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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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相距数里外的敌营火光连天,照得夜空恍如白昼,即便站在此时的木架城楼上亦能感觉到风中混杂着热气吹啸而来。
「好热。灌了好几杯的凉茶,还是觉得热。下回这种大热天的,叫军师别再用火计,改水计好不?这把火烧得连我帐里都热呼呼的。」马超全身打起赤膊,一条干巾在身上抹呀抹,不一会儿就湿透了,再拧干它,继续擦身体,就这么干干湿湿地反复。
「子龙将军回营了。」马岱手提着水桶,里头载浮载沉着一颗冰锁透的碧绿色瓜果。
「纵火的家伙回来啦。」马超提不起啥劲,整个人懒洋洋的。
「军师请大伙庆功吃酒哩。大哥,你身体好些了没有?」马岱自水里捞起瓜果,拭干它,取来腰间匕首,将瓜剖成四块,去籽后递给马超。
「甭提了,一整个中午所有人都上了我的营帐看笑话。岱弟,你真是的,这种糗事也好大肆宣扬吗?」不满的虎眸睨向马岱,尤其想起中午张飞、黄忠以及一些大小士兵全进帐冲着他暧昧直笑,更少不了被人损两句,想起来都呕!
「我不说,军师也会用军令逼我说的……」只是早说与晚说的差别罢了。
「你不会说我受了风寒就好吗?」偶尔扯扯谎也不会惨遭天打雷劈,做人如此正直做什么?!
「是翼德将军先说出他瞧见你拎着皮鞠进营帐,我只好照实讲呀。」马岱也很无辜。
马超才大啖一口甜瓜,听到皮鞠两字,胃里翻搅的酸意竟然冲喉而上,差点将他半刻前好不容易吃下肚的半碗清粥给呕了出来。
「岱弟!不是不许你提她吗?!」
好吧,他承认,和那颗皮鞠吵着吵着,突地觉得她还颇有趣;斗斗嘴,心情越好;拌拌架,她竟然也越发顺眼起来,他向来不是个很有理性的男人,所以最后产生想扒她衣物的滢念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只是一失足,竟成千古之恨——
「呀,一时忘了,对不住。」马岱拿布巾给他拭嘴。
「我至少有一个月不敢吃肉了……」马超拍拍自己的胸口,咽回喉头的不适,顺便挥去脑中残留的可怕景象。「我叫你料理掉她,你处置好没?」
「处置好了。」马岱笑起来比马超稚气许多。
「好,别教她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真想拿长枪刺破她……」继续吃瓜,啃了两三口,马超还是很好奇马岱是如何料理那颗皮鞠。「你做何处置了?」
「我趁子龙将军去夜袭敌营时,将皮……将她给捆成麻花,塞到子龙将军帐里去了。」马岱笑得好阳光,脸上的表情说明了他对自己的处置方式满意到不行。
马超拿在手上的甜瓜掉了下来,砸在地上,碎成瓜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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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他的房里,不,他的床上会出现如此诡异的隆起物?
是刺客?是细作?
会有刺客或细作如此愚蠢,以为藏身在被襦之间就能掩人耳目?!
赵云没放下戒心,手里的长枪仍留有数道杀敌的血痕,蜿蜒成泉,几滴落淌于地,开出红滟滟的血花。
枪头逼近被子,不顾污血在上头留下痕迹,他扬手一挑,薄被抛飞在半空中,腕间一转,枪头再度杀气腾腾朝床铺刺来。
「唔!」
赵云没再灌注任何力道于长枪上,让枪身止住了突势,因为他看清楚床榻上躺着的是什么玩意儿;另一方面则是枪头此时被两排贝齿牢牢咬住,牙关几乎要咬碎那柄快狠准的夺命枪头,不让它贯穿——人在面临危险时,自我保护的力量是很强大的,就像此时被捆到无法动弹的小明——相信大家都忘却了,她叫小明,而非皮鞠。
她满脸汗水泪水交融,虽然哭不出梨花带雨的美感,但水汪汪的大眼也很难教人忽视,毕竟赵云没见过任何一双眸子能像星星堆砌而成,一闪一耀的全是刺眼星光,那是有别于美人明眸的水灿,倒像猛摇尾巴乞食的狗。
「你怎么会在这里?」冷问。
「唔、唔唔……」瞄瞄他,又瞄瞄嘴里衔阻的银枪头,往返之间,眼神说明了她含糊想表达之意。
赵云收回长枪,她松懈地大吁口气。
差点就被人一枪刺爆了……
呼……
「你怎么会在这里?」赵云再问了一回。
「马岱绑我来的啦!那个臭家伙——你先替我松绑好不好?我被绑成这样好像火腿……」一圈一圈束得好紧,将身上的肉都挤成一团团的。
「火腿?」似乎常从这个女人口中听到奇怪的字眼。
「一种食物——」紧接着是倒怞口凉气的声音。
还、还好刚刚没用力吐气,否则赵云招呼也不打一声,就直接一枪朝她身上捆绑的粗麻绳刺割而来,只差小小一寸,他刺穿的,不只是粗麻绳、不只是入木七分的床板,连她的小命也无法幸免于难!
虽然如此,她对于赵云的一举一动还是喜爱得不得了,不会因为手臂差点被他的长枪给划开血口而有所埋怨的。
「谢谢你,赵将军。」眼神闪亮亮。
「不客气。」赵云扯动唇角,算是客套笑了。「出去。」下一句却立刻赶人。
「呀……不要赶我出去!万一我又被马氏兄弟捉到,我的下场一定很惨很惨的,请收留我一个,不,两个,呃,三个……夜晚就好,求求你了——」双手合十,哀哀祈求。
赵云摇头,摆明拒绝。
「子龙将军,拜托你啦……你最好、最善良、最英俊、最帅、最无敌了,好不好?」眼眸漾满水光,星光与泪光交融,闪耀成一片潋滟。「我可以窝在你营帐的最偏角,绝对不会打扰你睡觉,而且我不会打呼喔,一点也不吵人的。」闪动闪动闪动……
「你可以选择别人的营帐。」就独独他的不能选。
意思仍是拒绝。
「全营里没几个好人了,只剩下你……」闪动闪动闪动……
「云长是好人、文长也是好人、汉升叔也是好人。」他提供不同的选择给她,硬是不肯收留她。
「可是我说不定一走出你的营帐,马上又被马超马岱抓到怎么办?」没听过冤家路窄吗?世界虽然大,可是往往都是有仇的人才会相遇。
「…可以大嚷救命。」赵云搁好长枪,将身上沉重盔甲褪下,在铜盆里洗净双手。
「你会来救我吗?」
「不会。」回答得好干脆。
「那我不要走!」死赖在他的床上不走,看他能怎么办,哼。
任性的话才脱了口,随即飙射而来的银枪快如流星,她连惊呼都来不及,只能出于本能,她偏侧开脑袋,那柄银枪戳破布幔,射出了营帐,足见力道之强劲。
破了洞的布幔呼呼吹进冷冷夜风,却吹不干她额际滴滑下来的冷汗……
「你……你差点刺到我……」好、好险……
「是呀,差点。」唉。
「你也不要露出这么惋惜的表情好不好……」好像本来就打算刺爆她,倒是因为一时失手而饮恨。
她相信要是她现在两眼一翻,假装在赵云床榻上昏倒,他一样会无视她的娇弱可爱(?),无情地将她拖(还不是用抱的)出营帐,随地丢弃。
「你真的是赵云、赵子龙吗?」嘟起嘴,弄鼓了双颊。
赵云的回答只是冷觑她一眼,用湿巾擦拭帅到发光的脸颊。
「是的,我确定你是,因为你的长相和我心目中的赵云一模一样,可是你的性子好恶劣,一定很多人这样告诉过你对不对?」咬咬唇,唇会疼,改咬手上拧抓的棉被,有些汗臭味。「原来无论多帅的男人,流出来的汗也是臭的……我太少女梦幻了吗?以为心爱的人就是完美无缺的,不会上厕所不会蹲马桶,吃完东西不会剔牙,永远不用挖鼻孔,梦幻呀梦幻,你害人不浅——」
猛然噤声,因为额心正抵着一支闪动着与他此时凌厉目光同样刺眼冷寒的利箭头,赵云拉满弓,只消松手,羽箭就会贯脑而出。
弓身因为银弦扯动而发出非常恐怖的「咿——」声音。
「刚刚失手,这次我不会了。如果你能安然无恙或是我失了准头,那么,留你三夜又何妨。」
赵云笑了,下了赌注。
他向来是个讨厌麻烦的人,也是个愿意用最快最狠最有效的方式解决麻烦的人——现在,他打算一劳久逸。
「那我可不可以多要求跟你睡同一张床?」虽然冰冷的箭头已经让浑身抖起鸡皮疙瘩,但还是不能忘了要得寸进尺。
赵云薄薄的唇间发出介于哧笑与冷哼模糊的轻音,没同意也没反对,当然他不认为自己有必要针对这个完全不可能有机会让她得逞的问题做出回答。执箭的长指勾着弦线有了渐渐松滑的迹象。
但是,他还在等,等某颗皮鞠尖叫,哭着求饶、嚷着说她不敢造次、爬着逃出他的营帐,这才是他的目的——
结果她没有。
「我还要盖同一条棉被噢。」
而且要求越来越过分。
「只有一个枕头,那……我不介意枕在你的手臂上啦。」脸红红。
越来越过分——
「你有没有裸睡的习惯?我不介意!一点也不介意喔!」那眼神里明明就写着:我比较介意你有穿衣服耶。
在赵云脑中才闪过「孰可忍,孰不可忍」的念头,引弦的长指已然松放,决心拈除眼前思想污秽,并且嘴角淌出唾液的女人——
血溅当场!脑浆迸裂!皮开肉绽!
没有、没有、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那根羽箭明明就贯穿她的额心,力道强劲到透脑而出,消失在方才被银枪射了个破洞的布幔外,牢牢嵌在不远处的木柱间。
赵云只看见她从袖口里拿出两块类似布质的东西,撕开布质后头两块质地不明的部分丢掉,再朝她自个儿额上脑后羽箭贯穿的痕迹快速贴上,左右手停留了须臾,又各自拍拍好几下,确定那两块布质的玩意儿不会松掉才搁回手。
圆圆的脸颊比起先前似乎略小了些,像是那层皮肤下,有些东西流失掉了,不过还是鼓鼓的,此时笑得好闪眼,她侧卧在床铺上,支着单颐,拍拍枕。
「来、睡、吧!」连唇角的口水也懒得擦了。
「你使了什么妖术?!」连向来表情变化不多的赵云都无法再用无动于衷的眼神看待她。难怪有人说千千万万不要在路上、山里、海边捡拾来路不明的生物,因为那几乎全是妖魔精怪幻化成人形来魅惑人心。
「我哪有使什么妖术,这是无敌撒隆——狗皮膏药啦!」她指指额心正前方那块白白的布质玩意儿。「有伤口当然要快快贴起来,不然气跑光了怎么办,你要用嘴替我灌回来吗?」那要要求口对口噢。
赵云的确有嗅到浓冽的药草味,不过她使用的狗皮膏药似乎不同于一般人惯用的。
「那并不是一个小小的『伤口』而已。」正常来说,她现在应该要成为一具瘫软在他床上的死尸才对,不可能还谈笑风生地侧卧在榻上要求与他同眠。
「还好啦,我还挨得住疼。如果是一把大刀劈过来,还比较有可能伤重不治,这种『洞孔类』的伤口只要贴得住就不会有事。」酣笑。
「你不该会活下来,那一箭——穿透了你。」
「就当我福大命大,不但留命可以窝在你的营帐里,还可以睡你的床、盖你的被、枕你的手、脱你的衣。」不行不行,越说越忍不住垂涎,都快泛滥成灾成一大条黄河了。
闻言,赵云才忆起他将自己推到何种更麻烦的地步,也无心兜着她额前额后的伤口打转,铁青俊颜,看着她大刺刺躺在他的床榻上,懒懒伸动不太长的四肢。
他性子虽冷,但从不背信,出口的话如同覆水,绝不反悔。
「好,你可以留在这里,睡我的床、盖我的被。」而他准备去找关羽或魏延挤一张床。三天!不过三天罢了,挨一挨不就过了吗?到时再一把拎她出营,哪边荒凉就朝哪边丢!
「你还答应要让我以手为枕的噢……」
半大不小的音量即时唤住了他走出营帐的脚步,即使赵云背对人,还是能看出他抡拳握得有多紧,连身上那件单衣也阻挡不了他身上因隐忍怒气而收紧贲张的肌理线条。
「你要出去散散步也没关系,早点回来睡噢。」甜腻得好比蜂蜜,最后头那句还拉得好长好长的尾音,附加一个响亮的「啾」声——
然后,赵云做出他生平头一件窝囊事——
拔腿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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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负责在营里巡哨的魏延正与一名士兵闲话家常几句,那士兵似乎正提到家乡闹了场饥荒,他又从军在外,留下老父老母及妻儿,无法就近照顾,说着说着,泪流满腮,而魏延只能拍拍他的肩,自腰间取出一袋沉甸甸的银袋,塞到士兵手里。
「收下吧,有办法就寄回去给他们应急,不够再同我拿,我孤家寡人,用不了这么多银两,给需要的人更好。」
「谢谢魏将军、谢谢魏将军!」淌了满脸的男儿泪更加狼狈,那银袋沉,而真正更沉的,是魏延给的心意。
「好了,别一个人偷偷在角落掉泪,男子汉大丈夫,教人瞧见了不好。」军心已经因为长期的对峙而浮动,此时若有人表示懦弱,足以摧毁全营士气。
「是、是。」立刻听话地抹干眼泪。
魏延让士兵回营帐里去休息,自己也正打算回营梳洗,并短暂休憩片刻,却见到不远处飞奔而来的身影——
「子龙?」魏延眼力不差,在夜里仍能从体型或是行走姿势、脚步声、动作分辨来者身分,可他此时口气是迟疑的,那是赵云没错,但是赵云从不曾如此没命似的奔跑,仿佛他身后正有千军万马逼杀而来。
那是那位长坂坡七进七出,独对曹军大兵而面不改色的常山赵子龙吗?
「文长!」赵云脸色很难看,除了铁青之外还有惨白。
「怎么了?难道是敌军夜袭营寨?!」魏延浑身竖起戒心,会让赵云表现反常,他不做第二件大事想,可是立刻又不解地低喃,「不可能,今夜去夜袭的人是咱们,而且还是你带兵去的,敌军被我方大火一烧,能检回多少条命还不清楚,再如何也无法短短几刻就整军反袭——」
「文长,我遇上大麻烦了,你能助我吗?」赵云打断他的话。他从不曾如此失礼,更不曾如此低声下气。
「这是什么混话!虽然我与你未曾结拜,但我可拿大家当亲兄弟看待,别说助你,要我拿命出来,我魏文长也不会皱个眉。」
「我今夜可以跟你挤一张床吗?不,不只今夜,还有明日、后天——」
「子龙,慢、慢,你说的大麻烦就是要到我的营帐和我一块睡?」若是这么单纯的要求,赵云犯得着如此神色大变吗?
「是。」
「……子龙,你是不是有其他难言之隐,希望我聆听,所以才想与我促膝长谈?」魏延猜测道。他一直是蜀军里颇受众士兵喜爱的倾吐对象,一方面因为他口风紧,另一方面则是他会针对每个人不同的困扰提供帮助。
「没有,只是我的营帐暂时回不去了。」叹气。
想到床榻上躺着的女人,叹息声更重了。
「为何?」
「有个女人躺在里头,等我回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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