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今天聚会后淮南王让一郎等上堂献武一事,太出乎意料了,想不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该不会是想让我这几个盲目的儿子也来替他冲锋陷阵吧。过去自己与淮南王以及其他文武大臣们交往的过程中,提起儿子们一直是小心翼翼地,从来没在他们会武功上走漏过一个字。以前,也反复嘱咐过所有的儿子,不要对外说自己会武功,更不要随意展示。每次来王府,也都是让孩子们躲开自己去玩,生怕他们不懂事说漏了或显示了一些不该暴露的东西。没想到还是被精明的淮南王探知到了。还好四个儿子理会了我事先的暗示,没有显露出真实功夫,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既然淮南王已经有所注意了,早晚会探知到真实底细,一旦知晓几个孩儿今天在他目前故意隐瞒武功,即使不跟我翻脸,也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他们……”
前面惴惴不安的何任侠只顾想着心事,后面车厢里的孩子们并不清楚怎么回事儿,只觉得今天父亲的心情很有些不对劲,都大气不敢吭地坐着。沉闷得受不了,就起身打开厢窗,迎着习习凉风,看看车外的景象。星稀月高的夜空下,只有父亲赶得这辆车,像是在一个怪兽黑洞洞的大口中,孤零零地行进,一路上,用马蹄敲打地面的“嗒、嗒”声和马鼻偶尔喷出的“突、突”声,打破周围死一般的沉寂。
回到家中,已是夜半时分。上床后,何任侠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怕影响妻子,就悄悄起身来到客厅,躺在一把摇椅上。回想起今天在王府的所见所闻,让何任侠的内心充满了矛盾和忧虑,心中总觉得有一股凶杀之气正渐渐逼近。
“过去跟淮南王在一起谈古论今时,对正与邪,好与坏,忠与逆的感觉,就像白天和黑夜一样分明,可是,自从跟着淮南王在谋反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后,每每想到帝与王二者,心智似乎变得越来越糊涂了,越来越分不清什么是正邪、对错、忠逆了,眼前好像只有说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的茫茫浓雾。
“虽说道不同不同谋,但平心而论,当朝的武帝十几年来还是颇有建树的,对内,通过颁布推恩令,出兵平定南方闽越国的动乱,采用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建议,为儒学教育在中国古代的特殊地位铺平了道路,通过宣扬儒道怀柔百姓,有效地加强了中央集权,对外,先后派李广、卫青率军抗击、遏制了北方匈奴的扰乱,国力日渐强盛,可以说现在汉武帝的威望、基业已经十分稳固。
“当然,也曾经多次听人私下议论,说汉武帝这个人疑心很重,尤其不放心和自己同宗同祖的诸侯王,把他们都看作自己皇位的最大威胁,不惜采取各种方式,给他们出难题,找他们的过错,然后,再千方百计找借口,剥夺他们的封地,罢黜他们的王位,逼得其他诸侯王长期生活在朝不保夕的恐惧之中。性格强悍者,生出残暴统治领地的做法和意欲反叛一搏的想法,性格懦弱者,则在吃喝玩乐中寻求解脱,寻找慰藉。反过来,又为汉武帝制造种种欲加之罪落下口实,借题发挥后一一趁势收拾。
“汉武帝对淮南王一直以来怀有好感,另眼相看,那是因为他只看到远在淮南的刘安的表面,认为他充其量是个聪明的书生王,最多也就是嘴上、笔下的功夫好。可淮南王不但没有从诸侯王被削权缩地的遭遇中看出端倪,及时收敛锋芒,反而还是照旧一天到晚研究治国方略,大张旗鼓地笼络人才,扩充军队。人心是会变的,一旦汉武帝发现刘安有异,触动淮南王意图取代自己的疑心,他的心狠手辣、不惜采取一切手段铲除威胁自身地位的本性,就会淹没以往对淮南王的所有好感,那时,淮南王本来就不粗的根基,根本无法抵御雷霆之怒,也许,比其他侯王的下场更悲惨。
第二章 王府惊闻叛逆事5
“今天自己当着淮南王和文武大臣的面,说了不少“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的话,他们多少应该能听出一些意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谋事要讲究形势和时机,二者不可缺一,形势不对或者时机不成熟,都是举事大忌。淮南王只想到当年的陈胜吴广,揭竿而起,一呼百应、千应、万应,却忘记了他们起义正是伍被说的那两句“逢其时,应其声,用其势。”“灭秦者,非他,是秦也。”今日远非彼时,顺势应时起事者,是拿着石头砸鸡蛋,而逆势反时犯事者,无疑是鸡蛋碰石头呀。但愿有一天,淮南王关键时刻能够幡然悔悟想明白……”
“传庐江郡何任侠进殿,晋见陛下……”
一声传一声的高声吆喝,把何任侠从梦中惊醒。他睁开眼一看,自己正睡在一座雕梁画栋的大殿内的一个坐榻上,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他赶紧起身,才发现自己竟然身着一件青色官服,旁边放有一顶青色进贤冠,他左右张望一番,既然没有他人,管他呢,先戴上再说,衣冠整齐才不至于失礼。系好帽带,穿上鞋,他跟在传唤内官的身后,刚进正殿,就听前面引路的内官弯腰道:“陛下,庐江郡何任侠传到。”说完,退步匆匆离去。
何任侠抬头望去,远远的就见面南正襟危的帝王模样的人正伸手招呼自己。他满腹疑惑地左右张望,两边已坐满和自己一样身着青色朝服的人,都一脸笑意地跟自己点头招呼,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并且他一眼就看到,那位曾经极力劝阻淮南王反叛朝廷的伍被也在其中。这时,就听那帝王“呵呵”一笑,朗声叫道:“何贤弟,快快近前来,朕有话跟你说。”
“朕?”是淮南王的口音,何任侠一下就听出来了。立刻快步走向前去,这才看清,淮南王已经是头戴十二白玉珠旒冕的帝王了。
“赐何贤弟坐。”说完,抬起左手示意何任侠落座。“何贤弟,你虽未与朕参加此次争夺帝位的征伐,没有什么战功可表,但是,朕今日有幸坐上唯我独尊的汉南帝位,跟你和在座的诸位多年来真心鼎力相助是分不开的。因此,对每一位辅助朕的文武之人,朕都不会忘记,一一要论功行赏,并希望诸位能继续辅助朕励志图强的治理大汉王朝,让朕与诸位共享流芳百世的一代英名。直到今日,朕还牢牢记得你对朕的一些提醒和建言,尤其是那次……”
说到这里,汉南帝拿眼朝两边的文武百官扫了一圈。
“伍被何在?”
“臣伍被在此恭候陛下。”伍被从一侧官员中走了出来,站在庭前等候汉南帝发话。
“那次厅堂与你之争,朕是有意动怒,但让朕动怒的不是你,朕明白你的心思,真正让朕怒不可遏的是那些浑浑噩噩只知道顺我话意而动,却对时势无所了解、无所用心、无所作为的尸位之人。那日我动怒之后静待诸位再言,不想诸位竟左顾右盼无人再发一言,只有无职无位,从未谋过兵布过阵,征战过沙场的何贤弟站出来,侃侃而谈,并且中肯有力。”说到此,汉南帝突然话锋一转,“不过,你们也不要太自作聪明,谁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一清二楚,只是我现在不说,希望你们能有所顾忌,主动领命戍守边界或出征西域南疆平叛。”
这时,就见伍被脸色一变,立刻说道:“陛下所言,让罪臣心中十分惭愧,愿听陛下旨意,戍边、平叛皆愿意前往。”
伍被话音刚落,左右百官中又匍匐出来十余人,纷纷表示愿意出朝将功补过。
“好了、好了。你们心中明白就好,此事稍后再议。何贤弟,你是愿意留在朝中,伴我左右,还是想回家乡庐江郡、淮南国?”
“陛下,在下一介布衣乡民,才疏学浅,文不过在座诸位,武就更不用说了,能得到您的恩遇就已经很满足了。所以,如果陛下同意的话,在下还是回家乡庐江郡吧,如若陛下有意让我去淮南国亦可以。”
“甚好。朕就按照你的要求。何任侠听旨。”汉南帝微微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左史官,继续道,“左史听令,朕即日起擢任何任侠为庐阳郡太守,兼淮南国国相,三日内启程赴任。”
何任侠听命后喜忧交加,喜在谋求多年的“治国、平天下”的抱负终于实现了,忧在自己根本没有为官的经验,突然一下做到郡太守和国相这么高的位置,恐难胜任,心里有些发怵。“可是,汉南帝已经当着百官的面下了旨意,自己根本没有任何退路,不接受就是抗旨,驳皇帝的脸面,那还得了?皇帝的脸不管长得好不好看,那可是天下最大的一张脸啊。虽然现在一口一个“贤弟”,弄不好说翻脸就翻脸,自己家人都你死我活呢,何况我这个半路认识的外人,可不能老鼠玩猫胡须——找死。管他呢,既然让我干就先干着再说,干好干坏那是以后的事儿,了不起再回家当乡民。”想到这儿,立即面露欢颜,欣然谢旨领命。
回到庐阳郡,先是左邻右舍后是十里八乡村民,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来庆贺,何氏家族更是在宗室祠堂里举行隆重仪式,昭告列祖列宗,家里出了个不寻常的大人物。
正式去郡府履职那日,全乡男女老少几乎都出动,夹道为何任侠送行,何任侠坐在披红挂彩的官车内,频频拱手向父老乡亲们致意……
“夫君,何事一早就这样高兴,笑声不断?”
何任侠睁眼,看到妻子龙氏蹲在摇椅旁,正笑眼盈盈地看着他。他抬起头,左右张望了好一会儿,挠挠头,知道方才的一切只不过是一个梦。
“夫君,你可看曾到一郎他们四兄弟?昨晚回来得那样晚,今天竟然没有一个睡懒觉,都起得这么早,前后院都找遍了也没见到人。”
“哦?只要一郎带着就不会有什么事情的,肚子饿了自然就会回来的,娘子不必担心。不过,这么一说,我的肚子还真是有些饿了。”
正所谓:
龙争虎斗想当年,
王侯不比败寇贤;
扁舟载梦陶朱公,
应笑杯酒释兵权。
第三章 出逃闽越避劫难1
原来,一大早一郎被内急憋醒,外出方便的时又想起昨晚听到事情,越想心里越不对头,焦急不安。匆匆方便完回屋后,悄悄把三个弟弟都捅醒,牵着手一起溜出家门,来到村外一处杂草丛生、很少有人经过的水塘边。
一郎扫视了一下四周,确认无人以后,低声道:“过去,时常听到老父以极其敬佩的口吻谈到淮南王执政治国,如何如何有雄才大略,远见卓识,敢作敢为,夸他心胸开阔,聪明过人,才华横溢……看到老父一副五体投地的模样,我也相信是真。并感到老父作为一个偏僻之地的布衣乡绅,能结识到淮南王这样的贵人并被他赏识的确是一件难得幸事,也说明淮南王确实是一位广纳贤才、不分朝野的有识之君。因此,认为老父怀着‘士为知己者死’的感恩之心,怎样听命、敬重于他似乎都不为过,并且,我随父亲去王府也见过淮南王两次,确实给人一种既高高在上又谦和可亲的感觉。但是,昨夜听到他们说的那些话后,我感到太意外了,一下子把父亲对淮南王的敬仰之心和我见过的淮南王的尊贵形象都淹没了。
昨晚,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怎么想怎么觉得淮南王现在许多做法都是一种掩人耳目的假象,很早以前的他,我曾听父亲有些提及,说他很小就爱好读书,博闻强记,上晓天文,下知地理,通音律鼓琴,治理国政,慈行善为,抚慰百姓,因此流誉天下,并得到当今帝王的另眼看待。但是,昨晚所闻所见,让我觉得过去他的所作所为不是假象的话,那就是他已经彻底变了,现在的淮南王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值得称颂敬重的淮南王,现在他所谓的不分贵贱,礼贤下士,招贤纳士等等笼络人心的做法,已经变成为一己之私的另有所图,在为一个长远的却不自量力的大阴谋做准备。现在看来,他是在把所有追随他、拥戴他、信任他的人往火坑里带。
不管老父过去与淮南王交往都做了什么,我以为感恩为知己者死,首先要有个是非、对错、善恶之分。为是、为对、为善就是赴死,也死的慷慨,死的值得,死的流芳百世;而为非、为错、为恶颟顸送命,则死的可悲,死的可耻,甚至落得遗臭万年。现在,老父不分青红皂白和刘安这些狂妄之人搅到一起,一味迎合刘安反叛朝廷、想取代当今大汉皇帝的野心,犯这种可能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的逆天大罪,却是做了万万不应该做的大糊涂事。唉……”
在一旁早已忍耐不住的三弟接过大哥的话茬,“大哥,听他们说话的口气,这件事他们可能已经谋划有一段时间了。你一言我一语,好像有不少人参与其中。夜长梦多,人心隔肚皮。这么多人,谁知道当中哪个人是怎么想的,是真的因对朝廷的看法相同,想大展图谋而拥护淮南王,还是想假借淮南王起事暗中捞取个人好处,说不定里面有的人还是朝廷派来或者收买后埋伏在淮南王身边的鹰爪呢。这种叛逆朝廷株连九族的事情一旦走漏风声,不知会有多少人掉脑袋,不要说平民百姓和官员,就是贵为皇亲国戚也免不了打入天牢,不死也得脱层皮。事情下步将如何发展谁也料想不到,也许今天,也许明天,朝廷就会发现,一旦派兵合围来剿,恐怕想逃就来不及了。”
“诸位哥哥,恕我直言。”四弟一向心直口快,“老父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也是个饱读诗书的人,应该很明事理的,难道他就没有考虑过,他不是一个人,而是在拿家中十几口人、家族上百口人的性命追随淮南王啊。即使像大哥说的,要报淮南王的什么知遇之恩,也不能什么都不顾,把家里人往火坑里带啊。就是退一万步往好上说,淮南王起兵最后成事,老父无职无位,无兵无卒,仅凭一介布衣乡绅身份参与其中,将来又能怎样?听那些人说话的口气,不少都是曾经多年征战沙场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凶残之人,像老父这样的善类不多。打天下拼命时抱团容易,一旦大功告成论功行赏的时候,恐怕就很难从他们口中分得一杯羹了。而一旦失败,树倒猢狲散,到了个人顾个人比谁腿快的地步时,像老父这种没经历过生死之争的人,很难免走进替罪羊下场。一旦因此遭受牵连,家族很可能要血流成河,朝廷可不问你参没参与,知不知道,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不是一家,也不是一族,而是九族,全部诛杀,想想牵扯到这么多人,嗓子眼都飕飕冒凉气,真不知道老父仔细想过这些没有。”
一郎看着坐在石块上一直静静听三人说话的二弟,笑着问:“二弟,我们三个人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大哥想听听你的想法。”
第三章 出逃闽越避劫难2
二郎冲着一郎微微一笑,缓缓开口道:“大哥、三弟、四弟,你们说的都很有道理,确实也是这个理。我以为现在最紧要的是劝说老父,不要对这件事心存奢望,尽快从这种株连九族的逆天大事中抽身出来。我觉得昨晚那个叫伍被的大臣说的不错,当今皇帝执掌天下已经颇有建树,基业已稳,百姓的生活也日渐安定,根本没有什么值得引发反叛的迹象和籍口。而这个淮南王却一意孤行,唯恐天下不乱,不接受他父亲当年与朝廷为敌丧命的教训,却有过之无不及,又钻进谋反的牛角尖。明明势单力孤却痴心妄想,做起问鼎朝廷的痴梦,以一个小小淮南国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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