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雪球终于滚到了我手里。好吧,我拿出壮士断腕的气魄,从果汁里抬起头,尽量平静的看向任樾言,如同我看不穿他一般,我也不想轻易被他看穿我此刻的紧张:“多谢你的好意,但实习单位是学校分配好的,我们学生做不了主。”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矛头无一例外再次指向任樾言——原来所向披靡的任大机长生平居然也会有被女人拒绝的时候。
而此刻,难得的,我在他眼睛里只捕捉到一种感情——失落。
两个小时后,服务员送进来最后一盘水果拼盘,大家酒酣饭饱,空姐王晶晶提议道:“咱们来玩真假游戏吧。”
众人也觉无事,便一致同意。
几轮下来,东家不管在他们之间轮到谁,都没有输过,看来都是游戏老手。
我是大学时才接触这个游戏的。通过观察发言者的语言、微表情、微动作,判断他讲话内容的真假。
刚开始,我并不得要领,只是按照管理心理学专业课老师教的理论知识生搬硬套,去揣测别人的内心。但蔓蔓就不同了,她不仅能及时抓住对方肢体、语言、神态上的破绽,抽丝剥茧,跟着迅速而准确地判断真假;反之,还能灵活运用这种心理,逆向思维,故意表现出对方所期待的神态去迷惑他们。总之,蔓蔓这种人不仅能识破别人的伪装,更擅长自我伪装。而我仅仅练就了第一层。
这一轮的东家是莫凌:“上次在浦东吃饭,服务员一盘清蒸龙虾上了30分钟愣是没上来,最后我一拍桌子,把老板叫了过来,摔了一搭啤酒,大叫‘龙虾不要了,单子也不清了!’然后带着弟兄们就走了。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此语一出,大家都在沉思。因为听小姨说,莫凌平时说话就有点言过其实,但他的脾气也确实不好,一时间还真说不准这事的真假。
只有王晶晶眨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娇嗔道:“假的,绝对是假的,你不结账,老板会让你走人?净瞎吹!”
“真的!”小姨一挑眉,就是要跟王晶晶唱反调。
“理由?”莫凌接道。
小姨一听,心里便有了底,故作暧昧道:“因为我了解你。”
王晶晶果然正中下怀,气得连假睫毛都耷拉下来,只拿眼睛狠狠剜着莫凌。因为小姨,她惹不起。
“莫,到底是不是真的?”师靖宇开口救了场。
莫凌一点头:“我自罚一杯。”说着,便将面前的红酒一干而尽。
“到我了。”小姨就跟没看到王晶晶那张越来越青的脸似的,给了我一个似有深意的眼神:“你们当中,有人喜欢我小侄女。”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刚罚了一杯酒的莫凌不愿意了:“犯规犯规!人家都是说自己,你怎么说别人,这不算啊!换一个!”
“我说的就是自己啊。你没听见‘我小侄女’吗?”
“这个算擦边球,我先猜……真的。”师靖宇马上配合道,说罢,还拿目光看看身边的任樾言,不知是在暗示他,还是在提醒该他猜了。
任樾言大大方方地接过:“我猜也是真的。”
“我猜假的!”莫凌当然要跟小姨对着干。
“假的!”王晶晶也不耐烦道。
接着,众人把目光看向了我。
我尴尬地笑了笑:“这个……我就不用猜了吧。”
“那怎么行,你又不是东家,当然要猜!”莫凌使坏道。
如果微笑可以杀人,那么莫凌已经在我的笑容里死了几百回了。
“我猜是假的吧。”我硬着头皮道。
“这该怎么弄?没人知道真正答案啊。”猜过“假的”之后的何远说了话。
“这还不简单?服务员,拿四根笔和四张纸。”既然擦边球是小姨打的,聪明如她,自然一早就想好应对之策。
说话间,高效的服务员就拿齐了东西。
小姨将纸和笔分给在座的几位男士:“如果你们当中有人喜欢解语,就画对勾,否则,就画圈。你们背过去写,写好后放在抽纸盒里。”
“好!这主意不错!”何远率先背身写了起来。
接着,师靖宇、任樾言、莫凌跟着照做。
片刻,小姨打开纸盒,将纸条倒出来。看时,有两个圈,两个对勾。
“凌,是不是你?”王晶晶吃酸地问道。
莫凌瞅了纸盒一眼,不以为意道:“这里面当然有我写的。”
小姨却是最大的赢家:“喏!刚才猜‘假的’,快点自罚一杯!”
游戏又闹了半个钟头,我们才三五成群地出了饭店,这才发现,外面竟然下雨了。本就拥堵的街道,现在变得更堵了,汽车一串串塞的跟糖葫芦似的,开车或者打车回去肯定是不行了。
“要不先去我家吧,反正我那也大。”离家最近的小姨建议道。
尽管王晶晶还在闹脾气,但众人都觉得不错,便买了4把伞,两两结伴,过了条马路,就到了。
回到家,王晶晶吵着要吃水果,莫凌非要打麻将。于是,协商之下,留师靖宇、何远、莫凌,还有王晶晶凑一桌,余下我们三个步行去了附近的超市。
水果卖场在二楼,小姨推着手推车,上了电梯。我紧跟其后,接着,任樾言也跟了上来。
半人近的距离,我很快觉察到他身上那股迷人的古龙水味,不由地做了个深呼吸。
现在虽然已经是春天,但很多水果都还没下来,超市倒是有一些反时令的水果,可价格都贵的吓人,也就自然过滤掉一大批顾客。
我是“无产阶级”,目前一切开销几乎都要花小姨的钱。虽然以我们的关系以及小姨的经济实力,确实没有替她省钱的必要,可我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劳动最光荣,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花别人的钱总是可耻的。
所以,在任樾言礼貌地开口问我喜欢吃什么水果时,我飞快地扫了一眼价签,找出最便宜的那个,笑道:“橙子。”
任樾言微笑着走过去,取下一个保鲜袋就开始挑橙子。他的手指非常漂亮,又细又长,皮肤上没有多余的褶皱,只有右手的指尖上结着薄茧。
我不好意思站在那里闲等,也帮忙挑。
直到收银台付账时,小姨才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任樾言主动接过她手中的推车,走到最前面,小姨也没什么反应,似乎对任樾言买单的行为已经习以为常。
回去的路上,雨小了很多。任樾言提着东西走在后面,我跟小姨走在前面。
刚一进门,何远便喊着小姨接场。公司有急事,何远不敢怠慢,连钱都没拿就匆忙走了。
现在赋闲的就只剩下我和任樾言。我有些尴尬,趁任樾言洗水果的空档,偷偷逃回卧室收拾行李。
等我收拾好房间再次出来,已经是11点之后的事了。期间,任樾言还给我送了一个刚买的40多块一斤的青蛇果,我寻了半天,还是没找好第一口金咬在哪,终是一叹气,供在床头柜上。
娱乐室里,那两对小夫妻还正打得热火朝天,任樾言只是坐在师靖宇身后安静地观战。见到我,抬头冲我一笑,拉开身边的椅子,我识趣地过去坐下。
麻将我也会一些,但从未上过正式的牌桌,过年时也就是陪长辈们练练手,凑个牌搭子。
这会儿看师靖宇不动声色的淡定样子,纤长的十指翻飞间,该碰的碰,该吃的吃,其他人连摸牌的机会都没有,而对面王晶晶的柳眉拧作一团,还有莫凌微微皱起的俊眉,小姨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便明白,今晚的赢家是师靖宇。
果真,王晶晶一摔牌:“不干了!”原因就是钱都被师靖宇赢光了。
这空姐脾气大,众人哄不住,又不想散,师靖宇只能无奈地起身:“解语,你来接吧。赢了是你的,输了算我的。”
“可是……我不太会。”我也实在不愿意这个时候说出如此扫兴的话,可这是实话。但很快,就有人帮我想好了法子。
王晶晶笑道:“不是还有任樾言嘛,让任大机长给你指挥着呗。”
小姨白了她一眼,宁可让任樾言指挥,都不让他直接上,她还真是输怕了。
任樾言见我依旧为难,便安慰道:“放心,有我呢。”
打了一轮之后,我才明白,他们打的是会儿牌。
任樾言坐在我右手边,帮我看着牌,该出哪张,什么时候出,他都帮我算好了。几圈下来,我不是赢的杠底花,就是会儿调,这种高超的赢牌技术,是我为数不多的5年牌龄中从没遇到过的。
有时我都怀疑,任樾言是不是有透视眼?否则他怎么知道出一张会儿皮六饼,对门王晶晶就会捡呢,她捡之后又必定会打出五饼给我点杠,接着我就在尾巴墙上揭起最后一张七饼,推了牌。
说也巧,今晚给我赶牌的总是上手小姨,而给我点杠的总是莫凌夫妻,我再次严重怀疑是不是任樾言抽老千了?当然,这么怀疑的不止我一个。
“樾言,你不要老让解语在那磨指头,也给人家个机会出牌啊。”王晶晶捏着腔对任樾言开了炮。
任樾言大方一笑:“好。”然后,好看的手指在我面前的四张牌上轻轻一点:“这两对,随便拆一张。”
这是一对一万二万的嘴儿,和一对一条二条的嘴儿,半天了都没有接到第三张牌。
我将食指在牌沿上滑了一圈,最后定格在一条上,抬眸询问任樾言,他只轻轻地一眨眼。
我打出一条,小姨碰,我再接,是三万。天呐,神了!不由和任樾言相视一笑。
“还打不打了?公共场合注意影响!”莫凌咂着嘴,正欲继续冷嘲热讽,却被小姨剜了一眼,乖乖闭了口。
我慌忙红着脸打出二条,小姨再碰,我揭牌,是会儿,又赢了。
最后的战况是,我坐上后的二十圈下来,赢了十五圈,莫凌赢了三圈,小姨和王晶晶各赢一圈。
清完场后,王晶晶又哄着看电影,我实在熬不住,就先去睡了。只是第二天起床时,被吓了一跳。
镜子里的人头发有点乱,牙膏也挤多了,泡沫都掉到了下巴上,跟眼袋一样。
我半合着睡眼,拿起梳子,胡乱梳了两下,取下手腕上的黑皮筋,熟练地扎起一个蓬松的丸子头,拖着拖鞋朝厨房觅食。
路过卧室的时候,似乎听见房间里手机响了一下,但能分别出那是微信的声音,便没去管它,继续拖着沉睡的脚步,朝厨房走去。
“早上好。”一个清亮却不失温柔的男声突然在头顶响起。
我顿时睡意全无!不断放大的瞳孔里呈现出的竟是任樾言那张俊颜。
“早……早上好。”我木讷地回应着,心里却平地一声雷:他怎么会在这?难道我还在做梦?可为什么梦见的是他?Oh No!我一定是疯了!
任樾言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解释道:“我下午4点的飞机,桐遇说你……不太会做饭,所以就留我在这儿做半天保姆。”
尽管任樾言小心地措着辞,我也不难想象小姨的原话是:“她除了开水泡面,什么都不会。”
说话间,两杯豆浆,两份夹着煎鸡蛋的切片面包就摆在了桌前。
餐桌上,任樾言很礼貌地等我先动餐,自己才拿起豆浆喝了一口。
家里的暖气开的很足,我虽然只穿了一套毛绒睡衣,可脸颊还是染上一层绯红。嗯,一定是暖气的原因。
“你是学什么专业的?”任樾言突然开口问道。
“管理。”我怕表述不清,又赶紧补充道:“人力资源管理。”
任樾言表示尊重地点了点头,又问道:“可我听桐遇说,你还选修了汉语言文学,并且是个网络作家。”任樾言的语气不是在向我确认,而是在肯定。
我赶紧将嘴里的面包咽下,解释道:“不是作家,只是个写小说的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
其实,我心底里很不愿意别人知道自己这个身份,更不情愿向任何人解释这个事情,尤其是向任樾言这种有正经工作并且事业有成的人。因为在我的潜意识里,写小说并不算一个正经工作,只是自己的一种兴趣爱好而已,而我并不愿将自己的这个爱好曝光于大庭广众之下。
可任樾言却似乎很感兴趣:“写的什么?我可以看看吗?”
我一愣,天呐,他是认真的吗?可我写的是言情小说,受众自然不是男性,更不是一个早过了青春期的成熟男性。
“算了吧,我小说的读者群不是你,你……不太适合。”
“怎么不适合?你是觉得我老了,读不懂你们90后的文章了?”有时候,他洞察人心的本事还真是让人毛骨悚然。
被人当面戳穿了心思,我只能讪讪地否认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你那么忙,就不用浪费时间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吧。”
任樾言放下手中的杯子,突然认真起来:“我自觉还是一个可以妥善管理好自己时间的人,而且,我并不认为这是无聊的事。”
我从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答案。在我的生活里,只要遇到自己不想面对或者继续的人和事,总能找出各种各样让人无法拒绝的托词,敷衍了事。可是今天,用这招来应付任樾言显然失败了,败给了他的认真。
“嗯……有一本叫《愿得一人心》。”我无意识地拨弄着发梢,有点语无伦次,“是个穿越的故事,民国。”
“好,我会看的。”
早饭过后,任樾言提议一起看电影,但影片却是我选的,是个韩剧,叫《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
拉上厚厚的窗帘,投影仪打在电视墙上,我们两人舒服地窝在沙发里,进入效果跟电影院不相上下的家庭影院模式。
故事如题,比悲伤更悲伤。男主K在得知自己身患绝症之后,一如往常地和女主Cream过着平静的生活,并且帮助Cream寻找值得她托付终生的人;影片最感人的部分莫过于最后半个小时,看似不明就里的女主实则一早知道K的病情,而且采取了和K同样处理的方式——隐瞒,所以整个故事就显得双重悲伤。K在身心交瘁的寻找代替他的人,Cream在全力配合K的表演,并在K离世后随他而去。
观影室昏暗的光线更加剧了这种悲情效果。末时,我对着屏幕泪如雨下:“如果我是Cream,我会不顾一切的嫁给他,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钟。”
半晌,任樾言接道:“如果我是K,也会选择同样的做法。他的爱很伟大。”
“为什么?难道相爱的人不应该在一起吗?哪怕只剩下最后一天,也应该相守在一起度过。”
任樾言却看向我,眼睛里却是我看不懂的东西:“但如果明知道自己的结局,还要赔上自己心爱女人一生,这样的在一起,还不如提早放手。相爱不一定相守,只要爱的人过的幸福,那自己就是幸福的。”
“可最后Cream还是死了,还是跟着K走了。”我不甘心,眼睛追着任樾言走向窗户的身影,“那他们之前的那些牺牲不就白费了?”
任樾言拉开窗帘,又将窗户打开一条细缝,这样低沉的空气让受过专业训练的他都有些招架不住。背对着我,他开了口:“没有白费。起码,他们都走的很安心。”
2点多钟吃过午饭之后,任樾言该走了,我跑回卧室换衣服送他。他在客厅等着,没有拒绝。
拿手机时,我留意到一条未读的微信,是早上小姨发来的:“我上班了,任樾言下午的飞机,所以我就留他给你做饭了,晚上见。”哎,如此温馨提示,我要是早看了也不会吓一跳。
走出房间,任樾言已经穿好了外套,目光在我身上一滞:“这身很适合你。”
我低头看了看他的称赞,只是一件宽松的长款浅咖啡色开衫毛衣,里面一件黑白条的内搭,被驼色格子围巾盖去大半,下面一条蓝色小脚牛仔裤,塞在白色绿边的雪地靴里。
我抬头笑道:“谢谢。”
地铁站离小姨的住处很近,大约十分钟的路程。
我一直把任樾言送到地下站里的入口。这一路上,他从没开口叫我回去,这种感觉就好像以后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不过想想也是,他是小姨的朋友,比我大6岁,又是个机长,这次只不过是凑巧跟师靖宇吃饭,才有机会认识的,以后还真的是天南海北,各置一方了。
进站前,任樾言终于转过身:“那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