝着汤,范小鱼的嘴角隐约地勾起一缕微笑。
这个富家公子哥虽然脾气差一点,但有一个地方却颇为令人赞赏的,那就是他对两天来他从未挑食过,当初脱下锦袍换上布衣时也只是开始时略有些不自在,但后来很快就习惯了,这和三年那个吃个早饭都要摆满桌的小正太相比,变化不可谓之不巨大。就算可能是之前流落到大船之上被人欺负了几日懂得了生活还有另一面艰难,但现如今他身上还有十多贯钱,接下来又不过两日就能回到地位尊贵的外公身边,还不会抱怨饮食穿着,便是难得了。何况他肯知恩图报,而且丝毫没有怪罪范家和罗亶连累了自己,也足以让人改观。
想起这一点,范小鱼心中那些因丁澈的骄傲态度而多少有些不悦的情绪也慢慢地散了开去,想了想罗亶的顾虑和一家的未来,范小鱼缓缓地开口。
“我爹和我二叔幼年时曾学的一身武艺,又因生性乐于助人,所以被江湖人称为‘范氏双侠’。十几年前,景道山等人以帮助天下百姓为名想游说他们加入一个帮派,可我爹发现那个帮派并不是为了帮助百姓才建立,而是另有野心,所以执意离开。后来那个帮派遭到官府剿杀,以为是我爹告的密,便一直怀恨在心,试图报复,我爹和我二叔解释不成,为了保护我们姐弟,只好带着我们四处流浪避祸,平时就靠打猎和帮工为生,三年前你遇见我们的时候我们就是去卖野味的。罗亶是我们在后来的迁徙途中无意中遇到的,我爹见他可怜就收他做了徒弟,然后一直隐居在风穴山附近,本来我们以为能继续这样平静地生活,没想到前段时间景道山他们也来到了风穴山,被他无意中发现罗亶就是他一个宿敌的儿子,加上我们家和他又有前怨,就想要找我们报仇。可是他打不过我爹和我二叔,又见岳先生也就是空色师父正好前来寻求我们的帮助,所以他们就想出了一条毒计,杀害了林大人嫁祸给我们,想利用官府的力量来借刀杀人,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这一段话,范小鱼说的并不快,几乎是字字句句地斟酌,巧妙地在八分真里掺上两分假,简化了景道山一心想要得到罗亶的原因。而关于两兄弟的身份,就算她现在不说实话,等过几天上了京城,也难免会被钱惟演查出来,还不如自己先老老实实地说出一部分,况且范家两兄弟也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除了罗亶这个秘密必须保留外,其他的也没什么不可见人的地方。
“你是从小就跟着你爹学武功的吗?”丁澈沉默了半天,才冒出一句话。
“算是吧!不过在我们家,练武其实主要是为了防身健体,而不是逞凶斗狠,像我弟弟,他不喜欢学武,爹和二叔也不强求。”范小鱼微笑地解释。
“哦。”丁澈慢吞吞地应了一声,好像没有问题了,范小鱼却从他不断闪烁的目光中明白他其实还有后话,果然,顿了一会,丁澈又迟疑地开口,“那个……练武难吗?”
“练武很辛苦的,恒心和毅力十分重要,要是两天打渔三天晒网的可不成,而且还要看一个人的天资适不适合练武才行。”范小鱼的双眸灵动地一转,立时明白了丁澈的目的,心中迅速地考虑着能否让二叔收下这个徒弟的可行性。
经过了被欺负和被劫持连番变故,想要变强也是人之常情,尤其是对于丁澈这般骄傲的少年来说,昨晚他们所展示的武功对他来说难免会有极大的诱惑。而从另一方面来说,如果范家能和钱家攀上关系,对他们当然更为有利。
“你觉得……”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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