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刀见二人转瞬间没入了丛林之中叹了一口气,大师兄旋即消失,他不由得再叹一口气。
大顶山四处爆发的战斗格外惨烈。
虽然之前早有预料侠军中会有高手,但半步命玄都跑下山来杀人,未免太过凶残了一些。
张小刀在黑夜中环视周围不由得簇起了眉头,剑门这一役损失惨重,要不是及时赶到很有可能被灭的一人都不剩,盛唐各大宗门的登顶计划怕是要无限制搁浅了。
江秋在陈青竹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看着张小刀的侧脸,终于开口道:“谢谢。”
这声谢谢说的极有礼貌,只是落在张小刀的耳中,却让他觉得很不适应,他奇怪的看向江秋道:“你和我不熟?说话干嘛这么见外。”
江秋身后的幸存弟子连忙赶来感恩戴德,张小刀连道无妨,却又看到了老熟人的萧轻剑。
张小刀笑呵呵的问道:“牙是长出来的还是镶上的?”
萧轻剑重伤的难以站起,闻言毫不客气的骂道:“滚犊子。”
众多生还弟子顿时木讷的看向了萧轻剑不理解为何要对救命恩人如此不礼貌,正当众人害怕张小刀放弃他们而不顾的时候,却见张小刀来到了萧轻剑面前,轻轻的敲了一下他的胸口道:“壮实了不少啊。”
萧轻剑嘴角淌着血却扬起了脸颊,这番姿态之下众人才明白原来他们是老朋友,不由得心中更为托底,但也不由得诧异萧轻剑怎么与张小刀这种人物如此相熟。
陈青竹这时道:“此地不宜久留。”
张小刀点了点头,带着仅有三十几人的剑门弟子向山下走,却不时的回头张望一番,似乎有些担心大师兄。
没过多久,晨曦便照亮了天地,张小刀寻了个地方与剑门弟子休息,却不敢睡去,瞪着眼珠子骑着老青牛四处溜达。
这队人马已经经不起摧残,张小刀有责任保护他们安全下山。
江秋靠在一颗苍天大树的树干上,拿起随身携带的酒囊,喝下了一口,陈青竹闻到了酒味,便问道:“你俩喝过酒?”
江秋自然知道你俩之中这个俩字的另外一人除了她之外还指谁,点了点头。
“那关系想必是不错了,可你表现的如此生疏,怕是有些难言之隐。”说着陈青竹打趣道:“你喜欢他?”
江秋没有否认,看着不远处在林间骑着老青牛的张小刀再次点了点头。
陈青竹簇了簇眉头,也拿出了酒囊喝了一口道:“那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恶?”
江秋问道:“为何?”
“因为大家都在传我和张小刀是一对啊。”
江秋摇头道:“我从来没信过。”
“聪明。”陈青竹放下了酒囊,不由得摇头道:“我有一个问题,可能有些不太好,但我还是非常想问你。”
“如果不太好的话,我需要知道这个问题的来由,不然我想我懒得回答。”
陈青竹点了点头道:“因为我的长辈们都希望我和张小刀能走到一块,导致其实我也想就这么凑合凑合也挺好,只是我实在不知道我喜欢他哪里,所以我想问问你喜欢他哪里?”
江秋舒展开了本来簇起的眉梢,先是笑了两声,然后看着陈青竹的俏脸道:“喜欢就喜欢,需要哪些狗屁理由吗?”
陈青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喃喃自语却极为肯定道:“我果然是不喜欢他的。”
第164章 山顶有局
大顶山上的血腥战斗足足持续了一夜。
晨光泼洒在这座雪山上时,山林间莫名的沉静了下来,留下的只有带着伤痕的古树与雪地上的残肢断骸。
从远方看去大顶山似乎与昨夜之前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偶有星星点点的血红,格外扎眼。
张小刀有些忧心忡忡,他虽然绝对算不上善良,可也并不想看到太多的宗门年轻弟子就此死去。
死在这座雪山中,死在这场无谓的战争中!
大师兄一夜未归,也是他忧心的另一个原因,虽然他相信大师兄在这座山上应该没有对手,但既然半步命玄已经下山打猎,那山巅之上的人物自然还会有更强的。
山巅上的确有更强大的人物存在,因为大师兄已经走到了山巅。
仿佛被天神一剑削平的崖坪上有两座茅屋,这让大师兄想到了自己的家,只是书院后山的景色远比这漫天风雪的大顶山山巅好看许多。
黑衣老者便带着秦宏躲进了其中一座茅屋,大师兄没有进去,因为他知道进去后必然是一场苦战,他想休息休息。
于是,大顶山山顶上,除了那两座屹立在风月中格外诡异的茅屋,便又出现了一名盘坐休息的路人。
路人不会闲暇无事来到此时的山巅,茅屋中的女人推开了房门,热空气与冷空气稍一交替形成了一片氤氲。
女人的名字叫做杨凤兰,三十几岁,没有风韵犹存,异常苍老的宛如六旬老妇。
她走出茅屋后,在门口捎带出了一把椅子,然后坐了下来。有些疲惫的问道:“没想到你会来。”
盘坐的大师兄抬起了头,看了看眼前的老太太,试探性的问道:“奶奶?”
奶奶这个词对于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具备一定的杀伤力,尤其对于中年女人更是等于剜心的刀锋。
偏生。大师兄的语气极为礼貌。让人挑不出一丝的毛病,再看到他那张清秀讨喜的脸颊。想必即便是中年女人也不会因为大师兄叫了一声‘奶奶’便勃然大怒。
杨凤兰没有怒,只是簇了下眉,似乎想起了‘奶奶’这两个字对于自己是一个称呼。
大师兄道:“启元十六年,复周会刺杀我。我用尽一切办法,得知了一个叫做奶奶的人是他们的头领,想必就是你。”
“启年十四年,月明殿查出蛛丝马迹,灭了商姓族人一家,查出的唯一线索,也是他们只受命于一个叫做奶奶的人。”
“启年十三年。奶奶曾在翼州出手……”
听着大师兄流畅的道出了这些年与自己相关的事情,杨凤兰摆手道:“早就听闻你有一个唠唠叨叨的嘴皮,得见后果然如此。”
“难道不应该说名不虚传吗?”
“唠唠叨叨又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
“也对。”大师兄点了点头,拍了拍身上的雪。继续问道:“这些年来复周会外事基本都是你一个人在管,这一次难道复周会不怕你死在这里?”
杨凤兰微微一笑摇头道:“山巅来了很多客人。”
“这些客人足够强大到灭杀我?”
“我想应该问题不大。”
大师兄微微一笑,在风雪里显得格外有亲和力的道:“那我们就先不动手,等一等山下的人。”
杨凤兰表示同意,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两人一坐,一盘,便不再说话,偶尔扬起头看看天空下起的大雪,继而继续沉默,继续寂静。
林间,光影被切碎,张小刀坐在了江秋的身边,拿出了一块馒头,就着准备好的牛肉撕扯的那叫一个欢快。
江秋看着张小刀吃饭,偶尔递过去一壶水,张小刀便咕嘟咕嘟的喝下去。
不时,张小刀咽下了两个白面大馒头,感觉饱了后擦了擦嘴角的白面渣渣,不时双眸开始定格。
定格的位置是江秋的脸。
几年未见,江秋已经出落的落落大方,白皙的肌肤,灵动的双眼,少了以前的一份傲慢,多了一份内敛沉稳。
“我帅没帅?”张小刀恬不知耻的问道。
江秋咧开嘴角,露出了别有一番风情的笑容道:“没看出来。”
张小刀觉得倍受打击,道:“凭什么你长好看了,我怎么和三年前没啥变化。”
江秋低声道:“你真会说话。”说完这句话,却察觉到有些不对,感觉自己的心脏如同小鹿乱撞。
张小刀簇了一下眉头,但仅仅是一闪而过,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次见到江秋感觉气氛有些怪。
两人之间的气氛在沉默下来后更怪,变得有些旖旎。
张小刀他甚至已经感觉得到江秋在灵隐县中的表白不是戏言,或是年少无知冲动下的脱口而出,而是一直将那份喜欢保留到了现在。
但他并不排斥这种感觉,反而觉得有些享受。
可只是一瞬间,他便在这种感觉中挣脱出来。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不喜欢被别人喜欢,张小刀也不例外,只是张小刀明白自己是个有妇之夫,有妇之夫便必然要扛起一些对爱情的责任。
江秋率先打破了沉默,问道:“这几年过的如何?”
张小刀觉得这话有些耳熟,前些日子在梦中王洛菡也问过他差不多意思的问题,但那时他回答王洛菡的话语足足可以写一本短篇小说,今天却只道:“还好。”
江秋垂下秀首轻声道:“还好就好。”
张小刀再次簇起眉头道:“那边好像有些情况,我去看看。”
江秋看着张小刀落荒而逃,微微一笑,继续在半靠在树旁沉默。
张小刀绕离了江秋的视线,便见陈青竹走了上来,俏脸上带着得意。看笑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微笑。
“你至于这么得意。”
陈青竹轻咳了一声,严肃道:“张小刀。”
“呃?”张小刀不知陈青竹为何如此正式,陈青竹强忍着笑意道:“你他妈也有今天。”说话。毫无淑女形象的哈哈大笑。
张小刀被笑的莫名其妙。毛骨悚然,不由得问道:“你要笑。总要给个理由先?”
“你刚才落荒而逃的样子,糗到无以复加。”
“糗这个字跟谁学的?”
“你。”
“你这是打我脸?”
“怎样?”陈青竹扬起俏脸蛮横道。
张小刀也扬起了脸,用手指了指脸道:“打肿算你厉害。”
两人正嬉闹之时,林间有响动传来。张涉川在两人没有任何反应的情况下来到两人的眼前道:“好一个打情骂俏。”
张小刀知道眼前男子便是陈青竹的师傅,只能无奈的叹气。
张涉川道:“会有人来接他们,你大师兄已经到了山顶,我们要尽快。”
张小刀与陈青竹对视一眼,返身与剑门弟子告别,与张涉川登上大顶山顶峰。
抵达大顶山顶峰时,风雪渐停。柔和的雪花飘飘扬扬,在这视野极为开阔的山巅,只一眼望去便感觉胸怀开阔。
张小刀三人抵达时,山巅之上已经到了不止一人。真元派的三百弟子,以及其他宗门长老均已到场,而对方只有一名坐在木椅上的老妇,气势对比之下自然是盛唐占优。
各大宗门弟子与长老此时都站在大师兄身后,大师兄也没觉得因为背后有人便气势强盛,只是时不时的揉着太阳穴,似乎在思考一个很艰难的问题。
张小刀越过人群,来到了大师兄的身旁,许久未开口说话的老妇杨凤兰抬起眼眸,道:“你就是张小刀?”
张小刀知道这妇人必然是强大的敌人,便回答道:“是又怎样?”
“不怎样,只是觉得面貌普通了些,你大师兄至少还算清秀。”
张小刀挑眉道:“奶奶你今年多大了?”
崖坪之上本就格外肃静,张小刀与杨凤兰的对话便是除了风声唯一的声音。
此时,张小刀也叫了声奶奶,只是与大师兄不同,大师兄叫奶奶叫的是那个称呼,张小刀叫奶奶无疑是在损人。
山巅中传来了宗门弟弟的笑声,大师兄道了句:“小刀,你怎么知道她叫奶奶。”
杨凤兰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张小刀伸出大手指道:“师兄,你这是完美补刀。”
没有几个人明白补刀的含义,杨凤兰也懒得与张小刀口舌之争,只是露出了自信从容的笑声道:“今天大顶山要死很多人了。”
大师兄道:“我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气息,只是他不愿意出来,你又不愿意让我过去,我只好坐这里等,现在人齐了,那人可以出来了。”
话音刚落,两座茅屋中的其中一座木门被‘咯吱’一声推开,走出的一位中年男子,他的脸上带着慵懒的笑容,仿佛刚睡醒,却与满天柔和的雪花相得益彰。
中年男子长相普通唯一有特点的便是酒糟鼻,他的身材也有些瘦,以至于纯白色的长袍穿在他身上看起来有些松垮,他淡淡的看了一眼大顶山山巅上的来人,礼貌的道了一声:“大家好。”
问候显得极有礼貌与素养,好像他一点也不知道这座山巅准确的来说是复周会与盛唐的战场,然而崖坪上的很多人在看到他的瞬间脸色都徒然一变。
张小刀不关心其他人的脸色是否有异,但他关心大师兄与张涉川的脸色为何也难看到了极点。
大师兄苦闷道:“山顶有局!”
第165章 挡风遮雨
“山顶有局。”
不是酒局,不是饭局,是杀局。
之所以是杀局,便是因为酒糟鼻男子走了出来,礼貌的说了一声:“大家好。”
大顶山山顶的崖坪上,许多年轻弟子都不知道酒糟鼻是谁,包括张小刀在内,但只要看到大师兄与张涉川的脸色,便知此时最好不要说话。
寂静的山顶,在这声礼貌的问好之后没有得到友好的回应,回应酒糟鼻的似乎只剩下了柔和的雪花。
柔和的雪花飘飘扬扬的打在人们的脸颊上,衣襟上,丝丝的凉意沁人心扉,不算彻骨,但在这凉意之中等待的确算是煎熬。
诡异的肃静持续了很久,大师兄终于打破沉默,不解道:“大祭司,你应该明白你出现在这里代表着什么。”
大祭司这三字一出口,山巅一片哗然之声,震撼身心。
光明教廷之中设六大祭祀,权倾西域,与教廷掌教平起平坐,其中分别为,光明祭祀,苦行祭祀,裁决祭祀,传教祭祀,圣典祭祀。
这五大祭祀各司其职,拥有驳辩掌教之权,坐于神舆之上俯视众生。但却唯大祭司唯命是从。
大祭司的称谓前没有前缀,大祭司也没有实权,但无疑他一定是教廷中最可怕的人之一。
而他的出现在大顶山,便足够代表教廷的态度,而教廷的态度便是西域的态度!
面貌普通的酒糟鼻大祭司看着一张张稚嫩青涩的脸庞,笑道:“自然不是来这里溜达的。”
此话一出,便更加坐实了西域的态度,再联想到久久未出的青州边军,每一个人的心中都冰冷到了极致。
张涉川站到了大师兄的身边,没有了平日里的亲和,而是冰冷的道:“大祭司,何须气亲临?”
酒糟鼻大祭司微微一笑。说不出的风轻云淡道:“盛唐建国三十年,鄙人从未踏足盛唐一步,自然是想看看盛唐的风景是否好看了许多。”
“不知大祭司有没有失望?”
“不曾失望,这片土地总是可以孕育出很多强大的生命,你们都不错,但也是因为你们都不错我才会来到这里,难道等再过三十年盛唐将军旗插到教廷去?”
杨凤兰闻言轻声回应道:“大祭司明鉴。”
“明不明的无关紧要,鄙人既然来了,在这山顶上的人便不要想走了。”
大师兄沉默了片刻,听着身边人们均倒吸了一口冷气的声音抬起头道:“老师说山顶风景好。”
大祭司闻言簇了簇眉头道:“既然风景好。为何不过来看看?”
大师兄摇头道:“盛京有老师太多需要守护的人与物,如果区区叛军便可以逼得老师走出盛京,那盛唐何以立国?”
“好一个何以立国。”大祭司走到了杨凤兰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问道:“大周如何立国?”
杨凤兰簇起了眉头,虽然她已经是复周会绝对的上层,但有些事情她也并不知晓,作为复周会世外的头把交椅,在这些年来与盛唐交手不知几何,但越是次数多便感觉得到盛唐的可怕。
杨凤兰本以为侠军只不过是复周会的随性玩物,直到看到大祭司才明白。原来不过只是诱饵。
可她仍旧想不明白,即便把这座山顶上的人全部杀掉,又能如何?
只要盛唐那几座高峰屹立不倒,这天下间谁敢说覆灭盛唐?大周又如何立?
杨凤兰放弃了回答这个问题。沉默不语。
大祭司浅笑着给出了一个完美的答卷:“人的寿命总是有限的。今天站在这里的盛唐年轻人,在未来至少是盛唐的中坚力量。”
前一句的意思很简单,无论是大祭司,还是盛唐六王。总有一天都会只剩一杯黄土。
而后一句则更为简单,今天来到大顶山上的都是盛唐未来修行界的中坚力量,他们都死了。未来的盛唐便孱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