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少年急忙转头看去,那说话的是一个六十出头,头盘小辩的弯腰老头,一手拿一文竹根旱烟管,边吸边走,一面朝陆氏兄弟挥挥手道:“你们也别在这里闹事了。”随着话声,自顾自走去。那两个陆氏兄弟恶狠狠的瞪了青衫少年一眼,也立即回身就走。
青衫少年也没再停留,举步朝街上行去,走到招安客栈门口,一脚跨入,回转上房。
他是在路上,听到传说,风阳的霍五太爷也接到了旋风花的预先示警,才赶来的。
如今在茶楼上又听到陆氏兄弟谈话,已可证实确有其事的,那么今晚必定可找到旋风花了。
他刚在房中坐下,伙计就巴结的沏了一壶茶送来,就退了出去。
青衫少年想到刚才自己好心替陆氏兄弟解穴,反被两个混混找自己寻衅,不觉暗自失笑,这真叫做烦恼皆因强出头。
像陆氏兄弟,真该让他们被制住穴道,在街头多站上一会的。心中想着,取起茶壶,倒了一盅,正待喝去,忽听房门上响起了剥啄之声,有人用指叩门!
这就放下茶盅,站起身,过去打开房门,问道:“找谁?”
房门开处,只见一个手挽竹篮,头包蓝布的老妇人站在门口,说道:“客官有什么衣服、袜子要缝补的吗?”
原来是缝穷婆。竹篮里放着一堆零头布和针线之类的东西。(缝穷婆是专门替出门在外的旅客缝补破衣、破裤、袜子的)但她在说话之时,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只是打量着青衫少年。
青衫少年道:“在下没有要缝补的东西,多谢老婆婆了。”
缝穷婆打量着他,问道:“年轻人,你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吧?”
青衫少年觉得她问的奇怪,说道:“在下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缝穷婆低哦一声道:“没有就好,年轻人,少不更事,给柴老头‘阴手’拍中‘肩外俞穴’,会没有事?你且运气试试,等到发觉不对,那就迟了,老身这里有一包药,发觉不对,立时用酒吞服,拿去吧!”
她伸手从竹篮中取出一个小小纸包,递了过来。
青衫少年当然听说过旁门中有一种极厉害的“阴手”,伤人无形,十二个时辰之后,伤发无救。
柴老头用“阴手”拍中自己“肩外俞穴”?她说的“柴老头”,莫非就是刚才那个头盘小辫的弯腰老头?只有他拍过自己肩膀。
啊,不错,他正好拍在自己“肩外俞穴”上,自己和他无怨无仇的,何以要出手伤人呢?
缝穷婆把小纸包递过来了,他不得不伸手接下,一面抬目问道:“老婆婆……”
缝穷婆没待他说完,就微哂道:“老婆子只是缝穷婆。”
她没待青衫少年再问,就伸手替他拉上房门。
青衫少年心中暗道:如果那弯腰老头在拍自己肩膀之时,施展了“阴手”,自己怎会一点也不觉得呢?
这缝穷婆敢情是一位隐世的高人,她一定看到弯腰老头拍过自己肩膀,才跟来的了,当下就站立不动,缓缓闭上眼睛,运功检查。
这一运气,果然发现左肩微有麻木之感,似有一缕阴气停滞在“肩外俞穴”(手太阳经)和“魄户穴”(足太阳经)之间,若非缝穷婆事先提醒,绝不会注意及此。
心中不禁暗暗怒恼,自己和姓柴的老头无怨无仇,他居然向自己骤下毒手!哦,莫非这弯腰老头和陆氏兄弟是一党的!
他微微一哂:“区区阴手,又能奈我何?”
把手中那个小纸包朝几上一放厂既然发现肩头有一缕阴气停留着,就闩上房门,走近床前,脱下鞋子,在步上盘膝坐好,闭目运功,他练的是达摩“易筋经”,功运一周,自然很快就可以把那一缕滞留在肩肿的阴气化去。
现在已经快近二鼓。
四野一片黝黑,这是一个无星无月的黑夜!
凤阳城南一座大宅院,望去黑沉沉的看不到一点灯火,也听不到一点人声,敢情庄上的人全已进入了睡乡。
这座大宅院,就是凤阳鼎鼎大名的霍家庄,霍五太爷的庄院。
霍五太爷有财有势,雄踞一方,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但只要他顿一下脚,连凤阳城都会震动。
两天前,有人传出消息,霍五太爷接到了“旋风花”的示警,这一消息,迅快就传遍了两淮地面。
有的人替霍五太爷担心。
有的人却认为“旋风花”是在捋虎须。
两天前接到“旋风花”的预告,今晚岂非正好是第三天了?
这是“旋风花”的惯例,他一定要等到第三天的夜晚才来。
霍五太爷并不是善男信女,应该知道“旋风花”来者不善,那么霍家就不该如此沉寂,好像毫无一点戒备;但霍家庄确实一点戒备也没有!
这是从庄院东首现身的一条黑影的感觉,他从东首围墙飞身上屋,再由屋脊隐人暗处,伏下身来,仔细观察所证实的。
庄院前进,根本没有一个人,好像是一座久已空旷的大宅!
莫非霍五太爷躲起来了?不在这座庄院之中。
他隐身之处,居高可以望远,是以并没有再进去。
就在此时,但听一声划空长笑,宛若老龙吟声,响亮不绝!笑声初起,四周屋顶上同时冒起十数条人影。
也在此时,围着青衫少年隐伏的大厅屋檐四周,突然间挑起无数盏红灯,灯光集中照向青衫少年隐身之处,把整座屋顶照得如同白昼!
青衫少年暗暗叫了声:“神灯教!”
笑声乍歇,大厅北首的屋脊上出现了一个手拄龙头杖的白髯老者,目光如电,呵呵一笑道:“年轻人,果然是你!”
敢情方才那一声划空长笑,也是此人所发,声音苍劲,中气极足。
他,就是神灯教教主苍龙宁胜天。
青衫少年虽然没见过他,但听总听人说过。
“果然是你!”是认定青衫少年就是旋风花了。
这也难怪,今晚是旋风花向霍五太爷预先示警的第三天,旋风花还没有来,青衫少年已经来了。
这话任你如何否认,也百口莫辩。
这青衫少年正是南宫靖,他原是找旋风花来的,如今却一再的被人家认作是旋风花,他只好苦笑。
站在神灯教主苍龙宁胜天下首的是一个紫脸虬髯汉子,身材不高,但双肩极阔,他是神灯教的四香主之一,门神敖六。
敖六身后,还有四个一身劲装的汉子,那自然是敖六的手下了。
敖六没待南宫靖开口,大声喝道:“小子,上次让你逃脱,今晚你已插翅难飞,见了教主,还不束手就缚,听候发落。”
南宫靖道:“可惜你们找错了人,在下并不是旋风花。”
站在神灯教主右首的是一个身躯高大的肥胖老者,浓眉如帚,目细且长,白面团团像个富家翁,右手盘弄着两枚铁胆,发出尖沙的声音,说道:“小子,你是没有向老夫下帖子,其实这消息是老夫故意传出去的,就因为你没下帖子,所以今晚一定会来瞧瞧是什么人假冒了你?哈哈,小子,你现在明白了吧?”
柴一桂落在他身后,(在南首)阴声道:“小子,是谁给你解了老夫一记阴手?但你解了又有何用?”
身形怪地欺近,右手一探,悄无声息的一掌朝南宫靖身后印来。
南宫靖一下转过身去,睁目喝道:“姓柴的,你上午无故以阴手伤人,南宫靖正要找你。”
右手疾发,朝他印来的手掌迎击过去。
柴一桂看得暗暗冷笑,心中忖道:这小子大概还不知道老夫阴手的厉害!
原来阴手只能躲闪,不能硬接,掌心接实,阴气也正好从对方掌心渗人。
双方一来一往,何等快速,但听“啪”的一声,双掌接实,柴一桂陡觉不对,这年轻人的掌力居然会有极强的震力,不但自己的“阴手”无法渗入,还被反震回来,一个人身不由已的被逼退了一步。
这一情形看得其他三位香主心头暗暗一凛。
柴一桂人称催命符,他的“阴手”,江湖上无人敢和他硬接,这小子不但硬接下他一掌,还把柴一桂震退了一步!
黑煞神郑玄通(在东首)喝道:“小子,你转过身来,也接郑某一掌试试!”
南宫靖本来面向北首而立,(和苍龙宁胜天答话)刚才是因柴一桂发掌朝身后袭来,才转过去的。
郑玄通是神灯教的首席香主,不肯失了身份,才要他转身过来。
南宫靖闻言迅即向左首转过身去,说道:“朋友可以赐招了。”
郑玄通外号黑煞神,固然是因为他身材高大,脸色黝黑,但主要还是他练的“黑煞掌”
之故。
江湖上所称的“煞掌”,是以颜色来分的,计有紫、红、青、白、黑五种。
其中要数“紫煞掌”最为厉害,中人立毙,其次是“红煞掌”,也就是“朱砂掌”、“火灵掌”一类,再次是“青煞掌”。
“白煞掌”就是“白骨掌”,黑煞掌是五种煞掌中最下乘的一种,也就是“毒煞掌”,是用毒药熬练而成的毒功。
这是五种煞掌的简介,但你莫要小觑了“黑煞掌”,在江湖上练成“黑煞掌”的人并不多。
别说被它击中,如果练到十二成火候,他只要朝你遥遥击上一掌,从手掌中逼出来的毒气,就可以使你中上剧毒,没有他的独门解药,就会不治身死。
郑玄通沉笑道:“好,那你就接着了。”
拍手一掌,迎面拍了过去。他这一抬手,整只手掌乌黑如墨,但在黑夜之中,使人看不清楚。
南宫靖目能夜视、当然看到了,他可不管你“黑煞掌”、“白煞掌”,你手掌迎面拍来,他右手一抬,就迎着击出。
这下看得郑玄通不由得一怔,他几乎怀疑面前这小子,有没有师傅?
拜师学艺,艺满出道,就是普通江湖武师,也会对徒弟讲述一些武林中禁忌,遇上擅那几种武功的人,千万不可硬接。
这小子好像天不知、地不知,人家一伸手,他不管你这一掌接得接不得,就出手和你硬接,这种人倒真是少见得很!
他不知道南宫靖的师傅就告诉过他:“人家既然伸手出掌,你就非接不可,不接,岂非弱了师傅的名头?人家就会笑你不灭和尚的徒弟,连人家区区一掌都不敢接了?”
他师傅这话,也正因南宫靖练的是佛门“返照神掌”,不惧任何旁门掌功之故。
“返照”者,佛光返照之义也。
闲言表过,却说郑玄通使出“黑煞掌”,眼看南宫靖举掌迎击过来,心头虽觉奇怪;但他究是神灯教的首席香主,对敌经验何等丰富。
对方以一朵旋风花,接二连三的杀死了江湖上六位著名高手,武功之高,岂是等闲之辈?岂会连自己使的“黑煞掌”都懂无所知,盲目硬接?一念及此,不觉留上了心。
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郑玄通这一留心,就在双掌要接未接之前,立时发现不对,因为他掌势出手,一股掌风先掌而出,此划当然已经和南宫靖的掌力先接触上了。
他发觉自己的掌风竟然被对方一股无形震力逼了回来。
这也只有像他这样的高手才会及时警觉,也只有像他这样对敌经验丰富的人,才能在间不容发之际,右掌一招,及时把掌力收回,左手突然斜劈而出,口中大笑道:
“旋风花果然名不虚传!”
他右掌撤回,南宫靖迎击的一掌自然也落了空。
南宫靖怒声道:“在下已一再声明,在下不是旋风花。”
站在西首的三绝手娄通眼看郑玄通忽然临时撤回掌心,心中暗暗觉得纳罕,闻言阴恻恻说道:“这时候已经不是你狡辩的时候了!”
此人中等身材,短小精干,话声出口,人已一下欺到南宫靖身边,右手一记“绝户掌”
横打南富靖小腹,左手穿上,五指朝胸肋连续弹出,使的是“琵琶指”。
他外号三绝手,是指他的“绝户掌”、“琵琶指”和点穴镢三种绝招之意。
站在北首的门神敖六,原是总护法金惟能的心腹,金惟能丧命在旋风花下,敖六自是恨之切骨。
他站在北首,看到三绝手娄通双手齐发,岂肯错过机会,口中沉喝一声:“小子,你也接我一掌。”
身形一晃欺到南宫靖右首,右手一记“六阳手”朝他后拍去。
南宫靖右、后两方受敌,身形闪电后转,左手从有腰住敖六的“六阳手”,迅速向前引出,把敖六“六阳手”的一道掌风向娄通右掌“绝户手”撞云。右手同时化掌下切娄通的“琵琶手”。
这一下他出手快速如电,娄通看他右手切下,左手急忙收回,但敖六的“六阳手”一道掌风已和他右手“绝户掌”撞上,发出蓬然一声大震。
两人同时被震得后退一步,脚下“喀”“喀”连声,踏碎了不少瓦片。
从催命符柴一桂首先发难,不过眨眼功夫,南宫靖就分别接下了神灯教四大高手的一记绝艺。
神灯教这四位香主,被江湖上人称“神灯四手”,(郑玄通的“黑煞手”、柴一桂的“阴手”、娄通的“三绝手”、敖六的“六阳手”)普通高手只怕连任何一人的一记都接不下来。
这下直看得神灯教主苍龙宁胜天目芒飞闪,暗暗晾异不止,一手拎着飘胸银髯,忖道:
“这年轻人使的绝似少林手法,他既是少林俗家弟子,何以会杀死黄龙寺方丈智明禅师的呢?”
他不愧一教之主,见多识广,一下就看出南宫靖的武功路数,但胸头疑问,更使他无法解释。
郑玄通锵的一声,掣出一柄通体黝黑,四尺长的阔剑,在手中掂一掂,沉笑道:
“小子,你兵刃呢?咱们在剑上分个高低。”
他这一亮剑,站在南首的柴一桂亮出一片铁牌,西首的娄通亮出点穴镢,北首敖六亮出火叉剑。(剑实作丫字形火叉状,是离火门的兵刃)四位香主身后十六名武士看到香主亮出兵刃,也同时掣出长剑来,长剑出鞘,发出一阵锵锵剑鸣,声势也颇足惊慑人心!
南宫靖和他们每人对了一掌,心头也大感震惊,眼前四人,几乎没有一个弱手,他们身后还有十六名剑手,武功纵然不及香主,大概也不是普通武士。
何况神灯教主和霍五太爷一起站在北首屋脊上,尚未出手,看来今晚落在他们预先布置的陷阱之中,要想脱身,当真难如登天。
自己和他们无怨无仇,只是误会而已,但这场误会,任你说破嘴皮,也没有人会相信的。
师傅一再告诫自己,不是穷凶极恶之徒,不得妄下杀手,那么今晚岂不是变成了挨打的局面?
旋风花,当真害死人!
郑玄通阔剑横胸,看他只是沉吟不语,也不亮兵刃,忍不住喝道:“小子,你听到了没有?郑某叫你亮剑!”
南宫靖目光一抬,昂然道:“诸位最好不要逼人太甚,在下已经说过,不是旋风花了。”
敖六喝道:“小子,废话少说,你不亮剑可以,教主要你束手就缚,你只要束手就缚,就可无事。”
南宫靖剑眉一挑,忽然朗笑一声道:“南宫靖出道江湖,虽然为时不久,但从未怕过谁来,更没有束手就缚这四个字,今晚之事,乃是四位一再相逼,南宫靖恭敬不如从命,但刀剑无眼,若是伤了人,就咎不在我了。”
“锵!”一道青虹从他腰际飞起,手中已经多了一柄三尺青锋,原来是一柄软剑,此时挣得笔直,看去其薄如纸,但寒芒吞吐,分明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利器。
苍龙宁胜天目光一注,失声咦道:“会是青阳剑!”
他左手一摆,沉喝道:“你们且慢点动手,老夫有话问他。”一面目注南宫靖,问道:
“小友尊师是谁?”
他因为看到南宫靖手上的青阳剑,不禁使他想起六十年前江湖上一位出名难惹的怪杰来!
南宫靖道:“在下家师从未在江湖行走,说出来了,教主也未必认识。”
宁胜天又道:“那么小友手中此剑,可是尊师昔年之物?”
南宫靖道:“不是。”
宁胜天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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